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3月10日,是一个扬沙的日子,到处灰蒙蒙的。被科学家称为沙尘暴的那个东西,又赶在春天光顾了亚州东部的这块大一陆——在这样的日子里,北方当更是黄沙漫天吧?太阳是有,可是阴惨惨的,就像一块圆形的薄薄的白铁。可是,你知道春天正在发动,两岸田里的麦苗正在疯长,有的似乎已经打苞;远处的一树山桃花开得妖艳,就像一一团一火;树木还没有发芽,可是不消一周时间,油菜花就要开得旺盛了。在去法镇的公路旁,我们发现了一个乞丐,他在公路边睡觉。
果然是一个乞丐,证据之一是,身旁还有一只破碗,还有一根打狗的木棍。
时候是上午九点多一点。不能断定这位老年的乞者是否活着;他一动不动,对过往的车辆和行人充耳不闻,似乎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他穿得很破旧,是颜色黯淡的粗布衣服,看样子从来就没有洗过,戴着一顶又破又脏的火车头棉帽。看不到脸,他的脸朝向大地。我想:如果这人死了,当是一具无主一尸一体,来将他搬走的将会是谁呢?如果只是昏倒,谁能够将这个极端困难的人轻轻地扶起来,给予一点并不需要很多的帮助让他振作,重又踏上行乞的艰难路程呢?
上天仁慈,对于乞丐而言,在所有的道路都堵死以后,还留下一条行乞的道路。这是天地所允许的。不过,老人走错了方向——他似乎不应当离开城市。乡村里固然人性纯朴,愿意施舍的人家更多,可是家家喂着看门的土狗,再说乡里不是随时都在吃喝,一天只在几个时候用餐;更要命的是,村与村之间,往往隔着相当长的距离,当一个老年的乞者拖着疲惫的身体行乞的时候,稍不注意,极可能倒毙在村庄之间的漫漫长途。我确信这位老年的乞者,遇到了类似的困境。
由于贫富分化的加速度作用,中国社会的分裂正在加剧。我不知道在目下中国,怎样才能使这些人得救。附近有一些民工,可是他们认为自己没有这样的责任。也许救助的责任在zheng府,可是zheng府通常很远,远水难解近渴。也有人设想,由zheng府出面设立一些救助机构,可是,一来这些人通常在现代文明之外,不读书、不看报,也不看电视,不知道zheng府有这样的善举,二来又怕这个年代人世凶猛,别一不小心落入陷阱,倒不如风餐露宿、自一由乞讨的自在,走到哪里哪里歇,一人吃饱全家饱,还省得让某个熟人瞅见。其间又有一些不法分子,控制一批人借行乞以渔利,居然也在这个年代先富起来;加之这些年,媒体对于丐帮的报道,人们对这一群体众说纷纭,其中每一种说法,都以同情心的耗散为代价,结果使得那些真正需要救助的人,处于更加悲惨的绝境。
在人们花天酒地、歌舞升平的时候,一些人正在滑一向深渊。诗圣杜甫着名诗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所描绘的情境,在我们的社会里重现。即使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太平盛世里,苦难也以它尖锐的锋芒使我们难以闭上眼睛,无需特别关注就能看见,甚至就在我们经过的路旁。
只有到了这种时候,生命——这宇宙的奇迹,开始暴露出作为负担的真相。
行乞最不受待见的国家,可能是印度。在这个亚州第二人口大国里,穷人多如牛一毛一。有人这样描述在巴基斯坦和印度所看到的景象:你只要在街头一站,立马就会被成群结队的乞丐包围,往外看,四周都是赤一裸的人类下肢,一个个皮包骨头,支支直立,活像是冬天的树林——这就是印度和巴基斯坦今天的现状。可是在印度教的观念里,贫困是命运的报应,他们因为前世作恶,此生必须付出代价。穷人在印度社会,不仅是最悲惨的,而且是被遗弃的。正因为如此,在印度,穷人聚居的加尔各达,成长出一位特丽萨修女。这位上帝派来的人,人类的慈祥母亲,她以平等的爱心,来关心这些人,亲一吻麻风病人的前额,从那些被遗弃者的疮口中,刨出成群的蛆虫;为苦难中死去的人合上眼睛,帮助他们有尊严地辞别人世。我们中国的特丽莎修女在哪里呢?有人说,我们的时代氛围,大约可以培育出更多的西门庆和潘金莲,却不会成长出一个特丽莎修女,这话我信!
整整一个上午,我心里老想着那个不幸的乞丐。我想,返回的时候,是否准备一点吃的东西给他呢?——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食物和水,这一点,我们几个人很容易就能办到。
我们的车在接近。我希望在我们走后的这一段时间里,他终于站了起来,重新走在这个春天的阳光下,看到那些即将开放的油菜花,恢复了活下去的勇气。或者能有一辆过路的车辆忽然减缓速度停了下来,将他救走,可是没有——返回的时候,老年乞者仍然躺在那里,只是翻了一个身,由原来侧卧,变为面朝苍天——现在我们看清了,这是一位中年男子,长着浓一黑的胡须。
我们都不是特丽萨修女那样的圣徒。当我们的车经过那里的时候,开得很快。不是圣徒,就做了罪人——我们都是些有罪的人。不过,我们有文化,能够为自己开脱,很容易就能找到使心情恢复平静的理由。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所谓的文化,其好处不就是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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