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林老太太说了什么,张磊挂了电话之后,把车提速开得更快,我却在这时说:“张磊,调头回去,我们不能把林至诚一个人留在那里。”
张磊斜视了我一眼,他大概是为了让我宽心,他说:“林至诚他没事。他就是觉得人太多了在那里不好,让我把你送回去。你要在那里,反而给添乱的。”
因为张磊这些空洞的宽慰,我的内心更是兵荒马乱,沉默了一阵,我说:“把车开回去。”
张磊却不再搭话,而是把车开得更快,一直回到家里,在关上门之后,他才有点开口说:“周沫,你别闹了。你一直呆在那里,反而会把事态弄得复杂,你乖乖回家呆着,等消息。”
我沉思了一阵,觉得他说得确实不错,所以就算再是担心,我也按捺住,有点心烦意乱地往回坐到沙发上。
就在这时,张磊站在门口问:“周沫,开门的密码多少啊,给我说一下,我要出去。”
我不作多想,就直接说了。
我说完了,张磊却没有马上出去,他忽然说:“哦,对了,周沫,林至诚刚才跟我说,等下我要把关于宏德的股权的文件要带过去,他说就在卧室里面,你去帮我找找好吗?”
我噢了一声,按捺住心烦应声走进卧室里面,开始翻箱倒柜。
可是我一直翻找了差不多五分钟,却一无所获,我走出来正要跟张磊说,却看到张磊连招呼都不打就闪了出去,然后带上了门。
我正觉得他莫名其妙,张磊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我拿起来接通,他说:“周沫,你家里的密码我改了。这种锁开锁匠也头疼,你别折腾,好好在家休息,杨桥的事别担心,我们会处理好,就这样,我挂了。”
我还想说什么,电话一下子被撂了,只剩下嘟嘟的声音。
接下来的这这些时间,简直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流逝得缓慢,我抓起手机想打给林至诚,却又生怕给他添乱,只得作罢。
一直从热日当午等到夜幕降临,再从夜幕降临到从阳台望下去全是黑漆漆的一片,再到凌晨一点,在沙发上用固定姿势坐着发呆的我才听到了门外面有轻微的动静。
很快,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我才看了林至诚一眼,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他的脸肿得老高,头发上面不知道黏了什么,衣服被扯乱得不成样子,我看到他的手背上门,还缠了厚厚的纱布。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么狼狈和落魄。
顾不上那么多,我一下子甩掉鞋子冲过去,一个扑上去狠狠抱住了他。
我没说话。
倒是林至诚,打破了这份沉默的祥和,他的声音疲惫不堪,他说:“把你吓坏了吧,对不起,不怕。本来想给你发个短信让别担心的,但是手机给他们抢了摔了。我又拿张磊的手机,又被摔得支离破碎。周沫,我总是做到不好,我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有用,我太糟糕了。”
现在的林至诚的声音听起来如同飘萍那么脆弱,我的心里面颤抖了一下,伸手覆上他的后背,放轻声音试图安慰他说:“不关你的事,真的不关你的事。”
我就这样用这样微不足道的安慰安慰着他,心里面腾升起来一股杨桥是不是不行了的不祥感,可是我看到林至诚的情绪那么脆弱,却不敢问出口来。
而林至诚,似乎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拥抱上,他的手臂缠得更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跟我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他有点语无伦次地说:“周沫,不怕,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不会让杨桥对付你的,不会让那些不必要的东西被你看到的,绝对不会。你把杨桥说的话全忘了,忘了,以后好好过,全忘了以前的事…..。”
压在我身上的重量越来越多,林至诚的声音从如柳絮般浅淡再到了无生息,我反应过来,已经被林至诚压得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正在这时,门又突兀的开了,张磊疾步走过来,一把将靠在我身上的林至诚摘下去,他将他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往卧室的方向扶去,转而对我说:“周沫,弄点热水来给他整理一下吧。”
我去打水过来的时候,我的手有点抖,张磊看了看,他说:“我来吧。”
我把水盆放下,手依然抖得厉害,我在洗毛巾的时候,它掉了几次,我却执意不肯让张磊动手,而是自己好不容易洗了拧干,拿去小心翼翼地给林至诚擦脸。
这个过程,我花了快二十分钟。
这期间,我的毛巾掉了无数次,但是林至诚始终没有被我闹醒过来,他睡得不算安详,眉头拧得纠结,一直在手舞足蹈,叨叨说着梦话,我俯身过去听,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最后是张磊把水盆端出去的。
我心乱如麻,张磊却朝我示意了一下,让我跟着出去。
我轻手轻脚地听话跟上,给林至诚带上了卧室的门。
张磊坐在沙发上之后,他说:“周沫,借你手机给我打个电话可以吗?”
我忙不迭把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捞起来给他递过去。
张磊接住,他很快开锁按了一串号码之后,很快他对着话筒说:“飞燕啊,我今晚要留在林至诚家里帮忙看着点,你早点睡吧,不用等我。”
不知道陈飞燕在那边说了什么,张磊很快又说:“别担心,没啥大事,早点睡吧。”
他挂了电话之后,把手机还给我,然后他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小包的药片说:“刚才我在拿药的时候,林至诚就跑了。这个放好,如果他后面这几天做噩梦睡不着,就让他吃这个,上面有服用量说明。”
我看着上面标着一堆我看不明白名字的药片袋子,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药?”
张磊瞥了我一眼,最后缓缓地说:“镇定用的。
见我拿着药片的手又抖了一下,张磊继续说:“周沫,你镇定点。林至诚没大事,就是可能看到了杨桥割脖子,激起了以前一些不好的回忆,医生说这是轻微的创伤后遗症,先打个点滴,后面调节一下就好了。但是林至诚打着点滴没几分钟就把针头拔了撒腿跑说要拦车回家,我只得把他送回家了。至于杨桥,不知道她是不想死还是命不该绝,没划到脖子上面的大动脉。现在已经过了危险期了,等她伤好一点,会直接转到精神科去。”
我噢了一声,依然颤抖着手把药片放到了茶几上。
我朝着卧室的方向看了看,想了想我问:“你们为什么都一身的伤?”
张磊摸出了烟盒,他说:“能抽吗?”
我点了点头。
他将烟点燃了吐了个烟圈之后,淡淡地说:“果然跟林至诚想的差不多,我才把你送出来不久,杨叔叔就喊来一百多号人把医院给围住了。”
我张大了嘴巴,半响才说:“这样引起那么大的骚乱,不怕被追究责任吗?”
张磊夹着烟猛吸了一口,他继续淡淡地说:“人火气攻心到了一地的地步,还顾什么。就算是杨桥自己动手伤了自己都好,在杨桥他爸妈看来,就是林至诚跟你害他们女儿这样的,更不会问青红皂白就想为杨桥讨回公道。”
我一听张磊这话,想想也是,又想到林至诚跟张磊都是一身的伤,于是我问:“现场打起来了吗?你们都是伤。”
张磊忽然把烟拿出来掐熄,他好一阵才说:“林至诚是一直在被打,毫无反抗意识。我是因为要护着他,才被打成这个鬼样子的。当然,要不是老太太来得及时,你现在估计得去太平间看我们了,哈哈哈。”
我明白张磊后面那几个哈哈哈来得勉强,我的内心百味杂陈,良久才说:“张磊,谢谢你。”
张磊不以为然地瞥了我一眼,他的表情却突兀变得有点古怪,他好半天才接话,却很跳跃,他说:“周沫,我想郑重地跟你说一声抱歉。”
我完全转不过弯来,有点莫名其妙地问:“什么?”
张磊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他一直望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为之前对你的误解道歉。早前就该说了,但是我却有不能说的理由。因为林至诚说,如果我贸贸然让你知道,连我张磊都知道你有一段不好的过去,他会杀了我。”
我的手拧在一起,眉头皱起来,有点狐疑地问:“张磊,你在说什么?”
张磊把那半截烟放在手里面把玩,好一阵才特别跳跃地说:“在林至诚去湛江找你之前,找过我喝过一次酒。”
我噢了一声,没接话,静待张磊接着往下说。
张磊又是小心翼翼地扫了我一眼,他似乎是想了很就的措辞才说:“他其实就是遇到纠结的事了才私下找我。他想在求婚之前向你坦白他给杨桥捐精的事情,而且也想在结婚之前划清界限,他去找杨桥谈和,说是出让宏德的股份给她,但是杨桥却死活威胁他,拿你一些不好的东西威胁他让他必须先瞒着。他可能觉得这样不磊落,也不想受杨桥摆布,就说暂时不求了,但是杨桥却说如果林至诚去求婚她更要将那些不好的东西散得到处都是。反正杨桥的意思就是,她说她快要死了,也不求留在林至诚的身边,她就爱看到林至诚娶了你之后再让你崩溃多一次,想你至少要受她折磨几次,这样她才能心息。她说这是你周沫欠她的,林至诚要不照做,她就豁出去了。在这个时候,其实我跟林至诚都知道杨桥的精神出了问题,她的作法太偏激了。后面为了让林至诚听她的,她竟敢去租了一个大广场的屏幕,就想播放你那条不好的片子,也好在是后面被我们拦下来了。”
我所有内心的平静全被炸得了无生息,难受以及很多复杂得情绪如同一大群行色匆匆的蚂蚁一样在我的心里面爬来爬去,我对于从张磊嘴里面再一次证实来的林至诚的苦衷却一点意见也发表不出来,我只能故作淡定泰然自若地说:“哦,这样。”
张磊忽然用手支了一下他的下巴,他盯着我,好半天才说:“周沫,你之前有表现出来过想要离开林至诚的想法么?刚才,他在车上,一路的喃喃自语,他说你没有安全感,他说他保护不了你,三年前是,三年后也是。他说他那样小心翼翼地去讨好杨桥生怕她对你怎么样,这样的作法其实从一开始就给你造成了最大的伤害。他说他再也不想等下去了,他说他所有的谎言都用光了,再用你也不信了,再慢你就跑了,他要赶回家带你走。周沫,实话说,林至诚现在的精神压力太大了,你有什么想法都好,缓一缓,等他过了这一段。当我为林至诚开口求个情吧。”
我又噢了一声,可是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我忽然想起那一场欢腾了整个湛江的烟火,那样的璀璨温暖,那样的让人神往。可是我从来不知道它原来建立在林至诚太多的苦涩里面。
正如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场婚姻,是建基在被威胁与妥协的基础上。
对于林至诚的怨恨,也从来没有的浓重起来。
他凭什么!
他以为他是圣母玛利亚吗!
他完全可以高冷地跟杨桥说抱歉我不喜欢被威胁!
他也完全可以抱紧我告诉我,告诉我后面可能有些我无法接受的事情出现,让我在那个时候接受多一次精神上面的折磨,让我多一次的奔溃和灰飞烟灭,也好过他这样以保护为名,把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从杨桥的字里行间,他是曾经因为杨桥的以死相逼一时心软,给她捐精的,其实他从做了这个错误的决定开始,就已经踏入了一种错误的轮回里面,他被人牵住了鼻子,他这样不喜欢接受威胁的人,是怎么的走这一路的荆棘啊!
他又何必低下他高贵的头颅去讨好着杨桥!
他在做着一切的时候,有把他自己当过一个有尊严的人吗!
我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痛恨他!
我不要这样所谓的保护!
我想要的是他林至诚保留着自己完整的灵魂,而不是因为我这样的女人,将自己的尊严和灵魂被人全数践踏在地上!
这比起别人对我的精神折磨,更让我痛一千倍一万倍。
正当我的思维游荡得有点远,我的眼泪有点凉时,卧室里面忽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响彻整个空间。
我腾一声地站起来朝着卧室奔去,赶紧的拉开了灯。
林至诚坐起来,他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尖着嗓子喊:“血,很多血,太多血了,我错了,我错了,我没救人,我没法救人,我定在那里不敢动,我没救人,她死了!“
我看了看林至诚,他明明两手空空,却一直盯着,似乎那些血迹真的在他手上蔓延一样,我就这样被巨大的心痛击穿,我扑过来狠狠地拥著他,我努力将自己内心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压制下去,我说狠狠地抱他,我说:“林至诚,没有血,乖乖睡觉,乖。”
林至诚一直闹到了凌晨四点,最后被我哄着吃了一些张磊带过来的药才再一次睡去。
可是哪怕在睡梦中,他却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不放开,我尝试过掰开,却总是失败,最后张磊说,他说医生说过林至诚的情绪可能会蹦那么一两次,睡一觉起来会好一些,他在外面守着,我陪林至诚眯一会儿。
大概是早上七点,我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外面吵杂的声音,我狠心掰开了林至诚的手,揉了一下眼睛,推门出去,也没看清楚状况,就赶紧的先带上卧室的门。
带上门之后我一看这样的阵势,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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