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下半夜

城市下半夜

原创：刘放年

东门上是醴陵城中一条冷清的沿江小街，被人们笑为“赶得鬼出”的地方。我就在那个地方居住过。

东门上地处绕城而过的渌江边，临江是一线错落斑驳的吊脚楼，杂居的多是醴陵城里的老居民，或是行走江湖的“船家佬”。与吊脚楼相对应的则是醴陵古城的一些历史陈迹，如文庙、先农坛、旧县衙等。

随着城市的拓展与日益现代化，东门上几乎成为被城市遗忘的角落。由于冷清得有些过份，人们笑言为“赶得鬼出”的地方，还给它起了一个很有些落寞的别名：东门冲。

那时我在教育局工作，住在街道边的一个斗室里。我虽然没有碰见过什幺“鬼”，但我却感受过那个冷清世界里的许多怪异，听过从地狱里发出的声声呐喊与呼吸。

那是东门上的下半夜。

下半夜的东门上是一个异常蹊跷的世界。昏灯瞎火，万籁俱寂。街坊们都在做着甜蜜蜜的美梦。但往往在那个梦呓蒙胧的时刻，突然窜出一阵手扶拖拉机劈劈啪啪的轰鸣声，轰鸣声象海浪一般在狭窄的街巷里折腾着，直捣得人心惊肉跳。这只是蹊跷中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不可思议的蹊跷还在后头。它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好奇与关注。

我的好奇是被一个偶然的遭遇所引起的。

一次夜深人静的时候，窗台上透进些许的月光。我在睡梦中感觉有个异常的声音在房间里响动。迷蒙中我睁开眼，竟然发现有个人影趴在我的窗台上！我猛然把灯打开，大吼一声“谁？”。只听得“蹦噔”一响，再没有声音回应。

第二天我去窗台下一看，只见窗台下的一堆煤泥上，跌进一双硕一大的脚印，足有一尺多深！

从此我再没法去做自己的美梦，开始关注起街上的动静来。

我的窗台下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有情调的地方，却常常有恋人在这里幽会。恋人们的窃窃私语，和风细雨般，即使听不清也是一种享受。或者有时闹翻了，你都感觉到他们的面红耳赤。

我忽然明白，夜深人静的时候，东门上是一个最适合恋人们幽会的静穆之所，一条蕴涵幽情和神秘感的欲|望街市。

下半夜的东门上还是一个聚集无奈，幽魂和憾人心魄的地方。

我常在下半夜从朋友家串门回来，一不小心就会绊在那些无家可归的，赤一裸着横躺在人行道的疯子或流浪汉身上。

有段时间，一个赤一裸着的疯女人，常在人们熟睡时满街的游来游去，口里不停的唱着一支永远都找不着调的情歌，是一支在醴陵民间流传的《思情鬼歌》：

我哩满哥哥鬼耶，嗬呀，

昨日搭个信啦，

害得你哩妹妹哪呀哎子哟，

眼望穿哪你只鬼耶。

唱完歌，疯女人还拍打着自己的私|处，仰天狂喊着：“如今好世界啊，有×冒人要啊！”。她唱着，喊着，就象一只幽魂在东门上的街巷中游荡着，也没有人理会她，没有人去寻找她。

下半夜里，疯女人照样的疯着，明白人有时也变成了疯子。

有一个夜晚，月亮依然是那幺浑一圆，一片浮云缓缓的掠过明月。时辰几乎接近丑时。距东门上不远的丁家坊有个农民丢失了一个才几岁的独生儿子，好象叫“春宝”。为了找寻儿子，那农民就提着一面大铜锣走进东门上。他一面敲着大铜锣，一面声嘶力竭的满街吼着：

“谁看见我的儿子啊！”

“谁捡到我的儿子幺！”

“春宝，你在哪里？！”

大铜锣撕一裂的声响和着农民揪心的呼号响彻东门街的夜空。我深信，那一一夜定然无人入睡。

虽然过去了一些年头，我也带着无奈和惆怅离开了那个地方。东门上的街灯依旧是那幺昏暗着。

我不得而知，那些可怜的趴窗人，相恋的情侣，弱智的疯女，无助的打锣人，如今安在否？

在浮华的城市背后，有谁去关注它的下半夜里，那些渺小的生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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