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的心跳得怦怦的，像揣了一面鼓。
她想哭，可是不敢；她想叫，更不敢。
她腿发软，整个身子都往下坠，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她如果倒下，后面的那人马上就会扑上来，将她撕得粉碎。
小桃不怕死，16岁的小桃已经见过太多死人。周村因为窝藏共产党被屠庄后，她和爹娘去给外婆一家收尸。外婆、外公、大舅、小舅、舅娘、表弟……外婆一家10口人，全死了。
娘擦着眼泪说，死了也好，一家人在下面，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娘不让她看两个舅娘，她不看也知道，舅娘死得很惨，下身的血把身下的土都浸得透透的。周村年轻的小媳妇、大姑娘们都是这个死法。爹恨恨地骂：“畜生，猪狗不如。”
小桃不怕死，可是她怕自己和周村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一样的死法，那样死也太没有尊严了。
周村被屠庄后，周围几个村子的村民们都被发了良民证，王村附近修了岗楼，说是要共建大东亚繁荣圈，可是祸害大姑娘、小媳妇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小桃一般不出门，就怕落单，就怕被祸害。
可是爹生了重病，娘守在爹的身边，小桃和村子里的几个人一起到镇上给爹抓药。村里人还有事情没办完，让她等着一起回。她不该心急爹的病，一个人急匆匆地往回赶。
出小镇没多久，小桃就发现了身后的那个人。那个人背着枪，穿着日军的军装，是日本人！小桃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眼前一片黑，她不怕死，可是她想自己应该选择怎么个死法。跳水、跳崖，都好过失去了清白再去死。
可是小桃熟悉这条小路，没有水潭，也没有悬崖，也没有路人。就算有路人，小桃也不会求助，自己死到临头，何必平白搭上别人的性命呢？
小桃走得很急，可是无论她走得多急，后面的那人都离她两三步远。仿佛一只胜券在握的猫，兴味十足地看一只老鼠如何垂死挣扎。
再往前面就是一片小树林，王村的王二丫就是被日本人拖进那片小树林的。
小桃想起了大柱，大柱说要娶她的，大柱和游击队去山里的时候，想亲小桃的。小桃没让他亲，还骂了他，早知道，应该让他亲的，不光是亲，应该什么都给他的。
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小桃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那个日本人已经走上来和小桃并排走了，他看了小桃一眼，是笑着的，但小桃觉得他筻得很狰狞。
小树林走过了，那人没有把小桃往树林里拖。小桃松了一口气，偷偷瞄了一眼那个人，发现他很年轻，脸很白。
过了小树林就是岔路口，一条往王村，一条往李村。那人应该是往王村岗楼去的。
他对小桃说了一句话，很生硬的中文，可是小桃听懂了，他说：“你很像我姐姐。”
小桃飞奔着跑回家，一到家就号啕大哭，她实在是被吓坏了。
很快，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小桃的事。夜里，有人来找小桃，要她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说一遍。小桃知道，那人是大柱的领导。小桃把事情说了。
小桃没有被祸害，小桃觉得自己很幸运。可是小桃没有被祸害，不少人都觉得这事很奇怪。
小桃那么好看，那么水灵，怎么会没被祸害呢？这事怎么想都透着古怪。
夜里，又有人来找小桃，要她把事情经过说一遍，还有，要问那个人到底对小桃说了什么？肯定不是说的“你像我姐姐”。
来人很严肃地看着小桃，说：“当汉奸是可耻的！”
小桃哭了。
小桃发现村子里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夜里，小桃坐在井边，看见自己的脸倒映在井水里，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那个日本人怎么就没有祸害她呢？
如果那张脸很丑很难看，那个日本人没有祸害她就说得过去了吧。
小桃伸出手去，她想撕烂井里的那张脸，井水很清，很凉，很深……
她这样想着，就纵身跳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