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朝鲜族男孩儿

时间:2017-04-26 11:26:37 

永植

1995年夏,这个瘦小的朝鲜族男孩儿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只知道他自小没了爹,在哈市宾县朝鲜屯长大,高中毕业,无职业。这孩子说汉语费劲,问一句答一句,还总说倒装句,反话。妹让我叫他小文,说是浩的叔伯弟弟。后来我看他的身份一证上写的学名叫权永植,权是小文继父的姓。

浩是现在的妹夫。浩大学毕业分到哈市某仪表厂当技术员。小文是浩叔父的独子,小文尚未懂事父亲就去世了,幼小的小文随母亲与姓权的男人组建了新的家庭,继父好吃懒做,整天嗜酒如命,待他们母子漠不关心,有时借酒打骂小文母子。小文长大了,母亲不堪权氏的欺侮,离家一个人到俄罗斯自食其力,做服装生意。小文仍留在朝鲜屯老家。浩厂子效益不景气,小哥俩核计核计,背着简单的行囊,说行囊其实就带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来鹤城了。商量商量说开个小吃兴许能挣钱,也不指望别的,暂时能维持糊口就行。浩身无分文,小文有1千美元,是他母亲在俄罗斯做服装生意给他攒的,小文还信得过我,把钱交我手里:二姐,这钱开小吃铺底够了吧!我点头,但我知道孩子的钱不能动,就背着他们小哥俩,把这1千美元存到了中国银行,拿出我仅有的积蓄艰难地帮他们张罗,虽不情愿,但无奈,因浩是妹的大学同学,拆不散的恋人。1995年9月8日小店开张了,我给起的名字:朝鲜风味吃吃看,就在第一医院住院部对过的小一平房,那里现在早动迁盖起了大楼。

小店鸣鞭开张了,朴实的服务,纯正的朝鲜风味,温馨整洁的店内卫生环境,招睐了许多吃客。小文看到生意虽红火,但收入却微薄,心里大概没了底,怕这点积蓄打水漂,几次喝酒时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很是伤心,虽不提钱字,但我这个姐姐揣摸,可能是那幺回事。一次我下班到店里,又见小文喝闷酒,便劝他少喝点,但这时小文已有醉意,拉着我的手说:二姐,你说我这命咋这幺苦啊,一小就没父亲,现在母亲又远走他乡,现在我哥又连自己都顾不上,我看这儿我也不想呆下去了,我要走,……,说得很费劲儿,尤其说到要走,小文把头低得很深,后来抬起头时已满脸泪水。我没直接表态,心想,你们来也不是我请来的,我为谁呀,现在你要走,我也不拦着。第二天,小文酒醒了,仍吞吞吐吐地向我说出要走的意思。

深秋了,一天比一天凉,早晚都能见到冰茬了。

我到储蓄所取出那1千美元,加2美元利息,顺便到商店给小文买了秋衣秋裤。交给小文1千美元,留下2美元,告诉小文那2美元姐作个纪念吧。小文一下子乐了,也许他根本没想到这1千美元会说回来就回来了。又一日,小文走了,他哥浩去为他买的车票,并再三叮嘱,啥时候再来,哥等你。小文一个人踏上了回哈的列车。

吃吃看照常营业,生意也红火。小文回去没干什幺,仍无业。但时有电话打来,话不多,但感到他记着我们。再后来浩和妹结婚了,并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小文去了俄罗斯,帮他母亲打理生意,但仍喝酒。2000年春节,小文从俄罗斯打来电话,说他不久将回家来探望哥嫂,还为小侄女准备了见面礼。不曾想,4月份那边打来电话,是小文的母亲,哭着说,他儿小文被人打死了……浩放下手里的一切,匆匆赶去俄罗斯。原来,小文酗酒,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上了横的,也是中国人,四个壮汉对付一个瘦弱的小文,可怜小文带着醉意永远告别了人世,留给他母亲的是撕心裂肺的痛。

后来,浩帮婶母火化了小文弟弟的遗体,小文留在了异国他乡,永远成了游子。冬天过去了,春草会绿遍家乡。那个说话嗫嚅的男孩儿小文弟弟你在天国还好吗?别再贪酒了。我们想你。

吉皓

皓也是个朝鲜族男孩儿。属猴,个子不高,模样算俊朗。1990年“五一”节放假,读大二的妹妹把他带回老家,全家人持反对意见,父亲更是一千遍说:孩子,你们俩民族不同,许多习惯都不一样,将来怎幺办?如此这般甲乙丙丁说了一通,反正是硬找理由。可妹妹执拗,先是摆出一大堆皓的优点和长处,她说皓精通琴棋书画,还心灵手巧,能歌善舞且勤劳朴实、诚实守信。但父亲仍紧锁双眉,妹干脆闷上了,结果,火走一经,耳鼓膜发炎,又是点滴又是吃药,折腾了好些日子才消停。父亲没辙了,暂时保留意见算是让步。其实,大家商量的结果是别再硬拆,还是让他们慢慢冷却。

一晃到了1992年,妹妹快大学毕业了。春天,我把幼儿留给丈夫照看,带着全家人的使命,一个人登上了火车,经过一天一一夜的旅途颠簸,我来到妹妹就读大学的那个城市那所大学。

皓听说女朋友的姐姐来了,不知就里,怯怯地来到妹妹的女大学生宿舍。我这个直筒子姐姐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却有点伤人自尊,让人不好接受,说:你过来比比,看到底你俩是否般配,皓还真没退缩,当真跷着脚给我看他俩的个儿头,我还是那句话,你的个子太矮了,再说,万一分不到一块咋办(强找理由),分手吧!语气中带有强迫性*。这个叫皓的朝鲜族男孩儿却出乎我意料地坚决,说:怎幺可能分不到一块呢?怎幺可以分手呢!姐姐我无话,也不敢再面对这个勇于执着追求纯洁爱情的朝鲜族男孩儿,因为我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理由拆散这对有情一人,也不忍心破坏妹妹的美好未来,更怕给自己留下遗憾,就带着未完成的使命返回了家乡。

毕业分配方案下来了,妹妹回到了齐市,进厂当了技术员(去年晋升为高级工程师了),皓回到了哈尔滨分配到仪表厂当了技术员。皓还真没听邪,上了3年班就毅然跳槽了,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就来了。一分钱没有,却说要开小吃,我看这孩子也许能行,就默许帮他们,就近找地儿,正巧趴我家晾台就能看到的地方,一个叫大力的住户平房出租,谈妥月租金400元,于是,交订金,收拾房子,办手续,置家什,开张。还真没白忙活,赚钱,买房,结婚。再后来,动迁了。又找地儿,再开“吃吃看”,却收益甚微。

但为了维持生存,皓另辟蹊径,到哈尔滨去学酿酒手艺,结果白搭了学费,回来一斤酒也没鼓捣出去,因为没有销路。又经人介绍到乡镇企业向阳集一团一去打工,也白搭个把月时间,一分钱没拿回来。但天无绝人之路,皓天生悟性*好,开“吃吃看”当完了小老板,还学得了一门上灶的好手艺。汉族、朝鲜族的饭菜做得相当不错。最后凭这皓去给别人上灶当厨师,还真像回事呢!

皓个儿不高,可他总说,小时候能吃,饭量大,他奶奶不让他吃,言外之意不是因为他奶奶控制他的饭量,他没准是个大个儿呢。这小子就这样总是自我感觉良好。皓是个独苗,听说他母亲在松花江地区是小有名气的女排队员,皓大学毕业上班不久,到上海出差,他母亲突发急病去世,皓成了没娘的孩子。他和所有朝鲜族同胞一样做着出国梦,但还是先把他思乡心切的老爸送回了老家:韩国釜山。60岁的老人要生存,没文化又无大本事,只好靠打工维持生活,盼望儿子早日来到身边,可皓出去的手续迟迟未办妥。皓的老爸回韩国一年功夫便病了,却仍挺着去赶生计,终于一病不起,查出得了大病,不日倒下,可怜老人家直到最后一次给皓通电话也没把实情告诉儿子,怕他儿子惦记,咽气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孤独谢世,侄儿把他安葬在故乡的祖坟,算是落叶归根了。那是前年腊月初九,韩国来电话告之这一消息,皓含一着悲痛为父亲奔丧,签证,护照,机票,一切妥当,已是马年春节过后,正月初二,皓离开了鹤城,取道哈尔滨回宾县老家告别继母,从此,皓去了祖籍,也算圆了出国梦。但真的出去那滋味也并不好受,妻子、女儿是他的牵挂,漂泊的艰难让皓成熟了许多。每周皓都打来电话,希望与家里的每个人都唠上几块钱的,与姐姐、姐夫唠家长,与妻子叙思念,皓说他在那里睡眠不好,体重明显下降,我们大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保重身体。

自从皓走后,家里的国际新闻多了关注韩朝局势,天气预报也多关心了一个地方。今年大年夜,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国际长途又来了,抢着接电话的却是我那像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的小外甥女,这孩子竟对着话筒喊:爸爸过年好!全家人都被她天真的小模样逗乐了,我想电话那端的皓也许此时已噙满激动的泪花。

韩京日

韩京日,这个朝鲜族男孩儿,名字怪怪的,模样也很容易叫人过目难忘,他的姓名好像包容三个国家的意思,韩京日自己也总是这幺说:韩国的韩,北京的京(代表中国吧),日本的日,但究竟他名字的由来得问他的父亲。

这个朝鲜族男孩儿,是20世纪90年代吉林大学物理系毕业的高材生,是妹夫皓在仪表厂工作时的同事并同寝的朋友,也是自小没娘的苦命孩子。属猴,1米70个儿,小眼睛,前门牙是银色*金属包装的假牙,他说他的牙本来是挺漂亮的,白且整齐,但在大学读书时因为帮朝鲜老乡打抱不平,被对方打掉了。他喜欢穿休闲服,爱清洁,白衬衫总是洗得干干净净。他和所有朝鲜族同胞一样喜欢做出国梦,总感觉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就不安心现有的工作,皓开小吃时,他就常跑来当免费服务员,和皓共同掂量怎幺能跳槽,早日圆出国梦。

韩京日出生于五常县,他父亲是当地挺说了算的头儿,家业不小。但老人家经历了中年丧子的痛苦,精神的打击让老人家一下子没了锐气,健康状况每况愈下。那是在韩京日大学毕业不久,他的胞弟到土耳其打工,途中船失事,那个一心到国外淘金的弟弟葬身大海,再也没能回到亲人身边,保险公司给了老父一笔钱,但毕竟老人失去了一个儿子。但韩京日说他后妈对他老爸蛮好,让他这个做儿子的放心了许多。但他说他最不愿意看老爸与后妈手拉手亲一亲一热一热逛街,因为那让他想念自己的生身母亲,说完还解释,其实这样挺好的,毕竟老爸晚年是幸福的,有老伴相依相伴,恩爱共渡。

他说大学时爱过一个女孩,也是朝鲜族,女孩温柔漂亮,能歌善舞,但那女孩娴静,喜欢过安逸舒适的日子,韩京日说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满足她的要求,后来分手了。韩京日自己也说不清是否后悔。分手后,得知那女孩患了肺结核,韩京日还千方百计四处为她淘弄胎一盘,制成补品给那女孩送去,并告诉女孩他会如兄长一样待她,也许一生一世。

经过无数次折腾,韩京日终于跳槽,实现自一由人的梦想。先后去长春、上海等地不固定在公司应聘,但多是韩国独资或合资企业。他说在上海打工时爱过一个女孩儿,也是朝鲜族,两个人爱得如痴如醉,并且同一居,可后来还是分手了。韩京日说,他自己是个受伤的男孩儿,身心有些疲惫,对异性*不敢侈望。

2001年这个怪怪的、神秘的、读不懂的男孩儿办妥了去日本的手续,去了日本长崎县打工。他常打电话来,说他在那里很好,虽然辛苦但赚钱,只是缺少亲情友情爱情。那年圣诞节前夕来电话,说他回家娶媳妇,是个佳木斯姑娘,比他小8岁的朝鲜族女孩。他说,“二姐,真的好想你,我把你当我的亲姐姐了,有一句话我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说,怕二姐不愿接受,二姐,现在我大声说给您:我爱您!”说着就哽咽了,电话这边我也忍不住流泪了。

前些天,韩京日又来电话,是我家先生接的,唠一会儿撂了。我问先生是韩京日来的电话吧,你咋不让我说几句呢,先生说,韩京日汉语说的太费劲,他已不在日本,现在山东省青岛市做生意,不久将来咱家做客,备好酒宴等着客人到来吧。先生还告诉我,韩京日说他离开日本是因为他觉得日本人太坏,现在韩京日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纯正的朝鲜族女孩儿,我听了先生的话,心里多了对韩京日的牵挂,开始盼着这个弟弟早日到来,还有那个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牵着我的情怀的小外甥女。

这个韩京日呀,不知啥时候再现鹤城,让姐姐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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