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郎

时间:2016-06-30 16:13:58 

茶楼里安静的环境以及舒适的轻音乐,让我放松了几天以来紧绷的神经,望着一旁黑瘦的侯文峰我好奇地问道:“文峰,你在西藏究竟干什么了,怎么变的这么黑这么瘦?”

侯文峰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吞了下去才说道“真的想听吗?”

钟队长也来了兴趣“说说看,你小子的经历总是很奇特,就当在菜没上完之前消遣一下。”

“那好,我讲一个西藏弱郎的故事。”侯文峰又喝了一杯啤酒才慢慢打开话匣。

弱郎是藏语的音译,翻译成汉语就是行尸,是指人死后再起来到处乱闯,危害活人,弱郎既非复活也不是诈尸,而是那些邪恶或饥寒之人死去后,其余孽未尽,心存憾意,故异致死后起尸去完成邪恶人生的余孽或寻求未得的食物。但必须在其躯体完好无损的状态中才能实现。藏区的葬俗本身给起尸提供了极好机会,在藏区,尤其在城镇,不管什么人死,并不马上送往*台去喂鹰,而是先在其家中安放几天请僧人诵经祈祷,超度亡灵,送往生等一系列葬礼活动,尸体在家至少停放三至七天后才就葬。若发生起尸,一般都有在这期间。但是在偏僻的地区情况又不一样了。

我讲的这个故事要从我进入藏北的可可西里地区开始讲起。在多年逃避那个村庄怪人追杀的过程中,我居然爱上了这种生活,所以时不时就会背起行囊全国各地的跑,祖国的河山真是壮丽,那些古老的神秘文化和宗教文化深深的吸引着我。

记得那天天气非常的恶劣,我不是铁打的,这里的恶劣环境让我很不适应,这里属于高寒缺氧山区,一望无垠稀松草原偶尔能见到几只牦牛到处游荡,我带去的水都喝完了,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远处山坡上的牦牛在我的眼中出现了重影,不一会我就感觉到天旋地转之后就不省人事了。当我醒来后却发现躺在游牧部落的帐篷里,我依然很虚弱,帐篷里很黑,但隐隐有光线从头顶穿透下来,后来我才知道,这些游牧部落由于环境所迫,只能到处游荡,逐水草而居,三天两头搬一次家,他们在搬家的过程中发现了我,于是就将我带了回来。多亏了这些素不相识的同胞我才能活着。

把我救回来的是次仁曲批大叔,大叔五十多岁,皮肤很黑带有典型高原红,次仁曲批大叔不太会讲普通话,但是加上我手势的比划他还是能理解其中大半的意思。

我和大叔正在比手划脚的攀谈着,此时帘子被掀开了,进来的是德协麦朵大娘,德协麦朵大娘是次仁曲批大叔的妻子,他们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都在拉萨工作、上大学,只有小儿子德吉愿意留在这里游牧。说起三个儿子,次仁曲批很是骄傲,他说几个儿子无论在哪都没让自己操心过,即便是上大学的钱也是两个儿子自己挣来的。

德吉比我小十多岁,能讲普通话,但说的不纯正,不过并不影响交流,有的时候他甚至充当我和次仁曲批大叔的翻译。我在他们的照料下很快就恢复了健康,在我即将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望着这普普通通淳朴善良的一家人,我热泪盈眶。德协麦朵大娘用她那双粗糙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心底泛起一股久违的暖流,从小我就是孤儿很少这么亲近的感受到一个母亲的爱,在那一刻我甚至把德协麦朵大娘当作了自己的母亲。

我和德吉站在帐外驻足观望次仁曲批大叔的身影,我必须和次仁曲批大叔告别,这是礼节的问题。然而我们等了将近一天,都没见到次仁曲批大叔的身影。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高原上的风呼呼地刮到脸上生疼,白天和夜晚的温差很大。德协麦朵大娘也坐不住了,她从帐内出来吩咐着儿子去找找,德吉返回帐内取来一把挂刀就匆匆的跑出去了,我想追出去,但德协麦朵大娘固执的拉住了我,嘴里嘟囔着什么。我知道她是怕我出事,毕竟我不熟悉这里的情况。

在我的劝说之下,德协麦朵大娘缓缓放开了我,她或许不能真正理解我的意思,但所有的母亲都一样都会担心自己的儿子。

我急忙赶上德吉,德吉诧异地望了一下我,然后叫我跟紧他,别迷失了。

入夜的高原上很静,时不时传来野兽悠远的嚎叫,让人胆战心惊。德吉也开始有点紧张了“阿爸从来没这么晚回来过。”

我知道德吉在担心什么。很快德吉的担心就成了现实,我们在走了将近半个多小时的时候发现了次仁曲批大叔,只是次仁曲批大叔躺在一个坑洼的水草地里一动不动,已经断气了。

我的心猛得抽搐了一下,鼻子直泛酸。德吉似乎显得很平静,只见他四处打量着环境,然后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摸索出了一捆绳索,只见他将绳索的一头系在了次仁曲批大叔的左腿上,将另一头绑在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我很诧异,甚至有点生气为什么德吉要这样处理自己父亲的遗体。德吉将自己父亲遗体上的衣物全都给扒了,让父亲赤身*的躺在那。

“德吉兄弟,你这样做无异于将大叔曝尸荒野,任有野兽凌辱,你这是为什么?”我质问着德吉。

“侯大哥,这是我们这里古老的野葬习俗,如果让天鹰、野狐、狼犬等野兽啄食掉了,就被认为已经升上了天堂,这是好事呢。”德吉略带伤感的说道。

我曾听协会里的人说过野葬,是*的葬式之一,但从未真正的见到过,在感情上很难接受一个熟悉的朋友或是亲人被野兽啄食。

“那为什么还绑着绳子。”我又发现了第二个不解的地方。

“弱郎!”德吉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阿爸很可能在死前有心愿未了,死后肯定会变成弱郎到处乱闯,危害大家,我将阿爸的遗体绑在石块上是防止父亲变成弱郎。”

“弱郎?”我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

“就是汉语当中的起尸,跟僵尸差不多。”德吉了解的还真不少“这里不比城镇,阿爸要是真变成了弱郎危险是很大的,因为在我们没有条件筑矮门防范弱郎的入侵,更别提繁杂的葬礼仪式。”

我越听越觉得离奇,我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矮门?”

“对,因为弱郎不会讲话,不会弯腰,也不会转个,连眼珠子都有不会转动,只能直盯前方,身子也直直往前跑,所以矮门是阻挡弱郎很有效的方法。”

“你的描述像是在说僵尸,不过矮门的道理跟中原一些地区门槛的道理是一样,门槛具有遮挡污物和避邪的作用,门口横上一道门槛,象征着竖立一道墙,将一切不好的东西挡门外,特别是要把那些鬼怪拒之门外,以保一家人的平安幸福,只不过现代人居家过日子,门槛倒是没有那么多的象征意义,出出进进跨一跨门槛,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侯大哥我们快回去吧,看样子要下雨了。”德吉皱着眉头望着天空。

天空中的云层像是编织了一张巨大的黑网,暗雷在云层内涌动,时不时闪着亮光。我真有些于心不忍,次仁曲批大叔就这样安详的躺在那里等待野兽来分享他的遗体。

德吉的冷静超出了我的想象,从他的脸上根本看不到一丝悲伤的情绪。

“德吉兄弟,为什么你父亲去世了你一点也不伤心?”

德吉将胸膛拍的很响说道“伤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是男人,现在我要承担起这个家的责任,照顾好阿妈,我要代替哥哥们撑起这个家,我相信哥哥们会理解的。”

“难道你不打算通知你两个哥哥吗?”我诧异地问道。

“就算他们赶回来都已经晚了。”德吉缓缓地道。

雷雨顷刻间就下来了,我们掀开门帘进帐,德协麦朵大娘用期盼的眼神望着我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她讲。德吉垂头丧气坐到了母亲身边用藏语低声嘀咕了几句。我发现德协麦朵大娘的神色立刻落寞了下来,我听到她在那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几乎都快不见了。

我和德吉躺下以后,德吉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告诉阿妈了。”

我长吁了一口气,脑海里回想着次仁曲批大叔这么多天对我的照顾,嘴角不知不觉尝到了一丝苦涩。

雨声淹没了帐内所有细小的声音,黑暗中,我看见德协麦朵大娘坐在角落点起了微弱的酥油灯,手中拿了一个玛尼轮(转经筒)开始了边摇边小声的吟诵,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安详和宁静,在大娘的诵经声中我安详的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发现天还没亮,看看手表才夜晚两点多钟,外面很安静,我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呼吸了一下空气,高原的反应我已经适应了,反倒觉得这里稀薄的空气是那么的亲切。

我突然想起了次仁曲批大叔的遗体,于是我望了望帐内熟睡的德吉和大娘,偷偷的摸上了空旷的高原。

外面的乌云已经散去,皎洁的月光洒在了高原上。

我凭借着非凡的记忆力,在几乎没有路的高原上足足花了一个小时,终于找到了次仁曲批大叔的遗体。借着月光,我看到次仁曲批大叔的遗体仍旧躺在那几乎上没动过,月光洒在他的遗体上,让他的皮肤显现出古怪的颜色,他那张脸看上去却是大了许多,我朝近移了移,发现大叔的脸部膨胀的异常厉害,皮肤有些发紫发黑,毛发像是被什么东西吊起来了,正在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在上竖,并且身上也开始起透明淡黄的水泡。

我有些吃惊,莫非真要变弱郎了?我正想着,大叔的遗体突然动弹了一下,我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却发现是我自己多心了,只是一些细小的虫子在尸体上爬过,可能受了先入为主的影响。

胆子再大的人,也受不了这样的环境,空旷的四周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偶尔呼啸而过的一阵风刮起沙石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更何况眼前还有一具尸体,而且随时有可能变成弱郎,说实话当时我还真有点害怕。

次仁曲批大叔遗体上的变化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仔细回想着最后一次见到大叔在什么时候,想来想去也觉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大叔的尸体绝不会变化的这么快,而且面部的膨胀、皮肤的颜色、毛发的状态以及身体上的水泡都有些不同寻常。我正在大叔的身上仔细搜寻着线索,猛然间我感觉到大叔的身体正在动,我只当又是自己想的太多了,没有注意,直到一团黑影堵在了我的眼前,我才愣愣地抬起头,发现一双无神的眼珠正直直的瞪着我,瞳孔像是浑浊的蛋黄被戳破了一个孔,怪异地从孔内流出发丝般的黑线,继而充满了整个眼球。

我来不及反应,只好朝后一仰,接着双手撑地快速的撤退,直到爬到那块绑绳子的大石头后面才停了下来,我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朝外张望,此时次仁曲批大叔已经直直地站起来了,眼睛盯着这块大石一动也不动。大叔开始朝我走来,我的心情很复杂。

栓在石头上的绳索紧紧地绷直了,大叔从我的身旁古怪的移动过去,不一会大叔的左脚就被绳索给牵制住了,再也迈不开步子。

大叔只是站了一会,然后又开始艰难的迈动步伐,半人高的石头居然被他拖着前行,我看见绳子已经深深地勒进了大叔左脚的肉里。

我跟在后面本想拖住石头,不让大叔再走,毕竟德吉说过,弱郎是会危害活人,会去完成自己生前未完成的心愿。但很快我就放弃了,大叔弱郎的执着让我很无奈,于是干脆帮着一起推。

大叔越来越往高处走,走到最后我居然还要在石头后面给他顶着,否则连石头带人都要滚下去,我吃力的顶着石头,一边往上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叔终于停了下来,双眼注视着前方一动不动,远处的天空已经开始蒙蒙亮,藏区的早上来的特别早。

我喘着粗气,双手已经开始颤抖,酸得抬都抬不起来,我很诧异自己的行为,我回首看了看身后,我的天,我居然推着这么大一块石头花了一整夜的时间把它推上山!我转过头去望着大叔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异样的感觉。

天空中出现了一抹亮光,大叔慢慢地瘫到了地上。

“不是吧,我推了一晚上的石头就是到山顶看日出的...。”我苦笑了一下。

“那个方向是拉萨!是哥哥所在的拉萨。”德吉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我身后“阿爸很想去拉萨探望大哥和二哥,只是一直有病在身,不能长途跋涉。”

我皱起了眉头,心灵被彻底震撼了。我愣在那一动不动,望着拉萨的方向发呆。

“走吧,一会天鹰就会来啄食阿爸的身体。”德吉在此时默默流下了眼泪,我知道他一直把内心的痛深深的隐藏了起来。

果然在我们下山的时候,天色已经亮得差不多了,灰蓝的天空中盘旋着展翅的天鹰,它们发出悠远的呼哨声,逐渐飞近了那个山头。

我想次仁曲批大叔应该快要去天堂了吧。

侯文峰怅然若失的喝着酒“我带着大娘的祝福,带着大叔对儿子的牵挂,带着他对儿子阴阳相隔的问候去了拉萨。”

“真有这样的事?”钟队长望着侯文峰将信将疑地问到。

“你可以不信,但是他们的爱却是真的。”侯文峰嘴角扬起了微笑。

“这是一个信不信由你的故事。”我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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