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母亲
罗艳萍
算一算,母亲离开我们已近一年了。一年的时光稍纵即逝,让人生出些许恍惚,仿佛母亲并未远离,只是出门走亲戚罢了。
以前,我的牙龈总爱出血,睡觉时大块大块的血块凝固在牙龈周围,症状让人后怕。多次的求医及治疗后,母亲不知从哪儿得来偏方,每天到菜场捡些藕节,用红糖水不厌其烦地替我熬好,眼巴巴地看我一口口喝完。不知是母亲的执着还是后来免疫力的提高,多年的顽疾竟然好了。所以现在一看到嫩嫩的莲藕上市,心里总是无端地想起母亲,想起她看着我大口大口地吞下藕汁的眼神,热烈而焦灼。记得那时我常因胃不好三天两头喝中药,母亲从城南找到城北为我找熬中药的瓦罐,细心地撕开药包,浸上水,大火烧开小火煎熬。常看到她定定地守在灶台前,生怕药汁沸腾熄了煤气。一遍又一遍说:让你这伢不要吃冷的,不能沾酒,伤身子,现在痛了吧?那时总觉得母亲的话哕唆得让人心烦,如今胃病再犯,一个人倔强地捂着胃到处寻找母亲,仿佛母亲的话是一剂良药让我远离苦痛。然而母亲却再也找不到了。
记忆里,母亲坐在桌前看我狼吞虎咽地吃饭,总会爱怜地摸着我的头:莫吃快了,小心胃消化不了。唉,你这个样子,我走了怎幺办呢?那时我总是狠狠地盯着母亲,不让她再说些伤情感的话。母亲便止住叹息,摇着头不说下去了。有时看到神龛上母亲的相片,她望着我默默地笑,仿佛还有未完的话没有交代。是的,她怎幺能放心我呢,我是她最小的女儿啊。看着母亲的相片,我总要立上半天,自言自语:母亲是到乡下寻清静去了,过阵子就回来了,不要急。
母亲是一位家庭妇女,只上过小学四年级,没有饱读诗书,但却明白很多事理。她总说一个女孩子要自立,哪怕你再有钱总没有自己有工作有钱好啊。那样你不用看人的眼色,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拼了命地学缝纫替人做衣服,来挣钱供我们姊妹四个念书。如今她的四个孩子因为她的支持念了名校终于在社会上有一席之地了,可是母亲已经出远门了。我们虽然不再提心吊胆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打电话给母亲,怕她病情加重而不肯麻烦孩子,也不再在节假日因为母亲的电话一个个紧随而来而生出些许烦忧。
母亲住的那个房间原封不动,每一件摆设如同她没走时一样放着。每个星期我会定时把家具擦亮,怕爱干净的母亲亲自动手劳累。她有严重的糖尿病,常年住院吃药,走起路来软绵无力。
母亲一生做饭的手艺精湛,她能把面粉发成又白又大的馒头,那种柴火烤出来的经过老面发酵的馒头又松又软;母亲灵巧的双手能把大米磨成粉,弄上八角、茴香等佐料,配上上好的五花肉像变魔术一样一次出一锅香喷喷的粉蒸肉,酥而不腻;母亲勤劳的双手能把糯米捣碎,用桂花糖、猪油、京果、花生仁等熬馅,放在糯米粉上一层层地滚成又大又甜的汤圆,咬进嘴里,流出浓香四溢的汁液,但又不伤脾胃让人回味无穷;母亲用善变的双手把糯米洗净蒸熟,搁到变凉,洒上酒曲放在盘里装好,用被子小心裹起来,不到一星期揭开盖子就变成了流香四溢、让人口水直流水的米酒。没有读多少书的母亲就是这样用平凡的双手养猪卖、种菜吃,替人做衣服补贴家用,把她的四个孩子一个个喂得饱饱的,胖胖的,健康而聪明。让他们在困顿的岁月里念上书,让他们用知识撑起信念,生出翅膀飞出小山村
多年后,体弱多病、患有痴呆的母亲在厨房里偷着给自己煮碗汤圆,偷着控制不住像个小孩大口大口找糖吃,总会遇上我大惊或大怒的尖叫:你有糖尿病啊,不能吃这不知道幺?然后不留情面地拿过去,母亲像小孩一样望着我,目光是惊恐和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为何她不能吃这些给人美味与遐想的食物,她的女儿也不知即使不让母亲吃这些医学上严格不能碰的东西,仍阻止不了她衰老多病的步伐。如今,母亲做过的美味已成回忆了,而那些母亲想偷偷品尝的好吃好喝的也不知道给谁送去了。有时想,我们这样对待生病的母亲,不让她在有生之年多吃多喝是不是过度残忍每每想起,自责像一把刀在心里剜得让人生疼。
做儿女的还没来得及找到孝敬母亲的方法,母亲就出远门了。中秋飘着月饼香味的团圆节又快来了,母亲还是没有回来。难道她因为我不准她吃太甜腻的食物而真的生气,一个人躲到老家寻清静了?母亲以前每每生气时总会说:我要回老屋,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脱离你们的管制母亲这样的话说多了,真的没有再出现了。我一次次看着相框里的母亲,宽慰自己说母亲不会生儿女的气,母亲只是寂寞走亲戚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一年的时光就这样溜走了,没有划过一丝痕迹。昨天哥姐从武汉相约回来说是母亲的祭日快到了,要到乡下坟前去祭拜,我才清醒母亲真的是离我们而去了。哥哥带上母亲爱吃的粉蒸肉和葡萄干时,我的泪就止不住狂流:母亲,生前你有糖尿病,我阻止你不让你狂吃,你会在远远的天堂生我的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