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写过很多地方,却有那幺一座边远的古镇,我始终不愿意触碰。
它离我是那幺的遥远,像是一位远古的老人,我无法从那一道道深深的皱纹里去遥想它沧桑的岁月与斑驳的伤痕;它离我又是那幺的近,我的每一个脚步,都在它绵延街道小巷间的青石板路上印有深深的痕迹,就连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声啼哭,也是它告诉那一缕迎接我的美丽晨光的。
拂去那一道道深深的皱纹,荡开那沧桑岁月的波痕,我和它是那幺的亲。它像是一位给我哺育了另外一种乳液的母亲,而我所有的思想就是在这种乳液中出生,成形的。我不愿意去追问关于这位亲人的沧桑岁月,那对于我太过于残忍,也太过于宏大了。
所以,我要避开这座小镇的那些青石板铺成的街道、那些不知年月的吊脚楼与灰青色瓦片和那静静流淌而过的沱江河与那古老的石拱桥。今天,我的眼前、我的心中只有古镇边上那座古老的城门。
是的,那座失落已久的城门。
二
我是在初春的黄昏中踏着淡淡的余晖走近这座城门的。
残破的城门早已印上斑驳的痕迹,在浓浓淡淡的霞光中显得有些荒远。在冬天里枯萎的草化作了城头荒凉的驻守着,春风来了它并没有迅速倒下,而是以一种苍老与荒凉的精神面对万物的复苏。
此时的夕阳是一壶陈年的老酒,把城门与它周围的一切都灌醉了。小镇上的一切都昏睡了,没有打鼾声,一切都显得那幺的静,连城门下的沱江水也流得那幺寂静。
在这样的黄昏中,面对一座这样一座城门,我们能够想到些什幺呢?
一座古老的城门总是有一段或是更多的无法割舍的历史与岁月,越是寂静,越是苍老,越是荒凉,我们就越是忍不住要去遥想它生命中的每一个关节。我们被太多的古代的怀古咏史的诗词默化,总是觉得荒草与城门会留下一些心酸而悲怆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又往往被想象得很曲折,因为和城门联系得最紧密的往往就是战火。而我们总是愿意用一颗赤一裸的心,在一个荒凉寂静的环境中,去聆听那些弥漫在硝烟中的故事,哪怕最后的结局是泪流满面、伤痕累累。
可是,我要遗憾地告诉你,我始终没有鼓足勇气去翻阅那些沧桑的年代。县城的图书馆不难找到,坐车从小镇过去只需花上不到十分钟就可以翻开记载着这座城门过往的县志,但是我没有。对于这座荒废的城门我不是他乡的客人,我不愿意像着名文化散文家余秋雨先生那样,以一个客人的方式毫无保留地把名胜古迹的历史呈现在人们的一片好奇声中。
只从圆形拱门旁立着的一块石碑,我们便能稍稍掂量出这座城门的分量。石碑上的字不知是人为的涂抹还是岁月的腐蚀,字迹已显得有些模糊。于是,我从远处带着微微的霞光一同走到它的面前,我才算隐约把石碑上的字认清。此石碑立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被当时的简阳县现在的简阳市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远处,不知哪家还在用柴禾做饭,冒出了缕缕的炊烟,把一片静静的黄昏渲染得更加沉寂了。城头的荒草,天边洒来的余晖,和不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突然从我心底冒出这样一个词汇来:荒烟蔓草。那些遥远的古代诗词一下子被拉得那幺近,就一字一句地铺展在我的眼前。我不知道这座荒远的城门,是不是在这个荒烟蔓草的黄昏,把那块锈迹斑斑的石碑视作一种骄傲;还是这块斑驳的石碑以一种警示与爱护的心,把这座荒远的城门视作一位白发苍苍的祖母。
反正,石碑就那样以一种傲然的姿态立在这座古老的城门前面。
三
在石碑上遥想的浪潮渐渐退去时,我被硝烟焦作了的目光落在了城门的一个角落上。
那个角落被人用粉笔写上了一些歪歪斜斜的字,和画上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从那些字与图案间,我们不难看出小孩子们纯真的逻辑。苍老与年轻就在这个角落里发生着强烈的碰撞,伴着那越来越淡的霞光与弯弯曲曲的炊烟。
或许,这是古老的城门和斑驳的石碑都没有料到的事情。石碑上那些写着爱与警示的言语,纯真无畏的孩子们怎幺能够看懂呢?就算能够看懂,我们又有谁能够理直气壮的走上去,对着那些灿烂的笑脸说一声“请住手”呢?我们都没有这样的底气。一座古镇都已走向废墟,我们又怎幺能够阻挡住一座城门的失落呢?
听一位在zheng府部门供职的前辈说起,为了这座荒废的古镇与这座保存相对完整的全石构造的古城门,市里组织了有关专家开了一次又一次的研讨会。每一次会议的结果几乎都是一样,就是专家们口中的那句话:“保护石桥古镇,建设和谐石桥,刻不容缓!”市里已经换了好几届市长、市委书记,然而这座小镇依然是以废墟的形态融入居民的生活之中,这座苍老的城门还是以失落者得身份迎接每一个晨曦与黄昏。
这或许也是小镇居民们同古镇与古城门的共同失落。
半年前,有几位同学要我一同去洛带古镇游玩,被我以一抽一不出时间为由婉拒了。其实,我哪里是没有时间,只是我没有勇气面对距离古镇不到百公里之外的另一座古镇罢了。据我了解,洛带古镇与这座荒废的古镇,差不多有着同样悠久的历史,更有很多特殊的时期,它们承载着相同的历史使命。我觉得把这两座相距不远的小镇,称做兄弟,绝无半点的夸张。千年前它们共同诞生在这个世界,而千年之后它们却走向了不同的命运。所以,我哪里有勇气,以一个落魄兄弟的后人,去拜谒一个从容走向现代的叔父呢?
或许,历史就是要这样分割,以仁慈的心留下一些东西,也要以残忍的心摧毁一些东西。在历史的仁慈与残忍中,有幸的是洛带,而不幸的就是我生长的这座古镇。
说了只说这座失落的古城门,一不小心还是说到古镇上来了。还是,把话题转回来,转回到这座没有人以一颗怀古的心态前来参观的古城门上吧。
四
城门前不远处,有一位老人就坐在自家门前的泥地上,不缓不急地吸着叶子烟。夕阳的光辉漫过城门,也洒在了老人慈祥的脸上,静得有些安详。此时,老人饱经沧桑的脸放佛与这座古老的城门一样的苍老。然而,我从老人口中缓缓吐出、慢慢散开的青烟中联想到的却不是苍老,而是着名散文家王剑冰先生在《水墨周庄》用到过的一个词汇:慵懒。
在这里,在这座古老的城门面前,在从老人口中吐出的缕缕青烟中,这是一个听起来很舒心的词,而绝非是与懒惰有所联系的贬义词。
刚联想到这个词,就从城门的那边就走出一对相互搀扶着的老人。看他们四处张望着周边的景色与青石板路上那散漫的脚步,就不难猜出,这是吃过晚饭后出来散步的老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静静地搀扶着散漫地走着,慢慢地走过这座古老的城门。他们就从我的身边悄悄地走过,没有半点刻意来观察这座古老的城门和我这位正打量着他们的年轻人。
或许,在他们的眼中,这里的一切都是熟以为常的景色,没有半点的意外。我正这幺想着,又有一位老人拄着拐杖出现在古老的城门之前。
城门的周围那些尚还保留着的残破古建筑中,住着的都是些年迈的老人,年轻的人或许都融入了繁华的都市。所以,这些老人配合着这座古老的城门把“慵懒”这个词汇写得是那幺的具体,那幺的形象。
每天一大早,老人们总是会拎着一个菜篮,穿过这座城门,到镇上的集市上去买些小菜,而这些拎菜篮的老人,通常都是女性。男性老人一般都呆在家里,挪挪家里的花盆,给花浇浇水,抑或是写几行文字,练练书法,画画山水。我有时都会感到惊叹,在那些破旧的房子里,老人们是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有条不紊。我们更难想象,就从那些破旧的房屋里,还走出了一位了不起的作家胡其云先生和一位深有造诣的书法家但文正先生。
住在这里的老人们,不管男一女,通常喜欢喝点那种几块钱一斤的高粱酒。炒几个小菜,举一壶小酒,慢慢地酌。家里的小猫小狗们就慵懒地躺在他们的脚边。酒不会喝得太多,然后躺在藤椅上,在午后淡淡的阳光中小睡一会儿。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日子,慵懒到似乎完全与这座古老的城门无关。
或许这就是一种遗忘,就是这座荒远城门在这座古老小镇居民心中的失落。
五
其实,有些时候,我总感觉人们的这种遗忘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座城门,在他们心中不是以一种历史文物的形态存在,而是以一种生活常态融入了他们的生活。历史的烽火、过往的沧桑都与他们无关,只是每天以一种慵懒的姿态从石拱门下走过。或许,这对于这座古老的城门有些不公,但是对于这些年迈的老人却是一种厚泽。原本这些历史的辛酸就不应该让这些饱经苦难的老人去承受。
这种看似成为常态的遗忘,或许正是永恒的记忆;
而这种看似群体性的失落,或许正是古老的信号。
我突然觉得这种失落正是这座城门的幸运。失落让这座古老的城门偏居一隅,躲避了繁华的侵蚀与喧闹的纷扰。在这一点上,它比洛带古镇的任何一处门檐都要幸运。或许,以一种从容的姿态走向现代、走向繁华,要比以一种落魄的姿态走向现代更加地危险。因为,一旦面对繁华,就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冲击,谁也不能保重在灯红酒绿下,一座古镇能够长久地守住它的贞操。
还有一点值得我们注意的就是,古老一旦面对繁华,便会涂上现代人的脂粉。而一旦涂上脂粉,便会失去历史留下来的原汁原味。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眼前的这座失落的城门,是在用最为本源的风味融入小镇人们的生活。
如果真是这样,那幺我又觉得这个小小的社会,这里的普通居民对这座城门是公平的。人们越是淡化,这座城门越是失落,那幺它也就越是易于走向永恒。
天边只剩下一抹淡淡的余晖了,城门渐渐地从我的视线中变得模糊。我转身准备回去,我来时的路也若隐若现地陷入了苍茫的暮色中了。我就这样一步一步踏进暮色中,带着一座失落的城门。
走过长长的青石板路后,我忍不住转身去看那座失落的城门,而此时我已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轮廓。这个轮廓渐渐地向我逼近,越来越近,最后融进我的心里,化作一座永恒的雕塑。
或许,这只是一场幻觉。
二零一零年三月二十日于甘肃兰州西北民族大学
作者:范宇,四川简阳市人。
联系地址:西北民族大学榆中校区数学与计算科学学院2010级信息与计算科学班
邮编:730124
- 看不过瘾?点击下面链接! 【本站微信公众号:gsjx365,天天有好故事感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