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被眼前的生活吓住了。这就是所谓的幸福生活吗？雨不淋日不晒鞋上不带泥，上厕所不用出门，水管里还能流出热水。烈芳让小雪躺进浴缸里泡澡，小雪觉得自己的小薄身子都要漂起来了。烈芳问她，小雪，你愿意住在这不？小雪眨着大大的眼睛，那里面总是闪着饥饿的光，好奇的光，好像这世界的一切对她都有吸引力，都值得她去探寻去惊讶去珍惜，这会儿被水雾浸润得像两颗黑宝石，她激动地点点头。
烈芳在枕边给丈夫吹风，能不能叫小雪留下来，在库房里干点活？
“她那样身板，一阵风都能刮跑，能干什么呀？别人还以为咱们雇童工呢？”
“那，让她干点轻活，工资少点也行。”
“她那形象，根本走不到人跟前去，让人一看咱再也招不来人了？”
“那留在咱家里，打扫卫生干点家务，一个月给点零花钱就行了。”
“咱家有啥家务可干，孩子都工作了也不在身边，有啥必要再雇个人干活。我可不想让家里有个外人，多不自在呀。”
烈芳心里不太满意，但两人基本还在新婚，人家说得也都在理，也不好再多说啥，过几天，给小雪买了身衣服，送上班车，回家去了。
婚后半年，老夫少妻的矛盾与分岐渐渐显现。玩具商不再允许烈芳介入工作，他收走了库房钥匙，又招了人代替她的工作。“你现在是老板娘了，只在家享福就行，或者真想去，那就干点轻活好了。”
可杨烈芳就不是干轻活的人，也不是那种啥心不操只是打牌逛街休闲的女人，她觉得一个人要是不勤快地干点啥那就是废了，整天守着电视看那一百多集的《意难忘》，没完没了的纠纷误会，明明两句话能说清的事，非往几集里扯，把她这性急的观众都要急死了，这样下去还不把人看傻了，她算是明白了，再难看的电视剧，只要你看了一集，就得看两集，只要你看了开头，就想知道结尾，就得被他们牵着一集一集看下去，憨子一般跟着里面的人哭了笑了痴了恼了，哭完笑完痴过恼过，回头看自己的生活，一切照旧，只是白白老了年华，废了光阴。果断关了电视，走出家门，她不由自主就要到库房看看，就像当年自己在这工作一样，看到进货出货，不由得想过去问问情况，挽起袖子搬搬挪挪什么的。发现手下人对她的问话闪烁其词，不愿直接回答。
“我好好个大活人，能劳动能工作，为啥叫我整天闲着？”她问丈夫。
“闲着还不好？享清福嘛。闲转转干点家务，安心在家生孩子，多好。”
结婚之初，杨烈芳最大的欣慰就是想着把大娘大嫂和妈接来住一住，最好玩具商不在的时候，出差的时候，让她们亲人之间彻底放开，过几天好日子，这是大娘大嫂们想都不敢想，也从来想象不到的生活。她小的时候，饭量大，饿得快，常常不到吃饭时候，就饿了，跑回家到馍筐里找，啥都没有，灰溜溜顺着墙到前院大娘家，坐门礅上耷拉着头不吭气，大娘就知她是饿了，进自家灶房拿了包谷面馍给她吃。她后来才知道，她吃了这个包谷面馍，大哥二哥或三哥干完生产队的重活回家，就得少吃一个。她想，等她长大挣了钱，一定得给大娘买鸡蛋糕吃，等她有了本事，一定得好好孝敬大娘，可现在就连把大娘接到城里住两天这个简单的愿望都难实现，她在这里过着清闲的日子，老家的亲人还在受苦，再联想到玩具商不把她娘家人放在眼里，这个家好多事她说了不算，她就生气发火，找茬吵架，吵闹中嘣出离婚的口号，不想玩具商平静地说：“离婚你啥也得不到，资金都在周转中，一点现钱没有，几套房子都在两个孩子名下。”
天哪，我只是生气拿离婚吓唬人，人家却想到那个方面去了，原来人家给咱留着一手，咱一心热望地要跟人好好过日子，替他把这个家族企业搞好，可人家压根不需要，不但不需要，还处处防着咱。烈芳吃惊之下，有目的地走访了几个地方，又到几个库房查看，做了一番详细的调查与询问，果真发现玩具商在和她结婚之前已经把各种事情打理好了，房子是向她求婚之后，两人领结婚证之前过户到孩子名下的。再回家查看几个房间，找不到一个有关于家庭和产业的证件票据，连一个买冰箱电视凭证的纸片片都没有。她一下子凉透了心，她亲手打扮出来的三室两厅的温馨的家突然变得陌生而冰冷，这个家成了空壳。想起自己在这里几年，死心踏地给他干工作，跟他结婚，也只是想着年龄大了，该有个自己的家，两人相守相爱，白头到老，不，是他先老，到他老了动不了了我就伺候他，陪伴他，给他养老送终，我扬烈芳除了长得不好，除了脾气急躁，再没有别的毛病，歪心眼一点没有，对人实在得啊，说一声要对你好了，恨不得把心扒开给你看，却没想人家只是利用了咱，都是一家人了，白天吃喝在一个桌上，夜里睡到一张床上，还要时时处处防备着，如果夫妻之间还得防着守着，动那么多心计，这样的生活有啥意思。她打了个冷战，屈辱和愤怒爬上心头，蛇一样盘踞在那里。
烈芳提出离婚，玩具商吃惊不小。
“咦你还来真格儿的了？我哪点亏待你了？你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住着这么好的房子，离了婚你到哪去找这么好的条件？”
“我宁愿睡到大街上，不过你这种没有信任没有尊重的生活。”
“咋就没有信任没有尊重了？你哪次要钱没给你？”
“那是我的劳动所得，我曾帮你撑着这个事业。”
“那，现在不需要你撑了，我两个孩子都能干好，你当时就是我手下一个打工的，现在是我老婆，是内人，知道不？要不是我，你还在打工呢。”
“我就是打工的，怎么啦？要是给我适当机会，我也能干成个大事业。”
玩具商“嘁”一声，适当表示了他的轻蔑。烈芳明白，这正是他防着她的根源，在她帮他料理的那一段时间里，他看到她的能干，精明，同时也感到威胁，他觉得两人年纪相差大，她是奔着他的钱来的，她娘家那么多人全是穷亲戚，都是大大小小的吸盘，想要把他的钱财吸走，不时时防着，能行吗？他的外表轻蔑激起了烈芳的斗志，再次拿离婚相反攻。
“扬烈芳，出了门你要是能再找到像我这样对你这么好，处处迁就你的人，算我服气你。”
“出了门我下地狱，也不住你这天堂里。”烈芳嘴上向来不吃亏，眼下从来不服输，哪怕走在刀尖上，也得咬着牙走下去。
玩具商只当她是说的气话，并不理她的茬。没想到烈芳动了真，把自己的衣服收到一个箱子里，口敞开给他看。
“你看到了，我只拿上自己的衣服，净身出户，咱俩尽快去打离婚。”
“你还来真的了？出了这个门你有啥呀，还不是打工的一个，起早贪黑给人家卖命干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