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听雨
黄梅时节,我喜欢搬一把竹椅,独自坐在乡下老屋的大门边,听来自长空的雨,一阵阵打在瓦片上,噼里啪啦的声响,洒珠落玉般清越在高高的头顶。
倘若刮过一阵风,雨点歪斜,溅在窗棂上,一串串叩响,如鸟啄树干,笃笃震耳,更像农家孵鸡,二十天后,小鸡啄壳,其声遥遥可听。甚至干脆像一位谦逊的访客,夜半敲门,不轻不重,每一声都是长长的穿透,轻微的震撼,直欲将你唤醒。
倘若久晴,地面早积了一层薄灰,稀稀落落的雨点,在雷声的催促里砸下来,要不了几粒,便能激起一片烟尘。而透过烟尘,你会看见地上被吻出一个个酒窝,不,一个个笑窝,是久干泥土发自心底的微笑凝固在脸颊,沧桑风尘,而又敛着惬意。待地面有了浅浅的积水,密密的雨点,再成群结队打下来,层层叠叠的雨花,像一朵朵单瓣的白梅,绽放着,凋谢着,循环往复,一种惊心动魄的壮观,久久摄住你的眼眸。
目光往前挪三尺五尺,恰好是一湾池塘,一滴两滴雨倾下来,池塘里的涟漪缓缓扩散,成巨大的年轮,似向你诠释着乡村池塘古老的岁月。雨稠时,整个池塘都是雨花,娇一小,繁茂,灵动,纯净,平淡,壮阔。
跳过池塘,则是一垄豆地,一片稻田。雨毫不迟疑钻进去,叶片攒动,像无数孩子在嬉戏,淅淅簌簌,仿佛豆苗稻谷的微语,宣泄着压抑不住的快乐。静听一会,各种繁音复响,涨满你的心灵,一部原始的乡村打击乐,渐至高|潮,渐向尾声。
柔曼。抒情。纯粹絮语的风格。不装腔,不蓄势。不拉音,不作调。不歇斯底里。俨然久违之后的推心置腹,或两个人的促膝长谈。
入夏后村边满塘青荷,早备好了绿锣翠鼓,等待长而细的雨棰,只那幺几下,便敲出铿锵,敲出叮当。鱼跃动,燕低飞,蜻蜓狂舞,一如乡戏开场,或唱到压轴,多少憨态,多少妍嗤,挤满潜藏的记忆,不能尽述,只能抱一紧遗憾。
上学路上,一柄纸伞迎风斗雨。雨由疏而密,由缓而急,将你推入几声清响,继而响声大作,将你覆盖,虽然你的走动,能不断挣脱,不断撕一破,可铺天盖地的压抑,彻头彻尾的沉重,始终伴随在你的左右。
更想起身披一蓑,头顶一笠,手执一网,穿梭在雨的王国。桃花水载来春汛,电闪雷鸣催动雨潮,鱼潮,人潮。满野里雨声,流水声,鱼拨水声,人捕鱼喧闹声,奏响乡村喜悦的乐章。可惜只那幺短短的几页,被我的少年翻过,便成为绝版。
最忆雨劈头盖脑时,场地上鹅鸭不躲不避,而是昂首挺胸,一副大将风度,绅士作派。而我当年一律视其为傻样,现在想来,该是多幺大的误解。想到人类躲在屋中观雨,再看看鹅鸭以身试雨,突然忍俊不禁。隔与不隔之悟,涌上心头;酷毙,帅呆,两个现代语汇,也直挂眼帘,拂动幻象,拂动真彩。
最爱雨从云头滑落,经过屋面缓冲,铺垫,齐刷刷挂在檐下。亮亮的雨线,像一抽一动的蚕丝,裹屋成茧,裹我成蛹。天光乍晴时,我蹿出老屋,张臂如飞,怡然,释然。
雨如纺线,隆隆雷鸣是纺轮转动,细细雨音,是纺棰嗡嗡。
雨如珠帘,不用动手,便可从道道缝隙里,看雨中世界,氤氲,朦胧。
雨如帷幕,是落幕,也是启幕。你在帷幕之内,也在帷幕之外,或轰轰烈烈,或不动声色,演绎着你的人生大剧。
雨如瀑布,世上最庞大,也最纤小的瀑布。或轰鸣在耳,或潺一潺入心,两种境界,两种风格。你是凝听者,观赏者,领悟者。沉静,躁动,心仪,赞许。
乡村观雨,玄想其间,沉醉其间。
乡村听雨,一场视野的盛宴,心灵的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