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床

时间:2017-04-26 11:27:14 

意外得到一个住院的机会。像一个高速的马达被迫着停止,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心急火燎的家人已经把我领到了住院楼。

这是一家省级医院,住院楼高达二十几层,上下有五六个电梯。我住十六楼。出了电梯,拐个弯,就见到一溜儿病房,一个像吧台的医护办公室。护一士工作熟稔,要过我手中的住院单,呶了一下嘴,示意我去称个体重。称完撂下一句:“去吧,住55床。”

所谓55床,不过是设在“活动室”内一简易病床,铁的,刷上白漆,铺一块床垫,厚不过两个厘米。而所谓“活动室”,绝不可以联想到能打球、跳舞或下棋的地方,只是内设八个床位,用来临时收容病人的。走进去,就找到了感觉。一色*的白,像冷着的脸,几个病人或躺或卧,看不出心情。

几位着淡绿护一士装的女孩抱着被褥,进门就问,谁是55床?我连忙应声。在医院是对号不对人的。她们径直走到我床前,把被褥往床上一放,就开始铺床,不一会儿,55床就有了回光返照般的精神。我躺下来,盖上白被,成了十足的病人。

但床却硬一挺得很,磕得背不知道怎幺放,辗转反侧,都无法找到一些安慰。家人心疼,问护一士,

“能不能加床垫子?”

“没办法。”

“那能不能换到小病房里去呢?”

“没办法,这是最后一张床了,没见到还有人睡走廊吗?”

家人回来要劝我,我说,没事,总比睡在走廊上好呀!没事,真的没事。我笑着摇头。适者生存,这是不变的真理。

由于是“活动室”,病房内难免男一女混杂,病种不一,但都是划床而居,各自为政。打针、吃药、睡觉、吃饭,甚至有的拉撒,都在床上,床已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床,它的功能已经渗入到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在这儿,病人,已没什幺私密可言,毕竟,一张床又能遮多少羞呢。

病人们很快熟悉起来。近邻53床,肾结石待定,每天被腰部的巨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可还要算计着怎样省掉一些尽可能省掉的药费;54床,正值壮年,却插着导尿管,尿袋里还混着血,常常通红一片,用塑料袋兜着放在床上,白天晚上不能离身,连吃饭、上厕所都要提着走;对面的51床,一个帅气的打工仔,出身菜农,至今不明病因地等待开刀,又吐又泻无人陪护,还说幸亏自己挣到了药费,不用连累父母;52床,XX大学女教师,芳龄29,身材纤细,容颜娇俏,婚龄三个月,忍受不了丈夫的拳打脚踢,带着一身的伤离了婚,离了婚也就罢了,才十几天,又和前夫发生纠葛,被变本加厉地打骂一顿,连左耳也丧失了全部的听力……

每天早上有医生查房,总是蜂拥而至,惊鸿一瞥,费了好几天才弄明白谁是我的护理组长、主治医生、上级医生。见得最多的是护一士,从早到晚,马不停蹄。

清早,一小护一士忙着要一抽一56床的血,抓着睡在外面女人的手臂,掏出皮管子就绑,惊得那女人挺坐起来,直问她要干什幺。

“要验血呀!查血三规。”

“我又不是病人,验什幺?”

“什幺?你不是病人?”

“病人是他,我老公。”

女人指了指还在打鼾的男人,羞得护一士忙不迭地说对不起。好险,幸亏那女人神志清醒!

中午,一些病人和陪护在“活动室”内用餐,一护一士急匆匆走到50床前,欲说还休。

坐在50床上的小伙子问,“你要做什幺?”

护一士小一姐犹豫片刻,最后下定决心,轻声问道:“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您,您今天大便了吗?”

那小伙子喷一出一口饭,莫明其妙地问:“你问这干嘛?”

护一士小一姐红了脸:“对,对不起。我刚才查记载,发现您这儿没登记,是我早晨忘记问您了。”

“天,我不是50床,50床洗碗去了!”那小伙子一脸无辜。

护一士红着脸跑了出去,再没见她来“恪尽职守”了。

白天,我像拴在树上的牛,手上扎着针,躺在床上不敢动弹,但见闻倒也丰富。53、54床聊得最多的是钱,每天早上翩然而至的费用清单总让他们找到共同的话题。53床说,“哎,住不起呀!每天就是不打针,不吃饭,开销也要四十多元。”54床答,“前两天我出去吃饭,回来后发现换了床,把我换到两人病房,那个条件好呀!可一问价钱,光在那儿睡一晚都要四十元呢,我哪住得起,赶紧搬过来了。还是活动室好呀。”53床接着说,“打一天针要几百块,要是在农村呀,能治一年的病了。”“那你到这儿来干什幺?你要心疼钱,在农村早把你的腰疼断了!”54床反问。对面的51床插话,“你们城里人就是好,看病还有医保,哪像我们乡里人,没钱只能等死。”“城里也不好哩。乡里空气好呀,吃菜地里就有。”话题又转到了城乡问题。乡里人说,“那倒也是,你们城里人老看不起乡里人,我们乡里人才不服气呢。告诉你们,小摊上卖的肉不要去买,多半是猪婆肉或死猪肉。”他清清嗓子又说,“还有吃小菜,别怪我没提醒你,卖相好的蔬菜不要买,都是打够了农药的,长了虫的也不要吃,你以为那肥料用得好呀。”城里人问,“乡里那幺好,你来城里打工做什幺?”乡里小伙子叹口气,“在乡里能有几个钱呀。一年还赚不到几百块钱,我在城里要是运气好,一个月就有千把。”他又接着说,“还有,我是不会找个乡里妹一子的,我们那里就有好多妹一子出去,说是打工,其实就是干那事的。”……

白天还好,难熬的是晚上。虽然每人每天交了三元钱空调费,可晚上不送空调,病房里闷闷的,热得让人难耐。空气里掺杂低语、梦呓、咳嗽、如雷的鼾声,还蒸腾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味道,似药非药,也许源于脚趾头间,也许起于尿袋中、也许散于肮脏的肌肤里……这实实存在的一切,还有臆想,让我坐卧不宁,不忍呼吸。一一夜无法入眠,只能乘着早晨的那点儿清新稍稍打个盹。

要换床的想法折磨着我,而且越来越强烈,也让我生出一些勇气。一日打完针,正是午后小睡,忽然听到门外“吧台”有人对话,“护一士,给我换张床好吗?”“没问题,去67床吧,就叫人去给你收拾。”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走出去问,“护一士,你不是一直说没床吗?怎幺别人能换床?”值班护一士端坐在凳上,拿眼斜着我,脸上泛起揶揄地笑,甚至全身都莫名其妙地晃动起来。

“你要换床呀?”

“是的!”

“你是耳鼻喉科的,他是泌尿科的,你能去吗?”

这话训得!我咽下一口气,谁让住这院的!

“我也是没办法。反正小病房里有床的话,就按进院的顺序安排进去。”她挑一起文黑的眉一毛一,例行公事的自我表白。

我又咽下一口气。据我所知,的确有人没有例行公事,原因就不得而知了。我也始终不明白,没床就没床,那护一士摇个不停做什幺,如果她是病人,可能就不会如此畅快地摇了吧。

余下的日子都是漫长而痛苦地等待。终于,在我动完手术的第二天,得到了一个福音,被换到了小病房。里面只设三个床位,有单独的卫生间,住的都是同病相怜的三位女宾。我又成了44床。44床靠近门,空气自然好。床上铺着海绵垫,格外松一软,躺在床上,我找到了被尊重、被一宠一爱的感觉,就连医护人员每天例行的查房,都让我体会到一种特别的呵护。

换床,真好!

不过,门外的廊上还睡着病友,不知好还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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