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学全
姜白话
在北斗村,姜白话绝对是最胖的人,没有之一。这么跟你说吧,当他走过来时,四五米外,你就能感觉到地皮在震动。尤其在他上坡时,喘气声就跟拉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的。
姜白话本来叫姜百华,是奶奶的远方侄子,但大人们却叫他姜白话,这让我一直觉得是个谜。有一次,姜白话来我家,我刚好飞奔出门,冷不防撞在了他的怀里。姜白话伸出两只蒲扇样的大手,老鹰抓小鸡一般将我抱起来,举过头顶,满脸堆笑望着我。我被吓得哇哇大叫,企图拿手揪他下巴上荒草一样乱蓬蓬的胡子。姜白话扮着鬼脸说:“不能揪,不能揪,揪了就不长了。”全然一副夫子的模样。
放我下来,姜白话对奶奶说:“这孩子脾胃虚,我给开个方子,吃三付药调理一下就好了。”只听他嘴里念念有词,当归补血活血,甘草补脾益气……
改天,父亲抽空拿着姜白话开的药方,去村里的卫生所买来几包草药。奶奶用瓦罐煎了草药让我喝,黑乎乎的药水,看着不舒服,喝进嘴里倒也没什么怪味。
听大人们讲,姜白话学过医,原本应该当医生,却阴差阳错当了农民。姜白话卫校前一年,恰巧赶上了自然灾害。姜白话肚子吃不饱,连走路都打摆子,哪里还有心思学习。一个星期天,姜白话搭顺路车偷偷跑回了家。可是,家里也没有多余的粮食。父母为了让姜白话吃饱肚子,从牙缝里省下那点可怜的粮食,结果双双被饿死。父母临死前,叮嘱姜白话一定要完成学业。
埋葬了父母,姜白话抹干眼泪回到学校。因他没请假,也没办休学手续,已被学校除名。姜白话只好回到北斗村。人们时常听他嘴里咕咕叨叨念着什么,细听,竟是:四君子汤中和义,参术茯苓甘草比……他是在背中医汤头歌诀。
结婚后,姜白话接二连三生下六个孩子,家里的粮食总是青黄不接。每次他来我家,走时总不空手,一包干菜,或者一袋干馍馍,奶奶可怜她的这个远方侄子,时常接济他。
有一次,姜白话临走时跟奶奶说,“杏子快熟了,到时候我打发孩子给您送些来。”奶奶对姜白话家的杏子有印象。
“那杏子比鸡蛋都大,很甜,还有股特别的香味。”姜白话走后,奶奶便时常念叨。可是,直到秋天,树叶都黄了,也没见姜白话的孩子来送杏子。
还有一次,姜白话跟奶奶说,他家后院的苹果树开始挂果了,第一年就结了很多,等苹果熟了,让孩子送些过来给奶奶尝鲜。可是,直到天上开始飘雪花了,奶奶也没见到姜白话的苹果。
也许,这正是大人们叫他姜白话的缘故。
农村大包干后,姜白话终于迎来了春天。他家人口多,分的地也多,他的孩子们也已长大,个个都是干活的好手,他家再也不愁吃不饱肚子了。过年的时候,姜白话专门来给奶奶拜年,带了满满一大包礼物。期间讲起过往的经历,言语中充满了对奶奶的感激。
那一年,村卫生所的医生调到了乡卫生院。村也不能没有医生。有人想到了姜白话,他当年可是卫校的高材生哩!可是,行医看病事关人命,姜白话没有行医资格,岂能轻易委任。最终,姜白话去县里培训了三个月,并以门门功课满分结业,顺利接下了这个担子。
姜白话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把脉施诊,望闻问切,一丝不苟。一些疑难杂症患者,在他的精心治疗下慢慢康复,他的名声也很快传遍了四邻八乡。
生活好了,加之心情也好,姜白話更胖了,走起路来呼哧呼哧的,活像一头拉犁的牛。有一次,父亲带我去找姜白话看病,聊天中,他说自己太胖了,干啥都不方便,可是那些年饿怕了,少吃一口就觉得不饱。
姜白话希望子女中有人接他的衣钵,可是他磨破嘴皮,也没一个愿意学医的。每每说起这些来,姜白话就会摇头叹息。
那年,春节回去后,听父亲说姜白话死了。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呢?父亲说,谁都说太可惜了,毕竟他是远近闻名的医生,而且才活了五十多岁。
姜白话的家离卫生所不远,他上下班都步行。每天早上,他在家里吃两个荷包蛋和一个馍馍就走了,中午一般不回家,都是老伴或者儿女给他送饭。没病人的时候,下午他早早就回家了。
那天,很晚了都不见姜白话回来,老伴和小儿子打着手电筒去卫生所找他。走到一个大坡下面,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姜白话,他的身体已经冰凉。姜白话早就是“三高”,但他和家人都没有在意。那天傍晚,姜白话回家时突发脑溢血,连后事都没来得及交代就走了。
姜白话的死,对北斗村来讲无疑是巨大的损失。姜白话死后多年,村里人提起他来,还会忍不住叹气。
芙 蓉
芙蓉上小学的时候,大家追看的一部电视剧里,有个从小被卖到青楼的苦命女孩,名字就叫芙蓉。芙蓉的名字,因此被同学取笑。她哭着闹着要改名,还逃过学。
芙蓉的名字,是她母亲取的。母亲在芙蓉两岁时就去世了,她对母亲几乎没有记忆。父亲跟芙蓉说,她的名字里包含着母亲对她的爱。芙蓉不再闹了,不过,再有人取笑她的名字,她便会拳脚相向。好几次,芙蓉把取笑她的男孩子追得满校园跑,引来无数目光。在芙蓉的捍卫下,校园里再也没有人取笑她的名字了。
然而,芙蓉的心里还是留下了阴影,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就觉得别扭。直到有一天,老师在课堂上讲了芙蓉花的寓意,她才慢慢改变了对自己名字的看法。
十八岁那年,芙蓉独自离开北斗村,去城里打工。
芙蓉在一家酒店当了服务员。酒店里一个叫晓东的男孩,对芙蓉特别好,经常帮芙蓉干活,还给她买礼物。每回领了工资,晓东都要请芙蓉吃饭。刚开始,芙蓉住在酒店的员工宿舍,跟晓东交往一段时间后,便和他租房同居了。
晓东因为受不了顾客的刁难,跟顾客吵了架,被老板炒了鱿鱼。之后,晓东去了另一家饭店,芙蓉常常三五天都见不到他。
有段时间,晓东突然变得特别有钱,对芙蓉也更加好了。他给芙蓉买高档化妆品,买时髦衣服,买漂亮背包,还三天两头带她下馆子,上酒吧。芙蓉问他哪里来的钱,晓东让她不要管。芙蓉怀疑晓东的钱来路不正,担心他在干违法的事,她想劝晓东,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天,芙蓉下班回到住处,七八个染着黄头发、穿着怪异服装的人正坐在一起吞云吐雾,把屋里弄得乌烟瘴气。芙蓉觉得这些都不是正经人,劝晓东少跟他们来往。晓东却说那些人都是他的朋友。
芙蓉洗衣服的时候,从晓东的口袋里发现了一些包着白色粉末的小纸包,她问晓东那是什么。晓东悄悄告诉她,那是白粉,很值钱。晓东让她不要告诉别人,他要靠这些东西赚大钱,买楼房,买小轿车,让她过有钱人的日子。芙蓉确信晓东在干违法的事,劝晓东收手。晓东说他不会有事,让芙蓉放心。
那天,芙蓉准备去上班,晓东拿出一个纸袋给她,让她交给一个叫阿毛的人。芙蓉看到纸袋里是一件衬衣,便没再多问,提着纸袋就出了门。到了晓东所说的地点,走过来一个人,问她是不是芙蓉。芙蓉点了点头。那人说,他是阿毛,来取衬衫的。芙蓉把纸袋交给阿毛,刚要离开,却被几个警察团团包围。原来,晓东让芙蓉交给阿毛的衬衣口袋里装着白粉。
芙蓉贩毒被抓的消息很快传到北斗村,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芙蓉进城后学坏了,也有人说芙蓉是被冤枉的。父亲去监狱探望芙蓉,芙蓉泪流满面,说她对不起父亲。父亲告诉芙蓉,他相信她没有学坏,希望她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狱。
两年后,芙蓉出狱了。父亲来接她,芙蓉跟着父亲回到了村里。芙蓉发誓要证明给村里人看,自己并没有学坏,也并非一无是处。
芙蓉在电视上看到,有人把鸡散养在山上的树林或者果园里。这样养大的鸡,不光肉好吃,还能卖好价钱。芙蓉家屋后有大片果园,她想在果园里散养鸡。父亲听了芙蓉的想法,不但没有反对,还非常赞成。
春夏之交,芙蓉从养鸡场抓来了一千只小鸡,放养在果园里。果园里地方宽敞,小鸡们满地追逐嬉戏,除了吃饲料,还吃果园里的虫子和杂草,小鸡们长得快,且一个个健壮无比。秋天,苹果成熟的季节,芙蓉的鸡也长大了,许多城里人专门开车来买芙蓉的无公害鸡。
次年,芙蓉又在果园里养了一大群鸡,还从银行贷了款,在果园里修了几间屋子,把果园改建成农家园,做起了餐饮业。前来就餐的人们,嗅着苹果的芬芳,吃着用柴火炖的土鸡肉,纷纷向芙蓉竖起了大拇指。
芙蓉成了远近闻名的青年创业典型,电视台的记者来摄像,报社的记者来采访。面对记者的镜头,芙蓉落落大方,她讲了自己对未来的规划,也讲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北斗村的人们,都说芙蓉是个好姑娘。
老 九
在北斗村,老九是出了名的淘气包。从开始学走路,他就学会了干坏事。他爹的打火机不见了,问他,他手指墙角的老鼠洞。他爹拿了一根木棍,果然从老鼠洞里掏出了打火机。晚上,老九跟他爷爷睡。爷爷端起床头的茶缸子喝了一口,发觉味道不对劲,一股尿骚味直冲鼻子。问老九,老九支支吾吾,原来他尿憋了,又不想下床,便尿在了爷爷的茶缸里。
因为淘气,老九没少挨打。
上学后,老九不爱学习,还变着花样影响别人。老九在班上几乎没有朋友。不过,老九始终对我友好,因为跟我家是邻居,我俩走得比较近。
老九最大的特点是爱打抱不平。
那时候,校园里流行玩自制火柴枪。把火柴头放进枪膛,按下撞针后,“啪”一声,火柴头就射出去了。课间,我们常在一起玩火柴枪,比谁的枪射得远。
一次,比我高两级的一个外号叫“大头”的男生,非说我偷了他的火柴枪,逼我把自己的火柴枪给他。老九知道后,站出来替我理论。大头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不把我俩放在眼里。上课铃响后,大头仍死死拽着我的火柴枪不放。老九气不过,照大头的肚子狠狠擂了一拳。大头痛得龇牙咧嘴,捂着肚子蹲下身,我俩趁机跑回了教室。
老九跟大头从此结下了梁子。大头有事没事就找老九挑衅。那天上体育课,体育老师让我们自由活动。我们几个玩了一阵单杠觉得没意思,就去看大头他们班打篮球。大头那天预谋好要报复老九,他在传球的时候,篮球没往队友手里扔,却扔到场外,不偏不倚砸在了老九的头上。老九被砸得眼冒金星,大头却跑过来嬉皮笑脸地问老九滋味如何。老九二话不说,抢过篮球照大头砸了过去,篮球砸在了大头的眼镜上。大头的眼镜当场碎裂,一块碎玻璃扎进大头眼球,大头的一只眼瞎了。老九家人赔了大头一笔钱,老九也被学校记大过处分。背了处分的老九,对学习更没兴趣,小学毕业就辍学了。
几年后,老九随村里的几个人进城打工,在工地上搬砖。那时候,我正好在县城上高中。老九领了工钱,来学校找我,带我去下馆子。老九说,他真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这辈子只能出苦力了。我安慰他,条条大路通罗马,不上学不见得就没有好前程。
后来,我到外地上大学,放假回来没见到老九。听家人说,老九在工地喜欢上一个叫芳芳的女孩,工头有天晚上叫芳芳帮他洗衣服,趁机奸污了芳芳。老九知道后,找工头评理,工头威胁老九敢多管闲事就让他滚蛋,还要把他的工钱扣下。老九气不过,操起一根钢筋照工头头上就是一下,工头当场瘫倒在地,送医院后抢救过来,落下了半身不遂后遗症。老九被判了五年。
老九出狱后找不到工作,刚好一个药企老板需要人,我把老九介绍给他。老板不介意老九坐过牢,聘用了他。老九酒量好,每次老板有应酬,都少不了老九作陪。老板对老九很器重,给他开的工资也高。
两年后,老九却辞职了。原来,老九跟老板干的两年里,熟练掌握了药品市场,他想自己干。老九从此当起了药贩子,天南海北到处跑。
几年时间,老九就发达了。在城里买了楼房,还开上了价值二十多万的小轿车,出入的尽是高档会所。
老九经常跟我联系,偶尔来我家里做客,有时候也一起吃饭喝酒。过年的时候,老九和我们一起回北斗村。他父母看到我們一家三口亲亲热热,便数落老九,老大不小了,连个家也没有。我和妻子劝他抓紧成家,生个孩子。
一年后,老九结婚了,妻子玲玲是个大学生,在医院上班。老九因为自己没什么文化,对玲玲一向很尊重。玲玲怀孕后反应强烈,尤其闻不惯医院的气味,只好三天两头请假。老九便动员玲玲辞职,说他挣的钱完全够他们花了。玲玲本来不想辞职,考虑再三,最终接受了老九的建议。那段时间,老九基本上没有外出,每天在家陪玲玲,直到玲玲生下儿子。老九当爹后特别开心,为了让玲玲和儿子过得幸福,他更加努力赚钱。
去年秋天,有一天半夜,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玲玲打来的,说老九出事了。我问她是怎么回事,玲玲哭着告诉我,老九帮医院进了一批药,没想到是假药,不但没效果,还治死了人。老九是被警察从被窝里带走了。
老九贩卖假药,被判了十年。
我去监狱探望老九。老九叹着气说,这都是命啊,本想能赚一笔,谁知王八蛋卖的是假药。我劝他不要灰心,为了玲玲和儿子,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老九哭得稀里哗啦,说要跟玲玲离婚,财产全归玲玲,他不希望玲玲和儿子因为自己被人戳脊梁骨。
从监狱回来后,我见了玲玲。玲玲正在陪儿子玩,她说等他回来。
杜老奎
在北斗村,杜老奎是一个独特的人。
杜老奎是村里的独户,孩子们都叫他老奎爷。大人们当面多称他老杜或老杜叔,背后则叫他杜疯子。
老奎爷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平时,他把头发梳起来,在脑后挽起一个大大的发髻,髻上别着一根油光发亮的桃木发卡。老奎爷有时候也把头发编成两条粗粗的辫子,垂在背后。老奎爷还喜欢穿女式衣服和鞋子,有时候还涂口红。老奎爷还染指甲,他把指甲染成火红色,像花瓣。
老奎爷去镇上赶集,他的胳膊弯里常挂着一个女士提包。走到一个货摊前,老奎爷停下买东西,周围的人们便呼啦一下围拢过去,像看动物园里的大熊猫一样盯着老奎爷看,并不时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老奎爷对人们异样的目光熟视无睹,他该干啥就干啥。
老奎爷住在村委会隔壁,离我家不远。
老奎爺没有成家,唯一的姐姐也不常来往。虽然自己无儿无女,但老奎爷对村里的小孩子非常热情。我们一帮小伙伴从老奎爷家门前经过,他看到后,就叫我们进屋,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糖分给我们吃。老奎爷还给我们讲丑小鸭的故事,每当讲到丑小鸭变成天鹅的时候,老奎爷的眼神就很特别,仿佛变成天鹅的不是丑小鸭,而是他自己。
大人们知道后,不让我们去老奎爷家,也不让我们吃他的糖。小孩子好奇,问大人为什么。大人们说,老奎爷是巫婆转世,专吃小孩子,吓得我们直伸舌头。再从老奎爷家门前经过时,我们便绕着走,或者远远看见他就躲了起来。
老奎爷是五保户。他不种地,也不用干活。老奎爷门前有一棵大柳树。夏天的时候,他常常搬一把小凳子,坐在阴凉里听戏,他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得很大,有时候也跟着收音机咿咿呀呀唱上一段。不过,谁也听不明白他唱的什么。也没人愿意听明白他唱什么。在人们眼里,老奎爷是个怪人,大家都不愿搭理他。
老奎爷的后院里有一块菜地,他每年都种菜,茄子、葫芦、辣椒各种几行。菜长成后,老奎爷一个人吃不完。有人从门口经过,老奎爷就招呼去他的菜地里摘些菜,但常会被以各种借口谢绝。老奎爷怕菜长老,就摘了菜提着篮子挨家去送,但老奎爷前脚出门,人们跟着就把菜扔了。人们都不愿吃他的菜,怕沾上晦气。
据说老奎爷年轻的时候是个帅小伙,身材挺拔,眉清目秀,很招姑娘们喜欢。可是老奎爷却对姑娘没兴趣。有人给他介绍对象,老奎爷见面后却故意装傻。如是几次,人们便不再关心他的婚事,老奎爷一个人倒过得自在。随着年龄渐大,老奎爷的性格也越来越孤僻,很少与人来往。再后来,人们发现老奎爷的行为也在逐渐变化,先是留长发,后来又穿起了女式服装。
有传言说,老奎爷之所以对女人没兴趣,是因为小时候被狗咬掉了命根子。还有人说,老奎爷天生没有男人的传家宝,他撒尿都是蹲着的。
一次,我们路过老奎爷家门,他刚好洗完头发,正在用一把梳子细心地梳理。老奎爷黑亮的头发从脑后垂下来,发梢越过屁股,背后像披着一块黑缎子。
小时候不理解老奎爷为什么留长发,还穿女人的衣服。加上大人们的刻薄描述,觉得老奎爷真是巫婆转世,于是有些厌恶他。长大后,接触的事物多了,从新闻里看到有人为了追求想要的人生,不惜花重金去医院改变自己的性别,我渐渐理解了老奎爷。可是,老奎爷早在多年前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老奎爷走得很落寞,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老奎爷去世前可能有预感,他把头发精心梳理后盘在脑后,还给自己化了淡妆,从里到外都穿着女式衣服。据见过老奎爷遗容的人讲,老奎爷走时表情很安详。
老奎爷去世后,人们匆匆将他埋葬。在收拾老奎爷的遗物时,人们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个红布小包裹。打开后,在场的人都傻眼了,里面包着一具男人的阳物,虽然已经干瘪萎缩,但仍能辨出原形。原来,老奎爷早就自宫了。
人们禁不住感慨连连,这人,一辈子活得也不容易。
张贵华
张贵华当上村委会主任两年来,给北斗村办了不少事实,村民提起他来,没有不竖大拇指的。然而,最让村民津津乐道的,还数张贵华的嘹亮歌喉。
张贵华爱唱歌,他的嗓子如山泉水般清亮。当年,要不是他爹极力阻拦,早就被县歌舞团招去唱歌了。他爹认为,男人唱歌是不务正业。就这样,张贵华被留在了村里。但他不死心,在家没事干的时候,他就唱歌。上地干活,他也在唱歌。高兴的时候唱,心烦的时候也唱。张贵华不但唱来了如花似玉的媳妇,他还把一家人的日子唱得有滋有味。
张贵华脑子活泛。别人种庄稼都是随大流,张贵华却喜欢琢磨市场。今年洋葱价好,明年好多人就大量种洋葱,张贵华却偏偏不种洋葱,而是改种玉米。结果,到了秋天,洋葱大量收货后,收购商给的价钱很低,而玉米价却涨了。大家佩服张贵华有眼光,种庄稼便都看他。
前年,北斗村村委会换届,大家推举张贵华当主任。张贵华起初不肯接这个棒,但村民们都盼着跟他脱贫致富呢。架不住大家苦劝,张贵华在一片喧闹声中被推上了村主任的席位。
按常理,新官上任要发表演说,张贵华却给村民唱了一首《在希望的田野上》。他说自己嘴笨,讲不好,用这首歌代表他带领乡亲们致富的信心和决心。话音一落,现场便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大家为他动听的歌声鼓掌,也在为他简短明了的演说鼓掌。
张贵华当上村主任后,北斗村的上空,便时常响起他的歌声。村里有个大喇叭,平时通知开会什么的,很方便,张贵华把大喇叭的用处发挥到了极致。每次通知开会,或者宣布一些事情,他就先唱一首歌。听到他的歌声,不管是在田里干活的,还是在家睡觉的,都会竖起耳朵认真听。
时间一长,听张贵华唱歌就成了一种享受,也成了期待。
这天,大喇叭里又传出了张贵华的歌声。这一次,人们听到的是《你快回来》。唱完歌,大家等张贵华通知开会,听到的却是一则寻猪启事,村民杨二妮家的一头半大猪走丢了。张贵华连播三遍,有人呵呵一笑,有人悄声嘀咕,这大喇叭的作用还真多!
還别说,杨二妮家走丢的猪只过了十几分钟就找到了。原来,那头猪进入发情期,从杨二妮家的猪圈里逃出来后,跳进了村民张富华家的猪圈。张富华早上喂猪的时候发现圈里多了一头猪,正纳闷呢,就听到大喇叭里就传出了寻猪启事。
那天,张贵华在大喇叭里唱的是《咱当兵的人》,唱完歌,人们听到了征兵通知。
春天,张贵华去城里招商,城里的客商问他能提供什么,张贵华说村里有大片的空地任选。隔日,客商来村里考察,远远便听到张贵华在大喇叭里高唱《欢迎你》,客商被张贵华的歌声打动,当天就签了字。很快,高大的厂房在村子外面矗立起来,还把村里的青壮劳力招到厂里上班。
快过年了,人们都在忙着张罗过年的事,张贵华在大喇叭里唱起了《红红火火过大年》。大伙闹不明白张贵华唱的是哪一出,正在猜测,张贵华发布了一条爆炸性的消息,让大家到村委会领红包。领红包?人们有些纳闷,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在大家质疑的时候,大喇叭里再次传出张贵华的声音。人们听得千真万确,张贵华说的就是领红包。顷刻间,去村委会的路上到处都是村民的身影,人们边走边议论。村上给村民发红包,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人们来到村委会大院,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院子当中摆着一张大桌子,上面堆着高高的一垛百元大钞。眼前突然出现这么多钱,有人悄悄嘀咕,村里卖地皮啦,还是挖出宝藏啦?
这时,张贵华向人们道出了钱的来路。原来,这一年,村里的几家企业利润翻番,招商引资更是抱来金娃娃,村里富有了,当然要给村民发红包。
领了红包,这个年,家家都过得热热闹闹。
慢慢地,人们掌握了一个规律,张贵华每次要宣布一件事,必先在大喇叭里唱一首与这件事情有关的歌,这个习惯至今未改。
责任编辑/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