在菠萝季进入尾声之前，偶尔回顾，未曾想过自己会和菠萝产生什幺关联。只是陆续嗅闻、品尝、削皮与熬煮，在某个灵犀的瞬间，突然领悟菠萝各具内在气质：也许温婉、透明，浓郁或酸甜。
文学家用文字写诗，以标点符号引导句子的韵一律。调香师以气味完成文学，让芳一香谱得以在所有挑剔的鼻子间传唱。
那幺，糖果师呢？
制作菠萝糕糖彷佛执手书法的连续片段，表层形成诗意挥洒的姿态，内部精算各笔画的倾斜、周长和曲度。看似写意一挥而就的味觉配方，实则斤斤计较糖度、甜度、当日温一湿及天候的晴雨。
菠萝在气味谱上被归类为「清新果香调」，但化入舌页间能创造出极度肉一体的质地。徐四金《香水》笔下的菠萝，从鼻腔滑一入脑海，沿着传导神经，一路拼凑爱欲的记忆。
而徐氏或许不知，熬菠萝糖须将菠萝切丁加热，将其凝成膏腴稠酱的状态。此时空气中浮动酸甜的涌升流，酸的部分犀利而清新，勾起欲说还羞的亟欲接一吻的唇形，甜的部分则沁入肺腑。一如白居易笔下「间关莺语花底滑」那样隐隐约约，却又朗润。酸甜交织成某种氛围，弱质纤纤却又清晰可闻。舌面涌来美妙水域，闭上眼，简直接近吻及恋人的触觉。
若将菠萝静置数日，后熟现象便则持续酦酵。(ㄆㄛˋㄒㄧㄠˋ)
酦酵与发酵不同。发酵泛指发生「酵」这件事，例如醣化、水解、变酸、变浓一稠或其它质变。酦酵却存在目的指向性，那是关联于生命和时间在对象上近似耽溺而迷恋的接连次序，使之成为醋、酒、霜膏的时态变化。
仓颉造字时尚未将发酵的「发」配上左侧的酉字边。唐代以降，不知道是何方有心人深情款款的造出「酦酵」这个字眼。那让陆羽《茶经》中的茶，从此多了火鹤色的意象，而米透过石蜜(当时的糖的称呼)的参与，足可酿造出能成就出诗仙挥洒的醉意。
据卢仝《七碗茶诗》描述中，喝上七杯茶即能茶醉。而酒能引起酒醉则为众所皆知，那幺后熟而持续酦酵的菠萝，当它们飘出隐隐熟香、肆意而四溢，依此类推，当称为「菠萝醉」无误。
在家中静置熟成而得的菠萝醉仅算得上「美妙」，要真正体会菠萝醉最高之「极致」境界，则须去找在欉自然熟成还在田间自然变红的菠萝。菠萝在田间酦酵成酒(也许是要任其自然成肥)，空气中甜丝丝的香气，那使得路过的游人都不饮自醉。当暖风熏得游人醉，接下来就是暗香浮动月黄昏的风景了吗？那使田鼠、白头翁、介壳虫、蚯蚓、蜘蛛或白鹭鸶都欣然造访，却晕陶陶的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也许你记得夏宇诗集《磨一擦‧无可名状》，从字面上直接理解很可能就是：这些与那些事，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那幺相信你会同意的：开心吃菠萝事多幺幸福的事。
菠萝酸甜，自始便是无可名状的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