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乡

时间:2016-07-04 17:24:22 

第一章

窗外风景飞快的向后飞驰,城市的喧嚣和废气都被玻璃窗隔在车外,如同一出默剧,不真实,还有些滑稽。我收回了目光,看了看薛未白的侧影,鬓角已经有些许白发,这个男人从此以后就是自己的丈夫了,我忍不住冷笑一声。

我是他买过去的,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想法,我忍不住又冷笑了。眼前浮现舅母贪婪的嘴脸,她拿着薛未白递过去的支票,眼珠都不会转动了。

为什么答应嫁给他,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男人?因为他手心的温暖,因为他眼底的疼爱?还是因为他的笑容让自己觉得安全?我轻轻的摇头,指着自己冷冷骂道,都已经是被卖的婊子了,还硬要竖什么牌坊?

就是因为他是V市最有钱的人,那又如何?我心里大声的说,没有人反驳,我高兴的笑了,谁敢反驳?

没有人听见我说话,更没有人听到我的笑声。这些年来,没有一个人,除了父母亲,可是那是多么遥远啊。

我知道,那些都不是原因。

这时,薛未白转过头看着我,问:“你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我微微抬起眼角,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我倒是想问问,那么多女人,比我美丽的,比我娇媚的,比我可爱的女人,何其多,为什么他偏偏坚持要娶一个相貌平凡性格孤僻的哑巴。

薛未白得不到我的回答,似乎并不介意,他自顾自的说着:“我知道都你听到了,是不是?”

我在心里笑了,多么聪明的人。是的,我是听到了,那天深夜,舅母竭尽全力想要说服薛未白放弃我,转而娶她自己女儿美楠。薛未白有一句话我听得更清楚,他说,不用多说,我会给你一笔钱,让你满意。

如果没有听到这些,我想,我们还在僵持,还在犹豫,而究竟会不会答应,始终是一个未知。

薛未白伸手拍了拍我,我一惊,飞快的缩回了手,薛未白淡淡一笑,说:“不管为什么,只要我们都开心,那就行了。”

开心?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开心,属于我的那片天空永远都是铅灰色。

我忽然想起初初遇见薛未白的日子,天也是铅灰色,暗的可怕,我一边心不在焉的弹着钢琴,一边怔怔的望着天边的乌云。

一曲终了,我一转眼,就看见他在不远处专注的看着我,带着痴迷的神色。在“左岸”这么久,很少有人专心听我的弹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而我的音乐,只是不相干的灰尘。

待我弹奏第三曲的时候,他已经坐下,可是眼睛依然没有走开,我的眼神轻飘飘的掠过,仍旧停留在那重重的云层上。

刚弹完“镜子”,一个侍应走了过来,他说薛未白先生想请我过去。我在白纸上轻轻写着:我不去,有事请他自己来说。

薛未白又如何?名人又如何?不过都是陌生人。我盖好琴盖,拎起包,就要离开,暴风雨就要来了。

薛未白却过来了,他站在我面前,说:“柳小姐,我很喜欢你刚才弹奏的两首曲子,能知道名字么?”

经理走了过来,我没法拒绝,生活如此艰难,有太多脸色要看,我只好缓缓抬起双手,比划着“自己”和“镜子”。

经理急急的解释:“这两首曲子是她自己写的,镜子和自己。”

我分明看到薛未白原本明亮的眼睛突然一暗,这些世人!我微微一颔首,转身就下了楼,楼外却是瓢泼大雨。

赶不回去做饭,看来又要挨骂了。

薛未白打断了我的思绪,他递给我一个袋子,说:“这是给你的。”

我迷惑的接了过来,一看,是一个手机,他说:“这是诺基亚6108,可以手写输入短信,里面存了我的号码,你有什么需要,请一定告诉我。”

他不懂手语,这样的沟通方式似乎更加简便,我收下了,放在自带的旧皮箱里。

我忽然发现,薛未白很喜欢看我,他的目光仿佛可以洞察我所有的心思,嘴角总是挂着一种了然的微笑。

我有些气恼,却也无奈,看了看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我把头靠在车窗上。

窗外的风景已经是郊区了,汽车在盘山公路上徐徐开进。树木越来越茂密,光线越来越暗,这车是要开到哪里去?忽然间,下起了雨,密密麻麻的交织在天地间,如一层层帷幕,遮挡着一重又一重,前路更加扑朔迷离。

我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生活也进入了一个完全未知完全失控的境地,等待我的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遭遇呢?

薛未白看出了我的不安,他温和的说:“快要到了,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做日落之乡,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有一片宁静的院子……我想你会喜欢的。”

说完,他望着窗外,自言自语:“离开的时候,我才二十多岁……不知道他们可好。”

之后,我们都没有说话,我闷闷的斜靠着,一阵倦意袭来,不一会儿,就沉入梦乡。

又是一片汪洋,洪水汹涌,我不敢四处看,我知道水面上漂浮着枯枝烂叶,衣服凳桌,也有浮尸,肿胀的脸,泛着青白色,突出白色的眼球,发出恶臭,静悄悄飘过我们身边,我不敢看,只是缩进大木盆,死死的拉着爸爸的双手,可是爸爸的眼睛也渐渐失去了神采,他的手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硬,他弥留之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吃力的说:“小薰……好好照……顾自己……一定……”

爸爸的手滑出了我的小手,我再怎么努力,也拉不住留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爸爸在洪水里几个沉浮,再也不见,眼睁睁的看着爸爸就这样滑出我的生命……我睁大酸楚的眼睛,望着浓黑的天空,望着无尽的恶水,哀痛欲绝的张大了嘴,一声痛哭生生憋在喉头……

心口一痛,我睁开了眼睛,这个梦或许是我此生都无法逃脱的悲哀,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失去了声音,也失去了幸福。我抹去了冷汗,抱紧双臂,深深的陷进了座位里。

汽车的速度减缓,停靠在一个大大的铁门前。

天色已晚,月光被乌云遮挡,四周都是墨黑,看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树,浓重得化不开。只有院墙是灰白色,高高的插入黑暗,铁桶一般死气沉沉,逼得人透不过气来。门上有横匾,四个大字泛着冷冷的金属光芒:日落之乡。

薛未白按了按喇叭,不多一会儿,大门“吱嘎”一声,吃力的打开了,带着空洞的回响,仿佛是一座千年的古墓,这一声开启,是否已经惊醒了沉睡多年的鬼魅?

“你先进去。”薛未白说,“我到后门停车……不要担心,川叔川婶会接待你的。”

我点头,拎着小皮箱,下了车,院里漆黑一片,更黑的一些轮廓野兽一样张牙舞爪,我淹没在一片黑的海洋,愣在那里半晌,终于轻轻移动脚步走了进去。

“你是谁?”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我惊跳着回过头,从门后的阴影走出来一个老头,佝偻着背,一身黑衣,满脸阴沉。

这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一具干尸,身子里已经散发出阵阵腐朽之气,我的心打了个突,呼吸一窒,不敢看他。

“你可是少奶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冷不丁的在我身后响起,惹得我背脊一寒,头皮发麻。

如果说刚才那是一具干尸,那么这个老婆婆就已经是个幽魂了,行动全无声息,面部浮肿惨白,五官模糊不清,我忍不住想起水里的那些浮尸,胃里一阵翻腾,冷汗就冒了出来,我捏紧了双手。

“少爷呢?”她上前了一步,浑浊不清的眼珠直直的盯着我。

我噔噔倒退两步,呼吸混乱。

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幸好,薛未白及时赶到,他快步走到我身边,说:“川叔川婶,我在这里,你们好么?”

川叔缓缓点头,卑微的说:“谢谢少爷关心,我们很好,这位是……”

“哦……她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我的新妻子柳初薰。”

看着薛未白的笑脸,我惊魂少定,暗地里喘了一口气,却忍不住看了看他们的脚下,月光下拉着两条长长的影子,原来却是两个人。

忽然,我看见一对母子远远的站在门后,白色的衣裙雾一般轻柔,那女子迎上我的目光,一愣,勉强的笑了笑,那个小孩子也就是五岁左右,低着头不停的在草地上玩球,红色的皮球弹来弹去。

我最喜欢孩子,忍不住对这女子心生好感,回报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柳小姐,我们走吧。”薛未白在唤我,我不得不转过头去,跟上他的脚步。川叔川婶跟在后面,就像黑白两道招魂幡。

“你刚才在看什么?”

他没有看到么?我回过头去,想再看看那个可爱的孩子,树影下却空空如也,一阵大风刮过,卷起一个红色的塑料袋,贴着草地上下翻飞,发出呼啦拉的声响,莫非是花了眼,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薛未白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回头说:“川叔,为什么不亮灯?”

是呀,难怪我总觉得不妥,原来诺大的一个院子里没有一丝亮光,黑得可怕,就连皎洁的月光都变得诡异起来。

川叔上前一步,回答说:“前天暴风雨,电线杆倒了,一直没有人来修理,所以……”

薛未白皱了皱眉头,掏出手机,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信号,只得作罢。对我说:“只好先委屈你一晚上……”

在这个环境里,薛未白反倒不似平日那么陌生,他的眼睛是这里唯一明亮温暖的地方,我对他当下心生几分亲切。

迟疑了一下,我缓缓的摆摆手,我并不那么害怕黑暗,甚至已经习惯了黑暗,只是,这里的黑暗显得那么不寻常,令人心惊。

薛未白歉疚的笑笑,说:“那你靠近我一些,不要害怕,我就在你身边。”

我依言上前两步,站在他的身旁,跟随着他的脚步走进了大厅,川婶点燃了两根蜡烛,拿了过来。

“为什么不多点几根?”

川婶的喉咙里浓痰沉闷的响了两声,她说:“蜡烛不多,要节约。”

薛未白没有再说什么,接过来一根,殷切的为我照路,只是这两颗豆大的烛光太微弱,反而加重了黑暗,我寸步难行。

黑暗中,薛未白的手伸了过来,他说:“拉着我,我来为你带路。”

那一刹那,我想起父亲的双手,心里一痛,烛光更加朦胧,我没有接受,只是拿过他的蜡烛,高举过头顶,终于看清了这暗红色的大理石地板,和这个大客厅隐隐约约的轮廓。

薛未白也没有坚持,他对川婶说:“房间都收拾好了么?”

“是。一切遵照您的吩咐。”川婶说,“我来带路吧。”

她到前面,举着蜡烛,一行四人穿过大厅,走上二楼,停在左厢第一扇门口,薛未白推开门看了看,说:“柳小姐,你就住在这里,我就在你的隔壁……哦,还有,这房里有盥洗室。”

我松了一口气,真害怕要跟一个陌生人睡在一张床上,那将是多么难堪的事情,我拎着箱子就走了进去,薛未白留下一根蜡烛,支在梳妆台上,有了镜子的反光,房间泛着昏黄的光。

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放下行李,我重重的坐在沙发上,四下打量着,房子很大,一张大沙发,一张大床,垂着白色的蚊帐,一张古朴的梳妆台正对着大床,镜子大的有些离谱,可见以前生活在这个房间的女人是多么自恋,我又忍不住嗤鼻一笑。

长窗落地,窗帏坠地,灰暗厚重,似乎有什么难以明状的事物躲在里面。

我没有再看了,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太久,有些痛,现在最需要洗洗脸,早些休息,昨晚一直没有睡好,就像躺在小船上,浮浮沉沉,颠颠簸簸。

洗手间好大,比我以前的卧室要大一两倍,有钱人就是浪费。我放下蜡烛,盥洗台上摆放着几种洗面奶,四五条崭新的毛巾整整齐齐的叠放着,牙膏牙刷洗发水一应俱全,真是周到。

拧开了水龙头,我取出自己随带的洗面奶,开始洗脸,洗着洗着,突然感觉有些异样,背脊禁不住一僵,我缓缓睁开眼睛,抬起头,镜子里……除了我的脸,还有一个女人,长长的头发,她的脸……居然是一片空白,这片空白在黑暗中显得那么突兀,那么狰狞!

烛火晃了晃,灭了。

我的血液刹那间凝固,恐惧象一只冰冷坚硬的手,死死的扼住了我的咽喉,不能呼吸,我绷紧了全身,牙齿格格作响,水混合着泡沫从眉毛里缓缓滑落,滴进了眼睛里,蜇得生痛,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却怕得要死,又飞快的睁开,那张脸却消失了,仿佛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回过神来,我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眼泪不受控制的滚滚流出来,心跳得快要爆炸,我颤抖着抓过毛巾,飞快的抹去脸上的泡沫,一边往床跑去,一边神经质的不停回头看,却冷不防被什么东西一把抓住,我倒抽一口凉气,转过头,一张黑乎乎的脸正贴在自己脸上,沉重的呼吸喷到我的脸上,我吓呆了,心跳都停止。

"你怎么了,柳小姐?”是薛未白,这是他的声音。

我身子一软,瘫倒在他的怀里。

躺在床上,我仍在瑟瑟发抖,全身上下冷的象冰,薛未白拉过被子帮我盖好,又取了湿润毛巾把我的脸细细擦干净,眼角嘴角耳后都不遗漏。

我心神一荡,仿佛回到小时候,父亲将熟睡的我抱上床,慈爱的为我擦脸洗脚,多么温暖多么快乐的日子啊,我鼻子一酸,赶快闭上眼睛,关住泪水。

“来,喝水……要我喂你么?”

我摇摇头,赶紧坐起来接过来,暖了暖冰冷的双手,一边吹,一边小口小口的喝着,身体终于暖和起来了。

薛未白一直坐在床头,看着我,守着我,看着这个温柔的身影,我平静了很多,忍不住想问问他,这所房子是否闹鬼,可是又实在觉得突兀,思量再三,终究还是放弃。

很可能是我眼花,我想我是太累了。

门“砰”的一声轻响,我颤了颤睫毛,就跌入黑甜的睡梦中了。

睡梦中,总是听到“咚……咚……”的声音,像是重物敲击,仔细一分辨,更像是皮球在地板上的弹跳,我醒来了。

声音似乎就在门外,我想起那个小孩子,还有他手里的红色皮球,掀开被子,我懵懵懂懂的下了床,走到门口,一拉。

冷风灌了进来,撩起了我的睡裙和长发,外面漆黑一片, “咚……咚……”这个声音还在继续,就在身边,我低头一看,一个血红的球,在我的脚边上下的跳动,就像心脏的搏动。

不知从哪里隐隐传来一阵女子的歌声:“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我心痛难挨……”

我一个激灵,完全清醒,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的从脚底弥漫到头顶,我猛地关上门,飞快的缩到床上,用被子盖住了头,不敢呼吸。

颤抖良久,我终于鼓起勇气,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却看到一片白色,几缕黑色头发垂到我的额头,凉凉的,湿湿的……是她!镜子里那个没有脸的女人!

胸口闷闷的痛了起来,在极度恐惧中,我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坐在我的窗前,我猛地一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瑟瑟发抖。

“柳小姐,你怎么了?”薛未白的声音传来,我突然间热泪满眶,掀开被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他被我的样子吓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我,问:“怎么了?”

我哽咽不能言,嘴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唔……唔……”声,眼泪却似暴雨倾泻,怎么也控制不住。

他张开双臂,却不敢拥抱,焦急又无措。

我有话要问他,抬着双手,凌乱的比划着,可是他看不懂,别说他看不懂,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身边没有笔和纸,和他无法沟通,我的泪水更加汹涌了。

忽然,他拉着我的手指在他的大手掌上划了划,说:“这样说吧,别哭……好么?”

外面阳光灿烂,还有啾啾鸟鸣,我的心终于没那么害怕了,点点头,我在他手心里写着:“离……开……”

“离开?”他重复着,“你要离开?”

我重重的点头,为什么?他疑惑的问。

“害怕。”我继续写。

“怕?你怕什么?作了恶梦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难道告诉他,我怕鬼?谁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呢?我的手指停住了。

他为我想了一个理由:“这里环境太陌生了,是么?”

环境陌生?我苦笑,难道你不是陌生人么?只见了不过三四面,就论及婚假,而我为了赌气,为了报复舅妈,就轻率答应,现在,后悔都迟了。

他见我不回答,想了想,说:“不如,以后我搬过来睡?”

我惶恐的抬起头,望着他。

他赶紧解释:“我就在这里打一个地铺,绝对不会侵扰你的。”

我迟疑了片刻,在他手心写着:“不……我只想离开。”

他的脸沉了下来,站了起来,望着窗外,一字一顿的说:“为了你自己,还是留在这里吧。”

“我要走!”我跳下床,走到他面前,瞪着他。

他无视我的抗议,自顾自的说:“手机没有信号,电话欠费,我只能下山一次,不然就没有人来修理电线了。”

我拉过他的手,写着:“让我走。”

他收回手,抱在胸前,说:“今晚我可能回不来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好好照顾自己……”这是爸爸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心底一寒,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我忍不住伸手去拉他,却听到门“砰”一响,他已经走了。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声,我飞快的跑下楼,却只看到大门被川叔重重关上,还加了一把沉重的大锁。

我跑到大门前,指着大门,对川叔比划:打开!

他只是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转头就走,我拦住他,指着门,无声的喊:“打开!”

他低着头,绕开我,继续往回走。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可是他根本不理睬,看着他的背影,我焦急又气愤,可是无可奈何。

这个老院子,院墙高陡,墙上布满铁刺,院里种满了高大茂密的梧桐,浓荫处处,加之地处山顶,大夏天却似深秋阴凉寂静。花花草草经年未修剪,已经长荒了,绿色海洋一般绵延。

望着锈迹斑斑的大门,我又想起昨天看到的那对母子,究竟是不是我眼花呢?还有那个血红的球,禁不住小腿一软,赶紧走开了。

大厅里空无一人,川叔川婶不知道在哪里,也好,看到他们,跟大白天见鬼一样可怕。

昨天太黑,根本看不清整个大厅的格局,现在看了看,倒是端正大方,四平八稳的,跟平常人家没太大区别,最可爱的是,落地玻璃窗外种了一片竹子,风过后沙沙轻响,只是地板弄成暗红色,晚上看来有些渗人。

我推开玻璃门,站在阳台上,吹了吹风,有竹子的清香,好不心旷神怡啊,看来这里也不怎么讨厌啊,只怪来的不是时候。

进来的时候,我注意到大厅的一角,有一个东西被白布遮盖着,阴影中很不起眼,可是它的轮廓很熟悉,我忍不住掀开白布一角,果然是钢琴。

心中一喜,我将白布一点一点卷起,扔在一边。揭开盖子,试了试音,音色浑厚、圆润,音量澎湃汹涌,不愧是波士顿钢琴。

我搬过一把椅子,端坐在钢琴前,深吸一口气,弹着心里最熟悉的那首曲子,音符在手指间流淌,我想起那个小屋,桔红的夕阳斜照进来,一大一小两个人,齐齐坐在钢琴前,我和爸爸合奏着这首《云端》,妈妈靠在门上,歪着头,微笑倾听。

爸爸妈妈亲切的容颜还有我稚嫩快乐的笑脸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却又那么遥远,渐渐模糊。

一个咳嗽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头一看,是川婶,她板着脸,厉声说:“谁让你动太太的钢琴了?”

白天看到她,我还是会不舒服,如此恶劣的态度更是让我厌恶,我无心分辨,只好低头走开。

“就这么走?你难道不知道要恢复原样么?”

我身子一顿,好厉害的人,不想和她计较,我只得回过身把白布盖好,等我把椅子搬回去,她说:“早餐放在太太的卧室。”

我茫然。

她不耐烦的补充着:“就是你睡的地方。”

我点点头。

她又说:“少爷交代过,让我带你参观参观这里。”

让她带着我?我直觉的摇摇头,我宁愿自己看看,心底冷笑,我要看看自己到底被买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她说:“那你自己看吧,可以打开的门就可以进去,不可以打开的门就不能进去。”

多么可笑的一句话,我自认还没有穿墙本领。

吃了早点,我喜欢的皮蛋瘦肉粥,这也是薛未白吩咐的么?他又怎么知道?凑巧罢了。

第一天的探索很快结束,因为我进入的第一间房是书房,不,准确说,应该是一个小型的图书馆,近五六十平方的大房子,整整齐齐的摆放了十二个高大的书架,像十二堵高墙,就连四壁,都被改造成书架,房屋的一角,摆放着一个长沙发,和茶几。

书籍分名别类摆满了所有书架,密密集集,我惊叹着关上了门,这曾经是我的奢望之一,想不到,只要一推门,它就实现在眼前了。

我摒住呼吸,轻轻的走过去。书架侧都标注了书籍分类: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古代诗文、金融财经、小说……

我停在这里,小说架又分成了历史小说、武侠小说、军事小说、言情小说……离我目光最近的居然是《呼啸山庄》。

我记得这本书,印象太深刻了。当我看到凯瑟琳背弃了希斯克利夫,成为画眉田庄的女主人,这本书就被美楠抢走,扔进了火炉。

我没有扑上前去,只是心疼的看着书页在大火中卷曲,化成灰烬,她却欣赏着我的痛苦,微微一笑,说:“哟,我可是不小心的。”

她比我高大、强壮,和她妈妈一样,是一个霸道的女人,我很愤怒,可是我只能走开,她在我的背后放声大笑。

取下《呼啸山庄》,我缩进沙发,开始静静阅读。

不知不觉,天黑了,光线昏暗,无法阅读,我只好合上书,闭上胀痛酸涩的眼睛,一边扭动僵硬的脖子,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看书,不用提心吊胆,不用东张西望,没有干扰的阅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我靠在沙发上,满足的微笑着。

门,突然就被撞开,毫无预警的,我被吓了一跳,《呼啸山庄》“啪”的掉在地上。

是薛未白,他在各个书架间找来找去,神色焦急,他在干什么?

“柳小姐……”他开始大声喊我,几次走过我的身边,却仿佛看不到我,声音嘶哑紧张却不是做作。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隐形人?心中有些好笑,我站了起来,向他走过去,他却仿佛才看到我似的,很意外的一愣,继而大步走过来,把我搂进他的怀里,说着:“感谢上帝,你没有离开。”

我很不习惯与别人这样接近,赶紧将他推开,对他这种奇怪的反应无法理解。

他扶着我的双肩,低下头,看着我,问:“你一直躲在这里?”

躲?我为什么要躲?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舔了舔嘴唇,说:“我找了你好久了,楼上楼下,院子周围都找遍了。”

我看了看沙发,和我的衣服一样黑,谁让你是粗心的人。

“你还在生气么?今天早上,我不带你走,是有理由的。”

我还是不做反应,我倒要听听他有什么理由。

“至于什么理由,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肚子饿了没有?下来吃饭吧,我在城里带了鸡翅,齿留香的……别生气了……”他的样子多么象爸爸哄我的时候,不耐烦又心疼。

我心软了,点点头,他笑了起来,他的脸变成了爸爸,却越来越模糊,直到一片空白,黑黑的头发披散在眼前,滴答掉水……

怎么会这样?我猛地睁大了眼睛,坐了起来。周围一片漆黑,一个个书架巨人一般矗立在眼前,咄咄逼人。

《呼啸山庄》“啪”的跌落在地,我只是作了一个梦。

舒了一口气,我站了起来,打算把书还回远处,却感觉到黑暗处,有一道目光,冷冷的,看得我很不舒服,可是回头去找寻,只有黑。

我将书往沙发上一扔,急急的往外走,摸索着门把,忽然,我摸到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头发一般的触感,还湿漉漉的,我触电一般缩回手,倒抽一口凉气,开始慌张,在黑暗里紧张的四处张望,危险仿佛就在身边,我却无法防备。满身的冷汗,门把却还没有找到,我慌乱的四处乱摸,耳边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我快要死了……快要死了……

接近窒息的边缘,门却“咔哒”一声被推开了,灰色的光“哗”的倾泻,我脱力的靠在书架上,抽搐般的喘息。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薛未白正好看到我苍白的脸。

他不是说今天晚上都不会回来么?我看着他,却没有上前,我是不是还在梦境里?

川婶也走了进来,她的眼睛让我想起刚才我身后那道目光,我忍不住挺直了背脊,却还是一阵寒冷。

薛未白走到我面前,说:“你一直躲在这里?”

我瞪大眼睛,这是他在我梦里说过的话。

“我找了你好久了,楼上楼下,院子周围都找遍了。”他果然这么说,也果然舔了舔嘴唇。

我后退了一步。

“听川婶说,你中餐没有吃,现在饿了吧。”我舒了一口气,他终于没有说那句话。

我点点头。

他笑了,我死死盯着他的笑脸,没有变化,我又舒了一口气,他看到我眼神怪异,又笑了笑,摸摸我的头,说:“下楼吧,饭菜都准备好了,电线没有修好,你下楼要小心。”

这一次,我没有躲开,只是乖乖的站在他身边,他身体发出的热量和气息,让我觉得很安全。

跟着他下了楼,餐桌上点着四支蜡烛,摆好了几碟菜肴和四双碗筷,川叔站在桌前,望着我们,他身旁……站着一个女人,赫然是我昨晚看到的那个白衣女子,她披着一条浅紫色的披肩,这次,那个小男孩不在她身边。

她对着我幽幽一笑,我一脚踏空,差点滚下楼,幸好,薛未白一把拉住了我,我没有挣开他,躲在他的怀里,我再看了看川叔身边,她还在,这次笑得更加诡异,我禁不住一个哆嗦。

“你冷么?”薛未白问。

我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薛未白把我搂得紧了一些,他对川婶说:“川婶,麻烦你去为柳小姐找一件披肩,我今天为她买了,就挂在她的柜子里。”

“她的柜子?”川婶重复着,“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是柳小姐的。”

薛未白的身体硬了硬,他厉声问:“川婶,你说什么?”

“没有……”川婶弓了弓身子,说,“我马上去。”

薛未白领我坐下,温和的笑笑,说:“山里冷,早晚记得加衣服。”

我颔首,悄悄在裙子上擦去了满手的冷汗,紧张让我虚弱,我软软的靠在椅背上,鼓起勇气再去看,那个女子和川叔都不见了。

川婶下来了,她把披肩往我腿上一丢,扭身走开了,我看惯了这些脸色,早就学会了冷漠,丝毫不在意的拿起,往肩上一披,眼角看到川婶笑得很古怪。

薛未白说:“暖和一点没有?”

我微笑点头,和薛未白越亲近,川婶彷佛越怨恨,我内心觉得很好玩,忍不住笑得灿烂了许多。

薛未白见我笑了,似乎很欣慰,他说:“我一眼就看中了这条,桔黄色很适合你。”

桔黄色?我刚才明明看到是浅紫色啊?等等……浅紫?我又低头看了看,没错,虽然烛光不明,但是我不会看错!刚才那个女子,披着的不就是浅紫色的披肩么?

我心里一紧,赶紧扯下披肩,丢到地上,抱紧双臂,我好冷,川婶在我身旁嗤的笑出了声。

薛未白诧异的捡起来,仔细的看着那条披肩,缓缓抬起头来,脸色变得好可怕,我不知道他要对我怎么样,忍不住缩了缩。

他突然把那披肩用力一扔,对着川婶咆哮起来:“谁让你拿这条了!”

川婶面色不变,她紧抿着嘴,一脸不屑。

川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咳嗽一声,帮着解释说:“天太黑了,我老婆子可能找错了。”他推了推川婶,说,“快……再去找找看。”

“不用了!”薛未白皱了皱眉头,隐忍着说,“我自己去。”

他拉起我,说:“小薰,跟我上去。”

我没有料到他会拉我的手,更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叫我名字,我就这样呆呆的被他拉着上了楼,一拐角,我看到川叔川婶浑浊的眼珠,瞪得滚圆,身后,是那个披着浅紫披肩的女子,满脸哀伤。

我是一个不太喜欢追问的人,任何事的发生都有它的道理,我知道了也未必开心。所以,我什么都没有问。

薛未白扶我坐在沙发上,点好蜡烛,说:“我今天居然在街上撞见你舅母和表妹,他们问你好不好。”

我一愣,他们不是应该问我死没死么。

有人敲门,薛未白顺手拉开了门,是川叔,他端着饭菜,说:“少爷,我把您和柳小姐的饭菜送过来了。”

“放在茶几上吧。”

川叔放下饭菜,缓缓退了出去。

薛未白在衣柜里取出一条披肩,放在我腿上,说:“披上吧,小心冷。”

我无言的披上,果然温暖很多,他把饭装好,递到我面前,说:“吃饭。”

我接过碗,拿起筷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忽然有些哽咽,又好惶恐,放下碗,我长吸一口气,平静着呼吸。

他夹了一些菜,说:“吃饭,饿了这么久还不吃?”

我拨了拨米饭,夹了一片青菜,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

薛未白一边吃,一边看我,他有些不满的说:“别光吃青菜,吃肉,你舅妈说了,你最喜欢吃鸡肉,来……吃吧。”他夹了一块放在我的碗里。

我冷笑,她说我喜欢吃鸡肉?在她家里八年,我吃的是什么?都是他们吃剩的残羹冷汁,我突然胃口全无。

薛未白停止了动作,看着我,说:“你很恨她?她收留了你,虽然对你不够好,可是总算没有让你流落街头啊。”

为什么要提她?为什么要在我对你稍有好感的时候说这些话?我放下碗,冷冷的看着他,是她让你来作说客么?

薛未白皱起了眉头,也放下了碗筷,说:“为什么这样看我?你的眼里满是厌恶和憎恨。”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看你?你又是我的什么人?哈……我大笑了一声,当然,我当然不能这样对你,我突然很好奇,他当时递给舅母的那张支票,面额究竟是多大呢,我想知道,我也有权知道我自己的身价。

我收回了目光,低下头去,端着碗,一口一口的吃着,我们闷声吃饭,把大鱼大肉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拼命消灭。

饭菜吃完后,气氛有些尴尬,我丢下薛未白,走到洗手间,开始洗漱,抬起头,我盯着镜子,想起昨晚看到的那张脸,不由得一震,动作也快了许多,漱完口,却迟迟不敢洗脸,真的好害怕一睁眼就看到那张鬼脸。

我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看到不寻常的东西,是我自己眼花,还是真的撞鬼了?越想越害怕,今晚等待我的又是什么?千万不要再发生了。

这时,薛未白走了过来,站在我的身后,说:“我不想跟你不愉快,如果刚才我说错了什么,你不要介意。”

有他站在我身边,我总算没那么紧张,于是开始洗脸。

到底要不要跟他说呢?我还在犹豫,告诉他,这个日落之乡闹鬼,他相信么?一想到闹鬼,我又害怕起来,三下五除二的洗去泡沫,抓过毛巾擦了擦脸,一抬头,他正在镜子里微笑。

为什么他的微笑这么纯美,就像不谙世世的孩子?可是他的头发都白了不少。

“为什么你洗脸像个小孩子?”他抱着胳膊,歪着脑袋看我。

我搭好毛巾,安静的看着他,他是不是想抱我?如果他抱我,我会拒绝么?

“累了么?”

我摇摇头,不累又如何?在这里能怎么样?

我又坐回了沙发,忽然间,我决定告诉他,我在这里碰到的一切,如果再不说,我想我会被逼疯的。

我刚抬起头,看着他,他问:“有话要跟我说?”

我点点头,他把大手递到我面前,说:“说吧。”

我拉过他的手,开始一笔一划的写着:“昨晚我见到了鬼。”

他迟疑片刻,手一缩,脸色很不好看,沉默片刻,他问:“所以你说要离开?”

我点点头。

他没有说话,阴沉着脸,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半晌,他恢复了常态,低着头拍拍我的脑袋,说:“我们先不讨论这个,有件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望着他,他说:“我应该带你见见我父母,是不是?”

是的,我已经是他的妻子了,虽然我并不习惯,也不喜欢,可是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只好点点头。

他取了蜡烛,带着我走上了三楼,烛光在黑暗里摇曳挣扎,正像我此刻的心情,他的父母就住在三楼么?为什么一直没有见到,他们会怎么对我呢?说不定不喜欢,将我赶出这里,岂不是更好。

思想未定,他已经停在一个门口,对我说:“其实昨天应该带你过来,只是太晚了。”

我点点头,他已经推开了门。

没有一点声响,除了我们两个的呼吸声,四周静悄悄,我努力的在黑暗里寻找二老的身影,却一无所获,忽然,烛光一闪,眼前有反光,我寻过去一看,两个大大的像框,我看清楚了,墙上悬挂着的却是两幅遗像,两张苍白的脸在黑暗里显得好不阴森,我惊得倒退两步,撞到一张桌子,回头一看,桌上摆着的是另一张遗像,是一个年轻妖艳的女子,一头浓密的黑发,她的嘴角还有一丝异样的微笑,随之起了一阵风,我浑身一冷,急忙抓住薛未白的手,紧紧靠住他。

“你怎么了?害怕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尖,不似平时的温和。

我咽了咽口水,抬头看着他,却看见他面目模糊,脸色惨白,双颊和眼眶深陷,剩下四个黑黝黝的坑,嘴唇干瘪,白森森的牙齿和暗红的牙床突出,好丑陋!

我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狂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向着门冲了过去,一把拉开门,没命的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流泪,他追了出来,在我的身后大喊我的名字,脚步声声声进逼。

我一脚踩空,身子一倾,从三楼一直滚下,重重的跌在地上,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我听见有人在我身边小声的说话,仔细一听,很像是舅妈的声音,她怎么来了?我倒要听她说什么,于是仍旧闭着眼睛,装睡。

“……她真的这么说啊?”

“是,她的确说她看见鬼。”薛未白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昨晚,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我就象见到鬼一样。”

舅妈嗤笑了一声,说:“哟……旧病发了。”

“旧病?什么旧病?”

“神经病呗!”是美楠,她也来了?

舅妈干笑两声,说:“小孩子不懂事,您别生气啊……不过呢,她倒没有说错。”

薛未白没有说话,我偷偷看去,他正皱着眉头,一脸不悦,难怪舅妈慌了手脚,他严肃的样子的确很可怕。

“我不是曾经跟你说过么……”舅妈小心翼翼的说,“小薰……她真的得过精神病,您又不相信……虽然现在好了,但是,谁知道……谁知道会不会复发啊……”

“究竟怎么回事?”

舅妈陪笑着说:“这孩子……说实话,真是命苦啊……”说着,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睛,我厌恶的闭紧了眼睛。

“她妈妈在她七岁的时候,就病死了,他父亲呢……又在她十五岁的时候,被一场大水淹死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天煞孤星降生,专门克死亲人,您要小心啊……”

“这些我都知道了,重复作什么?”薛未白斥责着。

舅妈咳了咳,说:“她父亲死后,她就变得古里古怪的,整天对着空气又说又笑的,我有一次问她,对谁说话呢,你猜她说什么?”

“说!”薛未白冷冷的说,“别浪费时间。”

舅妈讨了个没趣,也不卖关子了,说:“她跟我说,她正在和爸爸妈妈说话。哎呀,我的天,我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哟!”

我冷笑,他们知道什么?我仍旧清楚记得,那段时间,爸爸妈妈一直陪着我,怕我寂寞怕我害怕,那么疼我爱惜我。

“后来,我和我老公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医了大半年才好,花了我们好大一笔钱呢!那个时候,我们也不宽裕,日子过得紧张得不得了,美楠上学都要借钱啊……”

“后来呢?”

后来爸爸妈妈叮嘱我,一定要好好过日子,照顾自己,就离开了我,我怎么哭怎么求,也留不住,他们走了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忍不住要四处寻找,却始终是失望。

“后来?后来她好了,行为倒是正常了,就是不再说话了。”

说话?我的亲人都离开了我,我说话给谁听?一滴眼泪忍不住顺着眼角,流进了头发。

一只温暖柔软的手盖在了我的脸颊,抚摸着我的头发,薛未白说:“知道了,麻烦你们过来一趟,在这吃个中饭再走吧。”

“应该的,应该的,我们也想小薰了。”

舅妈的虚伪让我作呕。

美楠说:“我担心表姐,我想留在这里陪她几天,姐夫,可以么?”

她想干什么?舅妈只是市侩自私,美楠却那么恶毒狡猾,我憎恶她尤胜舅妈,薛未白,你千万不要答应她!

薛未白却说:“不耽误功课的话,你就留下吧。”

美楠娇滴滴的说:“谢谢姐夫。”

我心底无奈的叹息,请神容易送神难,暑假才开始不到十天,我真的不知道她要在这里赖多久。


第二章

三个人都下去了,我睁开了眼睛,望着帐顶,这两天所看到的都是我的幻觉么?难道我真的病了?

头很痛,心灰意懒,口却干得要命,我挣扎着坐起来,倒了一杯水,却太烫,我端着水杯,靠着窗,望着草坪,被风吹得起起伏伏,有些黄的红的紫的野花在绿色中若隐若现,远远看去,就似一匹绸缎,在风中展开抖动,非常好看。

我的影子映在玻璃窗上,显得那么落寞,那么孱弱,鬼魂也不过如此吧,我轻轻的笑着,玻璃窗上,有些模糊,是水蒸气,我擦去了白雾,看到一个人影,是薛未白,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走了过来,站在我的身后,在玻璃窗上看我,他的眼睛里有什么?是可怜么?我觉得很悲伤,我的累累伤痕,他看得一清二楚,所有的丑陋他尽收眼底。

蒸气又模糊了玻璃窗,我在白雾上写着:放了我吧。

他又靠近了一步,贴着我的背脊,他扶着我的肩膀,温和的说:“从今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你什么都不要害怕,只要有我,你就不会再有痛苦。”

我很感动,可是我还是摇摇头,我真的害怕,或许自己真如舅妈所说,是天煞孤星降生,如果注定要寂寞,那就不要让我尝到幸福的滋味。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终于问为什么了。

这次轮到他摇头,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你,我就想要好好照顾你,想要让你快乐。”

我笑了,水已经凉了,我低头喝了一口,滴答一声,是泪水坠落,我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容易流泪。

这样已经很好了,让我走吧。

“不行,我不放心你。”

我不放心?这句话多么熟悉啊,小时候每次上学,爸爸都要用自行车把我送到校门口,我跟他说了,我可以自己搭公车,爸爸摸着我的小脑袋,说:“我不放心。”

不管多么不放心,他还是离开了我。

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拉过他的手,慢慢的写着:我会有压力。

他忽然把我的手握住,我扯了扯,他拉得很紧,我也没有再抗拒,他抱着我说:“我保证活到八十岁!”

我的呼吸开始混乱,头有些昏昏然,被他抱在怀里竟然是这么舒服,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哎呀,原来你们躲在这里缠绵啊!”美楠突然撞了进来,笑得很暧昧,“有情饮水饱啊,不吃饭了么?”

我赶紧推开薛未白,一推开,就后悔了,我为什么要表现的这么心虚?我难道不应该在他怀里么?我应该在他怀里微笑,不是么?可是,我已经推开了。

薛未白没有说什么,他扭过头,对我淡淡的说:“我们下去吃饭吧。”

我看到美楠对着我得意的笑了,多么无聊。

吃饭的时候,舅妈一直在夸这个院子多么宽敞,多么舒适,薛未白敷衍的笑笑,说:“很久没有修葺了,有空要叫人修剪一番才好。”

美楠说:“简直就是避暑山庄啊,城里多热啊,在这里都不用空调,有自然风,空气又好,住在这里,可以活到一百多呢。”

我承认,她是一个很伶俐的女孩子,美丽又时尚。

薛未白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在微笑。

“姐夫,帮我夹一块山芋……谢谢……”美楠伸过碗接住,甜甜的说,“姐夫真好。”

我反倒象一个外人,手足无措,低头扒饭,在她面前,我难掩自卑。

“想吃什么?”薛未白轻声问我,“要我帮你夹么?”

我还没有说什么,美楠又开始喊:“姐夫,我还要山芋,真好吃。”

薛未白微笑着为她夹了一块,递过去,又问我:“你也要么?”

我已经没有任何胃口了,于是放下筷子。

“这就饱了?”薛未白看着我几乎没有碰过的饭菜,皱了皱眉头,“这样不行,你看看美楠,她吃的多香。”

你不是很了解我么?为什么这个时候反倒象一根木头?好在他也没有坚持了,说:“身体不舒服是不是?”

“表姐要减肥,我才不介意自己是个胖子呢。”她的笑容真的很无邪,谁能相信她城府深重呢?

我不置可否。

他忽然笑了,说:“你不是喜欢弹钢琴么?”他指了指那架白布遮盖的钢琴,说,“你看看那是什么?”

我冷笑,当然,我当然知道是什么,我瞟了一眼川婶,她板着脸,眼神高傲。

我假装不知,走了过去,一掀开白布,虽然我明知道是钢琴,可是,再次看到,我还是一阵欣喜,所以回头那一笑也不全是假装。

薛未白走过来,说:“我知道你会高兴的,这架钢琴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现在我送给你,喜欢么?”

我用力的点点头。爸爸留给我的所有东西,包括钱和钢琴,都被舅妈占去,那架钢琴已经被她变卖,不知道现在哪里,那是爸爸妈妈留给我的唯一纪念,我曾经疯狂的想要找回,却始终未能如愿。

我抚摸着光滑的琴盖,这就是我的了么?

“弹一首吧,就弹你最喜欢的,好么?”

我望着他,用嘴型问:“可以么?”

“当然可以,就弹‘镜子’吧,我最喜欢这首,是你自己写的吗?”

我点点头,他搬了一把沙发椅过来,我刚坐下,美楠就过来了,她靠在座位上,说:“表姐,你来弹‘Memory’吧,我最喜欢听这个了。”

我知道她在耍什么把戏,可是,我不能说话,我只会弹琴。

薛未白一听,兴趣来了,说:“这个你也会?我很喜欢这个旋律。”

“姐夫也喜欢?”美楠惊喜的说,“那太好了,我还会唱呢,姐夫要不要听?”

“是么?”薛未白的兴趣来了,他抚掌笑道,“那我就要好好欣赏一番了。”

舅妈也放下了碗筷,走了过来,无比骄傲的说:“我们美楠唱歌真是没话说,比电视里的演员还唱得好呢!”

“那就开始吧。”

我叹息一声,打开琴盖,轻轻弹起Memory的序曲,美楠站在我和薛未白的中间,刚好占去了他所有的目光。

“Midnight,not a sound from the pavement,Has the moon lost her memory……”她的声音真的非常完美,唱功和技巧都很好,发音也很地道,难怪她骄傲,她有理由骄傲,我甚至可以感觉到薛未白注视她的目光有多么的痴迷。

我想起凌志云,心里仍旧无法彻底忘怀的一个人,他是我的邻家大哥哥,有着平静的眼睛和羞涩的笑容,他也不太说话,可是愿意对我微笑,温和的摸我的头,向我倾诉,他同情并了解我。

可是,他还是被美楠吸引了,而美楠并不喜欢他,她只是不想让我快乐,她做到了,伤害了凌,凌离开了这个城市,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我的世界又恢复了一片灰暗。

同样的阴谋在美楠甜美天真的笑容里酝酿着,我知道,可是我无力阻挡。她抢走了薛未白,那我不就解脱了么,我想,我跟本无意阻挡。

美楠唱了一首又一首,大家欣赏的眼光没有离开过她,掌声响了又响,我借口累,逃到了楼上,缩进了书房,在这里,可以忘记薛未白专著的眼神,忘记美楠骄傲的声音,忘记舅妈得意的笑,忘记川婶不屑的表情,沉浸在书籍中,我的心无限宁静。

在书架上抽出一本《源氏物语》,随手翻了翻,一张纸掉了出来,我拾起来一看,纸张已经泛黄,顶头写着一行字:“此曲名为《竹语》,作于1970年7月20日,送给吾儿未白,祝六岁生辰快乐。”

下面就是乐谱,我刚看了个开头,突然想起刚才的场面,于是没了心思,顺手将这纸夹入书内,放回原处。

又抽了一本《傲慢与偏见》,坐回沙发上,慢慢的看了起来。

“凡是有钱人,总想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为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因此,人们总是把他看作自己某一个女儿理所应得的一笔财产。”

我看到这段话,不由得想起舅妈,或者她正是有这个心里,当初才会纠缠住薛未白不放,死活都想把美楠嫁给他,没想到还是失败了。我也想不通,为什么薛未白就是挑了我,却不多看美楠一眼呢?而现在呢?他是不是已经后悔了,毕竟我和美楠相差太远,她象凤凰一样耀眼夺目,我却是一只灰溜溜的麻雀。

我嗤笑一声,埋头看书,不再多想。

看到了第四章,门打开了,我抬头一看,薛未白进来了,端了一些饭菜,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走进来,我好像有一点高兴,原本憋在心里的委屈也释放了。好笑,我为什么觉得委屈?

“我知道你会在这里,”他放下托盘,说,“快吃吧,你刚才肯定没有吃饱。”

我点点头,每次和他靠得太近,我都有些透不过起,很慌张,忍不住会稍微后仰着。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拿起碗筷,开始吃饭,说实话,我的确饿了,不过好在以前饿惯了,也不觉得难受。

他看着我吃饭,我觉得有些尴尬,所以吃得更慢,他说:“不好吃么?你看你,吃饭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真是罗嗦,我偷偷的笑了,因为看着他,我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家里养的那几只老母鸡。

他没有看到,自顾自的说说:“我刚打了一个电话,电线可能要到明天晚上才能修好。”

我有些失望,不知道今晚会怎么度过。他说,“不如今晚我在你房里再开一个床吧。”

我赶紧摇头,比看到鬼还紧张。

他没有办法,停了一会儿,我也安静的吃着饭,他又问“对了,我给你的手机呢?还在那个箱子里?”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他冲我点点头,接了起来,一边说,一边走到外面,我低着头,继续看书,看到第五章了,他才推开门走进来。

他上次手机不是没有信号么?这下怎么又可以了?

他笑了笑,说:“联通信号不好,我换了移动,想告诉你把号码更新一下。”

我在茶几上写着:“不用了,我们这样不是挺好?”

“我原本想,如果你晚上害怕,就可以发短信或者打电话给我。”

我摇摇头,继续写着:没关系,我可以应付的。

“你真是倔强。”他无奈的笑了笑。

我忽然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张纸,正要写,美楠又撞了进来。

“两个主人躲在这里打情骂俏,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她笑得好调皮。

薛未白站了起来,说:“我陪你们四处看看吧,估计小薰也没有怎么熟悉环境,是不是?”

我还未答话,美楠撅着嘴说:“什么啊,表姐才没空陪我瞎逛呢,她看书才是正经事。”

薛未白什么都没说,就被美楠拽着离开了。

美楠的动机太明显了,我只是冷冷的看着,什么都没有作,我从来不喜欢争夺,被抢走自己喜爱的东西,就算努力,也无力夺回,我已经习惯这样的遭遇了。

看书的心情也被搅和的一团糟,我只好取了《傲慢与偏见》回到自己的房里,却看见我的箱子摆在地上,已经打开,里面的衣物扔了一地。

怎么会这样?我冲上去,把箱子仔细找了找,果然,薛未白送给我的手机已经不见了。

我懊恼的坐在地上,她永远都是这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调整呼吸,可是就是压制不住怒火。

我记得凌大哥走的时候,曾经留给我一把吉他,他按着我的肩膀,说:“我知道你喜欢音乐,可是我买不起钢琴,就把这个送给你吧,希望你每次弹起,都记起我。”

我只是哭,却说不出话来,那是唯一一次我有说话的欲望,可是我只能张着嘴,吃力的发出难听的声音。

我记得凌大哥说了一句:“你的声音多象天鹅的哭泣啊。”

之后,我特地去了公园,站在天鹅池边,倾听天鹅的鸣叫,原来那么刺耳,我飞快的跑了,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等我回到家里,正好看到美楠抱着那把吉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我愤怒的上前抢了过来,却被她一个耳光扇在脸上,我经受不起,身子一斜,歪倒在地上,她紧跟上来,又是几个耳光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我只能抱紧脑袋,四处躲闪,终于,我被她逼到墙角,她高举着吉他,对着我的头狠狠砸下,却突然改变方向,砸在了地上,吉他轰的一响,烂了。

我的东西她都要抢过来,毁坏在我面前,那时候,她的笑容是最灿烂,也是最迷人的。

我赶紧站了起来,“噔噔”跑下楼,一口气跑到院子里,四处寻找他们二人。围着院子转了两圈,也不见踪影,又一个转弯,他二人和我迎面走了过来,美楠一手拉着薛未白的胳膊,一手里拿着我的手机。

薛未白见我过来,只是对我点点头,又继续低下头,手把手的教她如何使用,他们二人站在一起,竟然是这么和谐,我居然没有发现,薛未白是这么的好看,除了鬓角的少许白发,他还很年轻,这些白发反而显得他沧桑,更有男性魅力,他身材高大挺拔,和美楠高挑健美的身躯并肩而立,简直就是天造地设。

我一时之间,失去了勇气。

“咦……表姐,你什么时候下来了?”美楠仿佛刚刚看到我,很惊讶的说,同时很自然的放开了揽住薛未白的胳膊。

可是我太熟悉她了,她明明已经从眼角瞟到了我,可是我得承认,她的演技一流。

薛未白说完最后一句话,对我说:“你把手机送给美楠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看出他有些不高兴,我知道他不是为了手机生气,他只是觉得我不够尊重和在乎他,可是我是哑巴,我无法争辩。

美楠很“愧疚”的说:“姐夫,都是我喜欢,央求表姐给我的,你别生气啊。”

薛未白笑了笑,说:“没关系,我没有生气。”

对着我却是一脸严霜,不再看一眼,拉着美楠就走了,美楠回过头,喊了一声:“表姐,对不起啊。”

可是她的眼神呢?我不想去看,可是太熟悉了,我还是忍不住胸口一闷。

晚饭我也没有吃,闷闷的歪在床上看书,不久光线隐去,无法阅读,我一想到美楠居然偷听我们谈话,还偷走手机,就气的头痛,什么也不能作,于是躺在床上发呆,直到敲门声响起。

是薛未白么?我拉开了门,原来是川叔,他说:“少爷请您下去用晚膳。”

我摇摇头,关上门。

没有胃口,第一天就这么难熬,真不知道她要住到什么时候,大概住到把薛未白抢过去吧,那个时候,我也解脱了,可是我真的甘心么?我想起凌大哥,如果那个时候,我积极一点,是不是事情会不一样呢?我笑了,一个平凡的哑巴如何跟一个美丽伶俐的女子斗呢?

我翻了个身,却无法入睡,原来我一直在听楼梯的动静,多么可笑啊,我什么时候开始在乎他了呢?

下了床,我刚走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我已经说了不下去吃饭,如果下去了,美楠和舅妈又有话要说了,他们鄙夷的神态在我眼前活灵活现。

重新躺回床,等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等到薛未白,直到我沉沉睡去。

睡梦中,我被美楠拍醒,她趾高气扬的说:“起来起来!我要睡这里。”

我愤愤的卷过被子,一翻身,继续睡。被子却被她一把掀开,身子一凉,我猛地坐起来,对着她无声的大喊:“你凭什么这么要求!”

“凭什么?”美楠大笑起来,环顾一周,说,“这里迟早是我的,我以后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

“不可能!”我跳下床,和她面对面,黑暗里,我们相互逼视。

“有什么不可能?”她嗤鼻一笑,“只要我想要,你的东西就是我的!”

我瞪着她,牙齿咬得紧紧的,胸口上下起伏。

她用力推了我一把,狠狠的说:“你敢这样看着我?滚!快点滚出去!”

我脚下一个趔趄,撞上了床头柜,一个玻璃花瓶应声到底,摔成碎片。

“不堪一击!”她不屑的说,一边低下头来脱鞋,看到她雪白的脖子,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蛊惑的说:“杀了她,杀了她……”

我犹如被催眠,缓缓的弯身拾起一片锋利的玻璃片,缓缓的走到她跟前,

美楠见到我的双脚停在她面前,奇怪的抬起头来,却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尖叫一声。

这一声尖叫就像号令,我浑身紧绷,一咬牙,将玻璃片高高举起,飞快的插进了她的脖子,她惨叫一声,用力将我推开,拼命向门口跑去,我飞快的扑了上去,一下又一下的将玻璃狠狠的插进她的身体,听着玻璃和肉体撞击发出的声音,看着血肉飞溅,撒在我赤裸的皮肤上,我竟然产生莫明快感,从心底传遍全身,我禁不住大笑起来,我的狂笑夹杂着美楠的呻吟,竟然这么的动听,我一边笑,一边流泪,一边疯狂的刺杀,直到她不再挣扎,不再动弹,倒在门口。

玻璃片从我手中滑落,叮的一声,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么怨毒,那么狂妄:“谁也不能夺走他,谁也不能……”

忽然,我的脸上一痛,是谁打我?我睁开了眼睛,美楠凶神恶煞的站在我面前,说:“你睡死了?叫你这么久都不醒来?”

我已经是全身冷汗,看着她令人厌恶的脸,我第一次觉得高兴,还好只是一个梦啊。

“起来起来,我要睡这里!”她果然这么说,“你去睡那个小房间。”

我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右边胳膊感觉怪怪的,我揉了揉,又酸又痛,怎么会这样?

“磨蹭什么啊?”美楠不满的推了我一下,“快点,没听到啊?”

这次我一点脾气也没有,默默的站了起来,穿好衣服,看着她。

她皱着眉头,说:“我妈妈走的时候你也不来送送,真是没礼貌,不过难怪,你爸妈死的早,没人教你啊。”

对她的冷嘲热讽已经习惯到麻木,我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就走,刚要开门,门却开了,薛未白走了进来,他见我站在门口,诧异的问:“你干什么?”

“姐夫……”美楠蝴蝶一般飞了过来,靠在我的肩膀上,说,“您看表姐多疼我,她一定要我住这里,我说不要,她还不高兴呢。”

我厌恶的抖抖肩膀,绕开薛未白,走到走廊上,却忽然想起,我跟本不知道要去哪个房间睡觉。

而薛未白已经被美楠拉走,连门都关上了,我一个人站在黑漆漆的走廊里,拎着箱子,多么象那个时候,我孤零零的站在民政局的长廊里,瑟瑟发抖,等着舅妈办理领养手续,没有眼泪,只有寒冷,彻骨的寒冷。

一转身,就看到川叔川婶贴着我的身体,鬼魂一样飘在哪里,我一阵心惊肉跳,倒退一步。

“跟我来。”川叔哑着嗓子说,走在前面。

他们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干脆连蜡烛都不点了,我跟着前面两团黑影,摸索着前进,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一串钥匙响,川叔说:“这是你的房间。”

门推开了,我看见窗外深蓝色的夜色,总算是透一口气。

门又关上了,川婶说:“错了,不是这间。”

她回过身,又打开了身后的房门,说:“进去吧。”

这间和那一间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窗帘拉上了,我走了进去,拉开了窗帘,打开窗户,深深呼吸了一口深夜的气息,清凉湿润,白色的窗帘都飘舞起来,眼前忽然白影一闪,不知道究竟是鬼影还是窗帘,冷风刮得我寒毛直立,赶紧关好窗户,四处看了看,并无异状,才放下心来。

飞快跳上床,缩进干爽柔软的被子,我把被子拉过头顶,身体蜷缩着,小心翼翼的呼吸,我总是感觉房里有另一双眼睛,看得我好不自在。

紧张了好半天,却什么也没有发生,我终于放松了,靠着松软的枕头,渐渐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有个孩子的声音在小声的抱怨:“你压到我了……好痛啊……”

我条件反射的转了个身,不一会儿,另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你的胳膊压到我的胸口了,麻烦抬一下。”

这次是个女人,一只冰冷的手将我的胳膊抬了起来,轻轻的放在我的肚子上,我心里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可是浑身无力,不能动弹,不一会儿,我又感觉到一双冰冷的小手,将我的腿抬了起来,慢慢移动,搁到了床下,我越来越害怕,积蓄了全身的力气,睁开了眼睛,一个女人的脸正对着我的脸,惨白惨白,近乎透明,满头黑发水草一般覆盖了整张床,她的喉咙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鲜血,她见我睁开了眼睛,对我一笑,说:“你醒来了?”

她正是那个穿紫色披肩的女鬼,我猛地后退,滚落在地上,全身疯狂的抽搐,一双小脚停在我的手边,我战战兢兢侧过脸一看,是那个小孩子,只是他的头,像是没有支撑,无力的垂在胸前,气球般随风缓缓摆动。

我的呼吸已经被恐惧抽空,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抖的更加厉害,小孩子蹲了下来,正对着我,双手把自己的头扶起来,对着我说:“姐姐,你的腿压得我好痛!”

我已经看到他的脸了,眼珠爆出眼眶,白多黑少,血红的舌头露在外面,一晃一晃……

“啊……”我终于大叫出声,喉咙火烫,我连滚带爬的往门口跑过去,无法自控的发出尖叫和呻吟,已经接近疯狂的边缘。

就差一点距离,我就够到门把了,却摸到一把湿湿的头发,是那个女鬼的,她一抽,那把头发从我的手里溜走,留下粘粘的液体,那个小鬼一晃,又出现在我面前,他狠狠的说:“为什么不说对不起!妈妈说了,做错事情要道歉的!”

“是的,要道歉的。”那个女鬼幽幽一笑,俯下身体对我说,“快,道歉啊。”

“……对……”我费力的尝试着发音,却重重的咬住了舌头,对不起三个字迟迟无法说出,嘴里一阵腥味。

“妈妈……她不道歉,还说她做得对!”小鬼不高兴了,尖声哭叫起来。

女鬼一把抱住小鬼,细声安慰:“不哭,宝宝不哭啊……妈妈让她来道歉……”

她看过来的眼神狠毒起来,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站了起来,用力打开门,冲了出去,身后飘来的歌声死死的追着我:“我想念吾爱……我眼看着窗儿转白,只能够慢慢对窗哀……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我心痛难挨……”

黑暗中,我只想见到薛未白,躲进他的怀里,可是黑暗中我找不到方向,仿佛起了大雾,空气里弥漫着厚重的水蒸气,到处都是湿湿的。

我已经恐惧到了几点,剧烈的颤抖着,呼吸困难,我张大了嘴,拼命喊出了声:“薛……薛……”那歌声还在飘忽,黑暗中好像伸出无数的手,抚摸我裸露的皮肤,我的脸还有我的腿,我的声音失去了正常的语调,是无法控制的尖利,无法控制的歇斯底里,比鬼叫还要恐怖,我一边大声咳嗽,一边哭喊。

“蓬!”的一声,有门开了,薛未白的声音焦急的响起:“谁?谁在那里?”

“薛……我……”我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我……薰……”

我的语言支离破碎,可是他听懂了,他的脚步更加近了:“是小薰么?是你在说话?……不要动,我来找你!”

这个长廊仿佛缩短了,不到一会儿,薛未白天神一样,穿过层层迷雾,停在了我的面前,一见到他镇定温和的脸,我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紧闭双眼孩子一样大哭起来,怎么也无法停止,只是不住的喊:“薛……薛……”

薛未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紧紧的抱着我,抚摸着我的头发和背脊,柔声说:“不哭……我在这里……一切都会好的……我会保护你的……”

我睁开了眼睛,川叔川婶和美楠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川婶的灰白眼珠泛着光,她一定知道那间房子闹鬼,她是故意的,美楠一脸冷笑。我无力追究,我只是不停的发抖,抽噎,流眼泪,还有,死死的抱着薛未白。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只是开了闸一般倾泻,薛未白把我抱回了他的房间,放在他的大床上,用被子紧紧的裹住。

美楠也进来了,站在床边狠狠的看着我,薛未白理了理我的头发,对美楠说:“你看着她,我去倒一杯水。”

不要!我飞快的抓住他的手,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现在只有他才可以给我安全感,这里那么黑,黑暗里躲着太多的鬼怪,我好怕。

他叹息一声,另一只手掌合了上来,将我的手包住,说:“不怕,小薰不怕,只是一小会儿,好不好?”

美楠上前一步,说:“表姐,我陪着你。”

不要!我还是不停的摇头。

“乖……听话。”薛未白说完就走开了。

美楠飞快的在我胳膊上一掐,低声说:“真不要脸,死骚狐狸!”

我痛得大喊一声:“薛……”

薛未白应了一声,说:“好了好了,我再拿毛巾过来。”

美楠缩回手,眼睛咕噜转着,见薛未白没有过来,举起手又要打我,我赶紧缩进被窝。

却听到她拍了一下巴掌,说:“姐夫,刚才好大一个蚊子。”

薛未白笑:“这么黑你都看到蚊子?难道这个蚊子是夜光的?真是傻丫头。”

美楠嘻嘻的笑。

“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好黑,我怕,姐夫你送我吧。”

不要!不要!我在心里大声的喊。薛未白迟疑一下,说:“就在隔壁,很快的,你自己回去吧,我要陪你表姐,她吓坏了。”

“她比我胆子大多了……”

“回去吧。”薛未白似乎耐性不足了,美楠终于走了。

我听到门响,才把头伸出来,看着黑黝黝的影子,他的眼睛好明亮,为什么昨晚我会把他看得那么可怕呢?难道我真的病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冰凉冰凉啊。

薛未白把枕头垫高,说:“喝水吧。”

我接过水,小口小口的抿着。

“好了,告诉我,你刚才怎么了?”他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能告诉他什么?刚才的感觉太真实了,我不认为是我自己产生的幻觉,可是如果告诉他,他能相信么?

想到刚才的恐怖景象,我打了个哆嗦,忍不住伸手去探索他的身体。

他赶紧握住我的手,新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他把杯子拿过去放在柜子上,顺手把我揽进怀里,我贪婪的闻着他的气息,又大哭起来。

“小薰乖……不哭……”

我在他的怀里很快平息,他的气味真的好好闻,很干净很清新。不知什么时候,他也上了床,没有脱衣服,斜靠在床头,我就缩在他的怀里,这个姿势让我想起小时候,爸爸也是这样搂着我,在台灯下给我读故事哄我睡觉,临睡前亲吻我的额头。我没有再抗拒跟别人亲近,在薛未白的怀里反而觉得安全,觉得温暖。

“小薰,我刚才听到你喊我了,是不是?我没有听错,是不是?”

是的,我刚才说话了,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却是八年来的第一次。我点点头。

“能再叫我一次么?”

我尝试了一下,只能发出气息声,不论多费劲,都做不到了,我沮丧的摇摇头。

他拍拍我,说:“没关系的,我对你有信心,你很快就会恢复的。”

我叹息一声,不能说话也好,我的声音这么难听。

“对了,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你在哪里学会弹琴的?”我知道他在岔开话题。

感谢他的体贴,我在他手心上写字:你可知道柳常夏?

“柳常夏?”他重复着,突然他的声音激动起来,“你的父亲是柳常夏?!他是我市最有名的钢琴家啊!”

我由衷的笑了,他居然知道我爸爸,我怎么能不高兴。

他俯下身子看着我,说:“那么你的妈妈就是许幸子?难怪难怪……”他的气息急促,肌肉绷紧。

我不知道他怎么反应这么强烈,迷惑又好奇。

“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他拉着我的手,舔了舔嘴唇,说,“我是多么喜欢他们的音乐啊!”

我只是微笑。“我的家里,有很多他们的作品,真的。”

我在他手心里写着:我会弹所有的。

“真的?”他兴奋起来,抱紧我用力亲了亲额头,“明天你就弹给我听,好不好?”

我不能相信,他就是我以前认识的薛未白,他就是V市的大实业家?他热忱天真的眼神,分明是一个孩子。

我点点头。

我们的心从未这么接近过。

为什么你这么闲?不用处理公事么?

“现在我休婚假,不办公。不过,公司一些事情还是要电话遥控。”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的,又节奏的拍着我的背,哄我入睡,我忽然有个念头,他年纪不小了,以前肯定也有过妻子,也有过小孩吧,只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说过?

他拍着拍着,节奏缓了下来,终于停止,他以为我睡着了,我也干脆假装沉睡,一动不动的弯着。

心里有些紧张,他会不会对我怎么样?

没想到他只是握着我的手,平躺着,不再动作,我缓缓的松了一口气。毕竟是跟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我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而他似乎也没有睡着,不停的辗转反侧。

我听着他的呼吸,时快时慢,时轻时重,他在想什么?在这样的黑暗里,我的心里竟然冒出一丝甜蜜,我是怎么了?我还要不要放弃?还要不要离开?

我开始犹豫。

天亮了,与另一个人一同迎接黎明,原来是这么幸福。我忽然害怕,我怕我会依赖他,会失去这种快乐和幸福,如果失去,我将如何度过以后的日子?

我赶紧转了个身,在枕头上印干泪水,脸却烫的象火烧,心跳得好凶,真怕被他听到。

他开始下床,以为我在熟睡,蹑手蹑脚的,走到盥洗室,关上了门,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哗哗水声。

我的所有用品都在隔壁,趁他离开,我偷偷下地,跑到隔壁房间,试探着拧了拧门锁,开了。

美楠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起床的,我赶紧流进盥洗室,将水量开到最小,轻手轻脚的洗漱。

我很习惯这种方式,但是并不代表我很享受。

在舅妈家的时候,我每天必须早早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和最轻的声音结束洗漱,不然就会招来漫骂和殴打,然后准备早餐,叫他们两母女起床,等她们吃了,我才能吃,刷洗完锅碗之后才能上学,八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能不习惯么?

身上粘粘的,我很想洗澡,于是又悄悄来到客厅,找到自己的小箱子,取出换洗衣物,忽然想起薛未白说他为我买了一些衣服,我好奇心起,拉开了衣柜,一人高的衣柜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裙子,都是我喜欢的颜色,我喜欢的式样,他怎么会这么了解我的喜好?

我惊喜的瞪大了眼睛,取了一条白纱长裙,裙子左下摆有一片金黄色的碎花,犹如星光,宁静中凭添几分灿烂,很合我心意。

心情好的不得了,我飞快的小跑进盥洗室,将门反锁,然后放好衣服,开始洗澡。

待我擦干身体,换上新裙,好合身啊,简直体贴到毫厘,我在镜子前周身打量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在身后窥视,我猛地拉开门,美楠身体前倾,侧着站在门口。

我冷笑,无聊。

没看她一眼,我绕过她,径直往外走。背脊在发烧,有两道妒忌发狂的目光在灼烧着我,可是我却在微笑,步履轻快,如果可以,我一定要哼唱。

放下头发的一瞬间,我看到薛未白,还有他眼里的亮光,我想这一刻,我是美丽的。

薛未白欣赏的看着我,说:“我的眼光从来都不会错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笑了笑。

他看了看表,说:“小薰,对不起啊,公司有些急事要处理,我不得不赶回去。”

我点点头,我也有自己的小计划,他离开一阵更加方便。

“姐夫,我也要进城!”美楠跑了过来,撅着嘴说。

薛未白诧异的说:“这么快就要走?”

美楠皱着鼻子,嗲声说:“姐夫真会开玩笑,我想进城买衣服啊,你看你多偏心的,表姐有新裙子,我都没有呢。”

薛未白完全没有昨日的热情,他淡淡的说:“我赶时间,你在小薰的衣柜里看中哪一件就拿去穿吧。”

他拍了拍我的胳膊,说:“我会晚点回来。”

我突然想起什么,拉住他,在他手心写着:带瓶安眠药给我。

他瞪大了眼睛,说:“吃这个作什么?”他仔细看着我,看吧看吧,你看看我的憔悴面容和黑色的眼圈吧。

最后,他点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

说完,他就飞快的下楼去了,美楠还不死心的追了出去,一边喊着:“姐夫,等等我……”

我走到窗前,静静的看着大门,不一会儿,就看见薛未白的车在墙外缓缓驶过,应该是奔驰吧,我还是认识那个图标的。

美楠这时应该坐在他的身旁,笑颜如花吧,她向来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我心里酸酸的疼。

暗叹一声,我转了身子想去书房,走廊里,听到美楠在我身后大喊一声:“姓柳的!”

我回头一看,美楠呼呼喘着粗气,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原来薛未白并未载上她,我忍不住笑了,可能是我的笑容太过明显,刺痛了她的自尊心,她爆发了,装甲车一般向我冲了过来,我赶紧逃跑,被她追到,不死也要掉一层皮。

前面就是书房,我飞快跑了进去,将门反锁住,她在外面用力拍门,大声咒骂,我在里面剧烈喘息,心跳得好快。

谁能想象,一个如此娇媚的女孩子,能骂出这么多污言秽语。

我无法还口,更不屑还口,耸肩笑笑,我取出那本《源氏物语》,那张纸还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我坐在沙发上,仔细的看着这张乐谱,这就是薛未白妈妈的字迹么?好俊秀,我想,她一定很美丽,有着高贵优雅的气质,可惜那天晚上没有看清楚,还被吓得半死。

我萌发了再上三楼的念头,等看完这篇谱子再说吧,可惜没有坐在钢琴旁,又不敢出门,谁知道美楠是不是手持菜刀在门口死守呢?她也不是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我有些庆幸答应薛未白的求婚。

刚要静心来看,美楠在门外喊叫:“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理你才傻,我继续埋头拼谱,没有想到,薛未白的妈妈竟然是这么有才华的人,原本以为只是涂鸦之作,细细品位,却很有韵味,我有些手痒,真恨不得能够凭空出现一架钢琴。

可惜钢琴就在楼下,我却在这里干痒。

她又拍了拍门,喊:“表姐,你回答我呀,我真的有话跟你说,我保证不打你。”

为了自己,我打开了门,有薛未白在,她应该不敢怎么对我。

美楠勉强的挤出一个笑脸,为了表示友好,甚至伸出手要拉我,我赶紧一躲,她能看懂哑语,我跟她沟通没有障碍。

我说,不要这样,有什么直接说,我消受不起。

她这下笑得自然多了,说:“表姐,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

她习惯性的扭着身子撒娇,说:“就要开学了,你知道有开学舞会的,人家都没有新衣服,会很寒酸呢。”

他说了,你可以在我的衣柜里随便挑,那些都是没有穿过的。我一边走,一边跟她比划。

“可是……”她跑到我前面,说,“我们身材根本不同,我可以穿你的?”

我冷笑,身材不同?以前我穿的不都是你的旧衣服么?

她脸都不红一下,说:“你比我瘦,穿我的当然刚好,但是我怎么可以挤的进你的衣服?”

她的确比我丰满,也比我高,我停下了脚步,说:你直接跟他说,他又不是吝啬之人。

美楠苦恼的皱着眉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昨天对我还很好,今天就冷淡得不得了,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他了。”

我窃笑,问她:你想怎么样?

“我想买几套埃利·卡什莫托的衣服,和周大福的首饰,要求不过分吧。”她对着我笑嘻嘻。

埃利·卡什莫托?这家的衣服好贵,动辄上千,她可能看出我的惊讶了,赶紧说:“你这件都是Marc Jacobs了,还不一样很贵,还有那个衣柜里的,哪一件不是几百上千?”

我没有想到薛未白买的都是这么贵的衣服,又欣喜又惶恐。

美楠撇撇嘴,指着我说:“整天都说我虚荣,你看看你的样子,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我收敛了表情,淡淡的告诉她:等他回来了,我自然会跟他说。

美楠笑出了声,跳了起来,说:“太好了,你说他肯定会答应的,那我是不是还可以要一瓶兰蔻玫瑰奇迹香水和化妆品?”

我厌恶极了,又不能当面发作,只能按下脾气,问:一共要多少钱?不如叫他直接给你,你自己去挑吧。

“真的?”她瞪大了眼睛,兴奋极了。

我点点头。

她歪着脑袋,嘴里喃喃计算,等她算好了,我已经坐在钢琴前面了,打开了琴盖,她说:“差不多一万五。”

什么?我没有听错吧,手指一抖,在琴键上重重敲出一串乱响。

“喂,你干嘛这样?”她用力推了我一把,“很多么?我还觉得自己太客气了。”

我揉了揉肩膀,为了不被她打扰,我说:我帮你跟他说就是了。

她哼了一声,说:“这还差不多。”

看着她一摇一摆的走开了,我舒一口气,她也实在太难缠了,我平静平静心情,刚把那张琴谱摆好,她又跑回来了,说:“你可不许撒谎,一定要告诉他。”

我不耐烦的比划着:知道了。

“撒谎小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的声音为什么这么怨毒,我听得非常不舒服。

现在只求能够快点将她打发走,我只是不住的点头,她这才真的走了,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真闷……电视都看不成!”

我的好心情所剩无几,搓了搓僵硬的面部肌肉,照着琴谱,开始弹奏《竹语》,曲子虽然简单,想要表达那种宁静优雅的意境,却不容易,我前后弹了三遍,才稍稍有点感觉,正要开始第四遍,琴盖突然打了下来,我侧身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川叔川婶已经过来了,两人都是铁青着脸,不怀好意的看着我,刚才琴盖倒下来,估计也是川婶干的。

一看到他们,我就像起昨晚的事情,心中怒火升腾,这两个都是阴毒之人,我自问从来没有对他们犯过甚么错,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我收好琴谱,站了起来,冷冷的看着他们。

川婶盯着我手中琴谱,说:“为了讨好少爷,你倒是花了不少心思。”说话间,她喉咙里的浓痰沙沙作响。

川叔说:“柳小姐,你不要妄想能跟少爷在一起,没有好下场的!”

迟早都会被你们的阴谋害死,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就是不信邪。不想理会他们,我绕开他们,直接上楼去了。

身后传来几声冷笑和一声悠长的叹息,我只当作是耳边风,轻轻吹过。

原本打算上图书室,心意一转,我直接上了三楼,我想好好看清薛未白的父亲母亲,现在是青天白日,应该是没什么可怕的。

想一想,我也算是胆大之人,这一切都是拜舅妈和美楠所赐,我记得很多个夜晚,因为一点小事,甚至是无缘无故,就被她们赶出家门,我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漆黑的后巷,一边哭泣一边徘徊,那个时候我就忍不住要恨爸爸妈妈,为什么生我出来,却又抛下我让我独自受苦,还不如一并带我离开这个世界。

走累了,哭累了,我就缩在肮脏的垃圾堆里,战战兢兢的度过一晚,到后来习惯了,反而觉得这条后巷远比她家温暖。

有一次,我正睡着,突然感觉有个温润的东西在舔着我的脸,我惊吓的瞪大了眼睛,居然是一条流浪狗,它的眼睛好善良,我好久没有被人这么注视了,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它依偎着我,我紧紧抱着它,度过了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一晚。

从此以后,我们就成了好朋友,它非常聪明,能听懂我的口哨声,分得清楚什么声音是呼唤它,什么声音是叫它站立、坐下、趴下,甚至理解我的痛苦和欢乐,我坚信它能读懂我的眼神。

跟薛未白来到这里,我都没有来得及跟它道别,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很想念我,又或者恨我抛弃它呢?

想起它,我就心疼,它跟我命运身世相同,我却无法好好保护它,而我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呢?几次想要独立,都被舅妈抓回去,她说她养了我八年,一定要我好好报答。我无奈冷笑,她抢夺了我的遗产,还恬不知耻的要我报答,她的心为什么就这么毒?

不去想这些了,我甩甩头,想让自己轻松一点。

楼梯已经上完了,我有些茫然,那晚是薛未白带我进去的,现在我跟本不记得是哪个房间。

没办法,只能一间一间的找了。

站在走廊里,有风吹过,随着风,我竟然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是女人声音,还有笑声,而且好像不止一个人。

我满腹疑惑的竖起耳朵,逆风而行,最后停在走廊的尽头,正好有人再说话:“紫苏妹妹快过来,开始了!”

原来是右边这间,我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一听,另一个声音传来:“等我安顿好宝宝再说。”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我在记忆里搜寻,就是没有答案,不一会儿,第三个声音响起:“你倒是快点,我们三个困在这里,就是等你来,好好玩几圈,你倒好,磨磨蹭蹭的。”

第四个声音也在不耐烦的催促:“快点搞定小辉,时间不多了!”

好热闹啊!我算了一下,里面有四个女人。

突然,一声熟悉的哭叫凭空响起,是昨晚那个小鬼!而刚才那个熟悉的声音就是那个女鬼!

我身子一冷,屏住呼吸,里面又响起了淅沥哗啦的麻将声,我心跳的好急促,几次想走,却又克制不住好奇心,把眼睛贴在门缝里,看了进去。

屋里一团漆黑,没有一个人,只看到麻将自行翻动洗和,又自行垒成四排,几个女人的说笑声,我捏紧手心,压抑住想大喊的欲望,猫下腰去,缓缓爬行,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生怕惊动里面的五只鬼。

天哪,五只鬼!我全身酥软,脑子里一片空白,冷汗淋漓,顺着额头一点一点往下滴,这个走廊变得又黑又漫长,怎么爬,也看不到尽头,阴风一阵阵不住拂过我的身体,带起一片又一片的冷汗和鸡皮疙瘩,就在我要崩溃,要大哭的时候,我看到了楼梯口。

象一个重病之人,我虚弱的颤抖,痛苦的呻吟着,扶着扶栏,一步一挪的到了大厅,坐在最后一个台阶上,靠着扶栏,我不能控制的流泪和抽搐。

刚才一共有五只鬼,不知道我最开始见到的那个没脸女鬼是不是其中一个,如果不是,那么这个日落之乡就有六只鬼!

我大口的喘气,这个地方再也无法停留,我一定要离开,尽快离开,我转念一想,今天恐怕不行,过了今天,我一定要求薛未白放我离开这里。

一抬头,美楠正一脸奇怪的看着我,说:“一副死像,又见鬼了?”说完充满戏谑的大笑起来。

笑?等你真的见到鬼,我看你笑得出来。等等,我突然有个疑问,为什么整栋房子,只有我一个人见鬼,这是为什么?难道我真的病了?可是,每次感觉都是那么真实,我不相信是我幻觉,可是,以前见到爸爸妈妈,不是也很真实,还不是一样被人当作精神病。

我理了理头发,不经意的一侧身,突然发现身旁空悬着一张空白的脸,披着黝黑绵长的头发,她……她没有身子!

我条件反射似的跳了起来,站到美楠身后,美楠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反身用力拍了我一掌,说:“作死!发神经啊!”

她显然是没有看到,不然早就惨叫了,我探出头看了看那里,不过是一盏圆形的玻璃灯,难道我真的……我有些沮丧,又有些难过,我开始怀疑自己了。


第三章

惊吓使得我胃口尽丧,中餐只是吃了少许青菜,不过这样也好很多,本来一直发抖,吃了之后没那么冷了,美楠一边大吃,一边夸川婶手艺好,夸得她浮肿呆板的脸也浮现了一丝微笑。

无法与他们共处,我想休息一阵,昨晚睡得不够,爬上二楼,看着三楼那个拐角,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赶紧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又是一片狼藉,就像刚被强盗扫荡,衣裙丢了一地,我咬了咬牙,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一件一件拾起来,拍干净了,有几件衣服上沾着黑黑的脚印,怎么也拍不干净,左右无事,我把衣服统统泡起来,洗衣服也可以打发时间,一边洗,我一边默记《竹语》,在心里默默哼唱,想象着坐在钢琴前,全神贯注的弹奏,两遍过去了,心情宁静好多,就像静坐在竹林,心无杂念,凝听风在竹林中轻轻掠过,轻声细语,竹叶沙沙轻响,欢快作和。

想着想着,我眯着眼睛忍不住微笑起来,跟随韵律轻轻摇摆,这真是一首难得的好曲子,我心里充满了感谢。

等薛未白回来,我在他面前弹起这支曲子,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想起薛未白,我笑得更加开心了,待我发现自己正在傻笑的时候,已经迟了,我想我已经爱上这个老男人了。

美楠这时走了进来,抱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往我身上一扔,说:“替我洗了。”

一股浓烈的狐臭扑鼻而来,我皱起了眉头。

我把那一堆衣服包括她的内衣内裤全都仍在地上,对她说:你自己洗。

“什么?”她跳了起来,冲到我面前,忽然又停住了,她一定是想起了那一万五。

她哼了一声,捡起自己的衣服,说:“无所谓,买了新衣服,这些我都扔了。”

我埋头只是洗衣,说与不说还是一个疑问,叫我如何跟薛未白开口,别也辱没了我的人格。

我们毕竟在一个屋檐下度过了八个春秋,她走到我面前,在我额头上用力戳了一下,说:“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你如果不说,有你好看的!”

我抬起头,说:薛未白已经给了你妈妈那么多钱,你还想要?

她歪着头,撇撇嘴说:“才五十万,他也算是小气了,怎么够花!”

我被她气的直哆嗦,更加没有想到,那张支票的面额是五十万,如果当时我知道,一定会冲过去夺下撕掉,薛未白不能就这么被她两母女敲诈!

而我一个区区小女子,值得他这么作么?

“我跟你说,你如果不听我的,我就把你的丑事都告诉他!”

我愕然:我有什么丑事!

美楠哈哈哈大笑起来,说:“你没有?我这里还有你写给凌志云的情书呢,别忘了!”

我冷笑,尽管胸口如针扎:你尽管说。

美楠见我态度强硬,不由得愣了愣,等回过神来,她说:“你别太猖狂,等我把他整个人都抢过来的时候,你别怪我。”

我的胸口开始起伏,可是我还在冷笑:尽管抢!

“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头

“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头发一甩,扬长而去。

我长舒一口气,把门一锁,靠着门,眼泪刷刷流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啊。

洗了洗手,我擦干泪水,对着镜子,却又忍不住笑了,又哭又笑,给别人看见,真的会当我发了疯,可是谁又能明白我的感受。

这个时候,我真的想听听薛未白的声音,想看看他月光一样的笑容,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不自觉的又默想了一遍《竹语》,心情才平静下来,《竹语》竟然成了我的清心咒。

将衣服洗好,一件件晒在阳台上,看着橘黄的阳光透过湿透的纤维,亮亮的,心里也温暖很多。

我灰色的天空终于有了阳光,穿透了重重阴霾,撒进我的生命。

泡了一杯咖啡,我披着披肩,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静静的望着围墙外的马路,等待着薛未白的黑色奔驰,有那么一点味道,不是么,我抿一口咖啡,就像妻子等待丈夫工作归来,我的好心情,美楠无法破坏。

斜阳倾斜,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不像夏日,反似秋暮,我昏昏欲睡,哪里传来悠扬琴声,依稀熟悉,是《何日》,我最喜爱的一首歌,钟爱阿梅低沉深情的吟唱,缠绵妖娆,牵扯着愁绪轻颤,让人迷醉。

“……可知呀可知何日,你轻轻再吻干从前泪,用甜蜜呀,一一依你我盟誓,问何日再共一次醉……”

是谁在我身后轻轻唱和?回头一看,居然是……妈妈,她低着头,微笑的看着我,身后是爸爸,他扶着妈妈双臂,眉眼里是熟悉的慈爱。

我猛地站起来,披肩从身上滑落,怔怔的看着他们,我哽咽不能言语。

“小薰……我的孩子……”妈妈将我抱进怀里,久违了的熟悉气息包围着我,爸爸抱紧我和妈妈,我们三个人又能在一起了,多么好,我幸福的晕眩。

“爸爸……妈妈……”我不停的呼唤,用力抱紧他们,只怕一撒手,他们就消失在空气里。

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孩子,孩子,我们有话要告诉你。”

“什么妈妈?”我抬起头,贪婪的看着爸爸和妈妈,多么真实的在我面前,我的身子颤抖的犹如风中树叶。

“不要仇恨……仇恨只能让你陷入痛苦,陷入罪恶,知道么,孩子。”妈妈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我不懂,我摇摇头。

爸爸急切的说:“小薰,你一定要记住妈妈的话,知道么?”

为什么要记住?

“记住,一定要记住!”他们的声音开始飘忽了,他们的身形也变得模糊!我心中焦急,死死拉住妈妈的衣服,大声哭喊:“不要离开我,爸爸……妈妈……”

可是他们还是消失了,我无力挽留,手中的那片衣角也变成一片浮云,随风而逝。

我知道这是一个梦,可是我还是哭得伤心,哭得心都碎裂了,哭得醒来,我仍旧止不住眼泪,仿佛再一次失去,心底的旧伤口又被撕扯得鲜血淋漓。

暮色已浓,山风阵阵,吹得好冷,我下意识的想要搂紧披肩,却发现披肩已经跌在地上,我侧身捡起来,盖在身上,怎么会在地上?我忽然意识到,刚才根本不是一个梦,那是真的,是爸爸妈妈的魂魄来了,他们不放心自己的女儿,这许多年都不曾离去。

我倚着栏杆,望着暮霭沉沉的天际,新的泪水再次涌出,爸爸妈妈,你们是否相拥在远处哪个云端,微笑的看着我啊?心里是幸福的,却也是空荡荡的,太复杂的感情让我无所适从。

我叹息一声,缓缓的进了卧室,发现床头灯是亮的,来电了,太好了!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我急急忙忙的跑了下去,将路灯尽数打开,日落之乡笼罩在落日的余晖里,内院闪烁着点点柔和灯光,如果修剪一下杂草乱蔓,这里会很美丽。

川叔川婶走了出来,我意外的发现,他们居然在微笑,灯光为大家带来了好心情。大厅里传来嘈杂的音乐,美楠已经急不可待的打开了电视。

忽然,墙外响起一声车鸣,薛未白回来了!

是时候了,我跑了进去,打开钢琴,却突然发现,美楠把电视声音开的太大,我根本没办法弹琴。

计划还未实行,就要失败了,我焦急的走来走去,忽然灵机一动,我走到插头处,美楠全神贯注的盯着电视,根本没有看到我的小动作,我窃喜,伸脚轻轻一碰插头,电视画面一闪,屏幕黑了,噪音消失,心神宁静。

“哇……这破电视怎么了!”美楠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电视前左看右看,不停的拍打,每次她都不会记得查看电源,我还是了解她的。

暗自好笑,我坐了下来,又飞快的回想一次,然后开始弹奏《竹语》,弹到一半处,薛未白走了进来,他的影子斜斜的停在我的脚边,我的呼吸急促,手指都要颤抖。

一曲终了,我继续从头开始,第二遍一结束,他忽然在身后紧紧抱住了我:“小薰……谢谢你。”

我转过身,看着他,他似乎比我还激动,眼圈都红了,我深吸几口气,费劲的,一字一顿的说:“生……日……快……乐……薛!”

没错,这是我的声音,这几个字我练习了一整天,生怕在最后关头还是无法说出,还好,老天可怜,没有让我失望,激动的眼泪滚滚而落,身子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我像是发了高烧,眼睛和呼吸都是火热火热的。

他的胸口在剧烈的起伏着,身体温暖又踏实。

“表姐姐夫啊,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哦,卿卿我我的,教坏小孩子呢!”美楠的声音响得总是那么不合时宜。

薛未白松开我,低下头,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我掏出那张纸,递给了他。

他接了过去一看,兴奋的问:“哪里找到的?”

我告诉了,他忽然大笑起来,说:“我找了二三十年……找了二三十年啊!终于失而复得,谢谢你,谢谢你!”

薛未白再次抱紧我,在我额头上重重一吻,说:“你和我母亲都算有缘了,是她要你给我的,我知道,我知道。”

美楠被我们忽略,又尴尬又愤怒,脸上红一阵青一阵。

川婶在后面说:“少爷,吃饭了,我煮了很多你喜欢的菜。”

“等一等!”薛未白拉着我说,“小薰,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我看着他,他从公事包里取出一个盒子,又是手机。

“这是三星E2309,同样可以手写短信,更加适合女生使用。”他递到我面前。

我小心的接了过来,他说,“我已经把自己的号码存进去了,以后,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也随时联系我。”

美楠跑了过来,看着我手里的新手机,“真漂亮啊!”她说,她的目光灼灼。我嫣然一笑,收进了裙子的口袋里,沉沉的坠着。

“呆一会儿,我教你使用。”

我点点头。

薛未白好象根本忽略了美楠的存在,只是一个劲儿的对着我微笑,他说:“我还要送你一样东西。”

“姐夫,你对表姐可真好。”美楠的笑容有些勉强。

薛未白说:“这都是应该的——来,小薰,跟我走。”

我满腹疑惑被他拉着飞跑,沐浴在夜风里,穿过一个又一个路灯,快乐的就像童年,跟随着爸爸在田地里,捕捉萤火虫,幸福到心都沉醉。

他拉着我走到车房,我看着他,他指了指车,说:“你自己去打开看看。”

我摇摇头,在他手心写着:不要再破费了,我心里不安。

“这个不用我花钱的。”

那是什么?我好奇又好笑。

“自己看。”

我走上前去,车窗帘拉上了,里面什么都看不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激动起来,拉开了门,我就知道了原因。

是它!我一开门,就看见它端坐在里面,咧开了嘴对我微笑。

我吹了一声口哨,它刷的扑了上来,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停的舔着我的脸,喉咙发出欢快的呜咽。

我抱着它,用力的甩开转圈,大声的笑了起来,薛未白就在那里抱着双臂,呵呵直笑,眼里满是疼爱,我感激他热爱他,我无从表达,只是痴痴的看着他。

他走了过来,掏出大手帕,把我脸上的口水擦干净,温柔的说:“你开心,我就开心。”

投进他的怀里,我们紧紧拥抱,眼泪又一次涌出,心里默默祈祷:老天,你夺去了我太多,我从不怨你,求你让这个人留在我身边吧,我宁愿短寿二十年。

狗在我们身边又跑又跳,它在为我开心么?

薛未白摸着我的头发,说:“我一处理完公事,就急急忙忙去接哨子。”

哨子?我抬头看着他。

他笑:“是的,我擅自为它取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我心里有一阵了,那次,我无意间看到你和它在一起,你吹着口哨,它乖乖的作动作,那时候你的笑容特别灿烂,就像大雨过后第一缕阳光。”

我又笑了,谢谢,我在心里说。

“后来我接你过来,就叫人去找哨子,但是那个时候,它正在生病,身上又很脏,所以我就请别人把它送到宠物医院,好好照顾,等他身体一恢复,我就把它接了过来,我知道你很想它了。”

原来这些日子,哨子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我的感激之情无法表达,轻吹一声口哨,哨子一听就直立了起来,前腿并拢,对着薛未白不停作揖,粉红的大舌头露了出来,一脸傻相。

薛未白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哨子的脑门,说:“真是一条好狗。”

哨子乖乖坐下,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和薛未白。

薛未白蹲下身子,说:“我一直都想养一条狗,现在终于如愿了。”

我在他手心写着:你知道哨子是什么品种么?

“兽医说了,哨子是一条不纯的金毛,但是你看他这么乖巧,谁会介意他的血统是否纯正呢。”薛未白一边说,一边抚摸哨子,满脸的笑意。

我看的出来,他是真心喜欢哨子,而哨子也是真心喜欢他的,我很欣慰。

这时,美楠来了,一脸阴沉的看着我,薛未白看见她的脚,于是抬起了头,问:“什么事啊?”

美楠这时飞快的换了一个笑脸,真佩服她变脸的速度,她说:“川婶让我来催你们吃饭了……哟……有只小狗啊!我最喜欢狗了。”

她说着蹲在薛未白的身边,伸手去抚摸哨子,哨子戒备的后退一步,瞪着她不停低吼。

哨子真是有记性,去年冬天,我生病在床,几天没有去找哨子,哨子居然找上了舅妈家,在门口不停的徘徊呜咽,我听到声音跑了出来,别提多高兴了,而这个时候,美楠也冲了出来,举着火钳用力的打在哨子的背上,“蓬”的一声闷响,哨子仓皇逃走,看着他伤痛的背影,我心疼得不得了,在老地方找到了哨子,他正在舔着伤口,伤口虽然不深,却又红又肿,哨子见我来了,抬起眼睛看着我,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掉了下来,我抱着他号啕大哭,跑回家拿了双氧水为他消毒,他一直就乖乖的躺在地上,消毒完毕,我取下围巾为他包扎伤口,哨子善解人意的贴着我的身体,一下一下轻轻的舔着我的手心,它在我怀里不停的颤抖,我心疼的直哆嗦。

而现在呢?美楠居然说她喜欢狗,谁相信她?哨子缩回了我的身后,还在低吠,薛未白站了起来,拍拍手,淡淡一笑,说:“你先走吧,我们就过来。”

美楠说:“没事,我等你们。”

薛未白也没有坚持,只是点点头,他转过身子对我说:“我为哨子买了不少东西呢,你来看看。”

他打开了汽车后备箱,我一看,有希尔斯的狗粮,50公斤装的,一箱西莎罐头,一大袋狗咬胶,一个大狗窝,还有好多狗吃的营养品,我看得眼睛都花了,哨子在一旁跳来跳去 兴奋的汪汪直叫。

薛未白一边往外搬,一边说着:“因为不方便,所以我一次买了很多,差点装不下了。”

我赶紧帮手,哨子在这里闻闻,那里闻闻,高兴的不得了,大力一纵,扑在薛未白的身上,没头没脑的到处乱舔,薛未白像个大孩子一样哈哈大笑,一人一狗滚成一团。

等我们把哨子的东西搬进杂物房,美楠的脸已经黑的像煤炭,薛未白拉着我的手,扭头对她说:“美楠,让你久等,现在走吧。”

她马上换上一副灿烂笑容:“没事没事,反正我也喜欢跟你们在一起。”

她越笑得轻松,我越觉得恐怖,她的阴谋埋藏的很深,在她的天真无邪的笑容里。

餐桌上,美楠拎着红酒,为我们一一倒上,一边倒酒,一边对川婶说:“今天的菜真是丰富啊,川婶你花了不少心思吧,我们一定会吃的干干净净的……川叔,快别忙了,一起吃啊……”

她俨然是家里的主人,我淡淡一笑,俯身摸了摸哨子,他抬起头,舔了舔我的手心。

薛未白说:“来的时候,我已经把哨子喂得饱饱的了,医生说,成犬一天一餐就够了。”

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真的好神奇,我还在发楞,他拉着我的手,说:“脏猫,我们忘记洗手了。”

父亲刮着我的小鼻子,一把抱起我,亲昵的说:“饭前要洗手,知道么,小脏猫?”

我紧紧靠着薛未白,贪婪的望着他坚毅明朗的侧面,还有鬓角的白发,他正专著的拉着我的手,在水流下哗哗的冲洗,我忍不住低头轻轻亲吻了一下他的面颊,青青的须根有些粗糙,是父亲的感觉,我的心软软疼痛。

他一愣,忽然回过头,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欣喜的光彩,一笑,眼角皱了起来。

“小傻瓜……”他低沉的声音好温柔,“去吃饭吧。”

我点点头,跟在他的后面,美楠就杵在我身旁,一脸走着瞧的挑衅笑容。我仰着脸一笑,你不要来破坏我的快乐。

吃饭的时候,美楠端着酒杯,说:“姐夫,我祝你生日快乐,事业顺利。”

薛未白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说:“美楠真是懂事。”

美楠撒娇说:“那是不是应该有奖品啊?”

薛未白笑了,说:“应该应该,你想要什么?”

美楠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走到薛未白的身边,丰满的胸紧靠在他的背上,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句悄悄话,薛未白很巧妙的拧了拧身子,将她撇开,动作熟练,想必经验丰富,我暗自一笑,只见他皱了皱眉,美楠到底说了什么呢?

薛未白说:“你想要钱买数码相机?……多少钱?”

“现在索尼F717的价格是五千六左右。”

薛未白沉吟一会儿,说:“……唔,也不算过分,我可以赞助你两千五,并且为你介绍一份兼职,剩下的钱靠你自己,如何?”

美楠噘着嘴,说:“这样啊?可是人家急着要呢。”

“自己劳动所得才有意义,就这么说定,你也不要再闹了。”薛未白不再多说,他转向我,端起酒杯,说:“小薰,我要谢谢你,你带给我惊喜和幸福,谢谢。”

我不懂表达,只能微笑,跟他碰了碰杯,我喝下平生第一杯酒,放下酒杯,我轻轻印了印嘴唇,忽然肩上一痛,是美楠走过的时候狠狠的掐了我一把,发泄了她的不满和愤怒,我不动声色,不想计较这许多。

想不到自己这么不胜酒力,才喝了三杯红酒,脑子就有些昏沉,身子软软的,看到的事物也迷蒙起来。

我一手支撑着额头,坚持着坐稳,吃了不少菜,今天他过生日,我可不能扫兴。

“姐夫,帮我夹一块鸡肉……”她又来这一套了。

薛未白为她夹了一块,眼睛却一直看着我:“小薰,你醉了?”

我摇了摇沉重的脑袋,换来更严重的一阵眩晕,于是我两只手抱着头,对着他“嘻嘻”傻笑。

“那你吃菜。”他为我夹了一些青菜。

我拿起筷子去夹,无奈手软脚软,手不听使唤,筷子从手指滑落,掉在地上,刚好掉在哨子脑袋上,他不满的嘟囔着。

薛未白哈哈一笑,他端起我的碗,用自己的筷子夹起青菜送到我的嘴边,我伸着脖子“啊呜”一口吞了下去,一边嚼,一边继续傻笑。

“姐夫,我要青菜。”

薛未白头也不抬,说:“川叔,你把这些菜都端到美楠那里,我带小薰上去,她喝醉了。”

我用力摇手,想告诉他我没醉,却被他一把抱起,上了楼,哨子跟在后面,我听到他在后面“哈哈”喘气。

我在薛未白怀里,摇摇晃晃,世界在我眼里飘飘摇摇,原来醉了的感觉这么美妙啊,缩进他坚实宽厚的怀抱里,我听见自己“砰砰”心跳,就像回到了小的时候,这种幸福,是否可以一辈子拥有呢?

为什么我总是在他身上寻找父亲的影子呢?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他正在我为盖被,掖被,我一把拉住他的手,我的手心火热。

告诉我,你给我舅妈的支票是多少钱?

他反手把我的手送进被窝,说:“这个并不重要,数额不代表你的价值,也不代表我对你的感情。”

我执拗的又抓住他的手,写着:为什么给她这么多?

薛未白无奈的笑笑,说:“我们不要讨论这个了,你醉了,休息休息吧。”

我摇摇头,我很清醒,这个问题可以不讨论,我继续写:三楼尽头的右间,有什么……。

薛未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没等我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手一缩,猛地站了起来,背着我的身子挺得笔直。

他反应怎么这么强烈?那间房有什么古怪?

我定定得看着他的背影,想看出一些端倪来,等他回过头来,神色已经恢复平静,他问我:“小薰,你是不是进去了?”

我摇头。

“你为什么这么问?”他和颜悦色,刚才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些声音是否真的存在,又或者只是我的幻听,我自己都无法肯定,我只是愣住了。

他也没有追问,眉宇间有些许凝重,虽然他掩饰的很好,可是我感受的到,我想我们之间有了猜疑,就在那一瞬间,原本和谐的气氛有了微妙变化,变得有些尴尬。

我干脆闭上了眼睛,他轻声说:“睡吧,我下去了,让哨子陪着你。”

我缓缓点头,听到门响,我睁开了眼睛,悄悄下床,打开门,躲在墙后探着身子去看,薛未白没有下楼,而是上了三楼,他有什么隐瞒着我呢?那间房里究竟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东西?

我缩回了房子,贴在门上,仔细倾听门外的动静,哨子瞪着无邪的眼睛看着我,他哪里能明白人心叵测,或许单纯如狗,也是一种幸福。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沉重的脚步由远即近,他下来了,我有些紧张,赶紧跳上床,拉好被子盖住。

几乎同时,门开了,我眯缝着眼睛窥视,他只是探出头看看我,见我仍旧躺在床上,又将门关好。

脚步声往楼下去了,我的心跳得好厉害,吞了吞口水,我又打开门,光着脚,借着酒劲跑上了三楼,哨子亦步亦趋的跟着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我,口很干,胸口发紧,可是我的脚步很快,上了三楼,我按灯的手突然停住,不能开灯,这样会把薛未白引上来。

我径直走到那间房子,站在门口,光线很暗,所有的事物都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四周静寂无声,只有我的心跳,还有我急促的呼吸,我的手在颤抖,伸了几次,碰到门把就触电一样缩了回来,我好害怕,还是回去吧,我对自己说。

一产生这个念头,强撑起来的勇气一瞬间逃了个干净,我赶紧拖着虚弱的身体往回走,可是走了不到三步,我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个黑黝黝的门,里面有好像有歌声,“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我心痛难捱……情郎啊情郎……你可知我心痛难捱……”

是我熟悉的声音,神智已经被恐惧抽离身体,脑海里一片茫然,我又走了回来,站在门口,握紧双手,我搓了搓,一狠心,抓住门把一拧,门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了。

里面更加黑,突然进入,我什么也看不清楚,这里是没有人气的阴冷,只感觉到一阵阵又湿又霉的风扑面而来,是哪个女鬼的长袖在我面上轻抚么?她们是不是站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眼里冒着凛凛凶光。

我在心里大喊:离开……离开……可是我的身体却象生了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我咬了咬牙,生生压抑住喉咙里的尖叫。

眼睛已经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前方不远就是一个桌子,上面是凌乱的麻将牌,我仿佛又听到麻将搓洗的声音,那四个女人的大笑,还有那个小鬼的尖叫。

不要乱想……不要乱想……我拼命跟自己说,一边喘息着,我走了进去,带动了满地的尘土,十分呛人,这间房荒废了多久?

不敢再看麻将,我四周看了一圈,眼光只是淡淡飘过,不敢专注在任何物件上,可是,我还是很不幸的看到了三个相框,和里面的三张遗照,它们并排摆放在一个长案上。

胸口犹如遭受重击,一口气透不上来,我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是满脸泪水,满身冷汗,身后响起断断续续的喘息,有气息喷在我的耳后,我缩成了一团,喉咙里发出“嗬……嗬……”抽噎,犹如将死之人,突然,四只毛茸茸的爪子停在我面前,我猛抬头一看,是哨子,他一直跟着我,是我自己精神太集中,竟然忘记了他的存在。

我松一口气,颓然坐在地上,抱紧哨子的脖子,“呜呜……”痛哭起来,哨子安慰的舔舔我,喉咙里温柔的呜咽着,抱着哨子休息一会儿,我的身体终于温暖了一些,于是强撑起虚脱的身子,走到三个遗像前,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我不能放弃。

三个都是女人,而且都是很美丽的女人,可是无论多么美丽的女人,变成了遗像都显得那么阴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感觉这三个女人都在看着我,随着我的动作转动着眼珠,脸上表情错综复杂,像在思考又像满腹忧愁,她们是怎么死的,我恨我活跃的思维,一想到死字,我脑子里浮现出很多血腥场面,还有水里肿胀的浮尸,他们灰白的脸在我眼前不停晃动,那个女鬼血肉模糊的脖子,还有那个小鬼的爆裂的眼珠和舌头,不能再停留了,我紧紧的抓住哨子的长毛,身子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第四章

就要离开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三个遗像前面都有一个小小的长方体印记,桌子上落满灰尘,而这三个印记却几乎一尘不染,所以颜色才跟四周不同,我不敢多想,深吸一口气,刚走到门口,忽然,哨子对着屋里大声吠叫,仿佛见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他身体紧绷,叫声凄厉,发出狼一般的嘶吼,他一边叫,一边往后退,把我往外推,我被他吓住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猛地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绸缎一样的东西,软软的挂在门上,好不面熟,借着微弱的光线,我仔细一看,是披肩!就是那条浅紫色的披肩!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好像睡了一觉,醒来就看见薛未白坐在我面前,一边摸我的额头,一边焦虑的走来走去:“怎么这么烫……周医生还没有来?”

是川叔的声音:“还没有。”

美楠也上来了:“表姐的身体真是弱。”

我想我是病了,是呀,上楼的时候没有穿鞋,一惊一吓,想不病都难,我现在好热,头痛欲裂,喉咙又痒又痛,我忍不住把胳膊伸了出来,大声的咳嗽。

薛未白走过来,把我的胳膊放进被子,说:“小薰,听话……把手放进去。”

刚才哨子叫声这么大,会不会已经惊动了他,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我很担心的偷瞄他一眼,他表情严肃,脸色铁青,完了,他肯定发现了。

他会怎么对我呢?我心里忐忑不安。

美楠坐在薛未白的身后,靠着他,说:“表姐,怎么这么不小心,居然就躺在地上睡着了。”

薛未白站了起来,又摸了摸我的额头,说:“以后别喝酒了……刚才我应该守着你,唉……川叔,你再打个电话催催周医生。”

我眨眨眼睛,松一口气,原来他还不知道啊,吓得我冷汗都冒出来了。

薛未白给我倒了一碗水,一勺一勺的喂我,他说:“幸好听到哨子叫……小薰,你到底怎么了?”

我的思绪又飘进了那间房子,还有遗像前面的三个印记,到底是什么被拿走了?突然,我想到了,说不定就是遗像前面的三个牌位,而薛未白刚才上楼就是为了将这三个牌位藏起来,她们到底是谁?薛未白为什么要隐瞒我?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内心一惊,猛地瞪大了眼睛,刚好看到薛未白俯下身子,看着我问:“你怎么样了?”

他的脸怎么突然变得扭曲狰狞,缓缓说出的这几个字怎么也透着阴谋气息?我心禁不住狂跳几下,下意识的,我用力将他一推,薛未白没有料到我会来这么一下,后退几步才站稳了身子。

碗里的水撒了一身,他端着空碗,惊愕的看着我。

美楠即刻跑了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碗和调羹,对着我嚷:“表姐,你发什么疯?”她一边说,一边拍着薛未白衣裤上的水珠。

薛未白拍拍美楠,说:“好了好了,谢谢你。”

美楠抬头一笑,说:“不客气不客气。”

“你先出去吧,我和你表姐有话要说。”

“啊?”美楠诧异的瞪着眼睛,笑容凝固在脸上。

薛未白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说:“你先出去吧。”

“哦。”美楠一拧身子,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我和薛未白,走到门口,还不忘瞪我一眼。

薛未白把门关上,并且反锁了,我开始紧张,缩进被窝。

他笑了笑,一贯温和的笑容,今天看起来却觉得那么高深莫测,我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他双手一摊,说:“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

我不动声色,他到底要干什么?我心里没有一点底。

“或许我不该隐瞒你,”他坐到我身边,我往里缩了缩,戒备的瞪着他,大气不敢出,“三楼那间房里……放着一张麻将台,四把凳子,还有……三张遗像。”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什么他要说出来?

“那三个人,都是我的妹妹,三年前,有一次,她们三个驾车出游,发生车祸……结果……”薛未白的声音开始颤抖,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他转过身去,双手覆面,长吸一口气。

从来没有见到他这么伤心,我的心不由得软了。

他平息了一下,继续说:“母亲很早就离开了我们,十年前,父亲也去世了,只剩下我们四个人,我们兄妹感情非常好,特别是父亲去世以后……我很爱她们,噩耗传来的时候,我有多痛苦,你知道么……我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那时候,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失去亲人的痛苦我最清楚,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我陷入了深深的同情中,心如针扎般的痛,我无从安慰,只是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脊。

“没有告诉你,是担心你会害怕,而且,我也不想再次揭开这个伤疤,每次不小心碰到,我都痛的发抖。”他的声音已经渐渐平静,可是这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让我一阵阵心酸。

他回过头,将我的手再次塞进被子里,我看到他的眼圈是通红的,可是却在微笑,他抚摸着我的头发,俯下头,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额头上一滴温热的液体,是他的眼泪,他轻轻抹去了,说:“过去的我不想再去伤感,现在我们在一起,我是那么的爱你,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人,我要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重重的点头,坐起来扑进他的怀里,用力抱紧他,眼泪顺着脸颊滴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灰色衬衫上印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圆点。

对不起,对不起,我心里不停的说,我不该怀疑你,我知道你对我好,千般呵护疼爱,是我不对,其实在我心里,你也是最亲的亲人。

他听不到,可是他能感受到么?我忽然间哭得很伤心,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并且伴随着剧烈咳嗽,怎么也停不下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小薰乖啊……哭了就不好看了。”他一边轻拍我,一边让我躺下,扯了纸巾,为我擦眼泪和鼻涕。

爸爸……每每感动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要喊他爸爸,我究竟爱的是他,还是眷恋他身上父亲的影子呢?

想着这个问题,我又禁不住想起那条紫披肩,那个叫紫苏的女子又是谁?那个小孩子呢?是否就是薛未白的妻儿?

我准备一次问清楚,很不巧,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川叔的声音:“少爷,医生来了。”

“终于来了!”薛未白赶紧站起,大步走过去开门,忽然又跑了回来,紧张的问我,“我的样子还好吧?”

我点点头,心里想,这个周医生肯定是个女的,不然他怎么这么在乎,想着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

“眼圈还红么?”哦,原来他怕别人看出他刚才哭过,我忍不住笑了,引得我又是一阵咳嗽。

他拍拍我,飞快的去开了门。

跟着他一起进来的是个男人,而且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直直的看着他,我突然无法呼吸。

“凌医生,怎么是你来了?这里不太好找吧。”薛未白呵呵笑着,接过凌志云的手提箱。

凌大哥?是的,我没有看错,这不是做梦,三年了,我从没想到还可以再见到他。

凌志云缓缓行进,说:“周医生参加研讨会去了……是不太好找,让您久等了。”

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美楠冲了进来,大喊一声:“天哪,真的是你!”

凌志云一愣,转过身看到美楠,手里的外套掉在地上,他呐呐的说:“美楠?你怎么在这里?”

美楠兴冲冲的扑进凌志云的怀里,他的身体一震,直直的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推开美楠,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美楠神秘的笑:“你猜猜看。”

薛未白问:“你们认识么?”

“当然认识,我们……”美楠话未说完,却被凌志云打断了:“薛先生,我们先看看尊夫人吧。”

我忽然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可是能躲到哪里?我只能乖乖的躺着。

凌志云看到我的那一刻,表情非常古怪,仿佛我躺在这里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违背常理的怪事,可是,我的确就躺在这里,躺在V市大富豪薛未白的豪宅的大床上。

而他只是错愕了一下,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低着头,对我说:“薛太太,哪里不舒服?”

我闭上了眼睛,心里一阵又一阵的疼,他为什么要叫我“薛太太”,我们就这么生疏?

薛未白说:“是这样,她晚餐喝了一点酒,不知怎么就昏倒在地上,当时我们没有能及时发现,估计是受了寒。”

“知道了。”凌志云低低的说,“来,量一下体温。”

一个凉凉的东西塞到嘴边,我微微张开嘴,把体温计含了进去,眼睛又酸又痛,我知道,只要轻颤眼皮,就会有眼泪流出来,所以,我一动不动。

那个时候,只要有个小病,我都会去隔壁找凌大哥,他都会先摸摸我的额头,皱着眉头,心疼的问:“丫头,哪里不舒服了?”

什么时候,丫头已经变成了薛太太,熟悉亲切的人也变成了冷冰冰的陌生人?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表姐干嘛哭啊?”美楠的声音总是让我痛苦,“看到凌大哥,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薛未白问:“哦……凌医生认识我的妻子?”

凌志云淡淡的说:“是,以前的邻居,只是很久没有见了。”

他在说话间,翻了翻我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张严肃的脸,太陌生,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我睁开了眼睛,定定的望住他,他反而吓了一跳似的眨眨眼睛,好笑,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么,仿佛置身一个难以平衡的跷跷板。

他戴上听筒,要听我心肺声音,在我的目光下,他紧张了,喉结在上下蠕动,我们在对峙,空气有些沉闷。

他错开了目光,轻咳一声,对薛未白说:“让尊夫人坐起来吧。”

薛未白答了一声,就要来抱我,我摇摇头,撑着酸痛的身体,坐了起来,引得一阵剧烈咳嗽,薛未白赶紧拿来毛毯给我披上,拍着我的背,我望着他,他才是我要爱的人啊,而凌大哥,只能算是我年少时的一个梦想,我之所以念念不忘,是因为遗憾和不甘心,或许还有些愤恨,而这些情绪改变了原来真实的感情,加深了想念。

嫁给薛未白,并不是为了钱,我不曾出卖自己,我不欠任何人,我没有必要羞愧,想通了,我的心忽然好受很多,再也不是那么沉甸甸的坠着痛。

他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惊惶了,或许他刚才也经历了一番思想活动,不再躲闪我的目光,能够对我平静的微笑,可是我知道,我们生疏了,这一点已经无法改变。

一切检查完毕,薛未白又扶着我躺下,无意间,他碰到我的手,惊讶的说:“为什么你的手这么冷?”

他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想让我暖和一些,他的眉头深锁,满脸的心疼,这是真的情感流露,我为什么刚才要怀疑他,要觉得委屈?

薛未白转过头又急声问凌志云:“凌医生,小薰的手怎么这么冷?象一块冰啊?”

凌志云站在那里,有些尴尬,他说:“尊夫人发烧,手脚冰冷是正常现象,而且她的体温一直都比正常人低,您不用担心。”

凌大哥仍记得我的体温,他应该没有忘记我。

“哦……”薛未白点点头。

“尊夫人只是一般的感冒,服用

“尊夫人只是一般的感冒,服用常用感冒药和消炎药就可以了,不用担心,记得多喝水……还有,一定要注意保暖。”凌志云细致的叮嘱着,和以前一样。

“我这里有药,丫头,你拿回去吃了,按照说明书的要求,知道么?”

我点点头。

“等等……”他把我拉回来,“不要吃生冷东西,多喝水,多休息!”

我笑着点点头。

他又把我拉回来,塞给我一些钱,说:“买些喜欢吃的。”

我望着他,不走了,为什么他的笑容这么好看?他低低的声音这么让我心动?

“好了,我该走了。”凌志云拎起出诊箱,“时候不早了。”

薛未白看了看表,摇头说:“凌医生别走了,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让你下山?”

凌志云还没有说话,突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一个响彻天际的炸雷,我的心脏猛地收紧,身体就像炸裂一般,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怖景象一一浮现,黑黑的天际,闪电游龙一般穿梭,密密麻麻的大雨,滔天的洪水,三三两两漂浮着的尸首,父亲下沉的身体……

电灯闪了闪,灭了,哨子放声大叫起来,我陷入黑暗和巨大的恐慌之中,猛地,又一个闪电,照得屋里雪亮雪亮,一个苍白浮肿的脸突然闪现,没有五官,只有空洞的眼眶,惨绿的嘴唇!

“啊……”痛苦和恐惧逼得我尖叫起来,胸腔仿佛塞满了燃烧的木炭,周身的血液却在瞬间凝固,谁……那张脸是谁!有谁可以保护我,我跳下床,抱着头,漫无目的的四处乱窜,耳边充斥着是谁的狞笑和我极度恐惧的尖叫。

忽然,有个东西紧紧抓住了我,他的喘息沉重,身体坚硬,力量强大,我拼命挣扎,歇斯底里的哭喊,双手不停的拍打。

“丫头……丫头……是我,是我呀!”这个声音好熟悉,是谁,你是谁?

“我是凌大哥……凌大哥啊……”

是凌大哥?我睁开了眼睛,不错,眼前的正是我思念多年的凌大哥,我扑进他的怀里,不住的哆嗦,仿佛迷失在丛林见到了亲人一样,我抱紧他大哭起来。

这时,灯突然亮了,我还没有摆脱恐惧,死死抓住凌志云的衣服,不停的抽噎。

“小薰……你怎么了?”耳畔是薛未白不安的声音。

我扭头愣愣的看着他,他的身后是一脸玩味的美楠,还有莫名其妙的川叔和川婶,他们都淹没在白茫茫的大雾里,好不真实。

回到了现实中,我仍旧处于懵懂状态,薛未白把我抱上了床,我裹紧被子一个劲的发抖,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失神的顶着地面,嘴巴一张一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他们在交谈,声音高高的悬浮在空中,空空的感觉。

“薛先生,刚才的事情,请您不要介意。”

“我只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薛未白的语气很不好,他生气了么?他为什么要生气?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知道她特别害怕打雷闪电。”

“她是受了刺激才这样的。”是美楠。

“怎么?”

美楠很得意的声音:“她爸爸……”

“我们出去说话……”凌志云很大声的打断美楠,接着就是轻轻的脚步声,他们出去了,并带上了门。

窗外是密集的雨点,还有隆隆的雷鸣,哨子懂事的坐在床边,纯净的大眼睛看着我,有人在摸他的长毛,原来凌大哥并没有出去。

“他们到外面去了,薛先生不放心,让我陪你。”

我点点头,有流泪的冲动,可是眼睛却是干涩的。

这个房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气氛有些尴尬,我们都显得手足无措。

“你快乐么?”

我点点头,我很快乐。

“这三年我并没有离开,只是去了城西。”他像是自言自语,我安静的闭上眼睛听他诉说,“小薰,对不起,原谅我给予你的伤害。”

往事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将我彻底淹没,我辛苦的控制着呼吸,双手紧紧的抓住被子支撑自己。

“是我自己没有勇气,我不敢承诺给你幸福,在感情面前,我当了逃兵……这三年来,我一直责备自己,甚至厌恶自己,我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懦夫……”

原来是这样,他并没有因为美楠而离弃我,我应该高兴么?我应该拍手雀跃么?我没有,反而更加失落,原本心中的痛苦也减轻很多,“哗啦”一声轻响,在我的心里,是一个我曾经固守的梦,就在这一刻猛然醒来,原来我不知道,一直以来执着伤悲的,不过是我自己的想象,不过是为了一个镀了金的烂铁块。

我微笑了,轻轻拍着他,打断了他的忏悔。

我举起双手,缓缓比划:过去的,真的过去了,就算回来了,也回不去了,我们应该专心过好现在的生活。

他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刚才凝重的神情渐渐舒展,他笑了笑,仍是以前那种不太快乐的笑容,他说:“刚才看到你,我真的很震惊。”

我笑了笑,表示理解,感冒了真痛苦,周身酸痛,呼吸艰难。

“但是我看得出来,薛先生是很爱你的,看来我的忧虑是多余了。”

是的,他对我真的很好,我也很爱他。我有些力不从心,精力不济了。

他的声音变得模糊:“睡吧,好好休息。”

我醒来的时候,感觉精神好了很多,摸了摸额头,没有发烧了,我伸了个懒腰,跳下床,动作太大,还是有些气喘。

唔,头发乱糟糟的,就像一团麻绳,我坐到梳妆台前,这个镜子大的赶得上一面墙,这个房里的女人干嘛要一个这么大的镜子啊?咦?我怎么睡到这间房里了?谁在我睡着的时候帮我换了一间房?

迷惑间,镜子里的我开始梳头发,镜子里的我开始梳头发?可是我明明没有动,我只是坐在这里发呆啊!

没错,镜子里的我正在梳头,一下一下梳着头,仿佛无限爱惜无限自怜,一边梳头,我一边幽幽的唱:“我想念我爱……我眼看着窗儿转白,只能够慢慢对窗哀……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我心痛难捱……情郎啊情郎,你可知我心痛难捱……”

我身子僵住了,阴森森的鬼气从镜子里往外蔓延,将我紧紧绑住,我感到莫名的恐惧,可是无法呼喊,仿佛被催眠一般,我就这么定定的盯着镜子里的我,那个我冷冷的看着我,嘴角还有微笑,那么妩媚,那么风情万种。

可是黑色的液体却从我嘴角涌了出来,我还在梳头,可是头发却顺着梳子不停脱落,接着,我的眼珠一个接着一个跌落在梳妆台上,还粘连着黄色的液体和腐烂的肌肉,顺着空洞的眼眶不住流出,鼻子也脱落,接着就是我的牙齿,一个一个往下掉,敲在梳妆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五官就这样一一烂去,内心的恐惧无以明状,浑身如同爬满了毒蛇,又湿又冷,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满是冰凉的黏液,皮肤顺手剥落,丑恶的扭曲着……

“不要啊……救命……救命……”我毛骨悚然,尖声惨叫。

有个声音在上空不停的念道,是充满了怨恨的诅咒:“谁也逃不掉……谁也逃不掉……”

远处传来哨子的叫声,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大声,我猛地坐了起来,哨子已经跳上了床,冲着我不停的大叫,他见我醒来,才渐渐停止,但是仍旧对着我充满敌意的低吼。

我伸手要去摸他,他有些紧张,稍稍后缩,等我摸到他的长毛,他才仿佛确认了我的身份,亲昵的蹭着我的手,喉咙里低低的呜咽。

门这时打开,薛未白、凌志云都冲了进来,见我没事,薛未白拍了拍哨子,说:“畜生毕竟是畜生,好了,哨子,下床。”

哨子嘟囔一声,跳了下来。

美楠站在门口,说:“深夜里,听他这么突然一叫,能吓死人呢。”

我看了她一眼,突然间心跳停止,就在她肩膀位置,有一张惨白的脸,她黑黑的头发垂在美楠的身上,而美楠却毫无感觉。

我抓紧了被子,哨子对着美楠大叫了起来,声音充满了惊恐。

那张脸渐渐消失,为什么她没有五官,我却感受到她露出了一个冷笑。

美楠生气的对着哨子嚷:“你个死狗!叫什么叫?上次没有打死你,算你好命!”

薛未白眉毛一扬,美楠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尴尬的笑笑,赶紧跑开了。

难怪哨子刚才会对着我恶狠狠的叫,难道……刚才那张脸就在我的身上?一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差点尖叫起来。

哨子,你真是我的好孩子。

凌志云道了一声晚安,也出去了。

“来,吃药。”薛未白扶我坐了起来,“张嘴。”

看着他,我的心里安定好多,我乖乖的张开嘴,他把药放进我的嘴里:“快,喝水。”

我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水温刚好。

我看的出来,他很不开心,是因为我和凌大哥么?可惜我不懂如何开解,他取了我手里的杯子,放在茶几上,我拉住他的手,望着他。

薛未白拍拍我的手背,心不在焉的说:“天不早了,休息吧。”

我暗自叹息一声,躺回床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放在我的枕头边,说:“你要我买的药,真的睡不着的时候才吃一片吧。”

我点点头,他拧身关了灯,脱了外套躺在我身边,却又刻意的保持了一个距离。

黑夜里,我们都睁着眼睛,听着对方的呼吸,美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能够说出来?

他不时的转着身,不小心碰到了我,也自觉的缩回身体,我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心里钝钝的疼。

忽然,天际一道霹雳,空气在激烈燃烧,我吓得愣在那里,手抽筋一般蜷缩起来,在恐怖来袭前,薛未白已经把我抱紧,捂住了我的耳朵,一连声的说:“没事的……不要怕……我在这里……”

我慢慢的放松了身体,这么多年,第一次在雷电交加的时候我不惊恐也不痛苦,被他紧紧包围,心里只有浓浓的幸福,仿佛香醇的咖啡,那么宁静,那么甜蜜。

雷电过去之后,他放开了我,我仰起头看着他,他却睁着眼睛看着帐顶,那杯咖啡我还没来得及品味,就突然被倒掉,我的心里空空的难受。

我摸到那个药瓶,到了一颗,吞了进去,就让我沉睡吧,我不想在清醒里伤痛。

我又开始做梦了,尽管明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就是醒过来。

人潮汹涌的大街上,仿佛有个魔鬼紧紧追逐着我,我步履凌乱,一次次跌倒,我好害怕,可是没有人可以帮助我,每个行人都是一脸痴呆,用同一个节奏缓缓的行走,活像是一群群行尸走肉,我被巨大的恐惧笼罩,那个魔鬼如影随形,我尖叫着想找一个地方躲藏,每个店铺都是店门紧锁,我狂乱的拍打店门,里面的人拼命的摇头,缩成一团,指着我的身后,捂住嘴巴,惊恐万状,我回过头去,却空空如也,只有寒风阵阵,我紧了紧衣服,又拔足狂奔,在大街上大喊救命,可是没有人愿意看我一眼,这时,我看见大街对面有人打开了店门,对着我不停的招手,叫我快点过去,我喜极而泣,飞快的向对街跑了过去,忽然,一辆车对着我飞快的冲了过来,我站在路中间,不能动弹,车灯照得我眼前空白一片,紧接着身体被剧烈一撞,我身不由己的飞了起来,眼前是红色雨雾,一片朦胧,雨雾洒在身上,又冷又粘,冷风在大街上横扫,长发跟随着破旧的报纸到处乱舞,我好冷好冷……

咳嗽声把我吵醒,四周漆黑一片,没有其他人,是我自己的咳嗽,薛未白去了哪里?我挣扎着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躺在床上,身下是硬硬的水泥地,而空中正在飘飞着蒙蒙细雨。

我不在室内,我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不在室内,那么我在哪里?

寒毛根根直立,我猛地爬起来,这里没有灯光,没有人语,只有风雨,还有树叶哗哗的响声,更有一些不知名的动物发出的叫声,我又坐了下来,瑟瑟的抱紧双臂,周围只有黑的天空和更黑的事物轮廓,这究竟是哪里?

眼睛适应了黑暗,我渐渐能看清楚一点东西,我身下的这块水泥板好像是白色的,所以在晚上也能够勉强看清楚,拼命压抑住疯狂的心跳,我四下看了看,这白色的水泥板垒成一个三面环抱的建筑,很像沙发靠背和扶手,怎么是这个样子,我的心狂跳起来,这是坟墓的特有样式,我猛地回过头,身后……身后果真是一个墓碑!

我浑身一个激灵,背脊上又冷又麻,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正好看见墓碑上的遗像,我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就连眼皮都动不了,我就这么直直的看着那张遗像,一个女人的黑白照片。

好眼熟,我在哪里见过?脑海里突然闪现三楼那间房里,对了,我就是在那里见过,应该是薛未白的其中一个妹妹。

我费劲全身力量来稳定自己的情绪,既然是他的妹妹,我就不要害怕了,不怕……不怕……但是,照片里的女人直勾勾的看着我,我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点,突然,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怪叫,仿佛就在头顶,我再也控制不住了,三魂七魄齐齐冲出身躯,我大叫一声猛地跳起来,不顾一切也不顾方向的在山里狂奔,一边大哭一边大声喊叫:“薛……救命啊……有人吗?……来人救我……救我啊……”

我变调的怪叫在无人的山林里尖锐的响起,没有人回应我,只有一声又一声动物的鸣叫,越发阴森恐怖,所有的恐怖景象在我脑后鬼影般闪烁,我不断的跑,不断的跌倒,不断的回头,不断的哭喊,可是黑夜还是那么重,没有一丝光线也没有一丝希望。

我要发疯了,我要崩溃了,死亡仿佛就在眼前了!

忽然,树丛沙沙作响,有个巨大的东西从树丛后窜了出来,扑到我的身后,是什么?是什么?我尖叫一声往前继续奔跑,它在后面猛追,就快追到我了,忽然,我身后一紧,裙子被它咬住了,我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汪……汪汪……”是哨子的声音,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哨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等到他坐到我面前,温顺的舔着我的脸,我才看清楚他可爱的模样,喉咙里呜咽一声,我抱紧哨子失声痛哭,险些背过气去。

紧紧抱着他,我才没有那么害怕,全身酸软,脚底钻心的痛,这种痛楚提醒我,这根本不是梦。

我软软的靠着哨子,他乖乖的端坐在我身边让我依靠,我们又一次相拥着度过了一晚,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待我看清楚眼前景物,不由得又是一身冷汗,在我脚边五六步处,就是一个二十多米的断壁,如果昨晚不是哨子及时赶到拉住了我,我恐怕已经没有命了。

我重重的吻了吻哨子的大脑门,又抱紧了他,一边咳嗽,一边说:“哨子,谢谢,太感谢了。”

他靠在我肩上,“呵呵”笑了。

我抚摸着他的长毛,一边查看脚上和腿上的伤口,裙子已经被灌木撕得惨不忍睹,脚底扎进了许多石渣和木屑,腿上一道道伤口,虽然凝固了,仍然红肿灼痛。

哨子体贴的帮我舔着伤口,我拍拍他说:“麻烦你,去叫薛未白过来接我,我的脚好痛。”

哨子懂事的站了起来,回头看了我一眼,飞快的跑了。

“快去快回,路上小心!”我大声的叮嘱,哨子大叫几声表示明白。

我这时才发现,我居然已经又可以说话了,我低声的自言自语:“我可以说话了……我真的可以说话了……太神奇了!”激动引得我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头痛欲裂,浑身无力,我摸了摸额头,烫的厉害,全身骨头象散了似的,我知道自己病得更重了,但是我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睡,睡在这里,山风入骨,会病死的。

我强打起精神,开始给自己找事作,开始是给自己拔脚板上的刺,尽管弯着身子不好呼吸,我手上也不停歇,疼痛可以刺激神经,让我稍微振作。

挑完了刺,我开始思考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又开始梦游了?脑子昏沉沉的,我实在想不出理由。

又忍不住回想昨晚的一切,真是心有余悸,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我就要疯了或者死了,我的心又忍不住狂跳起来,以前我并不害怕死亡,甚至感觉死亡就是解脱,死了,就可以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了,但是现在,我却那么害怕,幸福就在一步之遥的地方,我不要放弃。

太阳升起来了,我无心欣赏山林里的日出,呼吸越来越困难,脑子越来越不清醒,不行……我用力掐了自己一下,要清醒,一定要清醒,哨子……薛未白

怎么还不来?我怕自己要坚持不下去了。

终于,丛林里传来了哨子的叫声,我精神为之一振,又忍不住大声的咳嗽起来,身体痛苦的蜷成一团,脑后一片麻木,我费力的转过身子,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金黄色的身影箭一样射了过来,后面那个高大的身影一定就是薛未白,我挣扎的站了起来,虽然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可是我还是艰难的朝着他的方向走去,直到跌进他的怀里。

“薛……”我低唤一声就沉沉的陷入晕眩里。

有人在我身边说话,而且越来越大声,我想叫他们小声点,可是我说不出话来。

“……情况很紧急,一定要送医院……”

“不行,我不同意……”

“为什么?你要眼睁睁的看着小薰死吗?”

“凌医生,我自然有我的考虑,你尽管放手治疗,需要什么我可以叫人送过来……”

“我不能这么作,小薰现在是急性肺炎,我……”

“不要说了,就这样吧!”

终于安静了,我又沉沉睡去,不知什么时候,我又被人弄醒了,虽然没有睁开眼,但是我知道我正在被几个人用担架抬着,现在是下楼,不多一会儿,大门响了,我出了日落之乡,前面停着一辆救护车,是谁站在我的身边,是薛未白还是凌大哥?

我沉闷的咳嗽着,胸口好痛。

上了救护车,薛未白却没有上来,他跑进了日落之乡,我伸着手大喊他的名字,他跟本没有听到,为什么他不陪我?我好伤心,一边喊,眼泪一边掉了出来。

车开动了,凌大哥也不在身边,医护人员也不在,好奇怪,我擦去眼泪,费力的坐了起来,看了看司机,怎么是一个女司机?还披散着头发。

我迷迷糊糊的想,怎么也不穿制服呢,躺下前,我看了看车内的倒后镜,却吓得半死,猛地坐直了,那个司机为什么没有脸?

我惊叫着跌下铁床,却发现自己仍在房间里,刚才只不过是一个梦,我定了定神,身边站着的是凌大哥,他手里捏着什么?是刀还是针?迷迷糊糊的,我又睡了过去。

为什么这么吵?我好热,谁在生火?这是什么时间了?是不是该起床了?爸爸呢?怎么还不来喊我上学?妈妈有没有把早餐做好?今天早上吃什么?啊……我想起了,没有人会为我作早餐,也没有人来叫我起床了……爸爸妈妈已经离开我了,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只剩下柳初熏一个人了……不是,不是的,我还有薛未白,他答应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我睁开了眼睛,那人正坐在我的床头,支着额头,眼睛微闭,眉头紧锁,呼吸犹如叹息,他有什么心事呢?窗外仍是大雨,看样子是黄昏时分,我应该没有睡多久。

周身疼痛,就像是打散了骨头又重新拼凑了一番,我动了动手,想去叫醒他,却发现手背上扎着针,我正在输液。对了,我已经可以说话了,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交流呢?

我张开嘴,却只能发出沙哑的颤音,扁桃体又肿又痛,我又一次失声,希望只是暂时的。

这微弱的声音已经把他惊醒,他睁开了眼睛,顺手帮我掖了掖被子,却发现我是睁着眼睛的,他一愣,眨眨眼睛傻傻的问:“什么时候醒的?”

我勉强笑了笑,还没有说话,他已经跑拉出去,在门口紧张的大喊:“凌医生,她醒来了。”

紧接着,我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凌大哥跑了进来,摸了摸我的额头,说:“烧已经退了。”

接着又是一番检查,他说:“好了,总算没什么大碍了。”

我拉了拉凌大哥的手,辛苦了,我困难的比划着,凌志云笑了笑,说:“应该的,别这么客气,你没事了就好。”

“好了,这瓶液体吊完了。”他拔出针头,用棉棒压住,“你好好休息吧。”

我点点头,无力的闭上了眼睛,休息了一小会儿,我看着薛未白,他的胡须都出来了,眼睛通红。

“肚子饿不饿?”他的声音好沙哑。

我摸了摸肚子,瘪瘪的,好像真的有些饿了,我点点头。

薛未白对川婶说:“川婶,麻烦你舀一碗白粥上来吧。”

凌志云随着川婶一起出去了,房里只剩下我和薛未白,他握着我的手,低声说:“你吓坏我了。”

我在他手心上写着:我睡了多久?

他抚摸着我的额头:“三天两夜,看着你痛苦的样子,却又帮不了你,真的恨不能替你承受。”

我安慰的握住他的手,实在是没有力气作更多动作,这时,川婶上来了,她看我的眼神也少了很多寒意,温暖了不少,美楠也跟了上来,安安静静的站在床头,或许病人容易得到别人的同情。

喝了粥之后,精神好了许多,就连咳嗽的声音都大了很多。平息了之后,我长叹一声平躺在床上。

薛未白替我盖好被子,他怎么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心里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可以跟我说?

他摸着下巴,缓缓的问:“小薰啊,你有没有夜游症?”

我点点头,在他手心写着:曾经有过。

美楠说:“我记得表姐曾经梦游过,不过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薛未白问:“什么样的情形?说说看。”

美楠说:“我以前和表姐是睡一间房的,有一次晚上我睡不着,就看见表姐突然起来,瞪着眼睛走到大门口,然后走了出去,我觉得好奇,就跟着她一直走,她穿过几条街,停在自己家楼下,抬着头呆呆的望那间房的窗户,过了十几二十分钟,她又往回走,回到家里又躺回了床,继续睡觉。幸亏我胆子大,不然被她吓死,你不知道她那个样子多可怕,幽魂一样。”

我也记得很清楚,第二天就被舅妈打醒来,心里仍旧莫名其妙,听她骂骂咧咧的内容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梦游了,或许是太想念父母和原来的日子,白天又过得很痛苦,只能在晚上用这种方式宣泄内心的烦闷。

“后来呢?怎么又好了?”

美楠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也不太清楚了。大概从那里出院之后就好了吧。”

什么这里那里?你还不如直接说精神病院。

薛未白点点头,说:“好了美楠,你出去吧,让你表姐好好休息。”

“好的。”

美楠出去的时候顺便关上了门,薛未白看着我欲言又止,半晌他终于说话了:“我知道你在这里不开心,总是想走,所以才会梦游,这里让你很不自在,是不是?”

我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和凌医生不止是邻居这么简单吧。”

是的,我承认,我知道,美楠肯定把我写给凌大哥的那封信给薛未白看了,她是有预谋的。我写那封信的时候,凌志云已经要走了,我想留住他,因为那个时候,他是我生命的止痛药,只要看到他,只要能跟他相处片刻,我就会很开心,忘记所有的委屈和烦恼,我不知道如果失去他,我该怎么过以后的日子。可是,信一写好,就被美楠抢去,在舅妈的面前大声朗读,读完之后,可想而知,我被她们母女二人尽情羞辱了一番。

薛未白看着我,沉吟着,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能看透我所有的念头,我却没有这个本领。

他忽然叹息一声,说:“你跟他走吧,明天风雨过去,你就跟他离开吧。”

什么?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我瞪着眼睛望着他,心里闷闷的痛。

“那天,我赶上山,正好看见你倒在凌医生的怀里,你们多么登对,多么和谐,那一瞬间,我差点跌落山去,我不是瞎子,我能看得出来你们之间有深厚的感情……你昏迷的时候,凌医生焦急万分,脾气暴躁,和以前的温文尔雅完全是判若两人。”他的声音一瞬间苍老了好多,“我想了很长时间,你跟他才合适,我都快成老头子了,怎么还可以给你幸福?我应该放开你,你跟他在一起,我可以放心的。”

不要这样……心里一阵委屈,眼泪涌了出来,我的手抖的好厉害,原来那天接住我的并不是薛未白,而是凌志云。

“傻丫头……”薛未白笑了笑,擦去我的眼泪,“不要担心我,我没有事,或许会有一点孤单,但是没有关系的。”

“薛……”我扑进他的怀里,揽住他的脖子,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又咳嗽又抽噎,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肩。

薛未白痛惜拉过被子盖住我的背,轻轻的抚摸着:“别这样,你不是一直想要离开这里么?现在我答应了,别哭了……唉,你哭得我心都乱了。”

我哭得更厉害了,我

我哭得更厉害了,我不要离开,我只要跟你在一起,他抱紧我,呼吸急促,心跳沉重。

“我给你的一切,你都可以带走,不用还给我,以后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找我。我们以后还可以作朋友一样,是不是?”他的嗓子也哽住了

心突然一阵抽搐,痛的不能呼吸,我张开嘴,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他痛的闷哼一声,放开手,惊愕的看着我,我拉过他的手,颤抖的写:不要赶我走,我不走。

他苦笑的摇头,说:“别这样,我不会怪你的,你没有必要牺牲你的幸福。”

我平息了一下呼吸,继续写:我和凌已经过去了,永远过去了,你答应要给我幸福的,你是不是反悔了?如果是,我立刻就走,谁也不要。

想到要跟他分开,我的胃痛的纠结起来,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他的手心,他的手心在发抖。

我又扑进他的怀里,缩在他的臂弯里,一字一句的说:“薛……不……要……让……我……一……个……人……”

这几个字耗尽了我全身力气,禁不住一阵晕眩。

薛未白不敢相信的望着我,他扶起我,紧张的望着我的脸:“小薰……你再说一次。”

“不要……让我……一个人……”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诚如凌大哥所说,就像天鹅的哭泣,我弯下身子,将脸贴在他的手掌上,在他的掌握里泣不成声。

“不要赶我……我不要离开你。”

薛未白抹去了我的眼泪,我看到他的眼泪,他抱紧我,一边亲吻我的脸颊,一边说:“我以为你是我笼子里的金丝雀,只要我打开笼子,你就会欢快的飞入风里,不再回头。”

我用力摇头,摇得自己昏昏沉沉,不是,不是,我是你的妻子,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赶也赶不走。

薛未白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看着我:“小薰,你可以说话了?是么?我刚才听见你说得好流利啊。”

我点点头,说:“是的。”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薛未白兴奋的眼睛发光,他大笑起来,这时他才真正笑了,眉宇都舒展开来,“来,快点睡好。”

薛未白扶我躺好,我死死的拉着他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

薛未白无奈又纵容的看着我,他问:“你的手还是很冷,你冷么?”

我点点头,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可是我的脚仍旧冰凉,即使床尾放着热水袋,也没有多大帮助。”

“真是想不通,这么大一个院子,居然找不到一床电热毯……”薛未白搓了搓我的手,看着手上的针孔,问:“痛不痛?”

小时候每次打完针,爸爸都心痛的揉揉我的小屁股,说:“好了好了,打了针,病就好了。”

牵着爸爸的手往家走,爸爸看到什么好吃的都买过来塞进我的小书包,看到满满一书包的玩意儿,病痛一扫而光。

我摇摇头,他的大手好温暖。

“你放开手,等我也上床了,帮你暖被窝。”

我的脸一红,赶紧缩回手,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以前天冷的时候,爸爸也是先跟我一起挤在小床上,抱着我跟我讲故事,哄我睡觉,等我睡着了,被子也暖和起来了,爸爸才躺回自己的大床上。

薛未白上了床,我弯着身体缩在他的怀里,他把被子拍实,握住我的手,又夹紧我冰冷的双脚,好暖和,我又羞怯又激动,头更加晕乎了。

他在唤我,声音有些犹豫,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说:“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见了你几次,就一定要娶你。”

我点头。

薛未白换了一个坐姿,望着窗外的大雨,说:“小时候我有睡午觉的习惯,每次都会在母亲的钢琴声中醒来,这个时候,不论屋外的天气如何,我的心里都是宁静快乐的……”

我闭上了眼睛,静静的听他述说。

“母亲去世之后,我改掉了午睡的习惯,却忘不了母亲的钢琴声,……每个午后,都是我心里最脆弱的时候,更害怕下雨天气……第一次见到你,雷雨正要来袭,也是在午后……我登上楼梯,就看见弹钢琴的你,那一刻,我突然感到空洞许久的地方充盈了起来……”

我睁开了眼睛,看着他,难道……我成了他填补遗憾的工具。

薛未白不安的笑了笑,说:“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此时的心情,没错……那个时候,我真的只是想把你当作一个家具买回来,可是,我又无法控制的被你吸引,每次看到你,我都忍不住想要保护你,越了解你,就越怜惜你和热爱你,越相处就发现自己无法放开你,你简直就像是我心尖上被挖去的一块肉,跟你在一起,我才没有了缺憾,真的,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他焦急的看着我,目光热切:“小薰,你相信我。”

我还是那样静静的看着他,他更加慌张了:“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刚才我要你离开都是违心的,说那些话的时候,你可知道,我真的是心如刀割啊……如果你选择离开,我真的不知道……”

他越说越急,汗都冒出来了。

我笑了,摆摆手打断他的语无伦次,在他手心里写着:“我相信你。”

薛未白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说:“好了好了,我这颗心终于归位了,这几天来它都一直吊在嗓子眼。”

我靠紧他的胳膊,这种幸福感好不真实,我总是有些担心,生怕这只是一个梦,醒来的时候我还缩在舅妈家的破床上。

他一边抚摸我的头发,一边问:“好了,傻丫头,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我刚想摇头,却想起那个紫披肩,我问:“上次,川婶拿了一条紫色披肩给我,你为什么生气?”

薛未白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肩膀,叹息一声,说:“川叔川婶有个女儿,名字叫做萧紫苏……”

是的,我记得薛未白有个妹妹曾经唤她作紫苏。

“我和她自小相识,感情甚笃,我也知道她很喜欢我,可是我从来都当她是妹妹,大概十年前,她终于结婚了,丈夫是个老师,对她很好,她生活的也算幸福,还生了一个男孩……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难道就是那个小鬼?

薛未白又长叹一声:“可惜好景不长,谁也没想到,她丈夫突然之间发了疯,用菜刀砍死了她……一刀致命,砍在脖子上……最可怜的就是小辉,才五岁多一点,也被他疯子爹扭断了脖子……”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抱紧了我,亲吻着我的头发:“我去了现场,紫苏死的时候还披着我送给她的那条紫色披肩,她的血流了一地,孩子倒在她的怀里……他们眼睛都没有闭上,怔怔的看着我……”

薛未白在发抖,他的声音不停的颤抖,胸口剧烈的起伏,我知道他在拼命压抑自己,不想在我面前哭泣。

待平息了之后,他说:“我虽然不爱她,可是我是真的把她当作妹妹,我真心希望她能过得幸福开心。”

那后来,紫苏的丈夫呢?

“他入了狱,判了死刑,但是还没有执行,就自杀了。”

我叹了一口气,心里好沉重。难怪川叔川婶不太正常,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一瞬间失去了女儿,也失去了孙子,接下来的人生都是渺茫和绝望的。忽然间,我原谅了他们,甚至同情他们,难怪他们对我排斥,他们是多么希望能把女儿嫁给薛未白啊。

我贴在薛未白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我的幸福原来是真实的啊,随着他的心跳这么真实的存在我的身边。

我们紧紧拥抱,倾听彼此的呼吸,就这么沉默着,我在他怀里痛快的流泪。

“我就这么抱紧你,即使你梦游了,我也能够拉紧你。”

“唔……”我累了,身体暖和了好多,打了个哈欠,我就要睡去了。

他的声音在耳边模糊的响起:“小薰,我爱你,是真的爱你。”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车里,薛未白开着车,天却还没有亮。

“醒来了?”薛未白侧脸一笑,“睡得这么香。”

我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把盖在身上的毛巾被拿开,伸了个懒腰。

“醒来的正好,我们就要到了。”

“去干什么?”

“我想带你去看日出,我知道你想看日出,是不是?”

看日出?是呀,记得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最喜欢带我爬山,在我还没有清醒的时候,爸爸将我驮在肩膀上,和妈妈一起爬上后山,快要日出的时候,轻轻的叫醒我,我睁开眼睛,就看到天边刚刚冒出小半个头的太阳,红彤彤的,多么可爱,依偎在爸爸妈妈的身边,一起欣赏日出,这个场景已经定格在我心中,成为一幅绚烂的油画,只是我不太敢去触摸,我怕心痛。

“小薰,你看……太阳出来了,漂亮么?”

“漂亮!”我奶声奶气的回答。

爸爸抱着我问:“太阳像什么?”

我歪着头想了想,说:“西红柿。”

爸爸妈妈面面相觑,突然大笑起来,妈妈笑得透不过气,扶着爸爸弯下了腰。

我抹去了悄悄涌出的泪水,对着薛未白一笑,他疼爱的摸了摸我的头顶。

车停在山下,天也蒙蒙亮了,我病刚好,身子还很虚弱,爬了不到十米,就要停下来,弯着腰喘气。

“不行了?”薛未白退到我身边,“我来扶你吧。”

我擦了擦汗,头好晕,他怎么在这个时候要爬山,简直要我的命,我倔强的摇摇头。

“那好,我们快点,按照你这个速度,我们刚好可以赶上看日落。”他大笑着跑开了。

我瞪了一眼他背影,直起腰,咬着牙继续爬,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路越来越难走,我专心找路,专心爬山,一抬头,薛未白的背影已经不见了。

怎么可以走得这么快?也不照顾我一下,我的心里有些恼怒。不理他,他什么时候发现我不见,什么时候再来找我吧。


第五章

我已经汗如雨下,腿软得象面条,实在走不动了,我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

这天色没有日出的势头,反而越来越暗,山风阵阵,我抱紧双臂,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山林里,感觉特别恐怖,我赶紧站了起来,强打精神,继续上山,走了两步,我又停了下来,上山的路模糊难辨,而且那么多岔路,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薛未白,还不如回头在车里等他。

一想到这里,我缓缓转过身子,半蹲着往山下蹭,一边小心翼翼的抓住路边的长草,这路怎么突然陡峭的厉害,上的时候也不觉得啊。

或许是刚打过露水,长草湿漉漉的,还滑溜的很,不用力更本抓不住,我一边下山,一边抱怨薛未白。

耳边又响起那首歌,在风里隐约着:“我想念我爱……我眼看着窗儿转白,只能够慢慢对窗哀……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我心痛难捱……情郎啊情郎,你可知我心痛难捱……”

这是我自己的心里作用,自己吓自己,我知道,我拼命的去想其他的东西,想一想薛未白月光一样大笑脸,温柔暖和的大手,果然好了很多,歌声也消失了。

重重喘了一口气,我抬起头极目望去,到处都是不可知的浓黑,我的心跳又开始急促,情急之下,我大声的喊起他的名字。

“诶……我在这里。”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原来他根本没有走远,而是躲了起来看我窘态。

我又好气又好笑的回过头去,却悬空着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紧紧的贴在我的脸上,她的长发湿哒哒的垂坠着,还有一把被我拽在手里!

“嘿嘿……”她突然笑了,一个怪异的嘴唇慢慢浮现,仿佛就是已经切去嘴唇,只剩血肉模糊的一个肉洞。

我浑身狂震,只听见自己一声狂叫,我疯了一般的转身就跑,前面就是一条大马路,我奋力前冲,却一脚踏空,急速下坠,心提到了嗓子眼,风声在耳边嗖嗖啸叫,一声声尖笑在身后紧追。

我抱紧脑袋绝望的大叫一声:“救命……”

车外的模糊夜色飞快向后掠过,我还坐在车里,身上仍旧盖着那条粉红的毛巾被。

薛未白专著的开着车,目不斜视,并没有发现我醒来,看到他坚毅的脸,我慢慢捡回了散去的魂,“吁……”一声擦去脸上的冷汗。

薛未白的样子有些不太一样,可是我又说不出怪在哪里,难道是眼神太严肃?我原本想叫他一声,可是,黑夜驾驶必须小心,我不想让他分心,于是又靠了回去,拉过毛巾被盖着,身体真的很虚弱,汽车倒后镜里有个小点在一闪一闪,我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不一会儿,就在汽车沉闷的嗡嗡声中睡去。

怎么这么吵?好像很多人在身边唧唧喳喳的说话,我烦闷的摆摆手,想让她们安静,可是她们的声音更加逼近,带来一股压迫感,我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一个女人紧张的声音。

眼前一片白茫茫,三三两两的影子晃来晃去,我还处于懵懂状态,反应甚是迟钝。

“谁?”我眯着眼睛费劲的辨认。

“嘻嘻……她不是被我们吓傻了吧?”

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

“我看也差不多,经过这么多次,换作是我,早就发神经了。”

这个声音也听过,是谁呢?我仔细搜刮记忆,想不起来,仿佛离答案只有一张纸,可就是戳不穿。

被人捉弄的感觉很不好,我不悦的问:“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不显身出来?”

她们忽然大笑起来。

笑声渐歇,一个人说:“想不到平时看起来挺文静的,原来火气不小呢。”

“你说,他吃不吃得消啊?”

“吃不消也不是我们的事情了,呵呵……”

真是莫名其妙,她们怎么会这么开心,有什么值得笑成这个样子,我还没有想完,几声叹息又传来,隐隐还伴随着低低的啜泣。

我更加不明白了,这几个女人唱得什么戏。

一阵微风抚过,耳边是谁的叹息:“唉……小妹妹,你可要保重啊。”

我追随着这个声音转过身,一个淡淡的灰影,身后又有人说话:“我们如果吓倒了你,请你不要在意啊。”

我一头雾水,虽然明知道她们没有恶意,但还是忍不住觉得阴冷。

又是一声笑:“又是你自己问我们是怎么死的。”

“好了三妹,别再跟她开玩笑了。”

“哦……”她们说笑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身子一抽醒了过来,敢情那些声音就是薛未白的三个妹妹。

嗯,我在动……我正躺在薛未白的怀里,他抱着我,面无表情的在山里穿行,毫不费劲的攀上爬下,我瞪大了眼睛也看不到两米开外的地方,他却如履平地,仿佛只是在日落之乡兜圈。

难道真的要看日出?现在几点钟了,为什么还是这么黑?

我刚想喊他,忽然发现他的眼神呆滞,毫无平日的神采,身体也是僵硬的。他在梦游!我明白了,上次并不是我梦游,而是薛未白,他或许就是这样把我抱到了坟地,难怪我总是觉得奇怪,日落之乡一直都是大门紧缩,我没有钥匙,怎么可能出来。

听说梦游的人是不能受惊吓,否则容易失了魂,我硬生生的把冲到喉咙里的一声呼唤咽了下去,就这么让他抱着,大气也不敢出,虽然有些害怕,但是有薛未白在身边,反而感觉很刺激。

薛未白的脚步缓了下来,他果然停在了一个坟墓前,我偷瞄了一眼,那遗像果然是一个女子。

然而,遗像下面赫然写着:爱妻薛陈九梅之墓。

这几个字大大的出乎我意料,我张大了嘴巴,到抽一口凉气,全身都僵住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爱妻”这两个字,一阵天旋地转。

薛未白缓缓把我平放在大理石地板上,然后直直的跪了下来,用一种非常奇怪的,陌生的声音呆呆的说着:“阿梅,我来看你了。”

我直直的躺在冷硬的地板上,捏紧双手,脸上的肌肉不听使唤的抽搐,脑子里麻木一片,闭紧眼睛却疯狂流泪。

“阿梅……你在这里寂寞么?我带小薰来看你了……你们两姐妹好好聊聊。”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黑夜里看起来那么阴森,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害怕,更寒冷。

这个朝夕相处的人,这个深爱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人?胸口痛的仿佛已经裂开。

“阿梅,你看看小薰……多么精灵的丫头……你喜欢她么?”他说着,还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感觉就像是毒蛇爬过,我的皮肤一阵紧缩。

他沉默了一阵,我不敢乱看,到处都是墓碑,点点鬼火,风在树林墓地穿越,发出“呜……呜……”的声音,听得我心惊胆颤。

忽然,他倾斜着身体,缓缓伸出手,慢慢的抚摸着那张遗像的,他的动作节奏比平时慢了很多,动作也很不协调,仿佛吊线娃娃,被一个看不见的力量控制着。

“阿梅……”他的声音象放录音,那么空洞,“我去看看你的两位姐姐……你陪小薰聊会儿。”

他说完,又直直的站立起来,机器人一般转过身,大步走开了,沙沙的脚步声清晰的传了过来,等到他走得远了,我硬撑起僵直酸痛的身躯,往反方向踉踉跄跄的跑去。

眼泪模糊了视线,伤心让我忘记了恐惧,我一边哭泣,一边麻木的奔跑,那三个印记又浮现在脑海里,难怪他要藏起灵牌,他害怕我知道真相,原来真相是这么的不堪,他满口的谎言,骗了我的信任,骗了我的感情……可耻的骗子,可恨的骗子,可怕的骗子……

我心痛难当,思绪一片混乱,脚步无法停止,我越走越快,我需要一个缺口发泄,摔了一跤又一跤,嘴角开始流血,身体开始流血,脚底旧伤加新伤,痛的钻心,可是我不知道痛,那些血仿佛是别人的,我只是不停的走,一旦停下来,我就会发狂的,可是我漫无目的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耳边是我的哭泣声,却又那么奇怪,我到底在哭还是在笑?我无从分辨,我只是不停的走,心里一阵阵凄苦,为什么我的命运如此惨淡,被所有人抛弃,被所有人欺骗,生活在一个天大的玩笑里面,这样生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我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那就去死吧。”一个声音温和的说。

死?

“是呀,死了多好,在另一个世界里,你可以见到爸爸妈妈,可以忘记这里的所有伤心痛苦,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一切都是美好的。”这个声音充满了蛊惑。

是很好啊,我开始向往了,不自觉的露出了微笑。

“我不会骗你的,真的。”

真的啊?我茫然四顾,想找个好的方法来结束生命,可是什么都看不清楚,黑暗里仿佛还起了大雾。

“跟我来……跟我来……”

我像是被催眠了,乖乖的跟着这个声音,带着幸福的笑容,轻飘飘的迈着脚步。

风里带着甜甜的香气,我是在踏往死亡的途中么?怎么就像是漫步在云端,这么舒服,这么美妙啊,原来死亡并不象传说那么可怕。

依稀感觉走到了一个断崖前,那个声音说:“你向下看看,有什么?”

我低头一看,在悬崖底,云雾环绕下,鸟儿自在飞翔,下面也有一个世界,一样大高楼林立,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挂着亲切和善的笑容,车水马龙,井然有序,小狗小猫在街边自由穿梭,自得其乐。

这是哪里?

“这就是你要去的那个世界啊,所谓的世外桃源。”

真的?我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能够生活在这里真的很不错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中一酸,我还是舍不得现在的世界。

等等,我看到的景象一换,爸爸妈妈出现在眼前,他们住在一个乡间平房里,可是屋外风景优美,一条小溪在门前溜过,周围是草坪,草坪上有几只小鸡小鸭,欢快的跑来跑去,爸爸妈妈依偎在窗口,可是他们的样子并不开心,满眼是企盼和忧愁,他们为什么不快乐?

“他们在想念你,没有你的陪伴,他们很寂寞,这种阴阳别离很难熬啊。”那个声音轻轻缓缓的说,就像一首催眠曲。

她说得我心中一阵阵激动,恨不得能够马上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我顿了顿脚,一吸气,刚要准备往下跳,几声猛烈的狗叫凭空响起,如同晴天霹雳。

我打了个冷颤清醒过来,原本美好的景象顿时消失,仍旧是混沌不明的一片,而脚下隐约就是断崖,只要稍微一移动,我就会跌入深渊,粉身碎骨。

脚下一软,我跌坐在地上,一边小心翼翼的退后,一边压抑的喘气。一个金色的身体窜到我的面前,大舌头舔了舔我的脸,我完全清醒,怕得发抖,紧紧抱着哨子,惊恐使得我五脏六腑都痉挛起来,我控制不住的干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声音在我头顶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声音渐渐远去,那透出来的怨恨却仍旧徘徊在我心间,久久不肯散去。

我趴在地上象一堆烂泥,眼泪和剧烈的呕吐已经掏空了我所有精力。喘息一阵,我翻了个身,躺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无神的看着就要大亮的天,金色的阳光撒在冰冷的身体上,我方才回到了人间,刚才那个声音是谁?谁要至我于死地?我不知道,我一点概念也没有……

这伤心恐怖夜已经过去了,可是我应该怎么办?一想到这里,原本麻木的心又开始抽痛起来,我该怎么办?眼睛火辣辣的痛,眼泪已经流干,虽然泪意盎然,却已经流不出半滴泪水。

哨子善解人意的趴在我的身边,温柔的大眼睛心疼的看着我,我费力的抬起手,摸了摸哨子厚厚的爪子,哨子呜呜的低叫着,低下头舔了舔我的手背。

哨子,谢谢你,你又救了我一次。现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是真心对我了,心又绞痛起来,刚才如果真的跳了下去,是不是就不会痛了。

怎么办,现在?我没有一点主意,咬着嘴唇拼命撑着坐起来,头痛欲裂,喉咙以上都象火烧,每一寸皮肤都痛,每一节骨头都在嘎嘎作响。

“好痛……”我忍不住呻吟一声,脑海里一堆乱麻,思绪处于休克状态,好半天,神智才恢复了一点,我摸了摸哨子的头,说:“快去,叫凌医生来。”

哨子闻言,立刻站了起来,舔了舔我的额头,仿佛嘱咐我照顾好自己,我点点头,他身子一纵,撒开四爪,飞快的消失在树丛中。

哨子认识凌大哥么?我喘一口气,可是也别无他法了。

原以为要等很久,可是哨子去了不到一个小时,他的叫声突然意外的在树林里响起,怎么这么快?

跟着哨子过来的居然是薛未白,我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差点窒息,心里慌张极了,赶紧站起来,脚心的痛楚让我呻吟一身,我又蹲下了身子。

“你怎么样?”薛未白跑上前来,要来扶我。

一看到他,所有的委屈恼怒和怨恨全都冲上心头,已经干涸的眼眶又蓄满泪水,我一边摔开他的手,一边狼狈的往后退。

“不要碰我!”我冲着他哭喊,“不要碰我!”

薛未白举起双手,对我点点头,说:“好的好的,我不碰你。”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急切,“不要再退了,后面是悬崖!”

我停止了动作,小心的回头看看,是的,我的身体和悬崖只剩下不到一米,头突然一晕,我差点瘫在地上。

他又想上前拉我,我惊跳的又后退了一小步,吓得他赶紧倒退几步,他面上的心痛是真是假?我分辨不出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又梦游了?”

“住嘴!”我对着他歇斯底里的喊,“你这个伪君子,骗子……我不想看到你!”

他反倒是一脸诧异,一脸难过:“小薰,你疯了么?怎么这样?”

我不停的流泪,却在大笑:“是的……哈哈……我是疯了……我彻底疯了……”

这时,凌志云跑了上来,我的眼泪更加汹涌,我伸着手大喊:“凌大哥,救我!”

凌志云显然也是被眼前的情形弄傻了,他不知所措的望着我和薛未白,呐呐的问:“发生什么事了?丫头,你……你怎么会说话了?”

“救我……”我什么也不会说,只是不停的喊救命,这个时候,他却要关心这类问题!

薛未白面若死灰,垂下双手,退到凌志云的后面,伤痛的看着我,我奋力站了起来,扑进凌志云的怀里,放声大哭。

凌志云搂着我,仍旧是一头雾水,他语无伦次的安慰我:“不哭……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你怎么又到这里了?……不哭啊……丫头……”

我用力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想我是真的要发疯了。

薛未白沙哑的说:“小薰……你终究还是要弃我而去。”

我在凌志云的怀里剧烈颤抖,寒冷已经侵入骨髓,我抱紧双臂,望着模糊不清的他,哆嗦着问:“你是不是……早就……早就知道……我……我进去过……那间房?”

薛未白愣了愣,点头说:“是的,你忘记关门了。”

所以,他干脆撒一个大谎把我骗住,我仍记得当时他说得多么动听,多么动情,心更加冷,泪却似冻住,不再流出。

我点头,冷声问:“那么……薛陈九梅……是谁?另外那两个女人是谁?她们……不是你的妹妹……而是你的妻子……是不是?”

薛未白浑身一震,抬起惨白的脸,指着我,他的声音颤抖的更加厉害:“原来……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你……你们调查我?”

我冷笑起来,胃里有个钻在不停的折磨我,我痛的险些跌倒,冷笑声听起来那么刺耳,那么凄厉:“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你也有梦游症,这一切都是你告诉我的,你拆穿了自己的谎言……哈哈哈……太可笑了……哈哈……”

说完这些,我已经虚弱不堪,软软的倒在凌志云的怀里,不停的抽搐。凌志云抱紧我,帮我擦去额头的冷汗,面色铁青。

薛未白似乎摇摇欲坠,张着嘴,大口喘息,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我闭上眼睛,不想看他,轻轻的对凌志云说:“走……带我离开。”

坐在车里,我仿佛被冰冻,什么思想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抱着哨子,愣愣的望着窗外,凌志云也一言不发,专心开车。

车停在日落之乡,凌志云说:“我去取出诊箱,要帮你拿什么?”

“我给你的一切,你都可以带走,不用还给我,以后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找我。我们以后还可以作朋友一样,是不是?”薛未白的这句话尤在耳边,心里一阵揪痛,我颓然的摇头,摇落一串串眼泪。

凌志云叹息一声,说:“我很快回来。”

他出去了,我又把自己冰封起来,什么都不想看也都不想思考。

怀里的哨子突然骚动,我缓缓的抬起头,薛未白站在窗外,我按下关窗键,车窗上升到一半,却被薛未白拦住了。

“别走,小薰。”

我没有理会他。

“我无心欺骗你,你听我解释。”薛未白趴在窗口,急急的说。

我仍旧低着头,淡淡的说:“不用了,你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我不会分,也不想分。”

“小薰……”他哽咽,说不下去了。

我始终没有抬头,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真的害怕,看了之后,我会心软,会原谅他做的一切,会跳下车扑进他的怀里。

他看得见我低垂的头,却看不见我紧捏的双手,还有手里的冷汗。

凌志云进来了,他看着我,我说:“开车。”

车开动了,却又停了下来,薛未白站在车前,伸展双臂,挡住了去路,象一尊雕像,他没有任何表情,脸上却挂着泪滴。

“不要走,你不可以离开日落之乡。”

山路很窄,无法绕过,凌志云侧脸望着我,说:“他或许有苦衷……”

我颤抖着说:“开车!”

凌志云叹息,说:“好吧。”

开足了马力,车直直的向薛未白开了过去,速度很快,在撞到前一秒,他闪开了。我松一口气,倒后镜里,薛未白在后面不停奔跑,他的呼唤我隐约可见,却终于不再听见。

虚脱了一般,我倒在座位上,摇下车窗,对着呼呼大风,放肆大哭。

“誓言幻作烟云字 费尽千般心思

情象火灼般热 怎烧一生一世 延续不容易

负情是你的名字 错付千般相思

情象水向东逝去 痴心枉倾注

愿那天未曾相遇

只盼相依 那管见尽遗憾世事

渐老芳华 爱火未灭人面变异

祈求在那天重遇 诉尽千般相思

祈望不再辜负我 痴心的关注 人被爱留住

祈望不再辜负我 痴心的关注 问哪天会重遇”

是谁,是谁在我耳边反复吟唱着《胭脂扣》,伤感的歌词声声入耳,字字入心,我百般煎熬,痛楚难忍。

我抱着头,痛苦的喊:“凌大哥……关掉音响……关掉……我不要听。”

歌声停止了,一个女人说:“你这么难受啊?……那我就不唱了。”

谢谢,我迷迷糊糊的说。

那个声音不放过我:“你不觉得这首歌很好听?凄婉动人,如泣如诉……”

我转了个身,想要摆脱。

“是不是很好的唱出了你的感受?”

是谁这么烦人?我艰难的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紫色,一张模糊的笑脸贴的很近。

紫色?胸口一震,我彻底清醒过来。没错,飘在我身边的就是她,紫苏,她静静的飘在我的床头,静静的看着我,眼角还有些许笑意。

很意外,我这次并不害怕,仿佛一个故人来临,我对她微微一笑。

她坐了下来看着我,目光水一般清澈温柔,她善良柔美的样子不似幽灵,反而像一个仙女。

为什么这么看我?

“我要跟你道歉。”

道歉?

“是的,我吓唬了你这么多次,给你带来太多困扰,我应该道歉的。”

我无力的摇摇头,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都不记得了,别提了。”

“你可以原谅我,为什么不可以原谅薛未白?”

不要再提那个人了,我剧烈咳嗽起来,五脏六腑都颤抖起来,眼泪不住滴落。

紫苏轻拍着我的胸口,叹息一声:“何必计较这么多?”

薛未白已经让我失望也让我害怕,或许是我对人对感情都太苛刻,可是我又无法说服自己。

我说:“我跟他分开了,你不是应该高兴么?”

紫苏低下头,如果她还是人,这个时候应该会脸红吧,她尴尬一笑,说:“曾经我是自私的想把你赶走,后来,我发现他是真心对你,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幸福,他已经痛苦了这么多年,我也想他快乐。”

我的心又收紧了,泪意让我无法开口,我只能沉默。

紫苏突然抬起头,很认真的说:“其实,我要赶走你,也是为你好……”

“怎么?”

“你知道他的三个妻子,还有我是怎么死的么?”

紫苏不是被她丈夫杀死的么?难道薛未白又骗我?胸口开始起伏,我摇摇头,看着她。

“是薛未白……”突然,紫苏面色紧张起来,一拧身,不见了。

这时门开了,美楠走了进来。

我四下打量了一下,一片白色,还有浓浓的消毒水气味,我怎么会躺在医院里?

美楠坐在我身边,看着我,说:“原来你已经醒来了。”

我还没有从紫苏给我的震撼中回过神,她说的是真的么?是薛未白杀死了她们四个……还有小辉,他是骗子,是个杀人凶手,多么可怕,他是不是也曾经想过杀我……心沉入深渊,被恶浪抛来颠去,我呆呆的盯着房顶,耳朵嗡嗡响个不停。

美楠的脸,一张僵硬的脸渐渐的俯了下来,这不是美楠,虽然是美楠的脸,可是这张脸仿佛是一张面具,那么僵硬,那么死气沉沉。

我刚想防备,美楠的手已经狠狠的掐了下来,掐在我的脖子上,她的力气向来就大,现在更是大到我无法挣扎,卡在我的脖子上根本不是手,而是两个大钳子,力道越来越大,越来越紧,我就要窒息了,胸口就要爆炸,无论如何努力,就是不能透出一丝气息,更无法呼救,双手无意识的挥动,四处乱抓,突然,我感觉抓住了一张什么,用力一扯,哗的一声轻响,美楠的脸被我生生撕下,正对着我的……是那张狰狞的、扭曲的空白脸……

意识已经模糊,我想我要死了,没什么值得留恋,那就死吧。耳边是她得意嚣张的大笑:“我说过……没有谁逃得过……没有谁逃得过……”

脚心痒痒的感觉又让我恢复了呼吸和神智,渐渐的,各式各样的声音清晰起来,窗外有鸟叫,过道是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屋里有人在小声的说话,还有哨子喉咙的咕噜声。

原来我没有死,我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跳得我快透不过来,我睁开眼睛大咳起来。

“醒来了……醒来了……”是谁在欢呼?怎么听着像是美楠。

“你叫什么名字?”有人问我。

“柳……初薰……”我艰难的说,喉咙又肿又痛,天,我的声音怎么这么难听,简直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看看……这个是几根手指。”

我不耐烦的看着在我面前晃动的手指,强忍着疼痛,说:“三。” 我的头……痛的好像裂开了,接着左胳膊上传来剧烈的痛楚,冷汗刷的冒了出来。

“好了,病人清醒了,各位让开,李护士,推柳小姐去检查室作全身检查。”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好累,床晃动起来,我又陷入昏睡。

再次清醒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窗外是阴沉的天,左胳膊和额头仍旧是痛,火辣辣的,是那种撕裂般的痛,额头和胳膊上缠绕着绷带,受伤了?我怎么会受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这时,一个护士小姐进来了,她对我微微一笑,说:“你醒来了?”

我想我算是醒来吧。

“该换药了。”她走到我面前,抬起我的胳膊,轻轻的解开绷带,虽然她的动作很轻,可是仍旧痛的要命,我紧咬牙根,默默忍受。

她动作还算熟练,不一会儿,我就看到自己的胳膊,一大片的血肉模糊,肿胀得象一块烂海绵,我看不下去了,只好扭过脖子,盯着窗外的树叶。

好不容易结束了,我把身体踏踏实实的靠在床上,长长的吐一口气。

“你很坚强。”护士小姐对我笑了笑。

我擦了擦汗,勉强一笑,问:“我这是怎么了?”

“车祸。”

“车祸?”我蒙了,怎么可能有车祸?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走了,车祸?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那么凌大哥呢?凌大哥怎么样?哨子有没有事?

我恨不得马上找个人问清楚。正在这个时候,门推开了,美楠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哨子。

哨子没事,还好,我松一口气,对了,我记得刚才就是哨子舔我的脚心,才把我唤醒了,何时他已经成了我的守护神。

“醒了。”

我点头。

美楠一边削苹果,一边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

她嘿嘿一笑,说:“问呀,你肯定有很多问题要人解答。”

我转过头,不想问她。我摸了摸哨子,他开心的趴在床上看我。

她不屑的笑了笑:“不跟病人计较。”这次她难得的干脆,并没有象往常一样折腾我,“你和凌大哥下山的时候,车撞到了石壁上,幸好是往左撞,如果往右,你们两人一狗一起掉进山谷,估计连渣都没有了。”

那凌大哥怎么样了?我急切的想知道这个问题。

“幸亏薛未白一直开车跟着你们,才能及时把你们送到医院。不然啊……哈哈哈……”我恼恨她这种轻浮的口吻,用这种口吻诉说一个凶险的车祸,令我怒火四溅。

我压抑住怒气,问:“凌大哥呢?”

她咬了一口苹果,慢慢的嚼着,一边点头说:“嗯,这个苹果好吃,又甜又多水。”

“凌大哥呢?”我沉声又问了一遍。

美楠吞下苹果,轻轻巧巧的说:“死了。”

胸口仿佛被大锤敲击,血气猛地翻涌,眼前突然一黑,我大声呻吟起来,鼻子又酸又痛,就要滴下眼

胸口仿佛被大锤敲击,血气猛地翻涌,眼前突然一黑,我大声呻吟起来,鼻子又酸又痛,就要滴下眼泪,却听到美楠放肆的笑声突然爆发。

我猛然醒悟,胸中的怒火暴涨,我恨恨的说:“你真是卑鄙歹毒啊!”

“我就要这么说,你能怎么样?”美楠眉毛一横,眼睛一瞪,一巴掌拍在我的伤处,痛的我大叫一声,冷汗又出来了。

哨子跳上前,弓着背,对着美楠低吼不已。

“死狗!迟早有一天我要你死的好看!”美楠瞪着哨子,咬牙切齿的说着,听得我心里一闷。

哨子不示弱大叫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胖胖的护士走了进来,不悦的说:“让你们带狗进来已经是给薛先生面子了,你们不要太过分!”

难怪哨子可以进来,原来有薛先生的面子,那么我住这个头等病房,也是薛先生的面子了。

我冷笑,却也无奈,现实就是这么无奈,我也没什么好挣扎的。

我叫了护士,说:“对不起,我会管好我的狗的。”

那护士面色才缓和下来,说:“你们这样会影响别人的。”

我说:“不会再发生了……护士小姐,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问:“请问,跟我一起入院的凌志云先生怎么样了?”

“凌医生吗?”那护士一愣,扭头看了看,说,“他入院?……他不正走过来么?”

走过来?我又惊又喜,探着脖子往门口看去,可是那个护士小姐又高又胖,打手一般矗立在门口,我怎么努力也无法穿透这堵肉墙。

正焦急时,凌大哥的头出现在护士的身后,他将门大力推开,走了进来。

“凌大哥……”我的嗓子发硬。

凌志云急急的走到我跟前,让我躺下:“你醒了……你终于醒来了。”

我上下打量他,还好,他没有受伤,凌大哥说得很快,也说得很急:“我原本应该留在你身边的,但是今早有急事要办,所以离开了。”

我点点头,但是心中仍旧有些委屈,什么事情如此重大?可以让你在我受伤昏迷的时候离开?

凌志云到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小声的说:“这个薛未白原来真的有些不妥。”

美楠眼睛发亮,探过头来问:“有什么发现?”

凌志云站了起来,将门关好,回过头的时候面色凝重,他双手抱胸,拧着眉头,说:“薛未白他二十四岁、二十八岁和三十三岁的时候,有过三次婚姻,但是,每次婚姻都不超过三个月。”

“为什么?”美楠问。

“因为不到三个月,他的妻子都死了。”

“啊?”美楠瞪大了眼睛,“这么奇怪?”

这些都在我的意料中,可仍禁不住喉咙发干发紧:“都是……怎么死的?”

“全部死于非命,一个是过马路的时候被卡车撞死,一个是出急诊的时候,救护车出了车祸,一车四人全部罹难……”

我呼吸困难:“还有一个是不是登山的时候摔下了山崖?”

凌志云惊讶的问:“原来你知道?”

我大声咳嗽起来,梦境……这就是最近我所梦见的情形,全部回想起来,那些梦原来并非偶然。

为什么会梦见这些?那些死去的人想向我暗示什么?还有那个不断出现的空白脸,是谁?太多的疑问和凌乱的往事齐齐涌上心头,我心乱如麻。

我无法回答,而凌大哥似乎已经习惯我的沉默,他继续说:“回想起来,那次他不同意送你入院,而且非常固执的坚持,原来是有前车之鉴……他真是古怪的很啊。”

原本以为终于可以幸福了,没想到只是更加不幸,我冷笑,幸运之神何曾眷顾过我?

凌大哥又倒了一杯水,一边喝一边说:“这几件案件都曾经立案调查过,但是最后都定为意外,更奇怪的是,这三单案子居然都没有上过新闻报纸,薛未白利用自己的权势将事件的影响降至最低,十年过去后,人们都淡忘了这些事情,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甚是奇怪。

凌志云扔掉纸杯,说:“我的一个好朋友在市公安局档案室工作,请他帮忙才查到的,今早我就是接了他的电话匆忙离开。”

原来如此,我无语,凌大哥是不会骗我的。

凌志云来回走动着,忽然,他仿佛自言自语的说:“我还打听到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美楠的好奇心真是强大。

“薛未白的母亲早逝,他的父亲在二十二年前,也就是薛未白二十岁的时候娶了一个很年轻的继室,比薛未白只大了三岁,叫做裘月纹,是当年的一个不算红的小歌星……只是不到三年,小歌星突然失踪,薛未白的父亲自杀身亡,当年的时候也引起不少猜测,可是至今仍无人知道真相如何。”

难道这些也是薛未白所为?他背负了多少人命?我不敢想,这个薛未白跟我所认识的还是一个人么?我认识的薛未白或许只是一层光鲜的外壳,外壳之下就是腐烂不堪的烂肉垃圾,我闭紧了眼睛,努力不要去思考。

美楠嘿嘿一笑,说:“说不定薛未白跟小歌星有不可告人的奸情,合谋杀了他自己的父亲,然后,薛未白再杀了这个小歌星。”

我背脊发凉,心中不悦,我为什么不悦,难道我仍旧对薛未白抱有希望?

凌志云沉吟着:“还真说不定,曾经有个流言,薛未白是被他父亲赶出日落之乡的。”

我皱起了眉头,胸口闷闷的痛。

突然,美楠大呼一声:“不对啊!”

“怎么不对?”凌志云问。

“你们想想……”美楠说:“难道这些死者和失踪者的家属难道都不追究了么?”

凌志云突然苦笑:“都是孤儿,她们都是孤儿……”

我不寒而栗,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身处一个无形的阴谋,一开始就危机重重,那么现在我是不是已经逃开了,已经安全了?

我猛地一震,说:“凌大哥,这家医院是不是薛未白开的?

凌志云摇头,“不是,但是他是海清医院的股东之一。”

“我要出院!”我突然大叫起来,“我要脱离他的势力范围,我要逃得远远的。”我一边说,一边挣扎着要下床。

凌志云按住我,沉声劝道:“你才刚醒来,伤势没有恢复,不能贸然出院。”

头部一阵剧痛袭来,我忍不住恶心想吐,干呕几下,眼泪刷刷涌出,我无力的靠在凌大哥的肩膀上,心灰意懒。

凌志云搂着我,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的背,一边轻声安慰:“你轻微脑震荡,这是正常反应……”

我现在才看清楚,一直以来,我都把凌志云当成是哥哥,那不是爱,而是亲情,所以我才可以原谅他的背弃,原来爱情远比亲情友情苛刻狭隘。

门突然开了,薛未白走了进来,他面有怒色,瞪着眼睛望着我和凌志云,我仿佛白天见了鬼,不自觉的脱离凌志云的怀抱,往里缩了缩。

美楠幸灾乐祸笑得好不开心。

薛未白冷笑一声,说:“既有今日,当初何必惺惺作态。”

我不想理会他的冷笑,看着他我说不出话,一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尽管有太多恐惧和伤痛,可是我却是那么快乐,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不堪的真相?我是真的不想知道。

“我们离婚吧。”这句话仿佛在我心中酝酿很久,此刻冲口而出,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薛未白面色一变,几个大步跨上前来,却被凌志云挡住。

“让开。”薛未白的声音是隐忍的。

“你想干什么?”凌志云丝毫不为所动。

“我和自己的妻子说话还要问过你吗,凌医生?”

凌志云愣了愣,并不知如何回答,薛未白一笑,轻而易举的绕开他走到我的面前。

我胸口一紧,他总是能让我呼吸困难,他说:“我们单独谈谈。”

我猛地跳到地上,跑到凌志云的背后,小心的说:“我不想听。”

薛未白眉头紧皱:“你怕我?……小薰,你为什么要怕我?”

哨子走到薛未白面前,亲昵的蹭着他的裤脚,他弯下身子拍了拍哨子,哨子舔了舔他的手心,我想走过去,可我仍躲着,不自觉的颤抖:“我不是怕你,我……我只是不想见到你!”

凌志云回手护住我,冷冷的说:“您看,您夫人并不想和您交谈。”

薛未白抬起头一言不发的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有太多东西,我鼻子一酸,缩回了凌志云的背后,我不敢去读,也读不懂。

寂静,整个房间里只有呼吸声,我紧紧的抓住凌志云的衣服,支撑自己,只听到他长叹一声,说:“小薰,我绝对没有想过伤害你……我也不会离婚的。”

薛未白说完就大步离开了,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的心跳突然加速,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我,可是我的神经却绷得紧紧的,直到门被带上,我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垮掉。

躺在床上,我说不出一句话,就连眼泪都没有,只是怔怔的望着窗外,我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跟他走,就算真的死在他手里,也好过此时心里的煎熬。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我勉强吃了晚餐,就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昏昏沉沉睡了几天,浑浑噩噩昏天黑地的几天,到底是几天?我不知道,淡漠了时间观念,或许能淡漠思想和感受。

可是凌志云不愿放任我,三番五次的催促我起身,开始我借口身体不适,几天过后,这个借口已经不能再用,我索性闭口不答。

“快去洗洗,你都发臭了!”“臭”字是我的死穴,平时不能碰,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一声叹息,他说:“丫头,起来吧,我帮你办理了出院手续。”

我回过头看着他。

他继续说:“昨晚我已经收拾好客房,你住我家。”

我坐了起来,接过美楠递来的衣服进了洗手间,全身彻底清洗过后,果然舒服很多,轻松很多,低头看了看裙子,却是这么的面熟。

“薛未白叫人送来了你所有的东西。”美楠的话里有话,我也不想分辨。

在出院表上签了字,我低着头跟着凌志云,他说:“我住的是医院分的公寓,不过是两房一厅,……美楠,你过来陪陪你表姐吧。”

美楠笑了:“好啊……省得你们孤男寡女招人猜疑。”

我又回到从前的沉默,不说话的时候心也安静很多。

跟着凌志云穿过医院的工作区,走到了最后面的住宿区,仿佛换了世界,这里绿树成阴,鸟鸣啾啾,还有一条长长的樱花道,粉红的樱花开的灿烂,遮住了天也遮住了灼人的阳光,走在下面很惬意,懒洋洋的很平静。

我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有了笑容。

凌志云住在六楼,虽然只是一室两厅,但是很宽敞,又明亮,丝毫不觉局促。

美楠四周看了看,欢快的说:“哇!你这里的家具家电都全了……还有电脑,可以上网,的确不错!”

哨子找了一块地方,趴了下来,睡他刚才没有睡完的觉。

凌志云推开一间房门,说:“你们睡这里。”

一张大床,床单是青草的颜色,很清新,有台灯,有个书柜,摆满了厚厚薄薄的书籍,这让我想起日落之乡的大书房,不知道薛未白过得好不好。

努力忽略心中的疼痛,我自嘲的笑笑,何必牵挂这许多?凌志云拉开草绿的窗帘,说:“这里还有绿色。”

一颗苍天大树,应该是榕树吧,把枝叶伸展到了窗前,微风吹过,玻璃沙沙响,到也可爱。

美楠已经打开了电脑,开始上网,当下年轻人都喜欢上网,而我却没有丝毫兴趣,我的心仿佛只开了一小扇窗户,与外界的事物和人能接触的地方太少太少。

凌志云指了指楼顶,说:“晚上可以到顶楼坐坐,有两个凉亭,有月光的时候,带上水果啤酒,很好打发时间。”

我笑了笑,坐在床上,床单散发出淡淡的很干净的香气,触摸起来很新,一定是他昨晚特地去买的,他还记得我喜欢这种颜色,感谢他的细心。

他的大手覆在我的额头:“你的温度正常了,头还痛么?”

我微笑摇头。

凌志云坐在我身边问:“胳膊呢?”

伤口很痒,应该快好了,我轻轻摸了摸绷带,说:“快好了,谢谢。”

“丫头……”他拉着我的手,很认真的看着我,沉重呼吸几下,他想说什么?

我突然有些紧张,赶紧抽回手,站了起来,拎着行李箱,把衣服一件件取了出来,放进衣柜里,凌志云也站了起来,拍拍裤子,有些拘谨的说:“那你收拾吧,我去帮你们买晚餐。”

我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

“嘻嘻……”一声笑,美楠不知何时走到门口,我回头一看,她正靠在门口,大口吃着梨,她看着凌志云走出去,笑得很暧昧。

“凌大哥,我不要吃医院食堂的东西。”

“我记得你们爱吃什么。”接着是门响。

我不理她,继续收拾。

“诶!”她踢了踢我,说:“看来,凌大哥对你余情未了。”

我不说话。

美楠重重的坐在床上,梨子汁也滴在床罩上,我皱了皱眉头,她说:“他肯定告诉了你,他当年离开并不是因为我。”

我不置可否。

“哈哈!”美楠大笑两声,“是,事实如此,我没必要再隐瞒。”

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整天不说话,你闷不闷?小心口臭……”

我拿起换下的衣服,走到洗手间,放进洗衣机,美楠跟着我,她说:“告诉你,薛未白给了我三万。”

我停止了片刻,继续倒洗衣粉。

美楠自顾自的说得很起劲:“这是一小半,等做完他交代的事情之后,给我另外一部分。”

“你知道他要我作什么吗?”

我嫌她罗嗦,冷冷的回了一句:“杀我。”

她夸张的瞪大眼睛,用力拍手:“聪明啊!聪明!”

她的声音格外刺耳,在这烦闷的夏日,我心里厌烦到了极点,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坐在地上,摸着哨子,哨子在我手里舒服的打着呼噜。

她不识趣的坐在我旁边,说:“其实凌大哥不错,对你够长情,而且是外科医生,有前途……”

我猛地站了起来,把哨子吓了一跳,警惕的四处打量,喉咙里低吼着,我打开了门,走了出去,原本想下楼,却一转念,上了天台。


第六章

没想到天台上不单有凉亭,还种满了花草,搭了一个葡萄架,坐在葡萄架下的长椅,有阵阵风吹过,虽然仍旧带着热气,但是并不闷热,比起在房里被美楠骚扰好了百倍。

靠在栏杆上,可以看到整个海清医院的景观,不像医院,倒似公园,视眼开阔,心情也惬意了不少,多谢美楠没有继续追上来。

楼下,有个人的徘徊身影很像薛未白,只是被树叶挡住了脸庞,我忍不住尽量低下头去,想看仔细,忽然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就在这时,哨子的叫声在我身后狂躁的响起,仿佛在警告,我猛地想起从山腰坠落的梦,下意识的抓住了栏杆,飞快的回过身,美楠站在我的身后,她没想到我会突然回头,一个推的姿势定格在空中,脸上的凶恶表情尚未褪去。

“你干什么?”我背脊一麻,赶紧转过身来,退到一个安全位置。

美楠眨了眨眼睛,放下胳膊,有些僵硬的笑了笑:“没有,我只是怕你掉下去,想拉你啊……好心当驴肝肺!”

哨子蹦了过来,我弯下腰摸了摸他,他的皮肤和毛都是绷紧的,眼神凛然的盯着美楠,余光里,美楠的眼神也是杀气腾腾。

刚才她到底想要作甚么,我心里没有答案,我说服自己不要深究下去,美楠虽然不好,但是,她也不至于坏到要谋杀我,可是无论如何,我总是难以挥去心中的愤恨。

下楼之前,我忍不住又看了看楼下,那个身影已经不在了。

天黑的很快,凌志云回来的时候,医院已经三三两两亮起了灯,摆好饭菜,美楠问:“没有饮料么?”

凌志云说:“哎呀,忘了买了,冰箱里只有啤酒。”

我刚想说算了,美楠不高兴的说:“我不想喝啤酒,我要可乐。”

凌志云说:“OK,我去买,很快。”

我也站了起来,说:“我也去。”

虽然跟凌志云走在一起有些尴尬,但是我还是愿意跟随,我们从下楼到出了医院,都沉默着,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我们都是内向的人。

买了饮料,我们往回走,凌志云突然站住了:“我忘记买烟了,你在路灯下等等我。”

我点头,这条路处于医院后门,相对比较偏,天刚黑,就很少有人出来走动,凌志云走开后,我发现自己是这条街唯一的一个活物,整条路只有两盏路灯,灯光昏暗,就算站在路灯下,心都是阴阴冷冷的。

好在有三三两两的汽车从拐角处转过来,驶过身边,夜风掀起我的裙角,撩过我的肌肤。

凌大哥应该会很快回来的,我安慰自己,可是时间仿佛变慢了,我不耐烦的回身张望,不见人过来,正要收回目光,却看到阴影里有一个一个高大的人影,这么的熟悉,我定睛一看,居然是薛未白!他冷冷的看着我,黑暗里吐着烟雾,烟雾散去,有一张空白的脸!

“薛未白!”我颤声说着,双手不自觉的将塑料袋抓紧。

他向前走了一步,向我伸出手:“跟我走。”

我剧烈一震,第一个反应就是撒开腿奔跑起来,身后有脚步传来,他在追我……我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每次张望都是飞快的,根本看不清楚,只能让我心跳的更加急促。

一个阴恻恻的笑声在我耳后响起:“你以为你逃得了?……谁也逃不了……谁也逃不了……”

“凌大哥……”我开始放开喉咙尖叫起来,在这条漆黑的小路里,我惊恐万状……

为什么每家店门都是紧锁,这么早就打烊了?为什么没有人可以来帮我?

夜色也变得凄迷起来,眼睛被冷汗和泪水蜇得生痛,我不敢眨眼,我只是狂跑,狂喊……人们只是把门紧锁,就连窗都关上了。

脚步和粗重的呼吸越来越近,而那个空白的脸仿佛就紧紧贴在我的后脑勺,我就要发狂了,我的声音已经完全失控,突然,我看到对面有一道灯光,有人打开了门,对着我用力招手。

“快……快过来!”

有人愿意帮我了,我正要冲过去,突然想起那个梦境,梦里的人就是这个时候被车撞死的,新的冷汗又冒了出来,我停住了脚步,一辆卡车冲出迷雾,呼啸而过,我吞了吞口水,车一开过,我就跳下马路,谢天谢地,那个好心人还没有关门,他焦急的躲着脚,一只手已经放在门上面了,急不容缓,我用尽所有力气冲了过去,差点煞不住脚,撞进那人的怀里。

“对不起……”我喘过起来,就要往屋里钻去,却被他拉住了,我诧异的回头看去,不由得毛骨悚然,拉住我的不是别人,却是薛未白,他笑得好得意,好狰狞,他的五官在笑声中纷纷脱落,只剩一张空白的脸,我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空白,一时之间竟然不能反应了。

直到那片空白越来越逼近,我才本能般的尖叫一声,绷到极点的神经差点断裂,拼命挣扎起来,闭着眼睛挥舞双手去还击。

突然,双手却又被捉住,我的整个身躯都被摇晃起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了我的神智:“丫头……丫头……你疯了么?我是凌大哥!我是凌大哥……”

迷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紧紧抓着我的人变成了凌志云,他正焦急且恼怒的看着我。

我仿佛刚从冰窟窿里捞上来,浑身剧烈颤抖,凌志云都快抓不住我了,他干脆把我抱进怀里,我几乎处于白痴状态,口中发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声音,牙齿不停的发出格格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要命的要冲去马路,如果不是我拼命拉住你,你就被车撞死了!”他的声音也在发抖,“我想起来都后怕,你看到什么了?”

我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眼前再现刚才恐怖一幕,我讷讷的说着:“薛……薛……”

凌志云咬紧牙:“他刚才来过?”

刚才的路灯已经成为一个远远的一个黄点,我站在黑暗里,从头发到脚趾都是麻木的,凌志云的脸只剩轮廓,我不敢再多看,我害怕他的五官也会突然脱落。

凌志云的声音很焦急:“他是不是来过?他对你作了什么?”

我又是一个寒战,手里紧紧抓住的是一个空的塑料袋,纠结着零散的绷带和鲜血,买来的东西散了一地,零零落落,我刚才的的确确的是从那个路灯处跑过来,刚才是怎么了?我好乱,从日落之乡逃了出来,却仍旧无法摆脱这些幻象,我要好好想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凌志云得不到我的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弯着腰把地上的东西一一拾起来,放进我手里的袋子里,搂紧我,仿佛夹着一个木偶,一言不发的往回走去。

到了公寓,凌大哥掏出钥匙开大门,冷不丁的,我看到脚下有一个长长的影子,不由得惊跳起来,猛地回过头去,却不过是一个垃圾桶,惊魂未定的拍拍胸口,我想我已经开始变得草木皆兵,神智不清了。

菜已经所剩无几,美楠一边看电视,一边津津有味的啃着鸡骨头,她头也不抬的说:“刚才薛未白来过……”

“啊?”凌志云惊讶的问,“他怎么会知道我……哦,他有什么办不到的。”

我无力的倒在沙发上,问:“他来作什么?”

美楠扔掉骨头,又挑了一块鸡肉放到嘴里,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他把哨子带走了。”

“什么!”我猛地跳了起来,难怪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想冲出起,美楠懒洋洋的说:“别追了,人家开车呢。”

我跌坐在地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剩下喘气的份了,失了魂一般不知所措。

凌志云一边帮我包扎伤口,一边问:“他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阻止?”

“我看哨子也喜欢他,我为什么要阻止?”

哨子没有在身边,我的心里非常失落,空荡荡的,就像丢了自己的孩子一般,我费力的说:“美楠,你不是有薛未白的手机号码么?”

美楠耸耸肩膀:“那个手机太难看了,我没有带过来。”

失望的呻吟一声,我靠在墙上,再也不想动了。

躺在床上,美楠在我身边发出轻微的鼾声,我瞪着眼睛,无法入睡,胃里空空的难受,很饿,饥饿让我的思维很活跃,可是脑海里只有一个问题,这些日子,在我身边发生的诡异事件,我所看到的鬼怪,到底是真实发生过,又或者只是我的幻觉,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成为关键,解开这个迷题,整个事件就会明朗很多了。

我将这一个月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一回顾,每次想到薛未白,心就会乱,刚刚理清楚的思路也变得凌乱不堪,越想越热,出了一身汗,空调都不管用,我干脆起身,走到洗手间打算洗个澡冷静一下。

打着赤脚比较凉快一些,取毛巾的时候,脚下踩到一些异物,一团软软的,柔韧的东西,好像头发,于是忍不住打开灯,居然是一团金毛,是哨子的毛!好大一把,我弯腰拾了起来,心里好生不安,虽然哨子也经常掉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攥紧这把毛,我心慌的不得了。

飞快的冲了澡,我套上睡裙,回到睡房却突然发现美楠不见了。正在疑惑,我听到有东西在窗户上以一种奇怪的节奏敲击着,“咚……咚……”每一声都敲在心跳的间隙中,令人窒息,我忍不住拉开了窗户,一个足球大小的东西吊在窗口,吓了我一条,刚才就是这个东西在敲窗么?我侧过身子定睛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跌坐于地。

哨子的头悬在窗外,眼睛瞪得滚圆的,嘴巴微微张开,脖子下一个碗口大的黑洞,比黑夜更黑,仍有鲜血滴落,心随着血滴下沉下沉,我突然悲从中来,咬住手背哀哀的哭了起来。

一双脚停在我的面前,美楠蹲了下来,端着一个碗,对我笑了笑。

我喘息着,透过泪眼望着她。

她将碗递到我面前,咧大嘴嘿嘿一笑,一边吹气,一边幽幽的说:“你病了很久,这碗汤已经炖了几个小时,很补的。”

美楠的神情很古怪,泛着一层青色,说话也不象平时又快又脆,我警惕往后缩了缩,擦干眼泪,问:“什么汤?”

“莲藕狗肉汤啊……”美楠的嘴角仿佛被两根看不见的线牵扯着,笑得好不怪异。

不要!这虽然在我意料之中,更在我的意料之外,望着越来越近的汤和美楠的脸,我本能的大叫一声,用力一推,没想到,我的手直接插进了美楠的身体,而她却丝毫没有痛感,仍旧痴痴的笑,内心一惊,我睁开了眼睛,心跳的好急,幸好……幸好只是一个梦,可是,美楠在哪里?床的另一半空着,“啪……啪……”是什么声音?不是我的心跳,它来自窗外。

手停在窗户上,不停的颤抖,我没有勇气推开。

“很闷啊?”美楠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站在我身边,我的皮肤紧绷,她手一伸,窗户被推开了,我想闭上眼睛,却没有来得及,窗外只有茂密的树叶,一阵大风吹了进来,树枝在风里不停摇摆,一下又一下的拍击着玻璃,发出“啪啪”声。

美楠将碗里的汤一饮而尽,看了我一眼,说:“你也饿了?去装一碗喝啊?”

我颤声问:“什么汤?”

“青红萝卜汤……下午凌大哥买的。”

只不过是恶梦一场,我太紧张,太担心哨子了,擦去额头的冷汗,我需要好好洗洗,走到洗手间,踩到一团毛发,开灯一看,一摊金毛。

明天……或许后天……我一定要去找薛未白,躺在床上,我对自己说,生活已经陷入一团混乱,我就要疯了,明天……或许后天……

晚上睡得不塌实,白天困得醒不来,或许是梦里,我已经分不清楚,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我身边晃来晃去,耳边却清晰的听到,那首歌……那首令我魂飞魄散的歌:“我想念我爱……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我心痛难捱……情郎啊情郎,你可知我心痛难捱……”

重复的吟唱好像索命梵音,紧紧的掐住了我的脖子,令我窒息,周遭环境象水渍一样化开,眼前晃动的人影越来越多,有薛未白……美楠……凌大哥……川叔川婶……还有紫苏,每个人的脸都是模糊不清,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暧昧神秘……

薛未白的脸却越来越清楚,月亮一般浮出了乌云,他的笑容和记忆里一样温暖和善良,我不自觉的微笑起来,心里洋溢着快乐和感动。

“我很想你,小薰。”他向我伸出了手,“我的心好痛……”

我向他走出几步,也伸出了手,我们的拥抱只差一步。

“过来,让我抱抱你。”他向我张开了双臂。

我的腿颤了颤,就要迈出步子,心里的不安却陡然增加,就像安全带一般勒住我得身体,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皮肉,苦苦的支撑,苦苦的呼唤逐渐飘远的神智,薛未白的脸越来越淡,其他的影像却渐渐明晰,呼吸也顺畅起来,这个时候的我,已经爬上了凳子,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如果没有醒过来,我或许已经一脚踏了出去,从六楼坠落,摔成一摊肉泥。

经历了太多,心已经麻木到了不可理解的地步,这是梦游么?我不知道,我只是淡淡的跳下木凳,倒在地上,散了架一般,眼泪不期涌出,我已经闻到了死神的味道,却在最后一刻,与死神擦肩而过,我问自己:还能有多少次侥幸?

门外音乐传来,却是那么熟悉,我没有听错,就是这首歌,我浑身一颤,猛地爬起来,拉开了门,歌声更加清晰……我心痛难捱……心痛难捱……

我冲了出去,美楠正在上网,她惊讶站了起来:“你……怎么醒来了?”

音箱里,这首歌已经进入尾声,音乐也渐渐低落下去,我指着电脑,上气不接下气的问:“这……你……你怎么……怎么有这首歌?”

美楠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说:“刚刚下载的啊……”

“下载?”我不太了解这些,“你怎么找到这首歌的?”

她端着水杯,喝了一口水,缓缓的说:“我本想找些MP3听的,突然想起凌大哥说起,薛未白的后母叫裘月纹,是一个歌星,心里好奇,就上网查找了一下,没想到还真的找到她的资料,还有她的这首成名曲,所以就下载来听听啊……”

美楠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这才恢复了常态,用力拍了我一下:“你反应这么激烈作什么……作死啊,你看你的样子,吓了我一跳。”

“你作了什么亏心事?害怕作甚么?”我暼了她一眼,她面色一僵,眼睛里一道光芒闪过,是我非常陌生的。

没有这么多心思去探究,我拿起鼠标,点开了任务栏上的另一个网页,页面一切换,我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的脸,这张脸在哪里见过呢?我在记忆里飞快的搜索,是了……是了,就是在日落之乡的三楼,在摆放薛未白父母遗像的那个房间里,还有一张遗像,就是这个女人了,她头发也是这么长,这么浓密,还有,她的笑容,她的眼神……

心里有种感觉,我已经游走在真相边缘了,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到底是哪一步?我心中万分焦急,感觉越强烈,心就越焦急,我开始在房里不安的走动,美楠停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我。

她的眼神让我不舒服,我不能集中精神,头也开始痛了,我停了下来,想叫她不要看着我,却突然发现她的眼神……居然跟跟裘月纹的眼神这么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我们两个就这么对视着,我的身体刹那间冰冷,连眼睛都模糊了。

“你是谁?”我慢慢的向门口挪去。

“哈哈哈……”这个笑声太熟悉,却绝对不是美楠,“居然被你发现了,可是,你一样逃不过……一样逃不过……”

这个声音也不是美楠,不是美楠……我歇斯底里的大喊一声,拉开门冲了出去,楼梯口有杂物堵住,我情急之下冲上了天台。

天台上无处可躲,我慌张的四处打量,甚至没有可以借用的工具,我的腿在不停的哆嗦,心快跳出胸腔,每一跳都好痛苦。

美楠,不,应该是裘月纹,她不慌不忙的走了上来,在风里对我笑着,这个笑容更加不是美楠可以演绎的,那么妩媚,那么风情万种,这是一个世俗却蛊惑的笑容,看在我的眼里,却那么恐怖,我透不过气来,也挪不开步子。

“这次还有谁能够救你……”

“哨子……哨子是不是已经被你杀死了?”我的声音充满泪意。

裘月纹狠狠的瞪着我:“哼,那只死狗……早就应该杀了它了!如果不是它,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

哨子……痛得浑身发抖,可是我咬紧牙关,生生将眼泪逼回了眼眶,却控制不住鼻子的酸痛。

裘月纹轻轻的述说,轻柔的就像情人的呢喃:“当我用绳子紧紧勒住他的时候,他一边抽搐还在一边流泪……哈哈哈……你说,他是不是很痛……是不是想到了你?”

心在绞痛,我捂住了耳朵,大声喊:“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裘月纹还在说:“那个时候,我多么高兴,太有快感了……哈哈哈……他一边发抖,我就一边大笑,他终于停止了挣扎,身体也僵硬了……哈哈哈……我的心都要飞……”

愤怒让我忘记了害怕,我拾起地上的石头狠狠的掷了过去,打断了她的声音,趁她躲闪的时候,我猛地扑了上去,而她刚好踩到另一颗小石子,站立不稳,倒在栏杆上,这个时候,我抓住了她的脚踝,只要用力一抬,她就会直直的坠落下去,可是,我的手用劲几次,却犹豫了,这个身体是美楠的,我虽然恨她,却绝不曾想过要杀她,我又放下了双手。

她站了起来,非但没有反扑,反而站在那里大笑:“为什么不推?你不是很恨她么?”

我这时突然清醒,刚才只不过是她另一个阴谋,如果我真的一念之差,将手一抬,摔死的只是美楠,杀人凶手却是我,我同样难逃一死。

她仿佛能读懂我的思想,不停点头,狞笑着:“好……好……你很聪明,你三番两次逃脱,看来并非完全侥幸,可是……你还是要死!”

已经快到中午下班时间,我想尽量拖延时间,说不定凌大哥看见我们不在房里,会出来找我们。

恐惧使得我不停的干呕,我无力的坐在凉亭里,问:“我们根本是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她仍旧在微笑,一边向我靠近,一边说:“一个要死的人,知道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忽然,她移动的好快,我只看到一片影子,刹那间她就停在了我的面前,好在我早有准备,趁她抬手之前,我抱着凉亭的大柱子飞快一转,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疯狂跑去,她并没有追上来,我跑得呼吸都快停止了,终于下了楼梯,却在拐角处,被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我猛地抬起头,是凌志云,他果然找了上来,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指着天台,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她……美楠……要杀我……不是……不是……”

“慢慢说,不着急。”

我点点头,突然,身子一寒,这个声音根本不是凌大哥,而是裘月纹……待我反应过来已经迟了,他已经将我推倒墙上,激烈的撞击令我头晕目眩,一口气尚未喘过来,脖子就被他狠狠的掐住了。

我惊慌失措,憋得好辛苦,双腿已经脱离了地面,我听到自己的脖子在他手里嘎嘎作响,听到血管在轰轰暴涨,耳朵里嗡嗡狂响,而我不能呼救不能呼吸,只能无助的拍打他的手。

美楠扶着栏杆款款走了下来,她用另一个声音冷冷的笑,冷冷的说:“我说过,你逃不掉得。”

她的声音已经模糊不清了,象风筝一样飘远飘远,我想我要死了,身子软了轻了,一切就要结束了,我甚至产生了幻觉,听到哨子的大叫,它是在天堂里迎接我吗?

忽然,脖子一松,仿佛密封的罐子突然被砸开,仿佛层层乌云被阳光穿透,一切都豁然开朗,我跌坐在地上,开始大口喘息,鼻子里发出咻咻的声音,胸口痛的像是炸开一般,慢慢的,听觉视觉都恢复过来,我看到台阶下面站着薛未白和哨子!

美楠气急败坏的嚷:“这只死狗,居然会装死!”

哨子对着她大声吼叫,喉咙里发出凶狠的低鸣,我喜极而泣,是的,我怎么会忘记哨子还有这一招?以前和他玩耍的时候,我经常故意掐着他的脖子,它就装死倒地,翻白眼,绷紧身体,摒住呼吸,有几次我都被他吓住了,没想到这一招居然救了他的命,他逃出之后就去向薛未白求救了,一定是这样的。

“薛未白……哨子……”我被凌志云紧紧勒住,倒拖上了天台。

薛未白和哨子紧追了上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凌志云的手仍旧掐住我的脖子,他身体僵硬的挺立着,我必须稍微踮着脚尖,迁就他的高度,而他只留给我一个喘息的空间,想要说话就很困难。

薛未白头发凌乱,衣服湿透,十分狼狈,他沉声说:“凌志云,你放了小薰,一切都好商量。”

凌志云纹丝不动,美楠却笑了起来:“未白,要谈判跟我说啊。”

薛未白疑惑的转过头,指着美楠颤声说:“你……你的声音……”

“很熟悉?”美楠笑得更加娇媚,缓缓向他走了过去,伸手搭在他的肩膀,薛未白呆若木鸡的杵在那里,眼珠都不会动了。

好一会儿,薛未白说:“你不是美楠?”

“正确。”

薛未白突然瞪大眼睛,“你是……裘……”继而又摇头,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美楠哈哈大笑起来:“未白,原来你没有忘记我啊,哈哈哈……”

薛未白噔噔倒退两步,目瞪口呆,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美楠,应该说是裘月纹仿佛觉得薛未白的反应非常可笑,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有趣,着实有趣啊……呵呵……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难道不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傻孩子……”

我虽然情况很危机,听到傻孩子三个字却还是忍不住想笑,但是当时气氛太诡异,我笑不出。

薛未白的反应更加强烈,一听到最后几个字,嘴角都抽搐起来,他捂住胸口,大大的喘了一口气,可是他也并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一旦接受了现实,就能最快速度的镇定下来。

他挺直了腰身,紧缩眉头,仔细的打量着裘月纹,或者是美楠,请原谅我已经混乱,说:“可是你已经失踪了二十年,怎么突然变成了柳初熏的表妹?”

裘月纹冷冷一笑,说:“很简单,因为我不是失踪,而是……”她说到这里却又停住了。

我挣扎着说:“小心……她不是人……”

“对……我不是人……我不是人!”裘月纹嘶声说,“我已经死了,死了二十年。”

凌志云的手跟着裘月纹的情绪波动,越收越紧,我已经透不过气来,本能的向薛未白伸出手,却说不出一句话,哨子冲了过来对着凌志云大声吠叫,凌志云根本不与哨子作正面接触,只是拖着我飞快移动,我都快被活活勒死了。

薛未白慌张起来,大声喝止哨子,对着裘月纹,急切的说:“你到底要怎么样?你说出来,我就去作,但求你千万不要伤害我的妻子。”

裘月纹阴阴一笑,说:“妻子?嘿嘿,你的妻子全部不得好死,我就是要她死。”

凌志云稍稍松开了手,我软软的靠着,大口喘气,眼泪汹涌:“薛,是她……是她杀了三个姐姐……”

“不错,是我,嘿嘿……”裘月纹干脆的承认,“还有紫苏那个丫头,她的孩子,都是我杀的。”

薛未白浑身颤抖,捏紧了拳头,我看到眼泪在他的眼眶里不住打转:“为什么?”他艰难的问,“为什么?”

裘月纹恨恨的说:“所有爱你的人,我都要她们死……你负了我,我就要你负她们,让她们一个个不得好死,让你痛苦孤独一辈子。”

一阵寒意浸透全身,我猛地一震。

眼泪终于流了出来,薛未白张着嘴,半天才哑声说:“我负你?我何曾对你有过誓言,我对你没有半点念想,我把你当成长辈一般尊重……如今,你说我负你,我不能明白……”

“不要再说了!”裘月纹戚声打断,仿佛沉浸在回忆中,目光渐渐凄迷:“你明知我爱的是你,却不领情,无论我对你多么好,你都冷漠以对,就算我主动投怀送抱,你也不看我一眼,我每天受尽相思煎熬,以泪洗面,你何曾心痛?我求你带我离开,如果不是你拒绝,我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薛未白面若寒霜,冷冷回答:“莫说我对你没有感情,就算有感情,又岂可乱伦,再则,我父亲对你宠爱有加,你怎可辜负。”

“宠爱有加?”裘月纹咬牙切齿的重复着,“宠爱有加……哈哈哈……我呸……”她厉声说,“你父亲根本就是个疯子,虐待狂,你的母亲当年就是不堪痛苦才自杀,你父亲将我视为禁脔,怕我逃跑,将我关在日落之乡,用尽各种方法折磨我,当作奴隶一般打骂使唤,戴着脚镣手铐,一个不顺心就有皮鞭抽到……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想逃也……”

“胡说!”薛未白厉声说,“你这荡妇,自己不检点,却要编造这些借口,父亲对你好还是坏,我看的清清楚楚,不容你在此胡说八道!”

裘月纹凄厉的大笑起来,眼泪却滚滚而落:“你看到……你看到……哈哈哈……那些都是假相,如果他不是害怕你发现,又怎么会将你赶出日落之乡?”

薛未白一时语塞,裘月纹笑得踉踉跄跄,:“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我被你父亲绑在床柱上,绑得紧紧的,我大力挣扎,拼命呼救,可是没有用,川叔川婶不会上来……然后,他拿出一把锋利的刀……他没有一刀杀死我,而是先切掉我的嘴唇,我的鼻子,然后……一刀一刀挖去我的眼睛……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死,我还非常清醒……”

裘月纹捂着脸又哭又笑,“我痛,可是我更加恐惧,更加绝望,我恨……恨这世界上的所有人,我恨你父亲,更加恨你,我要你们一个个全部都不得好死,都痛不欲生……”她变得歇斯底里,又大哭又大叫,长发在风中纠结飞舞……

薛未白也是满脸戚容,颓然的靠着栏杆,在风里不住的颤抖,闭着眼睛,却有眼泪长流不止,我紧紧捂着胸口,却无法平息它的战栗,无法安抚它的痛楚。

“然后……然后我感觉到他抚摸亲吻我的乳房,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他切掉了我的乳房,先是左边,接着是右边,现在我还能感觉到那种痛苦,那种煎熬……”我看到有血慢慢的从美楠的身体渗了出来,渗透了衣服,缓缓的流到地面,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可是太真实了,太刺激了,我忍不住尖叫起来。

“我的身体就这么一点一点被切割下来,呵呵……”

裘月纹此时的笑声好不诡异,我寒得入骨,“最后,他割下了我的头,我就是感觉冷,冷得刺骨,痛却不明显了,我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一转身,就看到了镜子,那个大镜子里的我还是那么美丽,仿佛没有经过风霜,没有经历摧残,又清纯又干净,我向镜子奔了过去,就像投入母亲的怀抱……在镜子里,我冷冷的看着他动作,他将我的尸体用一个大袋子装好,运了出去,那个时候,我还刚刚脱离身体,弱不禁风,不能跟着他出去,不知道他将我埋在什么地方……”裘月纹抚摸着脖子,沉思着,“他一定是把我的头和身体分开了……如果能找齐我的身体,说不定我就能够重新投胎……”

来了来啦!!!

各位久等!“我的父亲……他是被你害死的?”薛未白站直了,抹去了泪水问。

“嘿嘿……”裘月纹笑了,很开心的笑,“他每天晚上照镜子,都会看到我的脸,每次睁开眼睛,就看见我在房里走来走去……哈哈哈……你不知道他的反应多么可笑,实在太可笑了……”

她耸了耸肩膀,说:“我想杀他,但是那个时候我没找个能力……”她面无表情的说,“他是自杀,真可惜……”

薛未白现在已经恢复了常态,他冷静的问:“故事听完了,接下来呢?你想怎么办?”

我以为她会说要杀了我,没想到她看了看我,对薛未白说:“我想让你抱抱我。”

不止我呆了,薛未白也一脸惊愕。

裘月纹伸出手,歪着头,说:“不可以么?”

凌志云的手突然收紧,我“呃”的绷紧了身体,眼珠胀痛,薛未白走到裘月纹面前,将她进怀里,凌志云的手才松了,我的脖子好痛。

裘月纹搂紧薛未白,眯着眼睛,嘴角微微翘起,我看的出她很开心,也很陶醉,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吃醋愤怒,反而觉得心酸。

“吻我。”她的声音颤抖着,“吻我。”

薛未白身子一僵,望着我,我闭上了眼睛,耳边是呼呼风声,还有树叶沙沙作响,忽然,听到薛未白怒喝一声,我猛地睁开眼睛,刹那间不能呼吸,脖子上的手收得更紧,而眼前的一切让我更加窒息,裘月纹不知怎么就制住了薛未白,他高大的身躯被裘月纹抱在怀里,四肢无力的垂着,怒目圆睁。

裘月纹抱着薛未白,轻轻一纵,跃上了栏杆,她要抱着薛未白同归于尽!我挣扎着喊出:“不要!”

她闻言转过身对我微微一笑,面上的青气越来越浓重,越发显得恐怖。

越来越透不过气来,我听见自己发出很奇怪的声音:“你不想投胎……做人吗?你……你……”我快要爆炸了,“你……要……永远作……一个孤……魂……”

我坚持不下去了,说完这句话,我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手却松了,我大声咳嗽,青筋直跳。

“我找过,整座山翻了很多次,却找不到。”裘月纹仍旧站在栏杆上,整个人在风里无力的摇摆着,“你以为你可以找到么?”

我一边喘气,一边说:“你是鬼,我是人,有些地方……有些地方人去不了,咳咳咳……是不是还有些地方,鬼也去不了?”

裘月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抬起头看着她,半晌,她笑了笑,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将薛未白放在地上,望着我,说:“或许你是对的。”

我并不是聪明,这句话也不是我凭空想出来的,父亲去世后,他和妈妈的灵魂曾经陪伴过我一段日子,有一日,他们向我道别,说要离开了,我哭着问他们去哪里,我也要去,爸爸拉着我的手无奈的说:“我们已经阴阳两隔,丫头,你的世界我们不能多做停留,我们的世界也不是你现在该去的地方。”

或许正是爸爸的这句话,给了我挽救危机灵感。

凌志云的手离开了我的喉咙,他整个人仿佛断了电似的软软倒在地上,裘月纹走到我面前,低下头,我看着她,她的脸上仿佛有两张面孔,重叠着,游移不定:“今天晚上十二点,我来找你。”

说完之后,美楠整个身体都砸在我身上,我抱着她沉重的呼吸着,一阵又一阵的眩晕,真想就这么躺着不再动弹,可是不可以,不知道何时,我身上背着一个沉重的担子,想要卸下来却不是那么容易。

哨子走了过来,温顺的大眼睛里有泪水在转动,我推开美楠,搂着哨子,真是太好了,哨子,你是我的亲人。

薛未白那里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我跌跌撞撞的跑过去,薛未白已经醒来,他冲我伸出双手,我投入他的怀抱,凌乱的亲吻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嘴唇,眼泪濡湿了他的头发和面孔,他紧紧抱着我,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薛未白紧紧抱着我,怎么也不愿意松手,哦,天哪,刚才是多么狂乱,一回想起来,我就忍不住面红耳赤,浑身发烧,这个时候,我应该是他真正的妻子了吧,这个念头冒出来,心中又羞又甜蜜,翻腾着难以明状的感情。

薛未白忽然叹息一声:“就算这个时候死去,我也是微笑的。”

我变得尤其脆弱,这一句话惹得热泪汹涌,我紧紧抱着他,贴紧他的胸膛,哽咽着说:“别这么说,我受不了。”

他亲了亲我的头发,笑了:“傻啊,还是个小孩子,这么爱哭。”

我只是哭,不依不饶的哭。我们两个都是不幸的人,都是可怜的人,现在我们在一起了,是不是就可以幸福了,求老天不要再折磨我们了。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我越哭越伤心。

他拍着我,心疼的哄着:“好了好了,我错了,是我不该这么说,别哭了……呀,你的鼻涕流了我一身……”

我破涕为笑,用力拍了他一下:“胡说!哪里有?”

“没关系,我不嫌你。”

“恶心巴巴的!”我说着扯了些卫生纸擦干净脸和他的肚子。

他嘿嘿的笑,一把又把我拉回了他的怀抱,用力的亲我的脸和脖子,胡须扎得又痒又痛,我大声笑得喘不过气来,不停告饶。

他终于饶了我,抚摸着我的脖子,眼泪流了出来:“小薰,我是多么爱你啊。我许诺不让你受到伤害,你却因为我受了这么多苦,我好内疚,心里好难过……”

我摸了摸脖子上突出的掐痕,抱紧他,笑着亲吻他,这些痛苦真的不算什么,只要可以换来这样幸福,可是我的心里,一直对凌志云耿耿于怀,如果说美楠被裘月纹控制,我还可以想的通,为什么他都会迷失本性?真让我伤心。

“不开心了?为什么?”他帮我揉着脖子,“是不是想到凌医生了?”

我点头:“我无法原谅他对我所做的一切,我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裘月纹控制,多么可怕,枉我一直都这么相信他,把他当作亲人一般,他却……”想起他麻木狠毒的表情,我心寒。

薛未白若有所思的说:“现在想想,紫苏的丈夫并不是发了疯,他也是鬼迷心窍,醒悟过来才会悔恨愧疚,选择自杀。”

“他是不是知道紫苏爱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你?”

薛未白点头:“我想他是知道的。”

“每个人都有心魔,当心里有恨有怨,有欲有求,就容易被她趁虚而入。”我仔细想了想,她不是没有迷惑过我,幸好我在最后关头清醒过来,不然已经死了几回了。

“是的,你说得很对,凌医生仍旧非常喜欢你,虽然他没有说,可是我能感觉到。”他低头看着我,说,“你就是他的心魔。”

我瞟了他一眼,说:“我何德何能啊?”

“你也是我的心魔……”薛未白的手开始不老实,我躲来躲去,缩到床边,终究被他抓住,狠狠的非礼了一番才作罢,我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愤愤的看着他。

他忍着一肚子笑意,一本正经的说:“好了好了,我们说正事。”

我不依,伸手要去呵他痒,我才发现,原来胳肢窝是他的死穴,一碰他就要死要活,缴械投降。

可是我的阴谋已经被他看破,刚伸出手,就被他死死抓住,整个人都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这种幸福太真实又太梦幻,我沉溺其中,无力分辨,只觉得胸口胀痛,眼睛潮湿。

我们就这么拥抱着哭泣微笑,太快乐太幸福也会让人歇斯底里,疯疯癫癫。

“你摸摸我的心,还是跳得这么快。”他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心脏位置,“小薰,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害怕失去你……我看过她们冷冰冰的身体,曾经也是会快乐会难过会痛苦的人,却只剩下一个躯壳,她们了无生机的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日日夜夜纠缠折磨我,特别是九梅离开我的时候,我一度深深陷入自责和痛苦的漩涡,无法自拔,浑浑噩噩的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整个生命陷入低潮。”

他也爱过陈九

他也爱过陈九梅吧,我有点吃醋。

“那时,我并不知道是裘月纹的冤魂作祟,只以为自己是不祥之人,也曾经发誓不要再去爱任何人,接近任何人,可是看到你之后,我却忍不住破了誓言。”

幸好你食言了,我微笑的看着他。

薛未白一边抚摸我的背脊,一边说:“离开这里之后,我就没有打算再回来,和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好,小的时候经常看到他打母亲,母亲身上脸上旧伤未去又添新伤,我知道,母亲的郁郁寡欢和早逝都是拜他所赐,我在心里是恨他的,他死的时候,我刚好在国外,等我赶回来,他已经下葬,其实我并不难过,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在诉说的时候,声音是平静的,只有说到母亲二字,才会有些许颤抖,忽然,他语风一转:“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要将你困在这里?”

我摇头。

他似乎并不愿意提起之前三个妻子的名字,只是用第一第二来称呼:“为了安置第一个妻子,我买了第一所房子,一个五百多平方的小别墅,日子过得平静而快乐,可是,不久,她开始作恶梦,总是说见到鬼,整天精神恍惚,终于,不到一个月,在过马路的时候,不小心被车……”

我安慰的抚摸着他,我真的不太会说话,想不出用什么言语来减轻他的痛苦。

“没关系,没关系的……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原因,只当是那个地方不干净,也想忘记这些不快乐,重新开始,于是卖了这间房屋,从城东换到城西,从僻静的地方换到人气旺盛的地方,买了另一座大房子,不久,我遇上第二个妻子,成亲之后,她就一直生病,成天昏睡,一天,她病危,我叫了救护车,临上车前,我发现自己忘记带钥匙和钱包,于是回去取,没有上车,没想到,救护车和一辆卡车相撞……没有一个人幸免……”

“别再说了……”我不想看到他这么难过,而且我知道,如果说到陈九梅,他会更加痛苦。

他握着我的手,下巴在我的头顶上摩擦着:“不,我要跟你说清楚,我欠你一个明白,那个时候不想告诉你,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难看的历史,也害怕你知道之后会离开我。”

我了解,我已经了解了他的一番苦心:“你打算把我留在这里多久?一辈子?”

“原以为这里是薛家的祖屋,屋后是薛家的祖坟,应该有先人照顾,我把你安置在这里,就可以受先人庇护,不受伤害,没想到,这里才是真正的污秽之地……唉……”他抱歉的抱紧我,“我也没有想过把你关多久,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总觉得过了一年半载,一切就会好转……小薰,你原谅我,都是我的自私,才让你陷入这样的不幸。”

我不希望他继续自责,这一个多月来,虽然经历了这么多痛苦和惊恐,可是我并不后悔,我打断他:“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她就快会找我们了……我们应该想一个解决的办法。”

薛未白打开灯,我抬头看了看钟,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他掀开被子,飞快穿好衣服,说:“在这里是想不出办法的。”

我看着他,他把衣服扔给我,说:“我们去找找看。”

“找?去山上找?”我一边穿衣一边问。

“当然。”

对着镜子,我把头发理好,薛未白站在我的身后,将我的领子翻出来,我在镜子里对他一笑,一张脸,一张青色的空白脸就停在薛未白的肩膀上,亲昵的贴着他的脸颊,我的笑容突然僵住,梳子啪的跌在梳妆台上。

“怎么了?”

我仔细看了看,不过是窗外的月亮,却难以挥去心头郁闷的感觉,应该不是裘月纹,她说了今晚十二点的,我勉强笑了笑,说:“今天的月亮好圆。”

薛未白回头看看,说:“人圆月也圆。”他帮我拾起梳子,轻柔的帮我梳着头发,每一下都特别轻,弄得我的头皮痒痒的,我笑了,小时候,母亲去世没多久,父亲第一次帮我扎小辫,也是这么轻,生怕弄痛我,小心翼翼的,他一直就舍不得我受苦,怕我难过,却终于离我而去,无力保护,我心中一酸,拉过薛未白的手,靠进他的怀里,喃喃的说:“不要离开我,你要守护我一辈子。”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抱紧我,呵呵的笑:“傻丫头,别想太多了,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一定会遵守诺言的。”

我噙着泪水,用力点头。

下了楼,川叔川婶迎了上来,他们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笑容也比往日亲切自然,紫苏就站在他们身后,对我抿嘴一笑。

我也回了一个笑容,川叔川婶的态度改善,应该是紫苏的功劳,我心里很是奇怪,阴阳两隔也隔不断他们一家三口的交流,难道……难道川叔川婶已经不是人?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就算明明知道他们是善良的,我仍旧战栗。

哨子欢快的扑了上来,我蹲着摸了摸他,心里的恐惧感才稍微减轻。

川叔垂手而立,恭恭敬敬的问:“少爷和柳小姐要去哪里?我陪你们吧”

他始终是改不了口,不过我也无所谓,薛未白拉着我的手,说:“我们想出去走走。”

“不用了,”薛未白笑笑,“只是走走,而且有哨子陪着。”

川叔不说话,只是跟着我们,开了大门仍旧跟着我们,薛未白说:“真的没什么,川叔,您不用担心。”

川叔突然嘿嘿笑了:“二十年前,是我和老爷一起去埋二太太的。”

幽幽月光下,川叔惨白单薄的身子好似一个魂灵,我赶紧抓紧薛未白的手,他的手很有力。

他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莫非也是紫苏告诉他的?又或者他根本就是一个鬼,什么能够躲过飘忽不定的幽灵的耳目?薛未白沉默的看着川叔,一会儿,他说:“有劳您带路了。”

川叔也不推辞,大步走到我们前面,他走得很快,一点也不象七旬老朽,我要不停的赶才能跟的上他,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电筒光柱也变得凌乱不稳。

薛未白接过电筒,说:“不打电筒倒好,打了反而弄花了眼睛。”

他虽然在笑,可是我感觉他很紧张,很戒备:“小薰,你回去,这里我和川叔就够了。”

我摇头:“不,我要跟你在一起。”

他皱起眉头,沉声说:“听见没有,天黑,你体力也不行,根本吃不消,跟着我们只是个累赘!”

我不说话,也不点头,就这么僵直的站着,他肯定是感觉到了危险,这个时候我更加不能离开。

“快回去!”薛未白不耐烦的催促着,回头又看了看川叔,他在不远处等着。

“不!”我望着他,倔强的说,“就不走!”

薛未白失去了耐心,强忍着怒火,用力推了推我,说:“快回去,快走!带着哨子。”

我想了想,点点头,说:“好的,但是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有事打电话给我。”

他松了一口气,飞快的点头,刚走出两步,又回过头,亲了亲我的额头,看着我,说:“我会尽快回来的,等我。”

“嗯。”我点头,拍了拍哨子,开始往回走。

他的脚步我很熟悉,渐渐走远了,我回过头,他和川叔的背影已经不可见,只有电筒的一点光线在跳动着,我飞快的向他们跑了过去,深蓝色的衣服在晚上看起来并不明显,虽然有月光。

渐渐的,我赶上了不少,已经能够看到一白一灰两个背影,他们几乎没有交谈,如果交谈了,我想这个距离是可以听到的,哨子很乖的贴近我,小声的呼吸着,这家伙真是乖巧。

他们开始上山,我有些吃力了,但是不敢大声喘气,压低声音跟在他们身后,偶尔有猫头鹰的叫声在头顶响起,夜风吹在我湿润的皮肤上,凉飕飕的,还有点点鬼火,在身边飘动,这里肯定埋了不少死人,一点一点鬼火说不定就是这些幽灵狠狠的目光,又想的远了,自己吓自己,我对着四周合掌拜了拜,又赶紧拔腿跟着他们。

我是一个不太认路的人,而且上两次来这座山都是深夜,再次上来,我仍旧是一团糊涂,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幸好月光皎洁,没有照明工具,也能比较清晰的看清山路。

顺着山路一拐弯,一个大院子出现在眼前,他们停在了一个铁门前,院子是由褐色条石建成,藤蔓盘绕,我认出来了,上次薛未白梦游,就将我抱进了这个院子里,这里全都是坟墓,难道……难道这里是薛家的祖坟?

“这里?怎么会是在祖坟?”薛未白疑惑的声音。

川叔说:“正是。”

我很奇怪,裘月纹说她曾经几次翻遍了这座山,也没有寻到自己的尸体,如果她要寻找,按照常理一定会找这个地方的,没理由她会找不到啊。

薛未白此时也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川叔指了指铁门,说:“少爷,你看看这道门,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我赶紧走近两步,这样才能稍微看的清楚一些,不就是一般的铁门么,门上上根据当地风俗铸上了仙鹤、太阳和云彩,除了陈旧除了老朽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薛未白也在仔细的端详,伸手触碰着门面,他又能看出什么端倪?

川叔也不打算卖关子了,轻咳一声,说:“这铁门的质地并没有什么不同,玄机就在这门上的图案上,你看,这个太阳……”

我又上前两步,躲在树干后面,哨子也猫着腰,一声不吭。

这个太阳有什么特殊呢?我转了一个角度,啊,在月光下,整个黑漆漆的大门上,只有这个太阳是明亮的,泛着柔和的光辉。

薛未白也发现了,他低呼一声:“这……这是什么材料的?”他摸了摸,“跟其他地方感觉不太一样啊,光滑很多……”

川叔点点头,说:“是的,这是一块驱邪避妖的宝镜……”

“宝镜?”薛未白愕然失笑,“您在说神话故事么?”

川叔面色凝重,他说:“这绝对不是故事,我萧家世代都为薛家效命,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往事的,曾有一年,我父亲随同您爷爷扫墓时,他老人家抚摸着宝镜,道出了这块宝镜的来历。”

薛未白收敛了笑容,说:“请您告诉我吧。”

川叔点头,说:“这座祖坟是乾隆末年由老老太老爷建造,也就是您的老老太爷,当时宝华寺的得道高僧苦叶大师云游至此,他算出薛家后人将遭受无妄之灾,至于什么灾,他又闭口不答,只是命人取来铜镜一块,开坛作法,七日之后镜成,老老太老爷按照大师的嘱咐,将宝镜嵌在铁门之上,就在太阳的这个位置,太上老爷命人取来一千两白银感谢大师,大师微微摇头,飘然而去。”

我坠入云雾之中,怎么还有这许多前缘,比电影演的更玄,这一连串的称呼更是让我晕头转向。

“这宝镜如何驱邪避妖呢?”

川叔捻了捻胡子,说:“据说,这块宝镜没有沾过血,没有杀气,但是它能够将整座古坟笼罩在镜光之中,躲避妖精鬼怪的侵扰。”原来如此,裘月纹根本看不到这座祖坟,又如何能够进入寻找呢,川叔又说,“记得我父亲转告我的时候说,大师临走时留下一句话,绝对不能让妖邪玷污这块宝镜,否则就不灵了。”

我不屑的想,这个和尚根本不灵,血光之灾都发生了好多次,这么一块死物,如何能够帮助趋吉避凶?

正在想,薛未白已经打开了大门,我赶紧走近几步,忽然川叔身子抖了抖,额头顶着大门,好像很难受,过了片刻又直起了腰。

“我们忘记带锄头了。”薛未白走了几步停住,转过头四处看。

“没关系,墓园里有。”川叔的声音有些干涩,“我去取。”

我看他们走开一些,赶紧跟了上来,走到大门的时候,听到一声轻响,循声望去,那个古镜不知道怎么从大门脱落,掉在了地上,我赶紧拾了起来,不过是一块掌心大小的镜子,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对着镜子看了看,漆黑一片,像是被墨汁或者煤炭涂了厚厚的一层,疙疙瘩瘩的凹凸不平。怎么会这样?刚才明明是有光泽的啊。

我没有时间思考,将镜子放进衣兜里就跟了上去,哨子有些不安分的呜咽着,我赶紧对着他竖起一根手指,他识趣的望了我一眼,不再发出声音。

进了墓园更觉阴森,毕竟同时跟这么多具腐烂或者没有完全腐烂的尸体在同一块地皮上,想不发抖真是有些困难,真害怕突然有几只手从墓地里伸出来,一把抓住我的脚踝,心里一惊,我条件反射的跳了跳脚,不敢往下看,只是一个劲的赶路。

他们停了下来,我慢慢靠近,将近七八米的地方,我找了一块墓碑躲了起来,没有办法,这里只有草没有树,能够藏身的地方只有墓碑。

“有怪莫怪……有怪莫怪……”我按着心脏,不停的喃喃低语,不敢看墓碑内容,只把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们二人,幸好有哨子在身边,不然我怕是站都站不稳了。

“就是这里?”薛未白的声音。

“是的。”

“这是我母亲的坟墓!”薛未白动怒了,我看见他将锄头用力一扔,“川叔,你是不是疯了!”

川叔的声音很笃定:“绝对是这里。”

薛未白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母亲的坟墓,良久,突然直直的跪了下来,对着墓碑用力的拜了几拜,然后站了起来,颤声说:“我们挖。”

话刚落音,川叔的锄头就开动了,薛未白迟疑了一下,也跟着一锄一锄的砸了下去,我这里看着两个锄头此起彼伏,只有锄头入土沉闷的声音,在这阴森的墓地里听起来格外诡异,我不自觉的搂紧哨子。

这个声音仿佛永无休止,我听得又心惊又心烦,呼吸急促,忍不住又抽回手捂住耳朵。

好像过了很久,又仿佛并不太久,我闻到一股恶臭,中者欲呕,头晕眼花,我又捂住了鼻子,紧紧的,生怕露出一丝空隙。

“就是……这个……”薛未白的声音很短促。

“是……果然是这里……找到了!找到了!”川叔的声音很激动,激动的不太正常,接下来的动作更是匪夷所思,他跳了下去,上来的时候抱着一副白骨,白骨上有些地方仍旧粘覆着黑色的烂肉,尸臭更加浓烈,他却丝毫不觉,薛未白终于捂住了鼻子,我都快透不过气来,干呕起来,真后悔选择了这个下风口,可又不能妄动,哨子又开始激动起来,弓起身体蠢蠢欲动,我赶紧拍了拍他,叫他安静。

“快,还有头没有找到。”川叔的声音有些变调,仿佛在强压情绪,“快,快跟我走。”

薛未白皱起眉头,拎起两把锄头,保持距离的跟着川叔,川叔抱着那副白骨,仿佛抱着倾城宝藏,激动不已。

“川叔,”薛未白终于忍不住了,“您不可以放下这堆东西么?你不觉得臭?”

川叔停下脚步,看着薛未白说:“我已经失去嗅觉二十几年,香花和臭屎在我闻来,是一个气味。”

“二十年来,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死结,”川叔缓缓的说,“就是眼睁睁的看着二太太被老爷害死,也没有出手阻止,今天,就算是来赎罪吧,能够还她一个全尸,我心里总算能够安乐一点。”

薛未白愕然,川叔话题一转:“你看看时间,我们还剩下多久?”

薛未白看看表说:“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如果不带上这个,即使找到头,也不能在十二点前将头和身躯连在一起。”

“还要将头和身体连在一起?”薛未白眯起了眼睛。

“是。”

薛未白探究的看着川叔,不再坚持,说:“好,我们走。”

我心中很是不安,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已经适应了这股臭气,好像已经没有开始那么难以忍受了。

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几乎是贯穿了整个墓园,他们停在一棵树下。

“少爷,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树木特别繁茂。”川叔四周望去,“因为地下埋葬的尸首给了这些植物充足的养分,就连草茎,都比外面的肥壮的多。”

地上的长草仿佛一瞬间变成毒蛇,扭曲爬升,我倒抽一口凉气,顿时感觉无处立足无处藏身,猫在草丛里,我浑身痕痒,肌肉都绷紧,只要一个风吹草动,我就要尖叫就要跳起来,可是不能,我拼命压抑,攥紧拳头,不让自己动弹,并不是怕给薛未白责备,我有更好的理由去坚持。

“在哪里?”薛未白的声音有些焦急了,毕竟时间已经不多

川叔围着那棵树转了一圈,指着一个点,说:“就是这里。”

薛未白有些怀疑,那一点真的没有任何标记:“这么确定?”

川叔的声音更加沙哑了:“当然,事情虽然过去了二十年……可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一幕一幕……历历在目。”

薛未白仿佛不愿多说,至少这个地方不是谁的坟地,他举起锄头,一锄就挖了下去,川叔紧张的大喊一声:“轻一点!”

“知道。”薛未白一边说,一边挖,几锄下去,只听到川叔一声欢呼:“看到了!……别挖了!”

我好奇心大作,忍不住又蹲着走近几步,在相隔不过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拨开长草看去,这次风向变了,或许是已经适应了,我几乎没有闻到任何臭气。

薛未白将锄头一扔,站在一旁冷冷看着,川叔蹲了下去,用手小心的拨土,仿佛埋在地下的不是一个骷髅,而是一个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终于,我看到他捧出了一个骷髅,骷髅上有脏乱浓密的头发,骷髅腐烂的差不多了,却不是白色,呈暗红色,月光下,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在骷髅里翻进爬出,有些并未完全脱落的肌肉或者稀泥丑陋的外翻着,薛未白忍不住又捂住了鼻子,我有些麻木,没有任何感觉的盯着。

“嘿嘿……嘿嘿……”川叔低沉的笑着,将头颅和身躯凑好,微笑着欣赏,没错,我在这个角度看得很清楚,他的眼光的确有欣赏,除了欣赏,还有更多我无法体会和言传的内容。

他在地上搜索着,摸索着,扯了几把长草过去,这时,我的口袋里的那块镜子这时震动起来,我摸了出来一看,镜面上的黑色剥落了一些,露出点点青铜。

再看的时候,川叔已经在作一个很奇特的动作,胳膊一起一落,直觉看上去,很像在缝着什么,难道在缝尸体,我的心里打了个突。

薛未白一边后退,一边问:“为什么要这样作?”

“不把身体连起来,怎么去投胎呢?”川叔的声音更加阴沉,那腔调象极了电视里那些太监。

薛未白暴喝一声:“你不是川叔!你是裘月纹!”

“哈哈哈……”果然是裘月纹,她见已经被识破,索性也不伪装了,恢复了自己的声音,“你知道的太晚了!”

薛未白抓紧了锄头,戒备的望着被裘月纹附体的川叔:“我们既然都已经达成协议,为什么你还要苦苦纠缠!”

裘月纹上前一步,说:“你们的如意算盘打的太响了!我就偏不让你们如意!”

“那就来吧!”薛未白大步上前,抡起锄头向裘月纹当头砸去。

我猛地站起身,捡起脚下的大石头就要上前,却突然听到哨子吠声大作,回头看时,不知何时我的身后多了一个人,难怪几次哨子要大叫,他一早就察觉了,只是我茫然不知。

仔细一看,居然是川婶,她面无表情,却目露凶光,叉着手一步一步向我走了过来,她也被控制了,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到我的身边,我惊惶的要站起来,却跌坐在地上,就在她扑向我的一瞬间,哨子将她扑到在地,一人一狗激烈交战,我顾不上观战,拾起刚才那块石头,大步向裘月纹冲去,薛未白明显处于下风,川叔有裘月纹付身,行动快得象风,她明显在捉弄薛未白,只是不停的移动,惹得薛未白东一锄西一锄,没头没脑的乱扑,他看到我猛地瞪大了眼睛,惊叫一声:“小薰……”,行动更显得慌乱,不多时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了,我心急如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等薛未白耗尽了力气,我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了,我瞪大了眼睛,却根本捕捉不到那个游移不定的影子,举起了石头,却迟迟无法砸下。

正在无所适从之时,眼角余光暼到那具尸体,上面爬满了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虫子,我条件反射的跳了起来,石头啪的掉在地上,差点砸到我的脚背,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横下心,捡起石头,咬紧牙,对准骷髅头狠狠的砸了下去,你不让我们如意,我也不会让你称心!

就要砸下的时候,猛地听到薛未白大喊一声:“小薰……”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背上就被狠狠一撞,我站立不稳往前一扑,趴倒在脏臭的尸体上,一个身体重重的砸在我的身上,一阵尖锐的痛楚从腿上传来,我的腿断了!冷汗和眼泪齐齐涌出身体,我放声尖叫!

是薛未白倒在我身上,刚才一定是他为我挡住了裘月纹的致命一击,他滚落我的身体,我艰难的坐了起来,一根断裂的肋骨刺进了我的大腿,鲜血狂涌,我痛得直打哆嗦,薛未白在我身边沉重的呻吟,他的身体已经被鲜血浸透,我的身体上和他的身体上还有草地上都是他的鲜血,鲜血在他胸口象滚水一般翻腾,汩汩有声,他艰难的向我伸出手,张着嘴无声的喊着我的名字,拉住他冰冷濡湿的手,我浑身大震,胸口一阵一阵的翻腾,整个世界都塌陷了,我仿佛回到那个恶浪滔天的黑暗日子,父亲的手越来越冷,他的身体越来越远,我全身心撕裂一般痛楚,三魂七魄都飞离了身体,我仰望着模糊的星空,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

一个身体越走越紧,一个声音在放肆的大笑,有一种胜券在握的狂妄,哪怕同归于尽,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我放开了薛未白的手,一边大哭,一边倔强的扯出大腿上的断骨,肉体上的痛已经微不足道,死又有什么可怕?

攥紧这个断骨,我冲着人影的方向,在剧烈颤抖,象一个复仇之神一步步前行,浑身都被火焰燃烧一般的炽热,周围的一切都已经虚化了,这个人影却无比的清晰。

突然,一声尖利的啸叫响起,那个人影闪电一般向我扑了过来,爸爸、妈妈、薛,我来了,我默念着冲上前去,我来了,我们就要在另一个世界再见了。

突然,眼前一道夺目的白光,我好像被什么轻轻托了起来,或许这就是死亡瞬间的滋味,并不痛苦,身体疲倦极了,我陷入黑暗。

醒来的时候,窗外是午后,有斜阳照进来,窗台上的盆景拉长了影子投在地上,屋里的景物就像一幅橘黄底色的油画,安静且慵懒,这里是日落之乡,这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

薛未白呢?我猛地坐了起来,牵扯着伤口好痛,我皱起了眉头,心却呼的提到了嗓子眼,他如果死了,我的生存还有什么意义?

幸好,老天可怜,正在我流泪的时候,他走了进来,对我微笑,让我安心和温暖的微笑着。

“醒了?”他坐到了我的身边,深情的望着我,“你睡了好久,我看了几次你都没有醒来。”

我拉着他的手,还是流泪:“我们都没有死,太好了……太好了……”

薛未白抚着我的脸,他的眼睛里竟然有泪光:“是的,没有死,多亏了宝镜,那块镜子救了我们薛家。”

“关镜子什么事?”

“它虽然被妖邪玷污,失去了法力,却因为饮了血,而变得更加凌厉,最终裘月纹被镜光杀死,就连她的尸体都化成了灰烬,她作恶太多,投胎做人是不可能了。”薛未白耐心的解释。

我心情大好,说:“那我们要把它供奉起来……镜子呢……”我在身上摸索,我明明记得将它摆在口袋里的,怎么没有了。

“它完成了它的使命,已经功成身退了。”薛未白若有所思的说,“该走是留不住的,如何勉强也没有用的。”

我摸了摸他的脸,他看上去有些忧郁,但是精神还很好,我说:“没有关系,这都是缘分,缘尽了,就好好散去,我们没必要太在意的。”

薛未白笑了,说:“你能这么想就好,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你怀孕了,我们的宝宝,我们薛家的孩子。”

我拍了他一下,嗔道:“胡说呢,怎么会这么快知道?”

“我说是就是。”他的神态像个固执的孩子。

我只能顺着他说:“好啦,是就是。”

薛未白叹了一口气,定定的看着我,说:“小薰,你比以前要坚强,和快乐很多了。”

“那是因为你,你给了我太多。”我由衷的说。

这时,走进来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们对薛未白说:“时候到了,我们该走了。”

“去哪里?”我诧异的问。

薛未白面色惨白,低头不语,其中一个男人说:“死了的人,当然是去阴曹地府了!”

话未落音,薛未白被他们两人架住,刹那间就消失在眼前。

“不要!”我大喊一声睁开了眼睛。

窗外仍旧是午后时分,树影斜斜的投射进来,阴阴凉凉,很是舒服,我坐了起来。

“你醒了?”薛未白躺在竹椅上对着我微笑,竹椅的影子也拉得好长,可是,为什么地上没有薛未白的影子?我浑身冰冷,愣在当场……

【完】

饩褪撬劳鏊布涞淖涛叮⒉煌纯啵硖迤>爰耍蚁萑牒诎怠?

醒来的时候,窗外是午后,有斜阳照进来,窗台上的盆景拉长了影子投在地上,屋里的景物就像一幅橘黄底色的油画,安静且慵懒,这里是日落之乡,这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

薛未白呢?我猛地坐了起来,牵扯着伤口好痛,我皱起了眉头,心却呼的提到了嗓子眼,他如果死了,我的生存还有什么意义?

幸好,老天可怜,正在我流泪的时候,他走了进来,对我微笑,让我安心和温暖的微笑着。

“醒了?”他坐到了我的身边,深情的望着我,“你睡了好久,我看了几次你都没有醒来。”

我拉着他的手,还是流泪:“我们都没有死,太好了……太好了……”

薛未白抚着我的脸,他的眼睛里竟然有泪光:“是的,没有死,多亏了宝镜,那块镜子救了我们薛家。”

“关镜子什么事?”

“它虽然被妖邪玷污,失去了法力,却因为饮了血,而变得更加凌厉,最终裘月纹被镜光杀死,就连她的尸体都化成了灰烬,她作恶太多,投胎做人是不可能了。”薛未白耐心的解释。

我心情大好,说:“那我们要把它供奉起来……镜子呢……”我在身上摸索,我明明记得将它摆在口袋里的,怎么没有了。

“它完成了它的使命,已经功成身退了。”薛未白若有所思的说,“该走是留不住的,如何勉强也没有用的。”

我摸了摸他的脸,他看上去有些忧郁,但是精神还很好,我说:“没有关系,这都是缘分,缘尽了,就好好散去,我们没必要太在意的。”

薛未白笑了,说:“你能这么想就好,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你怀孕了,我们的宝宝,我们薛家的孩子。”

我拍了他一下,嗔道:“胡说呢,怎么会这么快知道?”

“我说是就是。”他的神态像个固执的孩子。

我只能顺着他说:“好啦,是就是。”

薛未白叹了一口气,定定的看着我,说:“小薰,你比以前要坚强,和快乐很多了。”

“那是因为你,你给了我太多。”我由衷的说。

这时,走进来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们对薛未白说:“时候到了,我们该走了。”

“去哪里?”我诧异的问。

薛未白面色惨白,低头不语,其中一个男人说:“死了的人,当然是去阴曹地府了!”

话未落音,薛未白被他们两人架住,刹那间就消失在眼前。

“不要!”我大喊一声睁开了眼睛。

窗外仍旧是午后时分,树影斜斜的投射进来,阴阴凉凉,很是舒服,我坐了起来。

“你醒了?”薛未白躺在竹椅上对着我微笑,竹椅的影子也拉得好长,可是,为什么地上没有薛未白的影子?我浑身冰冷,愣在当场……

看不过瘾?点击下面链接!
本站微信公众号:gsjx365,天天有好故事感动你!

相关短篇鬼故事

美图欣赏

短篇鬼故事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