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一只黑色的鸟儿从D 的上空一掠而过,他没来得及抬起头来,只听见头顶上一声惨叫,就看见它直挺挺的落在沙滩的边沿上,死了,没一点声音。海水泛起厚厚的白沫,试图将尸体覆盖。D 上前去捡起它的尸体,发现竟然是一只黑色的海鸥,身体早已经僵硬了,半边翅膀伸展着,睁着双眼,用一种无奈的眼光对视着自己,使得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绝望的眼神。”D 断然的说道。他将它装进衣服口袋里,独自驾着一只木筏,就顺着海水走了。
天气异常晴朗,几片透明的薄云在天空静悄悄的移动。D 仰面躺在木筏上,双手枕着头,闭上了眼睛,也像一具等待海葬的尸体那样。他想起那些在上海街头,浦东江边徘徊的日子,想起最劣质的烟草和白酒的味道,想起昨天黄昏把自己所有的诗稿装进箱子,推进大海的时潮声,就更加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无比理智和正确的。他说:“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诗这种东西了,那么诗人就应该随着他的诗而去。”说完他就睡着了,飞鱼窜上木筏,落在他的脸旁,一点挣扎也没有就死去了,马上变得僵硬。
当夜色犹如一幕黑纱般笼罩大地之时,他才醒过来。四周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花了两分钟来恢复视力,终于看见了海岸线上闪烁的灯火。
“看来我走得并不远,还在这个世界上徘徊。”他说,于是他开始用脚扒动海水,让木筏加速朝远离灯火的方向冲去。这个工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拂晓,他回过头看了看,已经看不见任何灯光了,而且他自己也感到筋疲力尽。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他把落在木筏上那些被太阳晒得变了质的飞鱼的尸体吞下了肚,根本没在乎那究竟是怎么一种滋味。一连吞了三尾飞鱼,他感到胃里面就像撑着三根坚硬的石条那样难受,不过好歹不再那么饥饿。他把手伸进口袋,本想找支烟抽,指尖却触到了那只黑海鸥的尸体,在接触的那一瞬间,他觉察到尸体轻微的抽搐了一下。这种想法让他担心。他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借着拂晓微薄的光,他看见它头顶上的羽毛正在脱落,露出带满皱纹的皮肤,像一个年迈的老太婆的脸。
“我知道,你并没完全死去,只是绝望让你开始秃顶了。”他重新把尸体装进衣袋,拿出一支烟抽起来。天地逐渐明亮起来,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那四周沾满了眼屎。他已经把一支烟抽完,裤子上撒满了弹落的烟灰。海面上荡着清早的鱼儿吐出的气泡,几只海鸟在天空中飞翔,寻找捕食的机会。海水蔚蓝一片,一直连到天边。
“等我死了,你们会有一顿丰富的晚餐。”他说。他肯定自己有能力在黄昏到来之前满足它们的愿望,就又倒在木筏上睡着了。
可是黄昏到来的时候,他仍旧醒了过来,发现木筏已经飘进了一片红色的水草之中,再无法往前一步。
“我可没说过要死在这样倒霉的地方。”
他抓住水草拖动木筏,想把它划出去。这是件既费力气也费时间的活儿,木筏就像行驶在沙滩上那般艰难。短短时间,他的手掌已被勒破了,淌着血,一沾上海水就钻心的疼痛。
“我怎么能选择这么一个葬身之所呢?”他说:“但人不是在能死的时候就死去的,我要知道自己该死的时候才能死啊。”
他没顾及疼痛和疲劳,手上更加用力的借助水草让木筏尽快摆脱这个不配葬身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他终于走出了那片水草区域,当他抬起头来擦汗水的时候,无意间又看见了海岸线上那片闪烁的灯火。“啊——”他惊叫了一声,眼光长久的陷入了迷茫之中。然后他再一次躺下去睡着了,再没心情看一眼清早的大海就睡着了。到这天黄昏的时候他也没再醒来。只是到了半夜的时候,他在睡梦中仿佛听到一声巨响,但这声音并没能把他惊醒,他太疲倦了,要不是察觉到口袋里的尸体突然啪嗒起翅膀来,他是再不会醒过来的,说不定就那样成全了第二天早上鸟儿们的一顿丰富的早餐的愿望。在发觉那具尸体拍动起翅膀来的时候,他的身体一跃而起,完全像一个精力充沛的人突然察觉到巨大的危险逼近那样警觉和坚定。他听到浪淘在怒吼,头顶上空仿佛有一只巨大而无形的黑手正向下压近,让他难以喘息。白天晴朗的天气瞬间就变了,一场倾盆大雨就要来临,风浪正在为它煽风点火,呐喊助威,一股试图摧毁一切的力量如同一个空目一切的狂妄之徒那样大踏步向他逼近。
他仍旧感到口袋里的尸体在拍打着翅膀,像一个毫无力量但又想尽力挣脱死亡线的人在做着最后近乎绝望的扭动。
“我说过,它还没死。”他的声音马上被另一中似乎不可抵挡的力道粉碎了,这种力道正打算粉碎一切,湮没一切。这样的狂妄自大激起了他无穷的愤怒。他说:“我的死让我自己来选择!”
巨大的浪淘筑成了一道银白色的水墙,如发狂的野马般冲过来。D 匍匐在木筏上,双手拼命的抓住木筏,眼光坚定的望着冲过来的对手,好象一个坚信不败的角斗士。
“人可不是能让——”
木筏如一片轻盈的书叶般被海浪卷上了天空,在黑夜之中那匹银白色的野马的鬓毛上翻滚。大雨此刻从天而降,坚硬的冰粒打在D 的肉体上只让他更加清醒,更坚定了他必胜的信念。他的眼睛一刻也没闭上过,手死死的抓住自己的木筏,身体跟随木筏翻滚,像一个努力去征服一匹野马的骑士紧紧的抓住马的鬓毛那样。
“——不是能被对手打败的。”他把刚才没说完的话喊出了口,他的声音那么沙哑微弱,却又充满了力量,像一个将军。
风浪将他重重的摔进了海底,过了好一会儿才浮出了水面,他吐掉嘴里的海水,艰难的呼吸,然后突然朗声大笑起来,笑声掠过辽阔的大海,一直传到海岸上,他看见海岸线上的灯火急促的抖动了一下。
第一个回合过去了,他的身体没动,一只手仍死死的抓住木筏,另一只手伸进衣服口袋,接触到那具没有死去的尸体,说了一句:“我们有得选择,我从没认为过一个人能够死在别人手上。”然后他眨了一下刺痛的眼睛,静静的等待着第二个回合的来临。他确信它还会再一次发动进攻的,就像他确信能够赢得自己的生死一样。
第二次攻击离第一次只有十分钟时间,他感觉到木筏剧烈的晃动了几下,突然一股暗力源自海底,把他直挺挺的抛向了天空。漆黑的天地间一声霹雳,一道剑光撕破黑幕,把天地生硬的切成两半。借着这道光线,他看见海面上飘满了奄奄一息的鱼儿,这让他感到无比自豪。“我还在自己手中哪。”他想:“至少我还没到无能为力的地步。”这一次,木筏是平躺着落回海面的,连接木筏的铁丝被震断了。D感到一股腥甜的血气直朝喉咙涌上来,内脏也如木筏一般被震成碎沫在翻涌,头脑一阵眩晕,几乎就要昏死过去,但冰冷的海水让他立刻清醒过来了。
“我说过,我的生死让我自己掌握。”
他睁着血红的双眼,活像一头发狂的豹子。
他的手中只剩两根木筏的残肢。
“海鸥呀海鸥,我们都是快死的人,就让我们跟他们斗一斗,痛痛快快的死不是更好吗?生是需要战斗的,死也一样,不是吗?所以你千万不能死去,听听他们的吼叫,已经变得多么无力,多么愤怒,它拿我们毫无办法了,我们就快要胜利了,让死前的一刻来证明那些我们在生前没能证明的一切吧。那样才叫着完整的生死啊。”
这一次他没有用手去证实海鸥的尸体还是否存在,因为他的双手不能有半点的松懈,他不能让对手有半点可乘的机会,但他清楚的感觉到了它正在他的口袋里拍打着翅膀,这让他非常安心。
过了很长时间,海面再没什么动静,只有冷雨哗啦啦的倾泻下来。天空的雷鸣和闪电也不再如先前那般震撼了。
他用尽全力的吼道:“怎么了,退缩了吗?我可还有的是力量,有的是信心和勇气,来吧,可别让我失望,我可要嘲笑你的懦弱了。来吧,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呢,来吧,来吧……”
第三次进攻终于开始了,好象是因为听到这个大言不惭的垂死的人挑畔,方才激起了它的愤怒似的。
D 连同两根木头笔直的坠入海中,当他再一次浮出海面的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完全胜利了,他征服了那个刚刚试图征服一切的对手,他赢得了自己的生死。海岸线上的灯火更加刺眼的闪烁起来。
D 两腿骑在木头上,望着远方的灯火,鄙夷的说:“你们有什么资格如此兴奋呢?你们只是一群就知道嘲弄弱者攀附强者的无耻之徒罢了,你们的生死受赐于他人,你们虽生犹死。”
他又开始用脚划动木筏,想尽早摆脱这些无耻之徒的赞叹和攀附,但他只划动了几下,就一头栽倒在木筏上,昏死了过去。
黎明姗姗来迟,中午的时候他才醒过来,发现浸在海水中的双脚周围聚满了鱼儿的嘴,它们正在啃食他脚上的肉——一个胜利者在他半刻昏迷之间遭到的最惯常的侮辱。他的脚指头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早已经失去了疼痛。但他内心却升起了另一种巨大的疼痛和厌恶。他一脚把它们踢开,淌着眼泪吼叫:“你们有什么权利分享我的胜利啊,在真正战斗之时,你们不是已经奄奄一息了吗?不是已经在静候死亡了吗?为什么现在比我还清醒得快,马上就赶来吞食一个真正的胜利者的血肉了?”
他扯下身上的衣服的残片把脚包好,又从口袋里拿出黑海鸥的尸体,将它放在木筏的前端,流着眼泪对它说:“你看,我们生活在怎样一个世界啊,他们只知道在战斗胜利之后吞食你我的肉。这是我不能容忍的,我们还没到死的时候。”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等D 又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沙滩上了。他的脚上还裹着布条,周身都是伤痕,嘴角和眼睛周围凝固着海水中的盐泽,火热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他看见黑色的海鸥静静的躺在不远的沙地上,圆睁着两眼,半边翅膀伸展着,头顶上露出羽毛脱落后剩下的皱巴巴的皮。
他想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左腿已经断了,站不起来。他只得用左手捏住断了的腿,右手胳膊撑着身体向前爬动。
他把黑海鸥僵硬的尸体抓在手里,微笑着说:“至少我们还在一起,但不能就这样死去,你瞧我这个样子,腿已经断了,浑身是伤,还没有一件完整的衣裳。而你也秃了顶,样子太难看了,就这样死的话,那叫什么胜利呢?还是等等吧,最后的胜利近在咫尺。”
他重新将它纳如口袋,朝沙滩边沿的树林里爬去。
在树林里,他找到了一些蘑菇和细嫩的树叶,他将它们统统塞进枯竭已久的胃里,用手擦去溢出嘴角的绿色的叶汁,顿时感到精力充沛。然后又用嘴和手剥下树皮,,借助三根树枝夹固断腿。这样,他才勉强可以站起来,四周看了一看,估计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里可能是一个荒岛,是时候想想今后的事情了,我们的战斗还没完哪,可不能轻易置生死于不顾。”
他开始了借助两根简单的拐杖行走的艰难旅程。走得再慢也不过了,因为那条断腿完全是在地上拖动,而且他也还没适应用这样的“三只脚”走路,那两只拐杖就老是跟他的右脚缠到一起去。这样,在四个小时的行程中他至少摔倒500 次,手上的伤口本来已经被海水凝固了,现在又破开来,淌着血,打湿了半截拐杖。被鱼啃掉的脚指头恢复了知觉,也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以至到天黑的时候,他走了还不到半里路。
他在一棵大得罕见的老树下面停下来,准备爬到树上去过夜,以防夜里野兽的袭击,因为他身上的火柴早已经不知去向,而不能升堆火来防范野兽。这爬树的事儿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比当初把木筏拖出水草还要困难得多。幸好这棵老树够大,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树,简直就可以说是一座楼阁,加上树杆凹凸多枝,他才终于爬了上去。可是睡到半夜的时候,气温徒降,变得跟北国的严冬一般。他躺在树槽里面,双手抱在胸前直打哆嗦。
“这样下去我会冻死的。”他想。于是他摸索着想从树上爬下来,可当时什么也看不见,脚底下一滑,他就整个人滚了下去。
“我的右脚竟然没断掉。”他颤抖着爬起来,开始用手里的拐杖刨土,因为地面上还保留着白天阳光留下的余温,他打算挖个土坑出来。这可不是个简单的工程,又没有其它任何可用的工具。这样,他的土坑刨得勉强能容下一个人的身体了,他就在里面铺了一层枯树叶,再把自己的身体放进去,又在身上铺了厚厚一层枯树叶,身上就觉得暖和了许多。可是刚躺下不到半个小时天就亮了,太阳穿过树叶,投下火热的光,气温迅速回升,他又只得赶紧把自己从“温床”里拖了出来。要不然就会被蒸发掉。
“他可不是在捉弄我吗?好吧,我们走着瞧,这是个不错的玩笑。”他沮丧的说道。
这一天,他希望证实一下这里是否是个无人居住的荒岛,所以毫不停留,又拄起他的拐杖,口袋里带着那具黑色的海鸥的尸体上路了。正午的气温升得那么高,走起路来就像行走在沙漠里一般,人能够清晰的看见气流的粒子在空中游动,树木和石头像蒸笼上空的水气一样晃动。他感到又饥又渴,但仍旧只能以树丛里的蘑菇和细嫩的树叶充充饥。
“这可不是一般的美味。”他贪婪的汲取树叶中那略带苦涩的汁液,做出一副正在享用一顿真正的美餐那样的满足。“想象力是多么重要呀,它是能支配生命的。”
他说。
话虽如此,但每次一看见兔子或者松鼠在眼前一闪而过的时候,他仍然禁不住会想象自己正坐在火堆旁边,静静的等待着一块烤得半熟的油腻腻的兔子肉。所以他一见到小动物总免不了吞两口口水,这种习惯会一直延续到半个世纪后他死的那一天去。但此时他并没有能力享用那样的晚餐,所以就禁止自己朝那方面想。
“人一旦只去奢望那些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就会顿步不前,一事无成。”他在心里这样警告自己。有一次,他把自己隐藏在树丛后面,试图逮住一只正在靠拢的兔子,但当他朝猎物扑过去的时候,那只兔子却一跃而起,从他的头顶上跳了过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这一扑还差点刺瞎了他一只眼睛,他就再不敢朝那方面奢望了。
“我已经如此残缺不全,再少任何一样东西就必死无疑了,我得等腿好起来。”他对死去的海鸥说。可他的腿非但没有好转的迹象,相反,因为不停的走路,腿的断处已经开始红肿溃烂,只要稍微挪动一步就痛得没办法,这再一次让他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
第六天中午,他走进了一片灌木林,低矮的树木长得不留半点空隙,连路也找不到,他的行走就更加困难了,他甚至不再去想什么“最后的胜利”了,认为自己当初想象的“咫尺”的战胜也只不过是一句可笑的狂言。他开始不停的说:“这是怎么一个世界呀?他不让任何人有梦想实现的一天,他完全在欺骗生存者嘛。”他似乎又陷入了六天以前站在沙滩上那样的绝望之中,那种绝望只是让他如何尽快的离开人世。他的步子显得巍巍可岌,身体软弱无力,信心勇气全无。
突然,他感觉到脚下一虚,身体徒然下沉,重重的跌进了一土坑里面。虚弱和绝望趁机夺走了他唯一一点清醒。
醒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又大又深的坑里,这是猎人为猎物挖的陷阱,井壁上已经长出了草芽儿,说明已经存在很久了,也证明这里并非无人居住。他现在虽然身处绝境,反倒感到心安起来,这一发现让他再一次一扫绝望,重新升起了必胜的信念。
他背靠着井壁坐着,仰头望了一下那一方天空。断腿直挺挺的放在面前,另一条腿盘曲着,他清楚的知道爬和挣扎都是徒劳,倒不如节省体力,静静的想出一个出去的办法。一连几个小时,他移动也没动,可他的信念却从没如此坚定过,甚至充满了喜悦。
可怕的黑夜终于来临了,气温下降到了让人瑟瑟发抖的地步。他把身体卷缩成一团,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匀畅,以减少体力和热量的损失。这样熬过了几个小时,他就慢慢地失去了知觉,眼睫毛和嘴唇上凝结了一层薄冰,头脑一片空白,昏昏欲睡。到了下半夜,寂静如水的空气突然爆炸开来,他全身一抖,张看眼,看见一道闪电正划破长空,黑云下沉,暴雨随之而下。
“嘿——”他裂开嘴笑了一下,有气无力的说:“下吧,下得把这陷阱装满,我就可以出去了。”他知道自己大脑仍旧清醒着,感到放心。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可是坑里的水只能淹下人的膝盖。他失望极了,把头耷拉在肩膀上,气息微弱。
“瞧,我们并不是没有办法的,这就是一个最好的提示,上天是不会主动搭救一个人的,最多也就给你一点提示罢了,这就够了,剩下的事就该你自己去想法子找机会了,我们已经胜利过一次,不愁没有第二次。”
他扑下身体去喝了两口泥水,又靠在井壁上,闭上了双眼。雨后的太阳不再那么毒辣,照在人身上如同三月的阳光那样宜人。
D 下午睁开眼睛那一刻,觉察到生命犹如一股泉水般正从自己的肉体向外溢出去,无法抗拒,他第一次感到害怕,但不是绝望。他又扑下去猛喝了几口泥水,突然感觉到头顶上空传来急促的呼吸声。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了一双贪婪的眼睛,这双眼睛正满含犹豫的望着他。然后它沿着陷阱的上边沿转了一圈,既不舍,又恐惧。D 马上升起了希望,他用拐杖支撑着站起来,把手朝它伸去,他看见它的眼神中充满了狐疑,伸了伸脖子,想把鼻子凑下来闻一闻,马上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狼牙。可是陷阱实在太深,那只鼻子顶多能凑到离他的手一米远的距离,又“嗖”一下缩了回去。
“来吧,看看我打不打得过你。”D 满脸渴望的说:“我现在需要血和肉来充饥,你也一样,可要得到它们你我都值得拼一拼,不是吗?”他似乎有十二分的把握能杀死那匹看上去还算健壮的老狼。
那匹灰色的老狼并无跳下去的意思,因为它并没断一条腿,也并无随时面临死亡的威胁,身处顺境,养尊处优让他不敢冒险,以至于面对这样一个体虚力弱的人也只能做眼巴巴的守望,而无可奈何。
它仍旧沿着井的边沿打转,但又不舍离去。D 重新坐回泥水里,从它的眼光中他已经知道他渴望的战斗不会来了。他只是仰着头,用眼睛盯着它的眼睛,试图激励它,挑畔它,他还是希望来一场战斗,或者说希望在战斗中死。
他们一直对恃到日落,老狼完全失去了耐性,就拖着尾巴走开了。D 大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到泥水里。
当人们用那个刚刚抬过死人的木头架子把D 抬走的时候,他还处在昏迷之中。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身边有许多人,他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中,朝着一个未知的神秘小镇而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个茅屋的稻草床上,有个小孩子坐在他的身边,正好奇的打量着他的脸。孩子的胳膊上带着黑色的孝套。
“这是什么地方?”D 惊疑的问道。
“无绝镇。”孩子稚气未脱的声音传出这样两个字让人震惊不已。
“什么?”
“无——绝——镇——”
“我该不是死了吧?”他没管孩子的话,他想他也许在戏弄他。
“我爸爸才死了,他们在埋爸爸的路上把你抬回来了。”孩子眨着眼睛说道。
D 似乎想起了什么,伸手摸了摸口袋,叫起来:“我的天哪,我的黑海鸥呢?它到哪儿去了?”
“它飞走了。”孩子伸着脖子,手指着门外回答道:“我看见它飞走的,它的头是红色的。”
“胡说!”D 大声的叫道:“它已经死了,怎么可能飞走呢?再说,它的头顶上是没有毛的。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更加肯定自己正遭到这个孩子的戏弄,所以异常愤怒。
孩子被他的声音吓住了,扔下他一溜烟的跑出了门,再没告诉他这里叫“无——绝——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