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神山、圣湖几乎都有随风飘扬的经幡。经幡一般都挂在山巅、路口、湖边或屋顶上,是那种印有诸多经文并裁条的织物,以蓝、白、红、黄、绿五色*连为一串,象征地、水、火、风、空五大要素。五彩的经幡“呼啦啦”地在风中飘扬,寄托了人们虔诚的祈祷。
伊娇每年夏季都要来到扎嘎湖边,在湖边呆半天。湖旁一堆刻着佛教经文或六字真言的大大小小石头堆成的石堆藏语叫玛尼堆。玛尼堆上飘着的经幡,被风吹日晒变了色*。风吹得经幡呼一呼地,似乎在说话。
记忆里,伊娇和楚生刚到藏北那年的九月,天气已经冷了,草地泛黄。高原反应一个星期刚好些,楚生就带着她搭了一辆东风车前往扎嘎湖。他们一路颠簸,楚生当时的特别好,不顾困乏与浑身的酸痛站在扎嘎湖边。圣湖的天空飘浮着悠悠的白云,远眺白皑皑的峰在灿烂的阳光照射下,犹如圣洁的女神。山脚下湖蓝水深,天水一色*,映着对岸连绵的山和天上的朵朵白云。湖边一望无际的像绿色*地毯的草地上,一群牦牛和羊群低着头悠闲地吃着草。蓝天、白云、雪山、草原、牛羊融为一体,身处其中,身感天地浩荡,宇宙造化之神奇,一切都是那幺祥和、洁净。看着眼前的一切,从小在京城长大的楚生,兴奋地捡起一块刻着藏经的石头放在玛尼堆上,把带来的白色*、红色*经幡系上尼玛堆的绳索,学着本地藏民一样,嘴里喊着“嗦……嗦……啦嗦。”
风也是这样吹的,当时楚生郑重地说:“白色*的经幡洁白,象征我们的,永恒;红色*的经幡是我们火热的和事业……”
那点点滴滴的往事,总让她想起曾经看过的日本电一影《远山的呼唤》片尾男主人公被警察带走时,女主人挥舞黄手帕的情景。
人们常说每个人都有魂,魂丢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归宿。好像楚生也说过吧,她记不清了。
想来楚生与西藏似乎有缘。上大学时,他对西藏的一切都感到神秘和向往。他的一曲《青藏高原》,唱得高一亢、悠扬、动情,把很多女生都唱醉了。一米七左右,剪平头,穿着白棉布衬衫、蓝牛仔裤的楚生也把她的心抓住了。几年了,一听到这歌声,她好像又回到上大学时般的日子。
其实,她和楚生的心愿相反,一直希望他们一起到东京,到北海道看真正的黄手帕。为了这,她把亲手给绣的腊梅白手帕送给了楚生,手帕里包有一对相联的红豆。
后来楚生还是放弃留京工作,伊娇也只好随楚生到了藏北草原。草原的夏季就像牛粪火一样短促,随着漫长而严寒的冬季来临,他们感受到的艰辛和乏味。住在一个土坯房里,房间漏风,把曾有好多人住过糊在墙上厚厚的发了黄的旧报纸吹得沙沙响。食堂馒头是陈积多年的面做的,黑黑的让人难以下咽。后来,从不会做家务的伊娇,学会了用旧报纸生牛粪火。有一天她用高一压锅煮面条,堵住了气阀,锅盖爆飞到天花板上,当时都吓得哭了。后来她学会了挑水、蒸馒头……随着日子的流逝,手也粗糙裂了很多口子,脸也因强烈紫外线照晒、风雪吹打,显得暗一红而黝一黑。楚生也变了个人似的,大大咧咧,拿着大瓷碗常常蹲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吃饭,这些使伊娇常感不快。
刚到藏北的那些日子,她和楚生很忙,整天呆在办公室忙着整理农牧区乡邮基础资料,要对全地区县到乡,乡到村邮运班期、网点、人员等进行重新调整测算,然后做全地区乡邮规划,人手少,工作量相当大,常常是深夜才回家。日子就像查龙河水一样流淌着。
伊娇常对楚生说:“这样的日子还得过多久呀!”
“慢慢会过去的,要做事哪能不吃点苦啊!”楚生应付着。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屋外寒风怒吼,天空-阴-沉沉地飘着雪花,楚生起来拖着睡在被窝里的伊娇到屋外堆雪人。雪人的眼睛、鼻子是用牛粪按上的。几排白铁皮顶的土坯屋被大雪覆盖,只听到几声狗叫一声。伊娇全然没有兴致,这使她想起童年在北京四合院堆雪人的情景,格外想家,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
不知从什幺时候开始,伊娇的埋怨、冷漠,常使楚生自责而无奈。楚生后来整日呆在办公室,回到家面对伊娇的冰冷和屋里的沉闷,只能勉为一笑。有时夜深回到屋里,牛粪火炉铁皮烟拐上放着烤焦的冷馒头和冰凉的菜。日子无望而乏味地就这样过着。
一次楚生谈起他们的往事,提到过去曾经在大学期间谈到的文艺,于是涉及到中外名人,说起居里夫人对事业的执着、对名利的淡然。谈往事,自然谈到他们的爱情,就是谈境遇,似乎听起来也是一种爱的倾诉。伊娇先是耐心倾听,随之沉默。楚生说:“自己的专业在这里有用武之地,单位领导也很器重,如果说当初来时,主要是因为对西藏风土人到神秘、好奇,现在则真正感到找到了想要的理想和事业。固然日子苦些,但有自己的追求,有一种使命感和价值感,更有一种从小没有的磨练,对西藏有了真挚的……”楚生断断续续地说着。伊娇沉默许久,轻轻地问:“你不觉得生活是现实的吗?”
楚生怔了一下,语气坚定地说:“功利主义永远是时髦和现实的。”
“人各有志,但我要重新为自己活……”伊娇昂起头面带怨色*镇静地说。
那晚伊娇一个人躺在漆黑的屋里,听到屋外风呼一呼地夹带雪花的怒吼声,感到心冷,就点燃蜡烛,躺在床上把和同学的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屋外的风声、房里的清冷和无人倾诉的苦闷与的寂寞,一阵阵从心里涌一出,心酸得泪流满面。她感到自己需要一种新的生活和的选择。
拿定主意后,新的希望在她面前重新燃起,人也不再懒洋洋的。每天晚上在灰暗的烛光下她重新拿起书本……
有时走在大街上,伊娇看到白布质衬衫、牛仔裤的背影,总会使她想起白手帕,想起扎嘎湖边飘动的经幡。人总是这样,心里爱着的人,总是走得迅疾,只有真正离开了才知道悲欢甘苦,时光倒转多好。年轻时桀骜与风霜褪尽后,心存眷恋,也知人生的无言了。
她当时感到楚生不可理喻,要去那幺远的地方,去那幺高的地方,去了为什幺还死心塌地地留恋。
后来接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后她还是毅然地走了。走时,楚生随工作组下乡了。她给楚生只留下一张纸条说:“楚生,我走了,你有胃病,要按时吃饭……”
其实,伊娇知道,楚生是那幺爱她。有一次同事带来两个红薯,楚生每天切两片放在稀饭里,都给她吃了,两个红薯吃了一个星期。
每当想起这些,伊娇就心酸,楚生啊楚生,你怎幺一直停留在我心里,就像我在你心里一样啊!
有时,一想到和楚生分别的那天,她内疚自责难受。楚生当时的痛楚,她理解了,可楚生再也听不到她的道歉了。
那天楚生刚下飞机,黄昏的城市一片喧嚣,街上车水马龙,华灯映照得街头五光十色*。在西直门立交桥不远,他们上大学时常等车的公交车站,楚生穿着很久没穿的白棉布衬衫、牛仔裤,脸被高原强烈的紫外线晒黑了。后来伊娇说:“楚生,那个地方不适合你,你那幺有才华,考研留学才是你的生活,你回来吧,我们以后去看黄手帕……”当时她眼里含一着泪企盼着。
楚生当时凝视着一年多没见的伊娇。秋风中伊娇比在藏北时白净多了,依然是那幺清雅而秀美,只不过神色*那幺漠然。深秋北京的风冷嗖嗖地吹在楚生身上。
他说:“我留些钱给你吧,伊娇。”
“不必了。”
“若生活有任何问题,写信或打电话给我,让我知道好吗。”
伊娇知道这个电话她不会打的。
公交车远远地来了,楚生突然紧紧地抱住伊娇,流下了泪水。
他说:“伊娇,你知道吗?你走后,我多幺痛苦,有时夜里醒来看着你的照片,我泪流满面,心像刀绞似的。其实我心里是多幺想和你去北海道看黄手帕呀!可我既然选择了在藏北工作,我就要干下去,至少目前还不能走,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总不能让老局长失望吧!一想起我下乡时那些牧民的生活,我一生中都忘不了……”
公交车来后,伊娇地上了车。车动了,她看到楚生静静地站在秋风中的站台上。突然楚生从裤兜里掏出手帕,伊娇看到手帕飘动,泪水止不住,楚生身影模糊在车后,她的心突然一阵惶然:楚生,我还能见到你吗?
那种期望最终成为了绝望。楚生再也没有回来。从北京返回的那年隆冬,楚生到西部四县下乡检查邮运,随邮车返回在公嘎山不远的地方,突然遇到了特大暴风雪,因为雪大迷了路。在迷失方向汽油燃尽的情况下,他们把能烧的都烧了,最后车厢板也烧完了。后来他们在厚厚的积雪中挖了一个雪洞钻进。雪洞里暖和不了多少,但两个人的身体越来越冷,腿脚也跟着麻木起来。楚生不忍心看着驾驶员先自己而去,强忍泪水脱一下一身上的黄|色*军大衣给了驾驶员,让他到道班报救急,自己留下来看守邮件。驾驶员走了一一夜才被牧民救了。
雪花铺天盖地一连下了几天,天地昏暗,寒风怒吼,雪花飞舞,山野白茫茫一片。两天后,在一个背风的山脚下雪堆里人们找到了楚生。楚生上身穿着一件灰色*的羽绒服,下一身穿着黑色*的皮裤,皮裤是伊娇在北京买的。全身蜷曲冻僵了的楚生,脸色*暗淡无光,手里紧捏着伊娇送的白手帕和红豆,双目看着旁边雪地上一个刀刻着伊娇名字的心图案。他的身边堆放着邮件和其它物品。雪把一切都埋干净了,只剩下白茫茫的山野和风的呼啸。
一年又一春,伊娇依旧从千里迢迢的北京,来到扎嘎湖边系经幡。伫立在经幡边,凝望着蓝蓝的天空,白云游离,伊娇内心感叹不已。远处虔诚的朝圣香客们,磕着长头,一步一爬地向着神山靠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