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年间,江苏长洲(苏州)有一个读书人名叫韩葵,此人虽相貌鄙陋却胆略异于常人,自幼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可是每次考试都是时运不济,直到年逾四十方才中了进士,正准备赴京会试,但因为他家中贫困无钱雇车,所以只得将被服背捆在背上早早徒步进京。此时正值隆冬季节,这一路跋涉天寒地冻风餐露食,可谓是历尽艰辛。
一日晚间他走着走着竟然不小心迷失了道路,直到走了许久方才在路旁见到有一户人家,本想敲门问个路,没想到上前一看大门紧锁,显是家中无人。眼看天色如墨月光朦胧,自己又不识道,无奈之下只好先坐在这户人家的屋檐下,想等主人回来问清方向以后再赶路也不迟。
不料刚坐下没多久便见一个白须老头便打着灯笼走到屋前,看他坐在屋檐下不由面露惊讶之色,将他从头到脚细细端量一番之后方才上前询问道他是何人,为何要坐在自己的屋檐下面。韩葵一听是主人回来了,当即便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告知了自己的姓名籍贯,并说因为进京会试天黑失道,不得已才在屋檐下休息。老头一听他是进京会试的举人,心中不由肃然起敬,连忙将房门打开请他进去,两人在堂间相谈甚欢,其间韩奎得知老头姓白,家中有着五口人,皆以务农为生,今日全家去亲戚家赴宴,老头不胜酒力先行回来了,这才恰好遇见韩奎,否则他还要在寒风中忍饥受冻。过了片刻,白老头的家人也陆续回来了,他先给韩奎一一引见,之后便命家人速速准备好酒食,让韩葵饱餐一顿后又在厅堂的西边设置了一个简单的床铺让他休息。韩葵心中大为感动,再三谢过主人之后方才上榻安睡。
此时正月十五刚过,门外薄云散去月明如昼,大厅上供奉着主人家祖先的牌位,案几上的一盏残灯尚未熄灭,韩葵独处异地他乡,一时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正在此时他忽听门口一阵窸窣之声传来,待转头看去,却见从大门的门缝中居然挤进来一个女子,只见这女子身着一身红衣裙,可面目却模糊看不甚清,一进来便径直走到灵牌前伏地跪拜起来。韩奎素来胆略过人,心知此事必然有异,于是也不说话,一边假装熟睡一边悄悄窥视,想看看这女子到底所为何事。只见这红衣女子跪拜完毕后便从怀中拿出一物放在香炉的下面,然后不停地左右环顾,生怕有别人看见,过了片刻方才从东边房门的缝隙间进入了内室。
韩葵见此情形大为惊讶,心知此事诡异,于是悄悄起身走到香炉前,将刚才红衣女子所放之物取出。就在灯下一看,发现此物像是一团蔑丝,上面缠绕着一缕红线,还发出阵阵刺鼻的腥臭味,几欲让人作呕。韩葵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便将其压在自己的枕头下藏起来,仍然躺在床上假装睡觉以观其变。
过了一会,忽闻东边厢房门吱呀一声轻响,随之出来两个女子,走在前面的正是方才藏物的红衣女子,还有一个年龄约有二十多岁的女子紧紧跟在后面,这女子黄衣绿裙粉黛不施,双眼迷离神智似乎有些恍惚。只见红衣女子和黄衣女子一前一后的来到灵位前跪拜起来,跪拜完毕红衣女子便去香炉下取方才所藏之物,没想到几番摸索却没能找到,而此时黄衣女子站在身后一动不动,痴立良久才返身姗姗而回,独自一人进了东边的厢房内。红衣女子找遍厅堂也没见到东西,四处张望片刻便径直来到韩葵床榻前问他道:“刚才香炉下有一件东西,不知您见到没有?”韩葵正在装睡,一听女子发问便睁开眼睛看去,只见这红衣女子年龄甚轻,长相也颇为清秀,当即翻身坐起道:“见识见到了。不过我想知道你要它有什么用处?”女子回道:“实话告诉您,妾不是生人,而是缢死之鬼魂,本应于今晚得替代投生,但是没有这件东西却不能成事,还请您看我可怜的份上还给我吧。”韩葵听罢才恍然大悟,知道这就是世人俗称的找替死鬼,只是他心中感念主人的恩德,不忍见他家人暴亡,于是掂须冷笑道:“你欲用别人的死来代替你的生,是为不仁也。我实在不愿为了你而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死去,东西固然是在我这里,但是你休想让我还给你。”红衣女子听罢不由满脸黯然之色,接着口中再三哀求韩葵不已,韩葵却瞪着他冷笑不语。
红衣女子眼看乞求无望,满脸黯然之色道:“您难道真的不害怕鬼吗?若是再不归还,妾身就要变脸了。”韩葵一听不惧反笑道:“即使变脸,也不过是你的本来面目罢了,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红衣女子见他坚执不可,于是也不再多言,将头垂下口中低语不止,忽的将长袖甩起一拂,瞬间就变得另外一副模样,端的是蓬发垢面帚眉突睛,一条鲜红的舌头伸出唇外有足一尺多长,满脸狞恶之色,向着韩葵怒目而视。韩葵本就胆略过人,见此情形根本不以为惧,反而笑着对女鬼道:“你的本事就这点吗?还是看我怎么变脸吧。”说毕从床上一跃而下,赤着双脚来到女鬼面前,须髯怒张的用嘴向女子用力吹去。此时他宿酒未醒,满嘴都是酒气,这一吹的样子就和世上所画的奎星一样,只听女子一声惊呼,随即便扑倒在地化为一阵云烟,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
韩葵见女鬼无了踪影,这才急忙来到西厢房外敲门,白老头正睡的稀里糊涂,忽听客人大力拍门,一时不明所以赶忙将门打开。韩葵一见他便告诉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白老头听到韩葵说到黄衣女子之时不由神色一变,随即回头大声喊叫老伴赶紧起身到东厢房去看看。原来白老头家有个儿子这几日正好外出,儿媳刘氏在家和婆婆素来不睦,白日间婆媳俩刚因为一点小事争吵了几句,儿媳刘氏为此一直闷闷不乐,此时老头一听韩葵所言东厢房内的黄衣女子,知道这定是刘氏,心里害怕会有什么不测,故此才急忙叫醒老伴去东厢房门口敲门,没想到站在门口敲叫了半天里面却没有一丝动静。老两口互相看看,心知必有有变故,急切间和韩葵一起撞破房门进入屋内,发现儿媳已经挂在梁上了,韩葵一见这妇人正是方才紧随缢鬼的黄衣女子,几人上前急忙将刘氏解救下来,一摸口鼻尚有一丝气息,用热汤灌下方才将她救醒,一醒来便转头低泣起来。韩葵见状便出言劝慰女子,晓以情理终将其劝服与公婆和睦相处,并让其公婆要善待于她,自此白家一家人都对他是感激不已。到了天明韩葵将枕下之物拿出用火烧掉,并将烧成的灰撒到厕所里以绝后患,这才告辞主人继续赶路。这年会试他果然一举而中考了状元,后来一直官至礼部尚书,知道的人都说是做了善事的缘故。
韩葵,字元少,别字慕芦,康熙年间状元,官至礼部尚书,卒谥文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