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慈湖
林群
我相信缘分,就像我认为我与慈湖那次不经意的邂逅,是老天冥冥之中安排在我生命中一样。她就在我生命运行轨迹的那个时间,那个地点,等候着与我的初见。
(一)
去年初夏,为躲避一场不情愿的典礼,我怀着一颗五味杂陈的心,来到了千年古县城,慈城。在慈城信步的时候,我误入藕花深处,沿着幽长的青石板小路,走入了慈城的尽头。这是我与慈湖的初见,从此以后,她再也无法从我记忆中抹去。
初夏时节慈湖的景色,美得似乎只在我梦里出现过。彼时,慈湖中间的堤上,植的合欢花怒放,绒绒的花丝像是云蒸霞蔚一般,她清丽却不艳丽,柔媚却不娇媚,慈湖用她澄澈的湖水洗涤了我被尘土覆盖的心,轻盈的花丝飞舞,成了我记忆中最美的舞蹈。
慈湖背后的阚峰俊美秀丽,深青色的倒影油油地在水里荡漾,他亦是那样沉静地看着我,目光坚定却又柔和,将我的心绪,抚平得没有一丝褶皱。
我沉醉于慈湖的景致当中,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忘却了红尘的归路,凝视头顶迎风微拂的合欢,柔嫩的花丝上镌刻着对于初夏的祝福与依恋,那些未曾消逝的痛楚,就这样遗落在了合欢纷飞的初夏。鸟鸣声声,清澈嘹亮,划破一个长空,唤醒一个宇宙。
慈湖用她宽广的心胸包容了我,让我在最迷茫时也有了落脚的地方,她就像游子魂牵梦萦的故里,总在我最落寞的时候给予我叶落归根的安定。就如同总有一首歌,能触动你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你在瞬间落下泪来。于我,慈湖就是最懂我的那位红颜知己,她不说话,只是千年不变地静坐在群山的怀抱里,以一位长者的姿态,将那些古老迷离的故事掷地有声地缓缓道来,告诉我眼前的悲欢离合,在时间的沉淀下,终会变成过往烟云,一如这湖里的水,各种污秽的杂质终将会沉淀下,留在湖底变成淤泥,只留最清澈的甘露,浮在表面上一样。
日头西斜,夜色悄然间到来。
此情此景不常有,除却慈湖何处看?
(二)
一位白衣女子踩着青石板小路,从那头的慈城款款走来,走过明代质朴厚重的古建筑,走过形制优美的江南马头墙,一直走到阚峰顶上,俯视脚下的慈城。
她自幼在慈湖畔长大,听过南宋学者杨简建屋讲学和董孝子井的历史往事。她曾在雪天,踏雪走近慈湖书院的遗址,在万籁寂静中,独自凭吊历代的先贤们,也在日落时分凝望过阚峰,想象曾经日落下的普济寺,传来的悠远的钟声。
她抚摸过沿湖的一草一木,每棵沿湖的柳树下,都留有她的足印与痕迹。她曾在阚峰上观赏过太阳从慈湖的那一头升起,也仰视过头顶苍穹恬静幽深的星斗。复苏的春,蓬勃的夏,凄凉的秋和萧瑟的冬,在她的记忆中都是那样地明晰,就像一幅幅画,随着季节的推移,逐渐铺开来。她无数次地走过山麓下逶迤的小路,与路边的所有的生息,都成为了挚友;无数次在曲曲折折的长廊里思考人生,看着太阳从东边移到西边。
她是那样健谈,白皙的脸庞上洋溢着微笑,纯净的眼眸中闪烁着欣喜。我与她在乾隆年间建造的师古亭下交谈着,谈着对这片湖的爱恋,不觉间,从红日当头到了暮色四合。
我想,多年以后的我,也一定不会忘记今日的我,坐在这座古老的亭子下,对着这片山水指指点点。
我想,慈湖应该承载过她缠绵的情爱,撕心的痛苦。慈湖澄澈的水中,一定贮藏着她的秘密。
我想,爱的时间与爱的深度,没有必然的联系。
(三)
在万家灯火熄尽之后,深夜的慈湖更加沉静,青山转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一团一团的蹲踞着。月上东升,水中明月剔透如玉,醉了一个千古的梦。
“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圆满光华不磨莹,挂在青天是我心。”寒山子如是说。
静谧和清幽,一直弥漫在湖水与青山之间,在层峦叠嶂的青山中,总有那幺一棵树,一片叶,一根草,将昏暗的夜色守成晶莹的黎明。慈湖深邃的眼眸中,是否有些许俊美的阚峰的影子?而阚峰,是否因为慈湖的衬托而显得更加刚强?他们,就这样厮守着一个只属于彼此的默契。繁衍着的生息,总是一夜复一夜,一年复一年地守护着这一片湖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自唐朝县令房琯下令开挖以来,她见证过宋朝的繁荣,清末的屈辱,民国的动乱,改革开放后的复兴。而她,永远是那样沉静,仿佛千年的风雨变幻,从未发生过一样。
她也倾听过孩童稚嫩的欢笑声,目睹过少女清秀的容颜,倒影过老者分明的皱纹,只是这一些,在若干年后,都幻化为一滴滴清凉的湖水,溶到湖中,静静地凝视着湖畔的翻云覆雨和一个个生命的轮回。
岁月,只是让慈湖更加温婉而已。而它留下的印记,则是让来到慈湖边的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这股力量,教会我化解沉郁苦闷,将我的一切不快,融进湖水中,沉到淤泥里。
正如罗曼罗兰所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生活固然无常,我祈求在无常的生命行进中,有那幺一些平静安宁的时光,让我沐浴在慈湖畔温暖的阳光里,让我再享受一会儿青山绿水的温存,再多一会儿,就那幺一会儿。
我感觉凉如水的月色,从我头上沁入,传到我因清冷而微微颤动的脊背。泪,不觉间润湿了眼眶。
(四)
这次来到慈湖,是冬季。
冬季的阚峰上唯余下那幺几片顽强的叶子,在寒风中不住地颤抖着,用尽最后的力量,极力抓住干枯遒劲的枝桠,抓住生命的最后一线。我临湖而立,望向堤上的合欢树,冬季的合欢树,只有执着的筋骨和坚韧的脉络还傲然挺立着,灿烂的飞花,在瑟瑟的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这才注意到合欢树干上,竟有着这样斑驳剥落的树皮;初夏时分开满合欢的树枝,竟是那样干瘦和苍白。他们凄凉地立着,憔悴的面容影影绰绰地映在如镜般清澈的湖面上,在寂静的冬日,在凛冽的寒风与冰冷的飞雪中,回忆着,期许着。
在湖面中,我瞥见了自己的面影,因为微微荡漾的湖面而微微扭曲着。在湖面中,我瞥见了两千年历史的一段缩影:历史的轮回就是如此,兵荒马乱的王朝更替,也有欣欣向荣的太平盛世。虽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但真当跌到谷底的时候,却也只能向上走了。
冬日的慈湖,俨然失去了初夏时节的惊艳。唯有一片大地苍茫,向我诉说着凄迷的守望。
可是,我依然爱她。或者说,我没有理由不爱她。
因为我知道,这只是一个短暂的沉寂。冬季的严寒,摧垮不了她,只会让她积蓄下更加多的力量,在来年的春天,把最美的自己展现给人间。正如曼德拉所说:“人生最大的辉煌并不在于永不堕落,而在于堕落之后总能再度升起。”
我默默守护着她,似是在守护着一粒充满希冀的种子。
我许下一个愿望: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依然。
她目送着我离开,而我最后的回头一望,望见湖水泛着金光,青山蒙着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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