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不想他们吗?”
“不想。”七叔干脆地说,“他们过得好就行,每个月能记得给我打个电话,就算是有孝心了。”
那天我给七叔换床单时,发现他枕头下放着一个九制话梅的袋子,里面只剩一颗干瘪长毛的梅子。我随手扔进垃圾桶。可是旁边的护工连忙捡了起来,说:“哎呀,这可是七叔的宝贝,不能扔,当初他女儿送他来住院时留下的,七叔隔几天吃一个,直到剩下最后一颗,怎么也舍不得了,天天放在枕头下面,谁也不让动。”
我默默地听着,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悲凉。
算起来,我和七叔交往的日子并不多,但七叔对我却格外好,也许是因为我喜欢听他唠叨吧。
三月的第一个周末,我照例去了医院。一进院门,就看见一辆殡仪馆的车子。我一上二楼,心就猛地抽紧了,七叔病房的门前,聚集着许多人,一辆蒙着白布的担架车被缓缓推了出来。
我飞快地跑过去,向屋里扫了一眼,看见七叔正一声不响地坐在轮椅上,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一天,七叔显得很失落,我一直陪在他身边和他说话,可他始终不吭声。
那天我要离开时,七叔才开口说话。他对我比了个“八”的手势,说:“八个,我已经送走八个了,看来我也快了。”我心里涌起难以言表的哀伤。我扶他上了床,替他掖好被子说:“别瞎想了,你身体好着呢。”七叔拍了拍我的手说:“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父母有你这样的孩子,真幸福。”
我却被“孝顺”这两个字,刺得生疼。
我孝顺吗?我远在家乡的父母幸福吗?他们是不是也像七叔这样,在人前夸耀自己的儿女,却在人后忍受孤独清冷的痛?那一刻,我站在七叔床边,仿佛父亲清瘦的背影就在我的面前。
晚上,我给家里打了电话,是父亲接的,他显得格外惊喜,说:“你过得好不?我和你妈怕你烦,一直不敢问。”
我对着话筒说:“我很好啊。”可心里却内疚极了。
那天,我正在上课,院长突然来电话,叫我过去。我这才知道,七叔病危了。
我看见七叔,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他像一根腐朽的树干,僵硬地躺在床上,眼睛半睁着,不知是清醒还是昏迷。我问院长:“给他家属打电话了吗?”院长点了点头。我轻轻地拉住七叔的手说:“七叔,我来看你了。”七叔慢慢转动眼珠看向我,忽然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枕头。
我愣了一下,想起七叔的梅子,连忙摸出来放在他眼前。他又用手指了指嘴,示意我把最后一颗梅子喂给他,眼神充满了乞求。我只好把那颗坏了的梅子放进他的口中,七叔这才满意地笑了。他抿着干瘪的嘴唇,咂出声来,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咂尽梅子里的酸与甜。最后,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唉!你说我傻不傻呢,我给儿女们制定了那么好的计划,却没在计划里安排自己。”
七叔就在那天晚上遗憾地走了。尽管我们都陪在他身边,可是他最想见到的人没有来。
后来,七叔临终前的那句话时常在我的耳边回荡。为了摆脱贫困,为了拼一份未来,我给自己制定了无数计划,然而在这些奔前程的计划里,从没给父母留下一席之地。
七叔走的那年暑假,我回家了。进门的时候,父亲还没回来,母亲在厨房里生火做饭,她见到我,愣住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呀!你咋回来了?我这就喊你爸去。”而我一把搂住母亲说:“妈,对不起……”
是的,这句“对不起”,我欠得太久了。如果没有七叔,我不知道自己要到哪一天,才能懂得。
(丁 丁摘自《莫愁·天下男人》2014年第11期,宋德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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