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诗途

时间:2017-08-01 10:16:26 

袁小茶

乌江太长,哪儿找项羽

迷了那么多年的“虞兮虞兮奈若何”,我想去乌江边儿祭一次项羽。一句“时不利兮骓不逝”的《垓下歌》,缠绵幻化了千年,化成诗人笔下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化成戏剧家喉咙里的《霸王别姬》,化成女人心中吼一声山河色变的英雄。

乌江太长,去哪儿找项羽?于是我辗转到项羽的戏马台。戏马台在徐州,依然有些许旧物,“唯将旧物表深情”。

清明时的徐州还很冷,一直在下雨。我想当然地以为,江苏属于南方,应该春暖花开了,于是穿了件早春的毛呢旗袍,配上厚丝袜就颠儿了来。结果在戏马台被冻得牙齿打战,差点被冻残疾——苏北的清明,兼具南方春雨的湿冷和北方低温的阴寒。(后来听在徐州上大学的朋友说,不要被“江苏”两个字骗了,在徐州,冬天是有暖气的)我戴着耳机,一个人在戏马台孤零零的,四周是阴冷的清明雨和三义庙旧物。歌词里唱着:“千载兴亡莫浪愁,汉家功业亦荒丘。空余原上虞姬草,舞尽春风未肯休。”

那首歌我先是聽哭,然后听吐了。

从戏马台出来,我去了附近的汉画像石馆。雨天只有我一个游客,免费参观。我说想听讲解,找了半天才找到工作人员,要买讲解票,结果他跟我说:“你只有一百元的?哎呀,我找不开。”(那意思是这一天一张票都没卖出去)然后说,“算了,我先给你讲吧,我让同事找零钱去。”

三进三出古色古香的院子,清明时本身就阴气重,加上阴雨天光线很暗,院子里树又多,到处树影重重。展厅里外都是汉墓砖,有些还是完整移过来的。换句话说,墙上地下,都是两千年前古人墓里的东西。讲解员讲完走了,我就一个人在展厅里接着看那些两千年前的汉墓砖上的画。

因为太冷,我穿上一件长到脚踝的黑风衣。突然听见门口有动静,我猛一回头,一个小伙子被吓得大叫一声——把我当女鬼了。

“我是人……是人……真不是(墓)里边爬出来的……”

鹿门山还在,鹿门就在

读了那么多年“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想去襄阳找找孟浩然。孟浩然这个老头儿很有意思,李白是他的超级粉丝,谁都不服的“谪仙人”李白偏偏就服孟浩然。《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是耳熟能详了,《赠孟浩然》就更直白,上来就写:“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孟浩然出生于襄阳,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襄阳,所以也叫“孟襄阳”。

孟浩然隐居在鹿门山,后来“鹿门”就成了文人归隐的一个重要文化意象,亦如陶渊明的东篱。去年五一假期,我带着一本《孟浩然集》去找孟浩然的墓。鹿门山真是算偏了,别人的五一假期,都是使劲躲人,抱怨人山人海;我的五一假期,是使劲找人——公交车上除了我和司机,再没有其他人!

大白天的,别吓人。

我在公交车上左等右等不见师傅发车,于是下了公交车,一咬牙,打车去。

好不容易有出租车去,结果出租车师傅说:“小姐,不能打表。你得多加钱。”

“为啥?”

“谁没事儿去找孟浩然的墓啊?我一定得空车回来。您得补偿我点儿空车费。”

“唉……走吧。”

正午的大太阳下,出租车师傅把我放在鹿门山脚的牌坊前,一溜烟儿走了。

拿着手机定位找“孟浩然墓”,后来发现墓迁了,原物没了。不过只要山不变,这就是曾经的鹿门,孟浩然的鹿门。

我拿着孟浩然的诗集,在荒草丛生的山脚下,自言自语地跟孟浩然说了说话。突然明白了他的那句“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

别说,还真碰到两个男生,于是留下一张照片。

去时坐了出租车,回来可就不好回来了。哪儿找车去?别说“滴滴打车”了,在孟浩然墓就算是叫“滴滴打船”,也没有师傅接单啊。

我吭哧吭哧走到山下,发现只有一班公交车能回市区,还不直达。一上车我跟师傅说,我要去襄阳王府。几站后,师傅就在一个没路牌、没标志、没人的路口把我扔下来了,说:“你就站这儿别动,在这儿等公交车,会有车到襄阳王府。”

我有点抓狂了。百度地图在这种地方完全不管用,因为根本没有公交站牌啊。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清洁工大姐。

终于看见人了!遇见救星了!

清洁工大姐还挺热情,跟我说公交车就在这儿等,然后拉着我死命聊天(我觉得这个清洁工大姐真是太寂寞了……在这根本不见人影的地方扫落叶,估计一天能遇到的路人数会是个位数)。

终于等到公交车。公交车师傅竟然认出了我:“你是不是中午等车的那个?嘿,我还找你呢。”

这城市有多小啊,我严重怀疑这条线路就一辆公交车……终于回到市区。我没事儿人似的把刚才在荒郊野岭“寻访孟浩然墓之旅”发到朋友圈,然后没事儿人似的在襄阳王府附近找到一家小面馆,吃了一碗牛肉面。

结果接到某人担心的电话:“袁小姐!你一个姑娘,不怕碰到色狼吗……”

后来这个人,便成了我的男朋友。

这里要提醒独身女性,做文化旅行一定要注意安全。别看我天天嘚瑟各种“说走就走的囧途”,其实背后做了超详细的攻略。对于“荒山野岭”“古人墓”这样的地方,我提前都会反复查路线、看地图,并询问当地朋友,甚至细致到对“从合作汽车南站换到合作汽车北站可以打出租车去,两块钱就够了”这样的细节都是反复确认过的。

钟离国免签

一个本硕七年读外交学的学长打电话给我:“人呢?”

“我在钟离国呢。”

“钟离国?”

“对啊,现在对中国免签了。”

“哦……我……我都没听过……”

“哈哈哈哈,我逗你的!你带一本《庄子》,免签!”

……

我就这么欠打地把一个读外交学的学长给蒙了。

钟离国还真是个“国”——春秋战国时的诸侯国之一,就在现在的安徽凤阳。听过庄子和惠子的“濠梁观鱼”吧?特有名的那段“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就发生在钟离国。

读了这么久的《庄子·秋水》,总得看看庄子他老人家的鱼啊。

凤阳很小,先要坐火车到安徽滁州,然后从滁州坐大巴到凤阳。在凤阳钟鼓楼附近,找了个茶铺。这里茶叶倒是真便宜,因为安徽产茶。

我和茶铺老板娘聊着天,聊着这个当年庄子和惠子“子非鱼”“子非我”吵架的地方。

直到两年后,我特别偶然地给小表妹讲起陶潜诗:“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路边两高坟,伯牙与庄周。”

“伯牙与庄周是什么意思,姐?”

“伯牙的坟,说的是俞伯牙摔琴谢子期——子期死了,伯牙就不再弹琴了。庄周的坟,说的是庄子和惠子——惠子死了,庄子感叹说,‘世无可语者,也就是感叹再没人能跟自己吵架了。陶渊明未必真见过这两座坟,只是就此感慨:知音死了,再没人能听懂自己说话了。后来孟浩然有一首诗说的也是这个意思——‘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对了,‘高山流水的典故,就发生在现在的湖北武汉,龟山脚下有古琴台……”

讲着讲着,越讲脑子越乱,蒙太奇一样闪过庄子和惠子的“濠梁观鱼”,闪过“钟离国”破破烂烂的出租车,闪过在孟浩然墓前看一件旗袍时的心情,闪过拜访古琴台时的五味杂陈……

(孟陶然摘自《大学生》2017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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