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光 心慌慌

时间:2016-07-05 15:41:52 

第一章 月夜轻舟菡萏香

夜了。

糖茶小镇的街衢上寂寥无人,连些许灯光也欠奉;只有天际一轮圆月,将一片清辉洒下,使得廊棚边的河水,柔柔地漾着微光,映得那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仿佛被水洗过一般的清亮。

在小街东首有幢青瓦白墙的临河宅子,此刻却微微地有了些动静:窄小的侧门轻轻的“吱呀”一声被打开一道缝,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会儿,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反手掩上门。借着月光可以看见,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稍显单薄,一身淡青色的衣裤,梳着双髻,瓜子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咕碌碌地转。宅前种着的两排杨柳,在秋夜的微风中摇曳着枝叶,仿佛要牵住他,他瑟缩了一下,沿着河道向前走。前进了一段路后有一座石拱桥,桥下的水面隐隐泛着一点灯光,少年看见后加快脚步跑过去,一边轻声唤:“葛飞!是你吗?”

随着一声低应,水波漾开,从桥洞下撑出一只小船,船头亮着一盏气死风灯,一个穿淡蓝色衫子的少年向他招招手:“颜嘉!跳上来吧,小心点!”颜嘉跳到船上,葛飞将竹篙一点,小船顺着河道离开了这个沉睡的小镇。

月色很美,河面泛着幽幽的光,颜嘉笑嘻嘻地看着葛飞:“喂,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葛飞微笑道:“跟你一样,等家里人都睡下之后,偷跑出来的。”

“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塘西的庙会呢?” 颜嘉性急地在船头眺望:“唉,还有好多路啊…..”

“放心,今天是九月十五,咱们糖茶镇的人都早早睡下了,现在才刚刚戌正,塘西庙会一定是正热闹呢!”

“真是的,为什么每到九月十五,咱们糖茶镇的人都不准出门呢?什么烂规矩嘛!害我想逛庙会还得偷偷溜出来。”

“别抱怨了,现在不是去了吗?还硬是拖我一道出来,真任性……”

“哼!你不是也想去吗?还自告奋勇撑船,要不然,我就叫小朝、阿六他们去了,这会儿又来抱怨!”颜嘉翘起嘴巴,嘟囔着。

葛飞笑着摇摇头。他比颜嘉略大几岁,身材高挑,眉目清俊,神情和善。一会儿的工夫小船已撑到了镇外的河荡里,葛飞道:“快过来坐好,你在船头跳来跳去的不累啊?离塘西还有七七水路,等到了那里只怕已没力气玩了。”

颜嘉嘻嘻一笑,乖乖坐在他旁边,又忍不住道:“嗳,葛家三少爷可真能干哪,我先前还怕你弄不到船呢。”

“我时常搭家里的船四处逛,跟伙计们很熟,今天下午我悄悄关照过他们留个小船在后面,我这才能有荣幸载小颜少爷啊,不然,你以为我会放心让你搭阿六他们那群毛手毛脚家伙的船吗?”

颜嘉哈哈笑了起来,葛飞着急地叫:“喂,别乱晃,小心掉下去!”

颜嘉做了个鬼脸:“反正你会救我的,怕什么?”

葛飞没好气地道:“我才救不来你这只旱鸭子呢!住在水乡,居然不会游泳!”

“唉唷,你又怎么知道了!一定是小朝他们说的。我娘不许我下水,因为以前我哥……”颜嘉有些黯然地垂下头。

“对不起,是我不好提这事,别难过了,既然那时候没找到你哥哥,说不定是被别人救起来了。” 葛飞柔声安慰他。

“但愿如此。”

两人默默无语,半晌,葛飞喃喃道:“奇怪……”

“怎么了?”

“好象我们的船一直在这片水荡里打转,绕不出去……”

“不会吧?镇外的这片水荡又不大,你不是很熟悉这里的河道吗?”

“是啊,可是这里起雾了呢……”

“真的,好奇怪,刚才还是月朗星稀的,居然起了这么浓的雾。”

说话间葛飞停了手,四处张望。雾已越来越浓,简直用手也可以摸得到了,河荡渐渐被浓雾笼罩,只能看出丈外去,小船在水中滴溜溜地打转,雾水打湿了两人的衣鬓,两人惶惑地对看着——仿佛这世界一下子变得陌生了,周围白茫茫的一片,悦耳的秋虫鸣叫也变得诡异起来。

“葛飞!” 颜嘉拉紧他的衣袖:“你听……”

有些奇怪的声响正从四面八方向小船的方向靠近,有重物坠水的声音,有水花轻溅的泼喇声,有不知什么动物的咀嚼声,还有裂帛声,夜枭般的鸟叫,轻微的哀泣声,不怀好意的笑声……琐碎而细微地聚拢来,颜嘉感到自己仿佛正被一种莫名的恶意包围着,“啊~~”的一声用手捂着耳朵,叫道:“不要,我不要听,走开!”

葛飞奇怪地拍拍颜嘉:“怎么了?你听到什么了?”

颜嘉回过神来,放下遮耳的双手,又侧头听了听,刚才那些声音全部沉寂下来了,一时间,他倒有些恍惚起来,刚才的,大概是幻听吧?他扁了扁嘴,摇头:“没什么,阿葛,我们继续走吧。”

葛飞看了看他:“真的不要紧吗?”

“……罗嗦。”

葛飞笑了,小船稳稳地前行。颜嘉虽然嘴硬,手却一直拉着葛飞的衣摆,直至行了一段水路都没再有异事才松手。

“拿去。”葛飞自怀里掏出个纸包递给他,颜嘉打开一看,居然是几块糕点,顿时眉花眼笑:“呀!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我知道你一紧张就要想吃东西的,不备些点心在身边,怕你饿急了咬我呢。”

颜嘉拈起一片咬下去:“唔!太好了,这是‘采芝斋’的桂花糕呢,真好吃!”

“是啊,这是前几天我大哥从姑苏带来的,我不喜欢吃甜食,你都吃了吧。”

“这么好吃的桂花糕你也不吃啊?试吃一块嘛!”颜嘉拎了片甜糕跳起身来,作势要塞在他嘴里,手却忽然僵住了。雾气凉凉地自两人的身边擦过,使他们的发上凝结了细碎的水珠,本来谁也没有在意,可是,离得这么近一看……

“啪!” 颜嘉手里的桂花糕掉在了甲板上,他颤抖着用手一抹葛飞的湿发,借着月光,手上粘粘的,居然一片血红!颜嘉想叫,又拼命忍住,换了只手在自己发上一抹,那粘腻的感觉,血腥的味道已经告诉他结果了。

颜嘉扑到船舷边,刚才吃下的甜糕全又一口口地吐了出来,又忙不迭地在水里洗手。

“小颜,你怎么了?”

清凉的河水使颜嘉镇定了点,他声音略抖地道:“阿葛,你摸摸自己的头发。”

葛飞摸了摸头发,奇怪地道:“有点湿,怎么了?”

颜嘉瞪大了眼睛看他的手,干干净净的,沾着些许水珠:“咦?”

他又摸摸自己的头发,也只是略湿而已,刚才的血呢?他不死心地又用力抹了几下,刚才血淋滴答的感觉全没了。

葛飞看着他苍白的脸,皱起眉:“小颜,你从刚才开始就很奇怪,又叫又吐的,是不是不舒服?”

颜嘉没有回答,动也不动地望着前面,葛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仍是一片浓雾,什么也没有,他正想问颜嘉看到了什么,却听得颜嘉道:“你看到了没有?”

“恩?什么?你叫我看什么?”

颜嘉手指着右前方:“喏,已经是秋天了,荷花还开得这么好。”

“荷花?哪里来的荷花?” 葛飞已经被搞糊涂了:“前面明明什么也没有啊,小颜,你到底怎么了?”

颜嘉痴痴地望着水面上的荷花,花朵皎白如玉,在月色下仿佛会放光一般的莹润,翠绿的荷叶半舒半卷,仿佛在招手儿叫他过去,微风吹过,淡淡的花香拂来,令人陶醉。

“阿葛,把船靠过去好不好?我想折几朵荷花带回去。” 颜嘉仰着脸微笑着对他说。

葛飞隐隐知道不妙,沉下脸:“不行,你不要再说了,我们马上回去。”他用力摇船,可是船好象被定住了似的,动也不动。

颜嘉不知道船已经不动了,眼看自己离荷花越来越近,以为是葛飞把船摇过去了,花香越来越浓,他探出身子,向离自己最近的那朵花伸出手去。那朵花转侧了脸,向他一笑,颜嘉一怔,花,会笑……眼见那荷花突然变成了一张脸,死白死白的,却还嘻嘻地向他笑,两只死鱼般的眼睛眨了眨,忽然张开嘴,一口咬住颜嘉的手。

“啊!”颜嘉缩手不迭,可是手还是被咬住了,再看眼前哪里来的荷花,分明是一具具的浮尸,被河水浸得发白,那白花就是他们肿胀的脸,荷叶就是他们湿润纠缠的头发,他吓得尖叫起来:“阿葛,阿葛快帮我,我被荷花咬住了,不,不是,是死人,好痛啊……”

葛飞本来在折腾船呢,听到颜嘉大叫,又是荷花又是死人的,连忙扑到他身边,却见他的手伸在半空中,身子颤抖着往后缩,仿佛在和什么东西拔河一样,连忙帮着他把手拉回来,这才发现有着来自另一端的拉力,虽然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可是这样子自己心里也有些毛毛的,猛一使劲,颜嘉痛呼一声,坐倒在船里,甩着手:“痛死了,好恶心的花啊,居然会变了脸咬我!不,不对,是鬼,是水鬼,哇啊~~~”他自己不敢看却抓紧葛飞的衣服,指着船外:“他们,他们在朝我们笑呢,呜,好可怕……他们是牙齿尖尖的……咦?”他举起手左看右看,明明刚才被咬得好疼,可是现在手上居然连个牙印都没有!

“小颜你的手怎么了?刚才水里好象是有东西拉着似的,可是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葛飞拉过他的手仔细查看,也没有什么异样:“小颜,你没事吧?不然我们回去吧。”

颜嘉低低道:“回去?回去?可是……我们回不去了啊~~~~”声音变得哽咽:“阿葛,我们怎么回去啊,我知道你都看不到我看到的东西,你看,”他的手指着船沿:“好多荷花,白白的,那其实不是荷花,那是死人的尸体,鬼啊~~~他们的手攀上来了,想拖我们下去,阿葛……”

“小颜你住口!” 葛飞厉喝一声,将他扳转身,不许他再看,见他吓得可怜,又尽量将声音放软:“小颜,其实什么也没有,不要怕,有我在呢。”

“呜呜呜,你又看不见,能怎么样嘛……”颜嘉扁着嘴,拉过他的衣袖擦眼泪,一边紧张地瞄着船边:“还不快走啊!”

“我也想走啊,可是……等一下,小颜你听……”远远的飘来几个悦耳的音符,一下又被风吹散了,“这么晚了,是谁在唱歌?”葛飞想了想,大声喊道:“喂~~~那边有人吗~~~”

一阵轻歌渐渐清晰了起来,颜嘉侧了头听:“唱歌的好象是女孩子呢……”眼角余光扫过船弦,发现那些恐怖的荷花鬼脸都渐渐没入水中不见了。

浓雾中传来的歌声愈来愈近了:“……奴家菱花洲边住,水溶溶,绿云浓。翠袖香暖软烟笼……”一只蚱蜢小舟慢慢靠近了,“……秀眉峰,阿谁笑语共?花开花落,不管流光渡……”

“啊~~有人来了哦~~是位姊姊!”反正被吓惨了的颜嘉现在是很希望看到人的,更何况……“阿葛,这个姐姐很漂亮呀~”小颜凑在他耳边悄悄地道。

葛飞在他头上轻轻一凿,此时小舟已停在了他们旁边,舟上的少女一袭鹅黄衫裙,挽着丫髻,船头搁着个红漆提篮,一只灯笼,映得少女的脸象只红苹果般可爱。

葛飞斯斯文文地向少女拱拱手,微笑道:“这位姑娘,在下借问个路。”

少女抿嘴一笑,一双眼睛眯成了月牙儿:“两位阿哥可是迷路了呀?我们这片水荡九曲十八弯,手生的船家常会兜不转,晚上起雾了更加难走,所以这里叫迷魂荡,你们是不是也出不去了?”

“不是,其实刚才……”颜嘉说了半句就被葛飞捂住了嘴,接口笑道:“是啊,我们兄弟俩想回糖茶镇去,还请姑娘指点。”

少女甜笑道:“这位阿哥不要客气,叫我玲珑好了……两位原来是糖茶镇的人啊,这倒有些难走了,这水道绕来绕去,进来容易,出去是要兜大圈子的,我家在塘西的碧螺村,从这里出去倒近,要不先跟我一起走,到家了我再叫哥哥送你们回去?”

“这……我们怎么能如此劳烦玲珑姑娘呢……”葛飞沉吟着,可是一旁的颜嘉一听离塘西很近了,哪里还肯马上回去,插嘴道:“好啊好啊,就这样好了,谢谢玲珑姐~~咦,阿葛你瞪我干嘛,我们本来就是要去塘西逛庙会嘛……”

葛飞苦笑道:“玲珑姑娘,我这兄弟年纪小不懂事,这……”

玲珑笑了起来:“没关系啊,大家算来是同乡,不要这么客气呀,那我先带路了。”小舟掉了头向前驶去,葛飞本来还担心船划不动,可是试着一扳桨,船却顺顺地滑了出去。


第二章 烟笼迷梦玉玲珑

颜嘉望着船外柔漾开来的水波纹,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悄悄对葛飞道:“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弟弟了?”

葛飞忍笑道:“怎么了,不然你自己跟她说,你是……”

颜嘉作势要推他:“你敢说!你是不是想下水洗澡啊?”

葛飞笑了起来,颜嘉瞪了他一眼,站到船头:“玲珑姐,我叫小颜,你怎么这么晚了才回去呀?”

玲珑回眸笑道:“我今儿是去外婆家呢,回来得晚了,倒是巧,遇到了你们两兄弟。”

“哎呀,还好我们遇到了玲珑姐,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绕出这个……怪地方,我们还想去塘西逛庙会呢。”

玲珑淡淡地道:“哦……那个庙会呀,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吵吵闹闹的。”

“庙会嘛,就是要热闹才好玩呀,玲珑姐,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玲珑沉默了一会:“再说吧……跟好了,再转几个弯就到我家了,你们先到我家来歇歇,好不好?”

“好呀好呀,我好渴,想跟玲珑姐讨口茶吃呢,阿葛,你要不要?”

“好啊。”葛飞一直静静地听着颜嘉和玲珑闲扯,注意着水道,可是在迷雾中根本没办法记清楚路途,只能老老实实跟在玲珑的小舟后面。

“玲珑姐,你对这里的水路可真熟悉呀,你看,我哥哥只能乖乖跟在后面哦~~~”

玲珑微微一笑:“还好啦,在这里住久了,闭了眼睛也知道有几个弯了。”

“要说,这里的路我们还真是不熟,”葛飞开口了:“本来我也喜欢跟了船到处逛的,谁知道塘西的水道这么复杂,玲珑姑娘你住的碧螺村我是听都没听过呢。”

“我们村是小地方,总共也没几户人家,喏,你们看前面有点子灯光的就是我家了。”她回头看看他们,“你们糖茶镇倒是个好地方,据说是十室九富,你们倒是高兴赶过来凑这热闹哦。”

前面那一点黄蒙蒙的光晕渐渐近了,那是座靠近水湄的宅子,临河的窗子开着,灯光就是从窗口透出来的,玲珑将船靠近了河边台阶,拍了几下手,宅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青衣男子走了出来,“哥哥!”玲珑唤了声,将船缆抛给他,男子接过系好了,看看葛飞他们的船,“哥哥,这是我带回来的客人,在迷魂荡遇到的。”她轻轻巧巧地跳上岸,葛飞在男子的帮助下系好船,颜嘉早手脚并用地上了岸。

葛飞向男子一揖:“在下葛飞,这是舍弟小颜,先前多谢令妹援手,助我们脱困。”

男子点点头,淡淡道:“进来再说吧,我叫玉铉。”

宅子很大,里面却是黑沉沉的,灯光昏暗,好象也没什么人的样子,玲珑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玉铉面无表情地将两人让进前厅坐下,也不说话,静静坐在一旁。颜嘉好大的不自在,再瞧瞧葛飞,他一直端坐着,眼睛却在不住地四下打量,这时玲珑奉上茶来。玉铉看着两人,忽然道:“两位今天就在舍下住下吧。”两人愕然。

“这怎么行呢,我们还想去塘西的庙会呢。” 颜嘉先叫了起来,一边喝起玲珑递给他的茶:“唔,不错,好香……”

葛飞拍拍小颜,微笑道:“主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是实在是不方便啊。”

玲珑柔声道:“因为外面下大雨了呢,庙会一定是要散了,两位若是不嫌弃我们这里的话……”

“咦?怎么会?” 颜嘉望向厅门外,密密的雨线织成了一道帷幕,“明明刚才还是好好的天,怎么突然就下雨了啊?”他失望得脸挂了下来。

葛飞却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看看玉铉,忽然走到了厅外的跨院中,“阿葛你干嘛去淋雨啊?呃…..”颜嘉张大了嘴——奇怪的事发生了:大雨象帘子一样分开,丝毫没有淋到葛飞身上,就好象是他被透明的罩子盖住了一般。葛飞望向厅内,平静地道:“没有雨声。”

“啊!”颜嘉一声惊呼,是啊,这么大的雨下了起来,他和葛飞都没有察觉,是因为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滂沱的雨声——幻觉,又是幻觉。他跳起来,跑到葛飞身边,伸出手来,雨丝象是被风吹散了一样,没有一点落在他的手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颜嘉望着玲珑,问。

厅里的灯苗跳跃闪烁,映得玲珑和玉铉的脸阴晴不定,玲珑幽幽地叹了口气:“葛家少爷,有时候太聪明了不一定是好事哦。”她轻挥衣袖,雨歇云开。

颜嘉颤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玲珑道:“也不是我们要故弄玄虚,只是想留下你们两个罢了。”

玉铉冷冷地道:“跟他们废话什么?索性……”

“不要!哥哥,既然给我遇到了,就不能……”玲珑抓紧玉铉的手臂哀求着。

颜嘉惶惑地拉拉葛飞,两人对视一下,做出了共同的决定——跑!两人飞快地向屋外跑去,却听得身后玉铉冷哼一声:“你们以为这样就跑得掉吗?”

两人跑得飞快,只要穿过跨院就是大门了,几乎就是几步路的问题,可是,颜嘉发现不管自己跑得多快,也只是象在原地踏步,大门与他们之间的距离丝毫没有缩短,明明大门就在眼前,却好象永远也跑不到似的。他已经明白为什么没人出来追赶他们了。想到这里,颜嘉不禁回过头看了看,然后拼命掐着葛飞的胳膊:“阿葛,你看后面……”身后已经不见了方才的厅堂,玉铉与玲珑也消失了身影,只有孤零零的一面墙。

两人站住了,四面环顾,就连方才的大门也没有了,相连的四堵墙将他们围在了当中,没有出路。他们呆立着,周围暗沉沉的,寂静无声,只感到相握的对方的手都在发抖且冒着冷汗。

“阿葛,怎么办?”颜嘉咬着嘴唇,紧张地四处张望。

“小颜你别怕,我们一定会有办法出去的。”葛飞嘴上说得自信满满,可是心里也是慌的。

“玲珑和玉铉,不知道到底是人是鬼……”

葛飞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可是,玲珑方才跟玉铉说的话很奇怪,好象不是要害我们的,可是为什么又变成这样子。”

“他们说的话都很奇怪呢,我也是听不懂。对了,人家说鬼没有影子的,你有没有看看他们有没有影子?”颜嘉说着话,身子却开始有些摇晃。

“灯光那么昏暗,我实在是没注意啊,” 葛飞苦笑了一下:“现在说这个也太晚了,从那个恐怖的迷魂荡出来,又进了这个阴森森的地方,我一定要想法子带你出去的……咦,小颜,你怎么了?”

颜嘉已经有点站立不稳:“我,我头晕……阿葛,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啊,你到底怎么了?”葛飞扶住颜嘉,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没烫啊,你……”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是茶!玲珑端来的那杯茶,我没喝,可是你喝了!小颜,你不要紧吧?”

颜嘉摇摇头:“我没事,就是好累啊……我想睡觉,睡觉…….”声音越来越低,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小颜!小颜!”葛飞摇撼着他,可是他却象是毫无知觉般地睡着了。

颜嘉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家中的床上,阳光从绿纱窗中透进来,一如平常的每个清晨。他晕乎乎地坐起身,推开身上的薄毯,慢慢地回想先前发生的事情。记得自己和葛飞月夜泛舟……会咬人的荷花……好听的歌声…….一个娟秀的女孩子…….好象是叫玲珑罢……还有什么……好象自己在奔跑,心中很怕,四周都是墙……然后呢?好象想不起来了,可是自己怎么回到家里的呢?难道是葛飞送自己回来的?啊呀,爹爹和姆妈一定要骂我了,怎么办呀?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是自己的贴身丫头小朝:“少爷,你醒了呀?”

颜嘉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是啊,你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吗?”

“怎么回来?少爷你有出去过吗?”小朝一脸疑惑。

“我好象昨天晚上有跟你说过,要偷偷跑出去和阿葛一起去塘西的庙会的,你忘记了吗?”

小朝想了想,笑了起来:“啊呀,少爷你睡糊涂了吧,昨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你趴在窗前看了好久,说是去不成了,还打发小六去跟葛家少爷说改日再去,你都不记得了啊?”

“是吗?”颜嘉一脸迷惑,难道先前都是在做梦不成?可是那么清晰的梦境……不禁令人有些寒寒的。

“少爷,已经不早了,起床了吧?”小朝是个清秀的小丫头,声音又甜又柔,说话间已经支起了窗户,道:“我端洗脸水去了哦?”

颜嘉抬头看了她一眼,蹙着眉道:“你去吧。”

小朝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出去了,颜嘉想了想,伸手入怀,果然,摸到了一个纸包。悉悉索索地打开一看,没错,是采芝斋的糕点,晚上葛飞曾给自己当点心的,还剩下一块呢。那么,昨天晚上自己的确是出去过无疑了,为什么……他忽然摸到纸裹中还有块硬硬的东西,是用油纸包了放在纸包夹层中的,又小又薄的一块。他剥去油纸,“啊!”地低呼一声,里面居然是小小的一块玉佩。他提起上面穿好了的红绳子,侧着头端详:这是一块莹白的玉佩,好象是蓝田玉,玉质温润,上面雕着鱼篮观音,手工极为精巧。“这是哪里来的啊?” 颜嘉喃喃自语:“难道是阿葛那家伙的?”

却听得门口传来小朝的一声惊叫,颜嘉循声抬头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朝已经站在了门口,望着他手里的玉佩,手一松,脸盆已脱手坠地,然而,本来满满的脸盆里面居然没有一滴水泼出来,黄铜的脸盆掉在地上也居然没有任何声响!颜嘉一下子跳了起来:“怎么回事?你,你不是小朝!”

小朝脸上浮现一抹奇怪的微笑,然后整个人一下子分崩离析,就如同碎了的细瓷器般一块块地裂开,那秀气的五官和四肢躯干,诡异地各自为政,浮在半空,没有半点血,随即又迅速地化为了细末,沙沙地往下坠落;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又将这细沙如飞灰一般从颜嘉眼前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颜嘉整个人都僵硬住了,下意识地握紧玉佩,大叫一声:“葛飞~~你在哪里啊~~~”手中的玉佩忽然变得很烫,颜嘉几乎握不住了,有着柔和的光芒从指掌间射出来,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发现,自己根本不在家里,四周又恢复了昏倒前的一片黑沉沉的空间。

呃……我在哪里啊?颜嘉头晕晕的,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只感到身子不停地晃动着,“小颜,你快醒醒啊!”葛飞焦灼地在自己耳畔呼唤。

“啊……吵死了啦!”颜嘉嘀咕着,揉了揉眼睛,发现原来靠在葛飞身上,他还在摇着自己,“别摇了,我快被你摇散架了!”

“小颜你终于醒了啊!刚才你倒下去后一直在说奇怪的梦话,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颜嘉还是没有把刚才的噩梦说出来,坐起身,想了想,用还有些僵硬的手指从怀里取出纸裹,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梦中的那块玉佩。颜嘉抬头看了看葛飞,举起玉佩问:“这是哪里来的?”

葛飞怔了怔,微微一笑:“是我的。这玉是我出生后,我爹娘去灵岩山寺院里给我求来护身的,开过光,避邪压惊。我知道晚上不是很太平,所以给你带在身边。”

颜嘉低下头,他不想给阿葛看见自己眼圈红了,吸了吸鼻子,尽量保持冷静地道:“方才要不是这块玉,我大概早已沉沦梦境,回不来了。”

“你刚才做了恶梦?”

颜嘉没有回答,环顾四周:“现在我们怎么办?在这里等天亮吗?”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呆在这里你怕不怕?”

颜嘉笑了笑:“有你在就不怕了。”他将玉佩还给葛飞:“这个,还给你。”

葛飞摇摇头,不肯接:“说了给你护身的,你戴好它。”

“这怎么行,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不能拿。”

玉佩在两人的手里传来传去,渐渐地发出了微弱的光芒,颜嘉首先注意到了,张大了嘴盯着玉佩看——随着光芒的越来越强,玉佩上的观音好象活了一般,虽然是那么小的雕刻,可是在她的慈眉善目中透出一种让人可以安心依靠的力量。手中的玉佩开始象只小灯笼般发出一团柔和的光,平平地漂浮在空中,缓缓向前移动,颜嘉不由自主地跟着玉佩上红线的牵引往前走,一边低呼:“阿葛,玉佩怎么了?”

“好象是要带我们离开这里似的,难道真是观音显灵了在帮我们!”

他们走了没几步,四周的黑墙就开始扭曲了。

围困住他们的墙面仿佛被双无形的大手拧绞着一般,无声无息地撕扯开了一道大口子,皎洁的月光从缺口处照了进来,形成了一条蜿蜒的月光之路,随后玉佩的光芒忽然消失了,又掉落在颜嘉手里。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颜嘉望向葛飞。

葛飞点点头:“应该是的。”他拿过玉佩给颜嘉挂在脖子上,阻止小颜想拿下来的手,微笑道:“这算借你的好了,回去了再还给我,我还要跟你收利息呢。”

颜嘉笑了起来:“真是个奸商呀!”小心地将玉佩收进衣服里层,然后拉着葛飞的手向缺口处奔了出去。

“对了,阿葛,我们的船怎么办?”。

“等天亮了再去找好了,就是丢了也不打紧的。”

“可是,我们这样跑得回去吗?从这里不经水路是回不了我们的糖茶镇的啊!”

“反正这里已经靠近塘西了,庙会应该还没结束,我们先去镇上玩,再找人雇个船回去,好不好?”

“好呀~~~我可是饿了呢,我要大吃一顿!”

“哈哈~~~好啊好啊,我肚子也咕咕叫了呢。”

两人一边跑一边说着,找些让自己可以分心的话题解闷,不一会已经上了一条青石板路,再跑一会,已经可以看见前方的灯火了。

“啊,阿葛你看!那里是不是就是塘西镇了?”颜嘉高兴地叫了起来。

“是啊,那里的灯火很亮,一定是了。”

两人松了口气——终于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了,连忙加快了脚步跑过去。近了,近了,已经可以听见人声鼎沸,小贩的吆喝声,人们的笑闹声,间着戏班子的锣鼓喧天,原来庙会是摆在镇上的一片空地上,靠着河岸,大概现在是最热闹的时候了,衣香鬓影,人头攒动,混合着吃食摊上的热气蒸腾氤氲,好一派热闹景象。


第三章 阴魂萧森乍别离

两人穿过翠竹搭起的庙会门楼,好奇地东张西望。

“哇哇,阿葛,你看这是苏绣的团扇耶,我要买那把绣着猫猫的~~啊,这是翠文斋的蜜饯,我要买杏脯和檀香橄榄~~~这是桃花坞的画,我要请张观音娘娘回去~~~这是……”颜嘉象只小黄莺般吱吱喳喳地叫着,跑到东跑到西,兴奋极了:“阿葛,还好我们来了,这里真好玩,啊,那边在用竹圈套泥娃娃呢,我要玩~~~”

葛飞拼命忍住笑:“小颜,你好象恨不得把个庙会都搬回去似的。”

颜嘉抿嘴笑道:“是啊,我很少来这么热闹的地方嘛~”一边将葛飞拉到套娃娃的摊前,用几个铜板换了十只竹圈。“我扔~~~咦,歪了……再来~~啊,飞出去了……再扔……”一忽儿竹圈就扔完了,颜嘉撅着嘴:“怎么搞的啊?”

旁边葛飞又递过来一串竹圈:“喏,拿去。”

“嘻嘻,这次一定要投中个漂亮的娃娃!”

“留一只圈圈给我。”

“咦?你也要玩啊?”颜嘉递了一只给他,自己剩下的却又都没中:“好奇怪啊,我平时眼力不错的啊……”

“是你手气不好吧?”葛飞用最后一只竹圈套中了泥娃娃,递给他:“送给你。”

“啊!阿葛你好厉害啊~嘿嘿,是个很漂亮的无锡大阿福呢~” 颜嘉爱不释手。

“你啊,长不大了,呵呵。”葛飞敲敲他的头,微笑着。

颜嘉忽地感到自己的衣摆动了动,低头一看,身边一个小孩子在拉他的衣摆:“小哥哥……”孩子约摸五、六岁,梳着冲天辫,戴着银项圈,一身红色的衣服,大眼小嘴,就象画中的娃娃一般可爱。

“小弟弟,你找我有什么事啊?”颜嘉蹲下身,柔声问。

“恩……娃娃……”孩子盯着他手里的娃娃。

“小弟弟喜欢啊?哪,拿去,小哥哥把它送给你。”

小孩子却不肯接,摇了摇头:“我家有好多,小哥哥来,宝宝送给你……”

“这怎么行呢,宝宝自己留着玩吧。对了,宝宝的妈妈呢?怎么只有你一个啊?”

宝宝童稚的脸上忽然掠过一抹奇异的笑容,用力拉着颜嘉的衣摆:“哥哥来呀,来呀,跟宝宝走~~”

他人小,力气却不小,颜嘉竟被拉得一个踉跄,连忙去掰宝宝的手:“宝宝乖,小哥哥不去,你别拉我啊~~~”他的手刚碰到孩子的手,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宝宝的手仿佛被热铁烫到了似的,忙不迭地松了手,脸色大变,瞪着颜嘉。

“啊,怎么了?我碰疼你了么?让小哥哥看看手。”

宝宝摇着头慢慢往后退,转身飞奔而去,没入人群中不见了。颜嘉奇怪地呆立着。

“小颜,怎么了?”

“我,这孩子好象被我烫着了似的,我的手很烫吗?”他在自己脸颊上试了试,又搁在葛飞的额头上:“好象不是很烫啊?”

葛飞笑着打开他的手:“又胡闹了!”

颜嘉吐吐舌头,道:“我们去吃东西好吗?肚子好饿哦~~”

“好啊,你想吃什么?”

“恩……让我看看小吃摊……这是赤豆糕,不要了,已经吃过你的桂花糕了,烤鱼,恩,吃起来样子怪难看的,糖炒栗子啊,算了,剥起来好麻烦……”

“哈哈,小颜你净挑食了!当心长不高哦~~”

“哼,要你管!哎,对了,”小颜瞄了瞄前方,“我想起来一样东西吃,有首歌谣唱的,你可猜得出?”

“哦?是什么?唱来听听。”

“台上紫云班,台下都走散,连连关庙门,东边墙壁都爬坍,连连扯得住,只剩一副——”

“——馄饨担!”葛飞接口,和小颜对视大笑:“好啊,就去吃馄饨吧!”

“是呀,我看见那边有个馄饨摊的,我们过去吧。”

摆馄饨摊的是个老人,佝偻着身子,油腻的蓝布衣服,看见他俩过来,满面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菊花:“两位小哥吃碗馄饨吧?我的馄饨馅子特别鲜呢。”

葛飞看看他的挑子,家生什么的都还算干净,担子上的大锅腾腾地冒着热气,点点头道:“老伯,来两碗荠菜馄饨吧。”

“好,这就下,两位小哥先坐会儿。”

颜嘉应了声,看了看,几张桌子都有人坐了,找了张比较空的,对着对面埋头大吃的人说:“阿叔,我们拼个台子哦~”那人头也不抬地“恩”了一声。

颜嘉拿出块手帕将两人的调羹抹了又抹,老伯已将两个青花大碗端了上来,昏暗的灯光下,照出碗里香喷喷的大馄饨,热腾腾的骨头汤上浮着紫菜虾皮, 颜嘉深吸一口气:“好香啊~~”调羹在碗里搅了搅,又转头对老伯说:“阿伯,麻烦你给我多加些榨菜好不好?对了,你有没有胡椒粉?”

“有有有,都有,呵呵,我拿给你哦。”老伯笑嘻嘻地拿来只盛了榨菜末的小碗,和一只小瓶子:“小哥自己加吧。”

“谢谢!”颜嘉一边加一边问葛飞:“阿葛你要不要?”

“不要了。”

一阵风吹过,颜嘉撒着的胡椒粉被吹到了对面人的脸上,那人冷不防“啊啾啊啾”地打了好几个喷嚏,“大叔对不起!”两人忙打招呼,那人却没说什么,继续吃馄饨,可是颜嘉眼尖,已经看见了那人碗里的东西,想叫,却拼命忍住,只是用力掐着葛飞的手,使眼色叫他看。

颜嘉衣服里的玉佩,又开始透出了微光。

玉佩的光芒渐渐亮过了昏黄的灯火,颜嘉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那人的碗里浮着样黑乎乎的东西,是他刚才打喷嚏的时候掉落在碗内的,可是他好象没有注意似的,依旧将其舀起,调羹中,赫然是一只眼珠子!

颜嘉捂住嘴,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人把这颗血丝纠缠、黑白分明的眼珠放到嘴里,“吱”地一咬,咬出了一包浑浊的黄水,“咕咚”一下吞了下去,咂着嘴抬头对颜嘉说:“馄饨的味道很好啊,你们多吃点。”他的脸,不,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完全是焦黑的一团,然后东一道西一道地裂了许多口子,绽出里面鲜红的肉,许多白色的蛆在钻进钻出,不少还掉进馄饨碗里,在汤里漂浮挣扎。他的一只眼眶黑洞洞的,好象丝毫没有觉察出已经掉了一颗眼珠,另一只眼睛也已经爆裂开了,往外淌着脓水……

颜嘉看得脑海里一片混乱,只觉得胃里翻腾,登时干呕不已,葛飞轻轻拍着他的背,靠在他耳边低声道:“别慌张。”再抬头看对桌那人,好象已将馄饨吃完了,正端起碗来津津有味地喝着汤,汤水淋淋漓漓地自喉管中漏下来,流了一桌子。葛飞拉起颜嘉趁机想走,背后忽地一凛,转身只见卖馄饨的老伯笑呵呵地向他道:“小哥,馄饨好吃吗?”

葛飞淡淡地道:“还好啦,就是咸了点,我们不爱吃。”

“呵呵,到底是这两位小哥仔细,今天的荠菜鲜肉馅里多搁了点盐也给吃出来了。” 老伯笑眯了眼。

颜嘉颤声道:“鲜肉……是什么肉……”

“当然是人肉喽,很难得吧?呵呵~~~”

“为什么……你是什么人?你、你是人吗?”颜嘉指着老伯。

“我?哈哈~~在这里的‘人’,只有你们两个而已!”老伯慈祥的笑脸忽地狰狞起来。

颜嘉尖叫一声,拉着葛飞后退了好几步,带着哭音道:“怎么又碰上鬼了啊?我们今天怎么这样倒霉!”

老伯,不,老鬼阴恻恻地道:“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忽地一阵阴风袭来,刚才吃馄饨的那个鬼已经扑了上来,坐着时没发现,原来它全身都是焦黑的,一双鬼爪十指不全,还露着几根脆骨,向颜嘉抓来。

颜嘉猝不及防,那鬼已经抓到了他的手臂,颜嘉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身上白光闪耀,它一声惨嘶,已被弹了出去,落到地上时不住翻滚锐叫,冒起了一阵阵黑烟,散发着焦臭气,身形缩成了一团。

老鬼冷哼一声:“笨鬼,也不看看清楚,要抓他的替身还轮得到你吗?”

颜嘉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玉佩,望着葛飞:“阿葛,你的玉佩又救了我一次。”

葛飞微微叹了口气,道:“不知道这次玉佩还能帮我们脱身吗?”

庙会辉煌的灯火已经全部寂灭,月色黯淡,他们周围不知何时已是黑影幢幢,鬼声啾啾,可是一时又不敢靠近,大概是顾忌着颜嘉身上的护身玉佩吧。两人四顾着慢慢地往后退,老鬼嘎嘎笑道:“你们已经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的血食了,还想大家放过你们不成?”尖啸一声,众鬼涌了上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葛飞拉着颜嘉从刚才看好的一个黑影较少的方向冲了过去,一边道:“小颜,千万别回头!”

颜嘉应了一声,只见四面的人形黑影全变了一团团黑气着地滚将过来,哪里还敢回头看,撒腿狂奔。

阴风阵阵。

“阿葛,我们往哪里跑啊?”颜嘉跟着他跑了好一会了,喘着气问。

“我们一直在往来处跑啊,怎么跑了那么久,也没有看到我们刚才进来时的那个竹门楼啊?”

“呼……我怎么、怎么知道啊?我一直跟着你跑的……等一下!”颜嘉忽然道:“会不会是鬼打墙?”

后面传来群鬼唧唧的笑声。

“我知道了,它们想把我们的气力耗净,再、再吃……”葛飞看看小颜,没说下去,苦笑了一下。

“那么多鬼,就吃我们两个,不饱耶……”颜嘉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葛飞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是不是希望再多几个人来陪我们被吃啊?”

颜嘉摇头:“那倒也不是,我才不要被这么丑的鬼吃掉呢,刚才那个吃馄饨的鬼好恶心啊,我现在才知道鬼原来是黑漆漆好象烤焦的山芋一样的……”

葛飞心中一动,好象想到了什么,一时又抓不住纷乱的思绪,忙道:“小颜,你刚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呼……什么?哦,我说它们好象烧焦的……”

“对了!”葛飞低呼一声,忽然站定听了一会儿:“我知道了,小颜,往这边跑!”他拉着颜嘉折向右边跑去。

“怎么了?你认得路了?”

“是,刚才我们来时,庙会旁边有一条河的对吧?”葛飞边跑边侧头听着什么。

“是啊,可是现在连河也不见了。”

“你刚才说烧焦什么的,我想我们碰上的一定是被火烧死的鬼,所以都是焦黑的颜色,还有股烤糊的焦臭味……”

颜嘉耸起鼻子闻了闻:“呃……好臭的味道,一直闻得到。”

“水能克火,它们一定不想我们跑到河边,才弄了鬼打墙让我们在原地绕圈子,换言之,我们只要跑到河边就能出去了!”

“我知道了!原来你一直在听水声!” 颜嘉恍然大悟地道。

“所以我们一定要坚持跑下去哦!”葛飞给颜嘉鼓着劲。

“好的!”

水声听得越来越清楚,可是身后的鬼影也逼得越来越近,颜嘉已经快跑不动了,前方已能看到一丝光亮,仿佛是河水映着月色的反光。

“哎呀!”颜嘉想擦汗的,却从袖笼里掉出一样东西,脚踩在上面一打滑,被拌倒了。

“小颜,没事吧?”葛飞想扶他起来,颜嘉却盯着那东西看:“阿葛……这个是……”

那东西本来是葛飞套中送给他的泥娃娃,颜嘉清楚地记得是个红红绿绿的大阿福,可是……现在掉在地上的,居然是个焦黑开裂的泥团,上面留着几个胡乱的指爪印子,“啊!阿葛,我的泥娃娃……”

葛飞皱着眉将它一脚踢开:“别管它了,刚才那个小孩子也是鬼!你差点就被它拉走了,快起来啊!”

“我的脚扭了……”颜嘉可怜兮兮地道。

葛飞二话没说,背起他就跑。

“阿葛,”颜嘉拍打着他的背:“你不要管我了,这样你跑不快的,你先走吧!”

“闭嘴!”一直很温厚的葛飞此刻却凶了起来:“我怎么会丢下你自己跑掉!”

“是我不好,吵着要出来玩,连累了你……”颜嘉抽泣着道。

“不要哭。”葛飞柔声道:“我已经看到河岸了。”

而身后的鬼影,已经追近了。

葛飞额头上的汗不停地滚落下来。他毕竟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折腾了这么久,又背着颜嘉跑,也是气力将竭了。“我不能倒下,再怎样,也要让颜嘉平安回去。”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先前标示着庙会进口处的那座竹门楼已在眼前,只不过不再是青翠欲滴的颜色,而是焦黑摧折,快要倒塌似的。耳边鬼声唧啾,眼角已可扫见黑影重重。再快点,真想再快点,但是腿脚已经累得发软了,他用力咬住下唇,只要出了这个竹门楼……

可是身后涌来的团团黑影已经将两人包围,只有几步路了,但葛飞的双腿却陷入了黑影中,被无数双鬼手拖住,再也拔不开步子。他挣扎了几下,知道没办法再跑了,喝道:“小颜,抱住头!”

颜嘉叫了声:“等一下……”

可是已经不能再等了,葛飞拼尽全身的力气将颜嘉向门楼外抛了出去,眼看着他穿过门楼,“啪”地摔在地上,就势翻滚了几下,动了动,才放心地吁了口气。黑影在自己身上盘绕,时而变成一双双尖利的手爪向自己抓来,时而变成一条条鲜红的舌头如毒蛇吐信,葛飞不管不顾,只是一直望着颜嘉撑坐起来的身影,直至眼前一片黑暗……

颜嘉起先觉得自己象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结结实实地摔到地上后真是全身都要散架了。“痛……”好不容易坐起来,竹门楼里黑雾沉沉,什么都看不见,阿葛呢?他把我救出来了,自己怎么办?颜嘉又忍不住哭了起来:“阿葛,我叫你等等的,你的玉佩我还没给你系好,你就把我丢出来了……”他的手里抓着玉佩,刚才在阿葛的背后,自己想悄悄把玉佩给他系回去,却没来得及……“阿葛,我不要你被鬼吃掉,不要啊!”

他坐在河岸上,丝毫没留意身后的河水已悄悄泛起了诡异的粼光,一条惨白的带子从河水中沿伸出来,一舒一卷地向他爬过去……

颜嘉忍着痛爬起来:“阿葛,我来救你了,你再坚持一下!”他刚向前跨出一步,身后的带子“飒”地一下卷住了他的右腿,猛地往后拉,颜嘉惊叫一声,被拖倒了,回头一看,吓得拼命挣扎,又用左脚去蹬踩缠着右腿的鬼带,却发现原先手中的玉佩在慌乱中掉落了,忙转过头寻找,可是鬼带的力量好大,玉佩就在身后却已经够不到了,颜嘉一点点地被鬼带往河里拖,他挣扎着去拿玉佩,可是却离得越来越远……河水象开了锅似的翻滚着,散发出死尸般的臭气,颜嘉绝望地望着玉佩,双手徒然地在地上抓出一道道痕迹……


第四章 慧剑灵修灭傀儡

颜嘉已被拉到河沿了,他发现岸边有棵垂柳离得近,连忙扑过身抱住,用另一只手撕扯着鬼带,可是那带子又湿又韧,缠得又紧,根本解不开,鬼带遇到了阻力,拉扯的力量反而更大了,颜嘉感到腿仿佛要被扯断了似的,腿骨发出“格格”的轻响,肌肉阵阵绞痛。弱柳摇摆,他的手渐渐酸麻无力,“阿葛……”他低喃着,“我真没用,救不了你了……”

忽然一声轻叱,颜嘉看见一道白光闪过,鬼带一下被斩断了,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嘶,又飒地缩回了河里。

一个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冷冷地道:“你居然还活着啊……”

颜嘉从地上的一双多耳麻鞋开始望上看,这青布衣衫有点眼熟啊……稳定的手中持着宝剑……再往上,一张清俊而冷淡的脸——是玉铉!

“啊!”颜嘉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拾起玉佩向玉铉举起:“你不要过来哦!我,我有观音护身,会把你弹出去哦,你、你还不躲开?!”

玉铉打量着他手中的玉佩,点点头:“原来如此……是靠这个撑到现在的啊……真是命大。”

颜嘉正紧张地瞪着他呢,蓦地有一只手从身后拍了拍颜嘉的肩,颜嘉“哇”的一声跳了起来,回头一看,玲珑正对着自己微笑:“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我哥哥刚才不是救了你吗?”

“刚才那白光……是玉铉?”颜嘉看看玉铉手中那把式样古雅的宝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跳了起来:“那你们赶快进去救阿葛吧!阿葛他还在里面啊~~求求你们快点!”

玉铉皱着眉:“另一个果然陷在里面了。”他根本不理颜嘉,转身向竹门楼走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叠符纸,口中喃喃念咒毕,手腕一扬,向竹门楼中激射进去!符纸射入,里面却静悄悄的没半点动静,黑雾越来越浓,翻腾着,却无半丝溢出竹门楼。

玉铉低低叹了口气:“现在只能等着了。”

颜嘉急了:“什么?等着?你没本事救,我去!”说罢就要往里面冲,被玲珑用力拖住:“不要啊!你现在不能进去,要再等下啊!”

“再等,阿葛就要被鬼吃掉了!”颜嘉挣扎着大叫。

“没有,他还活着。”玉铉道:“我刚才用符纸试探过了,里面有人气,你的哥哥还活着,既然他能坚持到现在,就一定能再等一会!”

颜嘉听到葛飞还活着,惊喜交加,忙问:“究竟要等多久啊?”

玉铉抬头看了看月色,皎洁的天空上,竟然有一朵不祥的乌云飘近:“等那朵乌云将满月遮住,就是子时开鬼门关的时候了!”

玉铉盘膝在竹门楼前打起坐来,不再说话,颜嘉和玲珑一起望着那朵乌云缓缓移动着,颜嘉忽地想起了什么,轻声问:“玲珑姐,刚才在你们家,你们为什么要变雨、变墙困住我们,还在茶里下迷药呢?”

玲珑摇着头:“小笨蛋,我们是不想你们来这里送死啊,唉!我们想尽办法留住你们,你们呢,被勾了魂儿似的只想往这里跑,我在那茶里下了甜梦符,又设了迷墙,你们若喝了,乖乖地睡一觉,等天亮了就没事了。偏偏你们又有块开光的观音玉在身上,护着你们跑了出来。我们也是大意,等发现不对劲时,你们已经跑远了,连忙准备好法器符纸来救你们时,已经晚了一步。”

颜嘉恍然,原来竟是这样的!他红了脸:“玲珑姐,是我们不好,不该冒冒失失地闯了来,还怀疑你们……”

玲珑叹着气:“也不怪你们,我和哥哥的行事是诡秘了些,因为一些原因,又不能跟你们明说,你们当我们要害人,也是人之常情……”

玉铉打断了她的话,冷冷地道:“注意!”乌云不知何时已悄悄遮住了月亮,只听一声闷响,一团黑气已从竹门楼中冲了出来!

玉铉站在竹门楼一丈开外的地方,骈指迅速划了一道符咒在右掌上,对准黑气,大喝一声:“退——”急涌而出的黑气象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轰”的一声如退潮般疾卷而回,玉铉微晒:“你们想出来?没这么容易!”

整团黑气蓦地分散,变成数十缕细细的黑气,尖啸着四散射出,忽地一道红光闪过,“啪啪啪~”一连串的爆响,到处逸走的黑气全被打散,只见玲珑的皓腕一抖,一条朱红色的软索飞回她手上,绕了几圈,将看得目瞪口呆的颜嘉拉到身后,微笑道:“跟紧我,不要乱跑。”

黑气在竹门楼内涌动,一时不敢往外冲,颜嘉悄声道:“玲珑姐,你们好厉害哦~”

玲珑低叹一声,没有回答。

一阵阵呜咽的哭声从黑雾中传来,仿佛蕴含着无比的悲哀与痛苦,哭声时而苍老时而尖利,越来越响,颜嘉仿佛心上被打了重重一拳,头昏昏的,鼻子一酸,也跟着抽泣了起来,玲珑皱着眉,用力在他头顶拍了一掌,道:“还不快将耳朵堵上!怨鬼夜哭,听不得的!”

颜嘉一下子被打醒,连忙用手堵住耳朵,玉铉冷冷地道:“吵死了!”一运丹田之气,仰天长啸,声音清亮高洁,如凤鸣九天,鬼哭声一下子被压了下去,渐渐低了。

竹门楼内,一把幽幽的嗓音响起:“我们一向河水不犯井水,你为何要干扰我享用血食?”

玉铉道:“你一向有祭祀可享,为什么还要迷惑人们,食他们的生魂?”

那声音“格格”笑着:“猪羊蠢物,怎比得上活人血肉的鲜美?人类恐惧的生魂,也是我最爱享用的祭品……”

玲珑娇叱一声:“恶灵住口!”她的朱红软索向溢出的黑气疾抽过去,将之消散,那声音诡笑着:“没用的,那些只是被我收来的孤魂野鬼,你的十丈红罗灭魂索伤不到我的!”

玉铉暴喝:“你如何知道灭魂索的名字!”

那声音满含讥嘲:“说到现在,你们还不知道我是谁么?当年你们爹娘烧毁我的宝殿,还想将我封印,结果被我打得重伤逃跑,真是可笑啊可笑,如今凭你们两个小崽子也想来收伏我么?”

玉铉点头道:“果然是鬼王再现!” 他持剑披发,禹步作法,口中念念有词,大喝:“天雷隱隱。龍虎同行。太華太妙。雷電飛奔。疾——”

霹雳轰鸣,一道耀眼的光芒向鬼王击去,黑气厉吼一声:“五雷法?!”整团黑气登时被打散,再也聚不成形,鬼王的声音断断续续道:“你……你的五雷正法,从处何学来?当年……连他们都不会……”

玉铉冷笑:“现在知道厉害了吧?”他向竹门楼里走去,刚进入数步,一团黑烟忽地急扑上来,他挥剑压制,脸色忽地一变:“毒烟!”同时一股浓黑得仿佛有实质的黑柱猛撞上来,玉铉猝不及防,被撞中腰腹,倒飞了出去,玲珑来不及接住,他摔在地上,“哇”的一口鲜血狂喷出来!

玲珑哀叫一声:“哥哥!”扑上去扶他:“哥哥,你怎么样了?”玉铉跪坐在地上,甩开她的搀扶,摆摆手,指指门楼里面,玲珑会意,自腰间解下一只锦囊,顺着风势手一扬,一阵鲜红色,闪烁着金刚石般光泽的薄砂飞散开来,玲珑冷喝道:“鬼王,你用毒烟暗算我哥哥,那就也来尝尝我们的诛鬼朱砂雾吧!”

在冷月的辉映下,飞扬的朱砂雾恰似胭脂碾碎、血织朱绡,方圆数丈全被这迷幻凄美的红烟笼罩,那鬼王仿佛知道厉害,一时竟不敢冒然冲出,碎裂的黑烟团蠕蠕后退。玲珑不敢怠慢,仍然紧盯着它,从衣袋中取出一物,轻声道:“小颜,帮我把这个给阿哥。”

颜嘉自她手中接过一只青色小瓷瓶,玉铉以剑支地,一口一口地吐着血,颜嘉将瓷瓶给他,担心地道:“你没事吧?你吐了好多血……”看到地上的血迹,怔住——那斑斑血迹竟然变成了惨碧色,也不渗入地下,反而象是有生命似的渐渐聚拢成了一摊,在月色下闪着磷火般的光芒,看上去妖异莫名。

玉铉打开瓷瓶上的鹅黄封盖,倒出了颗红色的丸药吞了下去,运丹田气将药化开,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低声道:“这里危险,让开。”一边迅速取出几张符纸焚化,将符灰洒向那摊碧血,只听“嗤~~”的一阵白烟冒起,烟散后那碧血变得一团乌黑,结成了干硬的墨块,玉铉宝剑挥过,全化做了粉末,被风吹散了。他这才松了口气,轻吁:“好厉害的尸毒。”他站起身,冷冷地道:“鬼王,你还有什么厉害招数,使出来吧。”

朱砂雾已经快散尽了,玉铉走到玲珑身边,轻拍她的肩道:“玲珑,你在这里守着,我进去了。”

“不要!我要和哥哥一起进去诛杀鬼王,为爹娘报仇,为一方百姓除害!”玲珑不依了。

玉铉沉下脸:“不行!”

“当年爹娘也是联手与鬼王为战,为什么我不可以!”玲珑执拗地道:“而且哥哥也需要我帮手啊!”

玉铉声音放软了下来:“玲珑,此间一战吉凶未卜,鬼王阴险多诈,我绝不能让你涉险,”他看了看颜嘉:“而且,你进去了,这小子怎么办?”

“可是哥哥……”

“不要再说了!”玉铉打断她的话:“有什么话,等我出来了再说,”他脸上忽然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哥哥不会有事的,我再会回来吃你做的难吃极了的菜。”他掉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竹门楼。

玲珑呆呆望着玉铉衣袂飘飞的背影,黑洞洞的门楼那一头,就是被鬼王打开了的结界入口,张大了嘴仿佛要择人而噬。玲珑喃喃道:“哥哥居然说我做的菜难吃……”她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一咬牙,下了决心,转头向颜嘉道:“小颜,我……”

“你要进去,是不是?”颜嘉微笑着接口道:“我们走吧。”

“是啊……恩?我们?”

“对啊,我们,我也要进去找阿葛,他一定还在里面等我呢。”颜嘉向她笑道:“别说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你不带我进去我也要自己进去,何况,我还有观音护身呢!”

玲珑被他自信满满的笑容感染了,点点头:“好!管它里面是鬼是妖,我们都要进去闯闯!”

两人相视一笑:“走吧!”

竹门楼里弥漫着淡淡的黑雾,辨不清方向。玲珑喃喃念着咒语,“蓬!”的一声轻响,从她的手掌中升起一团尺许大的红色火焰球,不疾不徐地飘飞在他们前方,为他们照亮了周边的路径。“跟着红镜焰走,它会带我们去找哥哥的。”玲珑微笑道。

“哇啊……好漂亮的火球,玲珑姐真棒!”

“这是我和哥哥都会的法术,可以凭借红镜焰在各种不利的环境中找到对方……咦,小颜你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

“我刚才在鬼庙会里不小心扭伤了脚……”颜嘉声音低低的:“若不是因为我脚伤了不能跑,阿葛他背着我耗净了力气,他也不会被鬼捉去了……”

“不要难过了,我们一定可以救他出来的。”玲珑安慰着他:“来,让我看看你的脚伤。”

“不,不必了,”颜嘉红了红脸,小声道:“没关系的,我能坚持住……”

“呵呵,小颜是害羞吗?小颜真象个女孩子哦!”玲珑笑谑着:“这样吧,你把伤脚抬起来。”

颜嘉依言象玩“斗鸡”游戏似的抱起左脚,一脸不解:“玲珑姐?”

玲珑飞快地燃起一张符纸,将燃着的火苗直接炙上颜嘉的伤处,“啊!”颜嘉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却发现那股火苗居然是蓝色的,一点也不烫,一阵暖意传来,他惊喜地叫了一声:“咦,好舒服哦~”

“我帮你暂时将伤处封闭麻木,等我们出去后再给你治。”玲珑微笑着。

“真的不疼了耶,只是有点麻麻的,玲珑姐好象仙女一样有本事哦,会那么多的法术!”

“小颜真是个小马屁精!”玲珑笑了。

“我是说真的嘛,玲珑姐和玉铉哥都不象我以前见过的和尚道士呀!”

“呵呵,你是不是想看我们穿上道袍,举着桃木剑,搯指步罡,布坛作法,召神请将啊?”

“啊,免了吧,”颜嘉吐舌笑道:“太夸张了吧?”

玲珑笑着拍拍他的头:“其实,我哥哥是茅山一派,我只是跟他学了点道术的皮毛,不过我们的妈妈是世居滇南的巫女,所以她将一些奇妙的法术传给了我。”

“啊,怪不得呢,我说姐姐怎么这样特别,那姐姐你们肯定能打赢鬼王的啦!”

玲珑微叹:“当年我爹娘与鬼王一战,以他们的修为,也只是将鬼王暂时封印……幸亏我哥哥学会了五雷正法,才可以与鬼王斗!我们尽力吧!”她随手挥出十丈红罗灭魂索:“着!”随即一阵青烟冒起,鬼声哀鸣,玲珑冷冷地对着红镜焰照不到的黑暗深处道:“你派几个小小游魂跟着我们有什么用?出来吧!”

颜嘉屏息等鬼出现,可是四下里静悄悄的,他不解地看看玲珑,这时,从黑暗中传来阵阵稚弱的哭声,循声寻去,只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孩坐在路边,双手捂着脸抽泣着:“呜……我要回家……我要妈妈……”

颜嘉诧异道:“咦,这里怎么会有个小孩子?难道也是在里面迷路了吗?”他跑过去想抱这小孩子,玲珑一把将他扯住,喝道:“小心!”那小孩子抬头向他诡异地一笑,飞扑过来,十指又尖又长,箕张着向颜嘉抓来!玲珑挥出灭魂索,小孩子灵活地避过,咭咭笑道:“我可不是游魂,我是鬼娃娃阿宝,我家主人在收拾那个臭道士,派我来对付你们!”

玲珑冷笑:“又是鬼王聚生魂造出的鬼奴!”

仔细看,鬼娃阿宝的双脚居然不沾地,虚虚荡荡地裹在一团黑雾中,虽然大眼小嘴模样可爱,却是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一双晶亮的大眼睛中竟然没有眼黑眼白之分,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就好象是昆虫的眼睛一般妖异。

颜嘉“啊”的一声:“你,你就是刚才那个庙会里的小孩!你还想骗我跟你走呢!”

阿宝侧过脸向他甜笑:“托小哥哥的福,我的手还被你弄焦了呢!”他向颜嘉伸出焦黑的一只左手:“看见没?我要用这只手,挖出你的眼珠子!”他不顾玲珑灭魂索的抽击,向颜嘉疾扑过来。

玲珑的软索灵蛇般卷起阿宝的小身体,紧紧绞住,阿宝的脖子被勒紧,脸色渐渐发紫,一双眼睛死鱼般凸了出来,可是他好象毫不痛苦似的,双手双脚在空中划动,保持着向他们扑来的姿势,那冲力极大,玲珑竟有些拉不住,忙加力将灭魂索再度收紧,阿宝的身体发出了“吱吱格格”的声音,仿佛骨头都要碎裂了,灭魂索深深嵌入了他的身体,他的七窍流出了黑色的血,滴滴答答地掉落,脸上却露出诡异之极的笑容,声音嘶哑地道:“你……杀……不……了……我……的……”他张大口,一条肿胀的血舌头忽地弹出,弩箭般向玲珑射来,同时颈子里银项圈上的铃铛一阵急响,全部向颜嘉打去!

玲珑娇叱一声,软索迅速回卷,阿宝的身体被拉过来做了盾牌,“扑扑扑”一阵闷响,铃铛全嵌入阿宝身上,脸上,可是那条舌头却象长了眼睛般在半空一缩一弹,避过了阿宝,舌尖赫然分了叉,绕向玲珑后脑扑来!

颜嘉叫了声“当心!”抱住玲珑着地一滚,堪堪避过,玲珑趁机燃着几张符纸,喝道:“收魄收魂。驅邪伐惡!”符纸贴上了那条血舌,舌头立刻掉落地上,化做一条小蛇,僵直地死去,其余几张符纸全部附在阿宝的身上,“蓬”地燃烧起来。

玲珑与颜嘉默默看着阿宝吱吱怪叫着,挣扎不开软索,被烧成焦炭,她手一抖,放松了灭魂索,阿宝从里面掉落,泥巴一样坠地。

玲珑轻叹道:“真可怜,等事情完了,给它超度吧……”

她和颜嘉继续往前走去,丝毫没有察觉,阿宝的手脚动了动,黑黝黝的脸上,眼睛忽然睁开,蓦地又飞跳起身,厉啸着向两人扑去!

玲珑首先察觉,拉着颜嘉往旁边闪开,喝道:“十丈软红,灭魂裂魄!”手上的灭魂索一下子变得如钢丝般坚韧,闪着金属般锋利的冷光,迎向阿宝,虬龙般盘旋着“嚓嚓”几声响过,阿宝的身体登时四分五裂,一块块地掉落下来。玲珑皱着眉:“明明中了符咒,怎么它还能跳起来呢?”

颜嘉低呼一声,指着地上:“玲珑姐,它还活着……”

黑烟涌动,那些碎裂的尸块仿佛有了独立的生命,一块块飘浮起来,慢慢聚拢,拼合在一起,阿宝的身体重又变得完整,虽然上面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裂痕,看上去狰狞丑恶。阿宝尖笑道:“我说过,你杀不了我的!”它厉啸一声,向两人扑来,临近身,身体重又分裂,手脚舞动着抓向玲珑,而一颗黑乎乎的头颅却直奔颜嘉而去,龇出一口饿狼般白森森的牙齿,玲珑往颜嘉身前一挡,将灭魂索舞得密不透风。

颜嘉低低道:“变得象只破烂的布娃娃,居然还能动啊……”

玲珑轻噫一声,笑道:“娃娃?小颜说得真好!我知道啦——红镜焰!”原本小小的火球一下子涨大,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玲珑娇叱:“冰凌破!”玉手连挥,只听得“铮铮淙淙”一串悦耳的破空声响过,飞在半空中的阿宝颓然摔落,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玲珑将软索梢头灵蛇般一卷:“收!”

颜嘉看那软索里什么也没有,奇怪地问:“玲珑姐,你抓住什么了?我怎么看不见?”

玲珑微笑道:“你站开点,顺着光看看。”

颜嘉瞪大眼睛,终于看见软索中卷进了几缕极细的丝线,黑色的,还在拼命收缩,仿佛想逃逸,却被粘连不放,“这是什么啊?”

“若不是你说娃娃什么的,我一时还想不起来,这是鬼王用生魂炼出的傀儡丝,用这个可以象扯线木偶一样控制任何东西,如果人被傀儡丝搭上了,它要你怎样就怎样,你根本没办法摆脱,幸好鬼王也不敢冒然拿来对付我们,而是控制了阿宝的尸身,我用冰凌破斩断了傀儡丝与阿宝之间的联系,阿宝也就不能再动了。”

“是这样啊……阿宝真可怜。对了,姐姐的冰凌破是什么东西呀?”颜嘉好奇地问。

“……秘密。”玲珑侧着头俏皮地对他一笑:“再跟你解释下去,就来不及去找哥哥啦!”她喃喃念咒,喝道:“灭!”

“嗤——”的一声,傀儡丝仿佛烟花的引信一般,迅速燃烧了起来,火光一闪而逝,烧完的灰烬落在地上,成为一条灰线,蜿蜒着伸向远方。

“好了,这下跟着地上的灰线走就可以找到鬼王了,哎,你在干嘛?”

颜嘉蹲在地上,用土盖上阿宝残破的身体,低低地道:“阿宝,我知道你是被坏蛋控制了,你也不想害人的,是不是?我把你埋起来,你安心睡吧……”

玲珑轻叹道:“你这样要埋到什么时候?”她的软索在地上用力一击,登时沙土腾起,落下时盖满了阿宝的身子。

“快走吧!”玲珑心急地拉了颜嘉狂奔而去。

跑了一段路,飘飞在前面的红镜焰忽然绕回来,围着玲珑转了个圈,玲珑喜道:“红镜焰来报讯啦,我们已经很接近哥哥了呢!”

话音刚落,平地里起了阵阴风,地上的灰线霎时被吹得无影无踪,颜嘉低呼道:“玲珑姐,线索没有了,怎么办啊?”

玲珑冷笑道:“又是游魂弄鬼!”手中捏诀,正想收拾几个阴魂,却听得前面传来玉铉的一声厉啸,她心头蓦地一沉,也不去管什么怪风游魂了,循声发足奔去。脚下的路越来越坎坷,玲珑却跑得如同一只小鹿般矫健,颜嘉跟在她后面拼命追赶,远远地就已看见地上伏着一个人,看那身材衣饰,正是玉铉,玲珑这一下吃惊不小,连忙上前扳转他,只见玉铉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紧咬牙关,急得玲珑不住摇撼着他:“哥哥,哥哥你醒醒!”

玉铉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此时颜嘉刚刚奔到他们身边,看到玉铉,怔了怔,急呼道:“玲珑姐当心,他不是……”

玲珑知道不妙,急忙放手后退,却已经晚了一步,肋上锐痛,她低呼着手一扬,“玉铉”已被十数个闪着银光的长钉钉在了地上!“玉铉”一阵惨嘶,身上冒起阵阵白烟,在地上疯狂地扭动着身躯,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几个小小的钉子,玲珑捂着左肋直起身子,又是一个踉跄,颜嘉连忙扶住她:“玲珑姐,你受伤了?”

玲珑勉强笑道:“没事,谅这小鬼也没本事伤我,你,你怎么知道它不是?”

“姐姐你没发现吗,它露出来的手脚,都是往左长的,哪个人会长两只左手两只左脚啊?”

“咳咳,是我大意了……”玲珑咳得捂着嘴靠在颜嘉肩上:“我是太着急了……被它趁机……”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颜嘉发现玲珑的脸色十分难看,再一瞧,她捂着左肋的手指缝里已是一片殷红渗出,急得几乎要哭了:“玲珑姐,你受伤了是不是?要不要紧啊?疼不疼?”

“我,我没事……”玲珑声音低低地,软软地倚着颜嘉:“小颜……”

“呃?姐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躲开!”玲珑忽地将颜嘉推开,如燕子般轻盈跃起,反手挥出灭魂索,只听“啪”的一声,本来在半空中作扑击状的东西被狠狠击落,颜嘉站定,诧异道:“姐姐?”

玲珑抿着嘴一笑:“怎么了?刚才吓到你了?放心啦,我没事。”她脸上笑得甜,手下却不留情,转过脸,“唰唰唰”几下软索抽得那东西不住鬼叫, 颜嘉定睛一看,叫道:“咦?又是一半?这次都是右边呢!”

“是啊,这叫镜魅,是两只同生同行的妖物,一半左,一半右,刚才那个偷袭我,幸好我躲得快,只破了一点皮,”玲珑给颜嘉看刚才从身上拔下来的一支尖刺:“我要是不装做受了重伤,将空门暴露给它,怎么能把这只也骗出来呢?”

“啊~~姐姐真狡猾!害我担心了半天!”颜嘉叫了起来:“可是你衣服上红红的那些……”

“那只是我捏碎了一块胭脂而已嘛,嘻嘻,若连你也骗不了,怎么去骗鬼?”玲珑向他眨眨眼,转过头,玉容挂上了严霜,向镜魅喝道:“你既然懂得变做玉铉的样子,刚才一定也见过他了,快说,他刚才是不是在这里和鬼王打斗?现在又去哪里了?”

镜魅“啾啾”尖叫,玲珑冷哼一声,指向被钉子钉住的那只镜魅:“冰凌破,爆!”——“蓬”的一声,银光爆裂,一阵青烟冒过后,那只镜魅已经被炸得粉身碎骨了。玲珑冷冷地道:“我可没有耐性,你说是不说?”

镜魅已被玲珑的灭魂索抽打出了原形,是一只青黑色的小鬼,畏畏缩缩地向左前方指着,唧啾乱叫,玲珑点点头:“你已经被毁了一半,也没什么本事再来捣乱了,我放了你,快去吧,以后别再为虎作伥了。”

镜魅雀跃起来,向玲珑做着跪拜的动作,然后着地一滚,化做一团黑气,腾腾地消失了。

两人向镜魅所指的方向跑去,玲珑问:“小颜,累不累?”

颜嘉轻喘着:“不,不累!就是不知道,前面还有没有妖怪……玉铉他和鬼王打得怎样了……”

玲珑微笑道:“不管有没有妖怪,可是我反而不担心了,鬼王之所以要派手下来阻拦我们去和哥哥会合,就是说明它怕我们联手合击,看来它的力量还没有恢复呢!”

“力量还没有恢复?难道鬼王还会变得更厉害?”

“不会的……当年我爹娘与鬼王一战,烧了它盘踞多年的鬼王殿,它的邪力几乎全被封印了,即使现在它脱困,邪术也是大不如前的,它一定是在虚张声势呢!”

越往前黑雾越浓,幸好红镜焰的光芒不减,红光中,只见一座似庙非庙,似观非观的宏伟大殿出现在两人面前,玲珑喃喃念着金色匾额上的三个蝌蚪字:“鬼、王、殿!”


第五章 勇踏鬼域婉约行

颜嘉听得身子一颤:“呃!不是说,鬼王殿已经烧毁了吗?”

“奇怪……一定是幻境!小颜你……”

“别说要我留下!”颜嘉打断玲珑的话,一边悄悄用手摸摸胸前的玉佩。

玲珑不再说了,和颜嘉径直走过殿前的空地,走上石阶,看似庄严的大殿,朱漆门窗都是紧闭着的,却隐隐出一种诡谲的气氛。

玲珑冷哼一声,伸手“吱呀”一声推开了殿门,只听得“扑喇喇”一阵怪响,一阵黑云从殿内冲出,向两人直扑过来,玲珑灭魂索抽出,黑云被抽裂了一条缝,随即又合拢,玲珑仔细一瞧,忙呼:“小颜快趴下,是鬼云蝠!”

你有没有和蝙蝠近距离接触的经验呢?那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事,黑黑的身体,薄薄的翅膀,瘦骨嶙峋地蜷缩成一团,虽然它是瞎子,却仿佛在用另一双神秘的眼睛来审视你,比老鼠还要丑的头仿佛在窃笑,让你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现在,成群结队的蝙蝠就在玲珑和颜嘉的身边盘绕飞舞,颇有在两人身上栖息的意思,颜嘉抱着头尖叫:“哇呀~~~好可怕啊~~~玲珑姐~~~~”

玲珑挥软索卷开落在颜嘉头发上的几只蝙蝠,心中纳罕:这鬼云蝠并非妖物,只是喜欢栖息在阴气重的山洞里,由于长得比一般蝙蝠大,成群飞出时遮天蔽日,故得此名,看它们并没有妖气,也不象是被鬼王役使,可是却为什么不飞走,而一直阻挡纠缠着我们呢?若下手杀了它们也忒滥杀无辜了,而且也不知道要耽搁多久呢……

她抬头看看阴森森的大殿,下了决定,喝道:“红镜焰,炎风!”本来已经停滞不动的火球忽地快速旋转起来,一股猛烈灼人的热风立刻扑面而来,鬼云蝠似乎也知道这阵暴炎之风的厉害,吱吱声响,纷纷避让,也有闪躲不及被灼伤坠地的,一时间空出了一条通路来。她哪里还敢迟疑,拖起颜嘉道:“快跑!”

两人跌跌撞撞地跟着红镜焰往前跑,脚下又湿又滑,还不时踩到掉落地上的蝙蝠,透过软底鞋还能感觉到它们的挣扎,有时踩重了,则是鲜血飞溅,蝙蝠立刻成了一堆肉泥。

鞋子,早已被染红了。

颜嘉一直是最怕这样的动物了,蝙蝠、蟑螂、老鼠,都可以让颜少爷尖叫不已,而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吐出来的,可是,居然没有,自己竟还可以紧咬牙关,跟着玲珑跑在这么一条恐怖恶心的路上,身后,还有大群扑飞追赶的蝙蝠!

不知跑了多久,两人只感到脚下的路越来越崎岖,身后追赶的蝙蝠却渐渐少了,颜嘉脚下一滑,身子往旁边一靠,“咚”的一声,撞上了什么东西,用手一撑,只感到又冷又湿,仿佛是石头,低呼:“玲珑姐,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玲珑召回红镜焰一照,两人同时发出了惊叫——一双暴凸的眼睛正死死瞪着他们!颜嘉吓得抓紧了玲珑的手臂,牙齿格格响着:“这、这个是……”

玲珑定了定神,发现那双眼睛是被封在半透明的石壁中的,轻吁道:“别怕,是死的。”她环顾四周,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们已经进入了封印鬼王的山洞了……”

“封印的……山洞?”颜嘉大着胆子看看四周,石壁中影影绰绰地有不少残缺的肢干内脏,偏偏看上去又那么鲜活,仿佛刚刚断落不久,随时会裂壁而出,再度拼合起来,攫人而噬似的,不禁又打了个哆嗦:“这里,这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不要怕,这个山洞通往当年鬼王的地下巢穴,我爹娘就是在最底下一层将鬼王封印的,一路上曾杀了不少鬼王的喽罗,都被爹娘用法术封印在这里了……”

“那我们怎么跑进这个山洞里来的啊?明明是在大殿里……”

“我刚才就说过了,鬼王殿早就不存在了,只是幻象而已,刚才的鬼云蝠,就是被鬼阴之气召集来,住在山洞里,间接为鬼王利用来守门的,我们就这样闯了进来,侵犯了它们的地盘,所以才被它们纠缠啊!”

“那么,现在玉铉和鬼王都在地下巢穴里面了吗?”

“是啊,一定在里面。”

“那么,葛飞也一定在,是不是?”颜嘉一脸希翼地看着玲珑。

“是啊,很可能在……”

“啊!玲珑姐,我们快跑吧!”听到葛飞的消息,颜嘉什么都不怕了,拽着玲珑向低层跑去,蜿蜒盘旋而下的小径将两人带向了不可知的鬼域深处……

跑了没多久,两人脚下就隐隐感到了震动,在越来越深入地下后,震动就愈发明显,连石壁也发出了“卡勒卡勒”的声响,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痕,颜嘉也不敢去看石壁后面那些血淋淋仿佛随时会破壁而出的鬼怪肢体,低着头一阵猛跑,不小心脚下一滑,立足不牢,惊慌之下去扶石壁,触手之处滑滑的,登时做了滚地葫芦,一路翻滚了下去。

“哇啊啊~~~”颜嘉大叫着,只感到天旋地转,总算他还知道抱着头,地势越来越陡,幸好在他撞到石壁的前一刻,玲珑赶上,用软索卷住了他。

“小颜,你没事吧……”玲珑的声音忽然停顿,跌得七荤八素的颜嘉慢慢放下抱头的双手,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揉着屁股:“还好,还好玲珑姐拉住了我,哎哟……”他发现玲珑凝望着自己身后的石壁,一脸郑重,好奇地转过身:“啊!”

在自己身后,险些撞上去的石壁竟然是极为巨大的一面冰壁,光芒闪耀,如同水晶般美丽,而在冰壁的后面,却是一片流动的殷红,这情景,诡谲而迷人,颜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向冰壁摸去……

“住手!”玲珑厉叱一声,可是晚了一步,颜嘉的手已经碰到了冰壁,虽然他马上缩回手,可是已从冰壁深处传来 “哗啦啦” 几声闷响,本来较为平静的那片红海开始剧烈波动,玲珑将小颜拉到自己身边:“不要去碰它,这是冰血海,是进入鬼王巢穴的最后一道结界。”

“这么漂亮的……是结界啊?”小颜呐呐地道。

“漂亮?”玲珑叹道:“你已经触动了结界,冰壁马上要破裂了,里面的血涌出来,你会不会游泳啊?”

“我,我……对不起……”颜嘉咬着嘴唇,歉疚地道。

冰壁在迅速融化,一股股冰水流了下来,果然,冰血海结界已经接近崩溃,地面上很快就积起水来。

“玲珑姐,玉铉和鬼王就在这道结界的背后吗?”

“是啊,他们一定是从另一个入口进去的,你不要担心,我马上想办法抵抗将要涌出的血海。”玲珑召回了红镜焰,冰壁越来越薄,一道道鲜红的液体已顺着裂缝流了出来。

“姐姐,你说血海,难道,这红红的都是……”颜嘉瞪大眼睛。

“是血,被鬼王害死的人的血。”玲珑一边说,一边燃着符纸,将符灰绕两人的脚边划了一个圈,道:“等下不要乱动。”话音刚落,“喀勒勒”一阵巨响,冰壁整个裂开,血海如怒涛般狂奔而出!

数丈高的浪涛尖啸着向两人扑来,颜嘉紧张地抓紧了玲珑的手臂,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玲珑轻笑一声:“不要紧的,它沾不到我们。”

颜嘉偷眼看去,自己和玲珑的身边散发着暖暖的红光,象个圆形帐篷一样包围着两人的身体,血浪汹涌扑至,却奈何不了这个光圈,全部从光圈外蔓延而过,刹那间,他们身边被血海包围,放眼四望,满眼的都是红,红,红…...这不禁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自己已经被淹没其中了,而且,身上已经沾满了血,在里面载沉载浮……

颜嘉仰起脸看着,双眼满满的映着一片鲜红,喃喃道:“真是很温暖的颜色呢……姐姐,这么多的血,会流向哪里呢?”

“你看,血并没有积聚起来,说明这里应该有通向地下河流的暗沟,不会淹到我们的,再坚持一会就可以进去了。”

“鬼王它收集了这么多的血,害了那么多条命,就是为了做这个个结界吗?太残酷了呀!”

“这个结界并不是单单为了拦阻入侵它地盘的人,这也是一个邪门仪式的一部分……但愿,我破解得及时……”玲珑轻叹道。

颜嘉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忍不住将手伸向身旁的红镜焰取暖,玲珑道:“现在你感觉冷,等下出了这个圈子就会感到很热了,你知道吗,这血海,一直是沸腾着的呢!”

“咦,姐姐你是说,血海的外面被冰包围着,可是里面,却是很烫的吗?”

“是呀,我说过这个结界很邪的,不信你把手靠近光圈试试。”

颜嘉好奇地将手伸到光圈的边缘,果然,虽然还没有接触到血流,可是已经感受到一阵灼热了:“啊,好烫!玲珑姐,那我们怎么出去啊?”

“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等流光就可以出去啦,你一定要跟紧我哦,不要再乱跑乱动的了。”

“知道了。” 颜嘉乖乖地道。

光圈上流过的血已经开始稀薄了,又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形,那面冰壁已经全部倒塌,一地的碎冰,混杂着鲜血,铺就了一条通向前方的路。

玲珑扬手将地上的符灰拂散,光圈消失了,她侧头听了听,皱眉道:“现在没动静了呢,不知道打得怎么样了,小颜,快跟我来!”

两人呼吸着尚自灼热的、带着浓烈血腥味的空气,踩着咯吱咯吱作响的碎冰,踏着粘稠的血迹向前方跑去。

冰壁另一端通向的是一条笔直的甬道,颜嘉和玲珑向前跑了数十步后,眼前出现一个隧道入口,有条向下斜伸的石梯,窄窄的才可一人通过,里面阴沉沉深不见底,异常的寂静。

两人对看了一眼,颜嘉勉强笑了笑:“玲珑姐,它通向哪里呀?”

玲珑注视着那黑暗的隧道,仿佛那里随时会钻出什么鬼怪似的,然后微笑道:“也许是地狱吧,因为鬼王的巢穴就在这下面……我们走吧!”红镜焰好象一直在等她的命令似的,立刻往下飘,玲珑随即走了下去,颜嘉连忙跟在她后面。

地下冒出阵阵寒气,刚从灼热的空气中过来的两人,不禁激灵灵打起寒战,红镜焰也缩小到只有碗口大,光芒暗淡了下来。隧道中只是回响着两人的脚步声,再听不到其它声音了,玲珑心急,加快了步伐,一边催着:“小颜,快跟上!”

颜嘉应了声,虽然他已经跑得双腿酸软无力,尤其是扭伤的左脚更是阵阵发起麻来,但仍旧坚持着,眼看红镜焰带着玲珑已经跑远了,眼前渐渐黑暗起来,心中着急,脚下一滑,连忙扶了右边的石壁一把,谁知石壁被他一推之下,喀喀声响,竟往后移动了,他扶了个空,来不及站定身子便向右侧直跌了过去……

玲珑跑在前面,只听到一点轻微的响动,轻唤:“小颜?”

“恩。”随着一声低应,一只手伸过来,扯住了她的衣袖。玲珑笑了笑——他到底年纪小,还是怕的啊。她柔声道:“别怕,是我跑太快了,你要跟紧了哦!”

“恩。”又是轻声细气的回应。

玲珑感到寒气越来越重,又打了个哆嗦,奇怪地道:“怎么这么冷了呢?小颜,你的手也好冷啊,你没事吧?”

“小颜”轻轻地道:“我没事,倒是你……有事!”一阵尖针般刺骨的寒意隔了衣袖传到玲珑的手上,玲珑惊呼一声,,知道不妙,甩开那只手疾退,可是寒气已入骨,整条手臂一阵酸麻,她捧着自己的手臂,暗恨自己大意,靠着石壁再看去,眼前哪里是颜嘉,分明是个白衣女鬼,飘在半空中向她冷笑:“就凭你也想去找鬼王大人?先过了我霜姬这一关吧!”

玲珑道:“你把小颜弄到哪里去了?”

霜姬个子娇小,容貌秀丽,可是白发白眉毫无血色,就象冰雕出的人儿,听玲珑问话,格格笑道:“你问那小子啊,他命可真好,触动了这里的机关,大概是掉到暗道里去了,没关系,如果他没被里面的僵尸吃掉,过个百八十年就能绕出来了,哈哈!”

玲珑又急又气,喝道:“让开!”藏在袖子里的灭魂索向霜姬飞卷而去。

霜姬微微一笑,竟不闪避,眼看软索缠上了她的身子,她忽然“蓬”的一声散作一团白气,软索失去了目标,在白气中挥动,却奈何不了她,而白气中,蓦地激射出十数根冰箭,急雨般向玲珑全身打来。

玲珑如壁虎一般,平平地背贴着石壁滑开,尖锐的冰箭悉数打入石壁,那力量竟将石壁击得石屑四溅,打得她的脸生疼。

颜嘉收不住势,脚下忽地一空,急速下坠。电光火石间只见那道石壁重又合上,外面红镜焰淡淡的光芒一闪而逝。他的双手在黑暗中胡乱挥动,却全无可凭依之处,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呼,失重的感觉让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过,血液仿佛要从身体里飞散了出去,脑海里还来不及想什么,“咕咚,哗啦——”已经掉进了一个水池里。

“啊咳啊咳……”颜嘉呛了几口水,幸好水池不深,池底下尽是淤泥,被他搅成了一个泥塘。颜嘉发现水浅,定了定神,挣扎着站了起来,抹抹脸上的泥水。

“咦,这里居然能看得见周围的东西耶!” 颜嘉东张西望,头上是自己掉下来的暗道,身处的水池是石砌的,方圆只数丈,小池外就是条隐隐闪着金色光芒的通道,通道前是一面照壁,在照壁前,通道一分为二,左右转折,光线就是从这里照过来的。

不管怎么样,鬼怪是不需要亮光的,所以小颜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在这里再遇到什么怪东西了,连忙拖泥带水地爬上池沿,绞干衣服,见水面渐渐澄清下来了,又洗了洗脸,水面晃动,眯着眼睛的颜嘉看见仿佛有个黑影在破碎的水面上一闪而过,紧张地抬头看看四周,却又什么也没有。

颜嘉跳到地上,“咦”了一声,蹲下身仔细地看那地面,通道是用青砖铺就的,小颜出身殷实富家,还是有点见识的,这地面上的每块青砖都是打磨得极为光滑,每块都有尺许,而大小丝毫不差,接缝处比丝还细,整个通道就象是由一整块巨大的青石所铺成的,更奇妙的是,每块青砖上都刻着一朵巴掌大的金色莲花,手工精细绝伦,栩栩如生,颜嘉摸摸青砖又摸摸那花瓣,喃喃道:“对了,这个不是石头,是翠玉,是镂空了再用金子浇铸的莲花,啊,谁这么奢侈,真不是普通的富贵。”他站起身,感觉自己好象是站在一个莲塘边,绿色的莲叶,金色的莲花,眩目的光芒如水波流动,渐渐地,莲花莲叶摇曳起来,颜嘉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晃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来时的小船上……

“阿葛,船摇得太快了,我头晕呢……”颜嘉喃喃自语,仿佛葛飞就在身边似的:“阿葛,那荷花会咬人的,我害怕,你别靠过去……阿葛,你为什么不答话……”颜嘉低语着,伸手想拉他的袖子,却拉了个空,心口忽地一凉,顿时清醒了许多:“不对!阿葛不在我身边了,那,那我怎么还会在船上?”

小颜用力揉了揉眼睛,骇然——自己竟已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通道的中央,原本排列得方正整齐的金莲青砖围成了一个圆形,当中是一朵栲栳般大的莲花,散发着夺目的光彩,只差几步就踩上去了,颜嘉眨眨眼,踮起脚,小心翼翼地从最边上绕过,咕哝道:“金色看久了真俗气啊。”他想了想,在身上摸索着,找出已经被水泡开了的那块桂花糕:“想骗我踩上去啊,哼~”抬手往正中的金莲上扔了过去。

没有反应。

颜嘉耸耸肩,刚刚要转身走开,只听“蓬”的一声巨响,金莲上忽地冒起数丈高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颜嘉看得舌挢不已,那朵巨大的莲花上不停渗出黑油,流到哪里火焰就烧到哪里,火势很快地蔓延,整片的通道窜起烈焰,火光映着金光,更加眩目,眼前的璀璨金莲地,变成了烈火修罗狱,一切都在这金色烈焰中扭曲爆裂……

颜嘉被热浪灼得睁不开眼,自己仿佛是把火焰吸进了身体中,肺里火辣辣地灼烧着,呛咳起来,连连后退,忽听身后訇然作响,回头一看,通向照壁的通道口已经有道石闸迅速降下,颜嘉来不及多想,本能地冲了过去,石闸离地只有两尺了,他猫下腰着地一滚,“轰隆”一声,石闸擦着他的身子落地,火阵被隔在了另一边。

颜嘉长吁了一口气,空气是如此的清凉。他想站起来,却发现左边的衣衫被石闸压住了,连撕带扯地挣扎站起,还是有好大一块衣衫留在了那里,颜嘉也顾不得了,四处张望着。

眼前就是那面照壁,宽丈许,上面七彩斑斓,有着多幅绘画,凑近了看看,大多是画的同一个人,高冠华服,前拥后护的一大群人跟着,狩猎、宴饮、游乐……画得极为精美,敷色雅致,可是颜嘉却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

“啪嗒,啪嗒……”奇怪,什么声音啊?钝钝的,重重的,慢慢靠近,颜嘉惊慌地转过身,眼睛一下子瞪大,喉咙里“格格”作响,却喊不出来……


第六章 玄墓惊魂月华寒

玲珑在石壁上一蹬,借力跃起,钉在石壁上的冰箭一阵摇晃,竟倒退出来,紧追着玲珑不放,“嗖嗖”破空声临近,玲珑看也不看,灭魂索向后挥出,几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冰箭全被灭魂索切得断成几截,她飞快地往来路跑去,不管怎样,也不能放着小颜不管啊!

地上碎落的冰箭蠕蠕蒸腾起来,与飘在一旁的大团白气融合为一体,很快又变回了霜姬的样子,她嘴角噙着冷淡的笑意,将长发轻轻甩到背后,宽大的衣袖如蝶翼般轻拍,一眨眼的功夫就已赶上玲珑,堵住了她的去路。

“炎风!”玲珑呼唤着,红镜焰又激起了炎热的暴风,夹杂着四散爆裂的火星,向霜姬冲过去,霜姬深深吹了口气,一阵刺骨寒风袭来,夹杂着点点冰碎,将红镜焰团团围住,冷热交杂,热气不断上涌,嘶嘶作响,将包围在外面的冷气炙烤得渐渐变薄,霜姬不断地“呼呼”吹气,冷气又渐渐变厚,里面的红镜焰原本通红的颜色变得暗了下来。

霜姬得意地笑了起来,伸出双手,轻轻一吹,那双洁白纤美的小手立刻变作无数根细长的银针,向玲珑暴射过去!

千丝万缕的银针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呼啸,跟霜姬的笑声如出一辙,眨眼间已迫近眉睫,玲珑却不慌不忙地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指间的纸符已燃至尽头,厉叱道:“电母噉吼。風輪火車。疾!”

隆隆巨响。

玲珑身前出现了一团彤云,挟风雷电闪,狂轰而至,银针顿时如洪炉上的白雪,消失得无影无踪,那边的霜姬惨嘶一声,化作白气,彤云将围住红镜焰的寒气驱散,与恢复了耀眼红光的火球一起冲向那团白气,白气左冲右突,上下飞舞,却无法从烈炎中脱身,闪电灼灼,白气被烤得缩成一团,无奈下重又恢复了霜姬的模样,披头散发,神情委顿,白衣显出块块焦痕。

“告诉我,如何找到小颜和鬼王,我就饶你一命。”

霜姬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柔声道:“我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所以,你比我厉害又有什么用呢?”她大笑一声,反身扑入雷云中,“蓬”的一声爆响,一阵青烟冒起,袅袅而散。

玲珑惘然,轻叹道:“你这又何必呢……”随即收云散雷,召来红镜焰围着伤臂转了几圈消去寒气,立刻向颜嘉消失的地方跑去。她一块块地敲击着石壁,呼唤着,可是没有任何的迹象表明能够再找到颜嘉。

“小颜,小颜,你在哪里呀,回答我啊,小颜……”玲珑用力拍打着石壁,可是回答她的,只是通道中传来的空洞回声:“在哪里……哪里……”

“咚,咚……”声音越来越近,颜嘉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恐惧,从照壁右面的通道,一个人直蹦蹦地过来,看真些,天哪,这哪里是人,分明是具僵尸,它身上的衣服全烂成了布片,东一块西一块地露出长满了绿毛的肌肤,赤发虬结,一张青灰的脸已完全干硬,血红的眼睛暴凸,原本长鼻子的地方是两个凹洞,缩起的双唇中露出一口尖锐的獠牙,一阵腐臭味扑面而来,中人欲呕。僵尸发出“嘶嘶”的声音,嗅着人气,本来垂放在身侧的双臂缓缓抬起,它的手比鹰爪还锋利,尖锐的指甲有两寸多长,乌黑发亮,也许是发现猎物就在眼前,它不住地伸缩着指爪,随时准备攫人而食。

颜嘉瞪着向自己伸来的恐怖手爪,本来已经吓得发软的双腿,不知何时又有了气力,发一声喊,拔腿向反方向跑去,跑得比兔子还快,僵尸听到人声,兴奋地低吼一声,加快了速度,跟着追去。

过了没多久……“哇呀~~~”只听颜嘉又是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照原路跑了回来,身后又跟了两只僵尸,原来左边的通道里也有僵尸,幸好颜嘉身手灵活调头快,才没被抓住,现下身后追着两只僵尸,眼前还有一只僵尸正等着他撞上来,颜嘉暗暗咬牙,向第一只僵尸直冲过去。

那只僵尸摆出一个“来得正好”的姿势,向他猛扑过来,颜嘉在它扑至面前的关头,一个急停加转弯,擦着僵尸的身边堪堪避过,僵尸只来得及捞到他的衣角,撕了一大片下来,收势不住,顿时和后面追来的僵尸“蓬”地撞在一起,滚作了一堆,也许是后面那两只僵尸嫌它妨碍了他们,怒吼连连,伸爪对撞过来的僵尸狠抓一气,那只僵尸大声嚎叫,施以反击,登时三只僵尸混战撕扯起来。

颜嘉扶着照壁,喘息着,现在该怎么办呢?他不敢再往第一只僵尸出来的右边通道跑,怕那里面也有一群僵尸在等着他呢,可是这照壁后面明明应该有通路的啊,怎么就此路不通了呢?哎,会不会有什么暗门?颜嘉急得在照壁上下摸索敲打:“快开开门吧,求求你啊……”脑后忽地响起风声,他知道不妙,立刻蹲下身子侧滚开,只听“啪啪、格格”几声,原来那几只僵尸已经休战,向他袭来,幸好他躲得快,其中一只僵尸的爪子抓上了照壁,硬碰硬的结果,是照壁被生生抓了十只洞,而那只僵尸的十指也全部折断了。

断指的僵尸直瞪着破了洞的照壁,象是呆住了,只见另两只僵尸们怒吼着扑过来,颜嘉再也无法闪躲,自忖我命休矣,谁知那两只僵尸却是扑向断指僵尸,一左一右抓紧它,用力一扯,断指僵尸一声惨嘶,已被活活分成了两半,内脏血肉横飞,也有些溅上了颜嘉的脸。两只僵尸各执一半血淋淋的尸身,竟津津有味地嚼食起来,颜嘉缓缓后退,生怕惊动了它们,想起他这个“活食”来。等他躲到照壁后面,就再也忍不住恶心,“哇”吐了起来,可怜也是些酸水而已。

颜嘉吐完了才觉得好了些,抚着胃愁眉苦脸地站直了,“咦?”颜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什么时候,照壁后面多出条石阶来?

“小颜,你听得到我吗?小颜……”玲珑敲打着石壁,急得快哭了,颜嘉是自己带进来的,却没有照顾好他,让他身陷险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啊!“对了!”玲珑从身上找出一道符,燃起来:“姑且测测他现在大致的方位与吉凶吧……”她口中喃喃念咒,纸符升腾起了一阵青烟,蛇一般在空中袅袅盘旋开,这烟雾看上去居然象布幔般厚重而不散,渐渐地,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烟雾上描摹,纤细蜿蜒、非字非画的痕迹浮现出来,玲珑凝望着烟雾,低语着:“他在……很深很深的……地下?难道……”她蹙起眉:“还有些什么?……水火五行?那莫非是……呀,小颜有危险啊!”

烟雾上的痕迹渐渐消失了,烟雾向右侧石壁飘动,慢慢散去,玲珑用力推摇那块石壁,没有动静,她站开几步,捏诀喝道:“红镜焰,爆炎!”

“轰——”的一声巨响,右侧的石壁已经被玲珑炸开了一个大洞,崩裂的石块四散滚落,石屑弥漫纷飞,玲珑未等灰尘散尽已撤了结界,过去一看,果然有条黑黝黝的井道,碎石掉下去后隐隐传来的是“扑通”掉在水里的声音。

玲珑放松腕上的灭魂索,软索的一头滑到地上,象是蚯蚓拱入泥土一般钻进了坚硬的石阶地,入地数尺后又从另一头钻了出来,灵巧地绕回来打了个结,这等于是将灭魂索系上了一块巨石,玲珑用力扯了扯,觉得够牢固了,便拉着另一头,轻巧地攀入了井道。

颜嘉苦着脸望着石阶——不会吧,为什么这里的通道都是往下走的啊?再走下去还会有什么“好东西”出来,自己是想都不敢想了,可是,又没有别的路可以走,照壁后面那两只僵尸的咀嚼声清晰可闻,小颜少爷可没打算留下来陪它们哪,想到那两只僵尸,颜嘉立刻下了决心,“噔噔噔”地跑了下去。这次的石阶倒是没让小颜跑多久,很快颜嘉就看见了尽头的一扇大门。

大门的颜色暗沉沉的红,兽头门环雕工精致,兽目闪着幽绿的光,居然还镶嵌了宝石,颜嘉盯着这扇门,手心冒出了冷汗:这门里,究竟会是什么呢?

而此刻,颜嘉的背后有一双手正向他伸去,颜嘉好象感觉到了什么,猛回头,“啊”地尖叫起来。

身后那人也被颜嘉的惨叫声吓到了:“呀啊~~”

颜嘉闭着眼一阵乱打:“哇啊~~~鬼啊,妖怪啊~~~别过来啊……”“小颜,小颜!是我啊!你怎么了?”

“啊……耶?玲、玲珑姐?”颜嘉定了定神,眼前笑吟吟站着的,可不是玲珑么?

“我在后面叫了你几声都没答应,就想拍拍你,吓到你了是不是?”

“没,没啦,其实……还好……”颜嘉不好意思地道:“因为我实在是很紧张嘛……对了,姐姐,你怎么找到我的?”

玲珑微微一笑:“你这么突然消失了,我总要想办法找你的啊,这一路凶险,你没事吧?”一边上下打量着颜嘉,他样子虽然狼狈,但却不象受了什么伤。

“哦,还好,我没事……对了,外面的僵尸是不是被姐姐摆平了呀?它们好恐怖哦,居然吃自己的同伴呢,恶心死了……还好我跑得快,不然的话就变成他们的点心了。”颜嘉苦着脸吁了口气。

“呵呵,那个当然是被我解决了。那些僵尸是守护外面那条墓道的,不得让外人进入,它们自己也不得毁坏任何东西,我刚才看见照壁被毁,一定是那只僵尸不小心弄的,所以它才被另外两只吃了吧……不过,要不是照壁被毁、触动了机关,这条秘道你也进不来呢。”

“那个照壁,只是被抓了几个洞而已呀……”颜嘉喃喃地道,然后又象想起了什么:“对了,姐姐,你刚才说‘墓道’?”

“是啊,这里本来就是个墓葬啊,你一路走来,没有发现蹊跷么?”

“怪不得……藏得这么深,机关又这么厉害!这里一定埋的是个大人物,怕人家来盗墓掘坟,可是,我们这片水乡好象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大官呀?我都没有听老人说起过呢……”

“呵呵,那是非常久远的年代的事了,远得都被人们忘记了,何况,埋的人也不希望被大家想起这样的事呀。”

“是了……玲珑姐,你有没有注意到照壁上的那幅画?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经你这么一说,那画上的人是不是就是墓主呢?而且……”

“可能吧……”玲珑好象不大想跟颜嘉讨论这个问题,走到门前,仔细察看兽头门环,随后伸手,在一双兽目上按了两下,拉住了门环。

“等一下,玲珑姐,这门很重的样子,我也来拉吧。”颜嘉上前,玲珑却摇摇头:“不,你让开!”

玲珑手上用力,不是在拉门环,而是将一双门环缓缓地左右旋转,口中喃喃念诀:“左三右二,返而转之,右四左一,逢逆即旋……”多少年来未被碰过的门环发出“吱吱嘎嘎”的刺耳声音,颜嘉咋舌:“原来要开这个门好复杂的啊……难得姐姐居然知道这个机关的破法,真了不起!”

玲珑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只听得“锵——”的一声清响,玲珑抹抹额上的汗珠,长吁一口气道:“现在可以了,小颜来,我们一起拉。”

两人一人抓住一只门环,用力向外拉开,巨大的门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开了,两个人都有些微微发抖,颜嘉咬咬牙,大着胆子往门内张看,“啊——”他又躲回到门后:“玲珑姐,这,这里面是……”

玲珑叹了口气:“这里既然是坟墓,这门里面当然不是通向外面的出口,而是主墓室,难道你还没有想通?”

“可是,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进去这里呢?”颜嘉不解地问。

“进去就知道了。”玲珑微笑着道,一边带头往里面走去,颜嘉连忙跟上她。

墓室非常大,里面有两个大油缸,点着长明灯,室壁上挂着的锦帛壁画颜色依旧鲜艳,而室内摆放的殉葬珍宝将灯光映照得分外明亮,珠光宝气围绕着室内正中停放着的一具棺木,却又有说不出的诡异。

“玲珑姐,这,这里面是什么人,你知道吗?”颜嘉觉得有丝丝寒意涌上心头。

玲珑拉着他的手走过去,颜嘉摇摇头:“姐姐,我不想看这个,我们还是快想办法出去吧!”可是玲珑的手却越来越有力地拉住他不放,几乎是将他扯到了棺木前面。“姐姐,不要啊,我怕,别闹了玲珑姐……”颜嘉挣扎着,他离棺木越来越近,他忽然发现,玲珑的眼神是那么陌生,带着冷冷的讥嘲之意盯着自己,脸上的笑容就象是刻上去的,他恍然大叫:“你不是玲珑姐!你,你是谁?”

“玲珑”的笑脸变得无比诡异:“我?我当然是玲珑了,不是我还有谁?咯咯……”

颜嘉被她笑得心都凉了:“不,你不是,快放开我,放手啊!”

“放手?嘻嘻,好呀……”“玲珑”已将他拖到了棺木边上,用力一推,颜嘉立足不定,“嘭”地撞上了棺木,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触手之处一片冰冷坚实,意识到自己居然就伏在棺木上,吓得他连忙又跳起身,抬头看见“玲珑”缓缓自袖中抽出一支尺许长锋利的尖锥,向他走来。

“你,你想干什么!”颜嘉一边后退,一边左右环顾寻找可以用来抵抗的武器。

“我奉了鬼王的命令,费了好大功夫把你带进来,就是想取你的热血一用。”“玲珑”手上的尖锥闪着锐光,令人不寒而栗。

颜嘉盯着她看,忽然道:“我知道了,你是先前的镜魅,你又幻化人形了!”

“咦?呵呵,看不出你倒还有点脑子,不错,是我。”镜魅侧了脑袋笑了笑:“我本来想先诱杀玲珑,却被你们看穿了,所以我索性收聚灵力,将另一半没用了的分身给你们毁去,还装做归顺的样子,为你们指路,可笑你们还以为真的降伏了我,哈哈……”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难听,象是刮擦铁器发出的噪音,清秀婉丽的粉脸浮起了青筋,眼珠渐渐暴凸出来,鬼相毕现。

“玲珑姐好心放了你,你,你真没良心!”颜嘉的脚步慢慢向左边挪,眼尖的他发现墙上有把悬挂的宝剑,他一边跟镜魅扯着话,一边暗暗祈祷不要被它发现自己的意图。

“我们只对鬼王尽忠,别人对我们是好是坏,我们不在乎!”镜魅冷冷地道:“地下机关重重,若不是我一直在前面开道,你以为光凭那个三脚猫丫头的几下就能这么顺利地跑进来了?要让你从水池上方的机关掉下来而不是摔死在别的暗道更是不容易,何况你刚才掉下时,若不是我阻止了水里的蛇妖,你早在它的肚子里了!”

“蛇妖……怪不得那水好腥气……原来如此……我在水池边瞥到的黑影就是你!那进来这里面的通道,其实也是你打开的吧?”

“是啊,鬼王吩咐了,一定要把你好好地带到这里才动手,你自己乖乖地跟来是最好,不然的话……”镜魅轻轻摇动着手中的尖锥:“要用来活祭的血,总是又热又鲜才好吧?呵呵,也只有象你这么有灵气的男孩子的鲜血,才能派上用场啊……让你活了这么久,也算还了你们的情了,还不谢谢我?哈哈……”

“活祭……男孩子……”颜嘉听得寒毛凛凛,却又有点哭笑不得:“我才不要把血给你们喝!”他的眼睛瞄着宝剑,近了,近了,只要再用力一跳,就能摘下宝剑了。

“你的血不是拿来喝的……十八年前,鬼王殿毁,鬼王被人暗算,大半的力量被封印,我们一直陪着鬼王蛰伏,蓄养精气,现在,该是以血唤醒鬼王力量的时候了!”

“被暗算?明明是鬼王作恶太多,被高人打败,原来鬼也知道给自己脸上贴金呀?”

“臭小子倒是伶牙俐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动什么脑筋,想拖延时间还是想拿那把剑?告诉你,没用的!”镜魅厉笑一声,飞身扑至。

颜嘉到底还是没有机会拿到那把剑。

镜魅扑至,带起凌厉的风声,颜嘉闪避不及,被镜魅一把攫住,拖至棺木处,棺木上有一道深深的血槽,颜嘉被控压在棺木上,急得大叫:“等一下!我,我不是……”

镜魅桀桀笑道:“你说什么都没用的,乖乖认命吧!”尖锥对准颜嘉的脸,游移着:“乱动的话,你的眼珠子就没有了!”颜嘉果然不敢动了,那么锋利的东西,刺下来的话势必是直贯入脑!

“对,不动就好,真是个乖孩子,我也不想在你这么俊的脸上刻花呀,格格……鬼王大人吩咐了,要取你的心头热血,我会给你个痛快的!”镜魅伸出一只手,长长的指甲如刀片般锋利,一挑一划,颜嘉的衣襟散开,奇怪的是,他居然象裹粽子似的在胸口缠了一圈白布,镜魅皱起眉扯开白布,忽地尖叫一声:“啊——”

颜嘉望着镜魅抽搐的脸,忽然感到有点好笑,平静地道:“对不住啊,我不是男的。我的血,你们大概不能用了……”

镜魅全身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惊是怒:“怎么会?怎么会!你身上的气息,明明是男孩子的阳气,不可能是女的!”

颜嘉趁其慌乱不备,屈起膝盖,重重地撞上镜魅的身体,镜魅卒不及防,“砰”地摔到了地上,它的脸变得愈加青黑丑陋,嘶叫起来:“你……”

颜嘉灵巧地翻身跳起,跑过去取下了墙上的宝剑,这把剑外表朴素,黑乎乎的剑鞘,毫不起眼,不过颜嘉知道,能放在主墓室中的东西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手腕一翻,“铮”的轻响,宝剑出鞘,剑身竟是出乎意料的轻薄,如月光下流泻的水银,闪过一阵耀目的柔辉。“好剑!”颜嘉忍不住赞了一声,学着先前玉铉拿剑的样子,摆了个有模有样的功架。

“诛妖剑式?”镜魅缓缓飘起,现在它再没有一点象玲珑了,完全回复了妖怪的本来面目,身上黑雾缠绕,面目狰狞。

“不要以为我是女孩子就好欺负,我可是被当成男孩子养大的,论打架,我可不输人!”颜嘉说的话,怎么听都象是在给自己壮胆。

“哼,这话等你见了阎王再说吧!”镜魅作势欲扑,却听得背后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不要动,你若是敢碰小颜一根汗毛,我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颜嘉欢呼一声:“玲珑姐!你来了!”

玲珑站在墓室门口,样子略显狼狈,脸上的笑容却甜美依旧:“我来晚了,小颜,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刚才还凶巴巴准备打架的颜嘉,此刻却觉得鼻子有点发酸:“玲珑姐……你来了就好……”

“我要你的命!”镜魅趁颜嘉注意力分散之际,舞动着尖锥,厉啸着向她冲了过去!

颜嘉慌忙提剑封挡,剑锋过处,只听“嚓”的轻响,尖锥居然被一挥两段,镜魅来势未已,伸长了双手掐向她。

“小颜!”玲珑叫了一声,同时灭魂索已飞了过去:“十丈软红,收!”

镜魅的身形被定在了半空中,它努力想向前冲,玲珑手中的索子却往回收,灭魂索被拉得笔直,颜嘉见有机可趁,毫不犹豫地挥剑向它斩去,一剑、两剑……镜魅惨嚎出声,身上冒起白烟,双手朝空中乱抓乱舞。

“干得好!小颜,用剑刺它的天灵盖,那是它的命门!”玲珑娇唤一声,镜魅闻言愈加慌乱,往后急缩,玲珑借势将索子回卷,镜魅重重地撞上了墙壁,“扑通”一声掉到地上,神情委顿,已说不出话来,只是“啾啾”痛呼。

颜嘉走到镜魅身边,举起剑来对准它的头顶,却又犹豫了一下,抬头望向玲珑:“姐姐,是不是要问问它知不知道玉铉和葛飞的下落呢?”

“它不会说的,鬼王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使这些妖物对它服服帖帖,忠心耿耿,宁愿自戕也不肯出卖它,我也死心了,索性消灭了它罢,小颜心软的话就由我来动手,包管让它形神俱灭!”玲珑说着扬起手,露出指间亮闪闪的冰凌钉,向镜魅晃了晃,一边却向颜嘉使了个眼色。

颜嘉会意,提剑逼近镜魅:“我刚才差点被你害了,你若不乖乖说出玉铉和葛飞此刻在哪里,我就马上动手宰了你!”

“小颜还跟它废话什么,赶快动手啊!”玲珑催促道。

镜魅缩成一团,又惊又怖地瞪着越来越近的剑锋,又偏开头望向玲珑,露出哀求的神色:“吱……我……我知道……”它终于在两人联手施压的心理攻势下崩溃:“不要杀我……我说……”


第七章 明威法箓斗鬼王

玉铉以衣袖擦拭汗水,微微喘息着。他一路追踪鬼王的痕迹,不知诛杀消灭了多少妖魅,耗费了多少精气法力,终于来到了鬼王的封印之地。他环顾四周,自己是身处于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之中,阴风阵阵,寒气刺骨,四周一片死寂,只隐约可闻地下河流哗哗的水声。玉铉催动红镜焰在四面飞舞照明,一边想起了妹妹玲珑:不知道她是不是乖乖留在外面呢?自己故意把那个有趣又冒失的少年留给她照顾,就是希望她不要卤莽冲进来,可是让她等了这么久,她一定着急了。

红镜焰的光芒照到了一块巨石,玉铉忙命它定住,凝神看去,石泛五彩,花纹奇异,上面还贴了张符纸,再细看,石上已出现了裂痕,一股黑线沿着裂缝蜿蜒而出,符纸也已有些破损了。玉铉深吸一口气——这个应该就是当年爹娘封印鬼王之处了!在爹娘留下的那本记载两人当年结伴杀妖除魔经历的《诛妖录》中,对与鬼王那一战记录得极为详尽。当时鬼王盘踞江南一带,邪力强大,无恶不作,爹娘欲为民除害,与之苦斗得天昏地暗,那一战爹娘双双负伤,鬼王也被重创,但是由于鬼王是肉身成魔,必须将其身体和元神一起销毁,才能将之完全消灭,可是即使爹娘烧了鬼王殿,追踪至地下,也始终没有找到鬼王藏匿肉身之处,只能将其封印起来,而且由于两人当时的法力已是强弩之末,所以在封印中有了漏洞,以至邪气外泻,鬼王在蛰伏多年后卷土重来,又给一方百姓带来了祸害。

由于爹爹受的伤较重,娘亲在把小兄妹俩托付给可靠的人后,便陪伴他远赴苗疆求医,就此一去不返。兄妹俩被悉心抚养长大,玉铉投入茅山正派门下学艺,玲珑根据娘亲留下的典籍和养父的传授,也学得一身法术。在玉铉学得五雷正法下山之后,兄妹团聚,念及此事,便来到当年的鬼王殿旧址,发现封印即将被鬼王冲开,就留下来研究对策,由于担心力有未逮,本来还想邀请几位法力高深的道友一同对付鬼王,可是在今天这个满月之夜,玲珑在出来勘察时已发现情形不对,又遇上了来赶“鬼庙会”的两个少年,一时大意没有留住他们,赶来救助时发现鬼王借月阴真气已将破关而出,匆忙间只能孤身犯险,与鬼王一搏了!

玉铉深知先前在竹门楼结界处的黑雾只是鬼王部分外溢邪气的幻化,纵然伤了它,也并未对鬼王的元神造成大的破坏,此刻眼见溢出封印之石的黑气越来越多,石上的裂痕渐渐延伸加宽,心知封印即将失效,鬼王行将脱困,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封印加固,然后再尽快找到鬼王藏匿肉身之所。

玉铉向前走了两步,手伸到褡裢里取符纸,却发现脚下有些滞涩的感觉,低头一看,脚边不知何时聚集了一些黑气,如同胶水般粘连拖拉着自己,还如蛇蚓般不住往他的腿上爬去,玉铉跺跺脚,黑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聚越多,已经淹到了他的小腿处,玉铉皱眉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迅速结了个手印:“掌心雷!”红光闪过,“轰——”的一声巨响,玉铉脚边的黑气全被炸得消失无踪,当他再度向前踏出脚步时,突然脚下一空,登时往下坠落!

玉铉情知不妙,可是这一下异变陡生,自己居然来不及攀附住什么,已然和着碎石一同跌了下去,耳听得下面纷纷传来石子丁冬落水的声音,立刻想到了下面是条地下河流,他立即挥出袖剑,锋利的剑身带着一段锁链插入了旁边的石壁中,火星四溅,他借力一荡,双脚踩到了石壁上突起的石块,轻吁一口气。他知道这种暗河十分凶险,水流湍急,又有许多漩涡和礁石,如果掉进去很难再上来,方才自己明明听到有地下河流的水声,却没有注意到这条河就流经脚下,被鬼王故意用黑气缠绕,诱使自己用了掌心雷炸开路,不防脚下原已是空洞的,这一炸等若自己挖了陷阱自己跳。时间紧迫,玉铉来不及多想,用袖剑作为支撑点,手足并用地攀缘上去,幸好这石质还算受力,虽然在攀爬的时候又蹬落了几块石头,但还是顺利地爬到了上面。

玉铉拂衣站起,脸色凝重:巨石的光华已被黑气掩盖,连定照上方的红镜焰也暗沉沉的,他取出天师符,咒诵着,正准备上前封印,蓦地一阵黑雾涌到,自己象是撞到了实质的铜墙铁壁,他下盘稳健,只是身子晃了晃,强抑下胸口翻腾的气血,冷哼道:“我早已在这里布好了结界,你是出不去的,你手下的虾兵蟹将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你还有什么卑鄙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黑雾中传来一阵笑声:“哈哈……你以为你是谁?在这里还没有你嚣张的份儿!”随着狂笑声,巨石訇然裂开,一阵黑烟迅速冲出,凝结成形,玉铉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眼睛。

妖异的眼睛。惨碧色。

玉铉感到一阵晕眩,闭上眼睛,脑海中满是一双双绿色的眼睛在旋转,随即变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铺天盖地冲了过来,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幸好他心境清明,知道身后就是那陷阱,不能再往后退,站稳了脚跟,一面已暗暗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一阵寒意袭来。

“铮——”的一声轻响,灵畿诛邪剑已出鞘,玉铉想也不想,几乎是本能地一剑挥过,剑身泛起淡淡日华般的光芒,将暗藏在黑雾中袭来的一道磷光斩断。

磷光碎裂成千万片,如同萤火虫般在玉铉身边飞舞盘旋,发出嗡嗡营营的声音,玉铉手腕一翻,剑气暴长,在身前一圈划过,已将磷光荡涤得无影无踪,他正待上前进击,只听得黑雾中阴恻恻的道:“猊珥风——”语音未落,一阵奇寒无比的狂风已扑面而来,剑身的光彩顿时黯淡了下去,玉铉侧了头轻哼一声,原来寒风中竟夹杂着无数根冰凝的尖针,风声掩盖了冰针的破空声,幸好他早运起护体罡气,但脸上手上还是都被划出了细细的血痕。

玉铉轩起双眉,喝道:“给我退回去!”一面以内力催动剑气,剑身如洪炉内的精钢般变得通体鲜红耀眼,顿时光芒大盛,玉铉的诛邪剑式发动,“刷刷刷”连递三招,抵住了那阵邪风,剑式带起风力,形成旋涡,再使剑气引导,果真将猊珥风倒卷了回去。

卷回来的风力甚猛,黑雾中轻噫一声,雾气化淡,渐渐弥散,现出隐身其中的鬼王来。它并未如同其它鬼怪般飘荡在虚空之中,而是脚踏实地,它慢慢抬起头,将披散在面上的头发拨开,向玉铉微微一笑。待玉铉看清楚它的脸,顿时大吃一惊!

“什么!这里没有出路?”玲珑粉面含煞,瞪着镜魅,镜魅吓得又往后缩了缩身子:“啾……啾…….鬼王说过这里是十绝死地,我们进来了就休想出去,所以我们都不敢靠近这里,吱……若不是为了带他进来,鬼王撤了外面的护阵法术,我也根本进不来……”

颜嘉趁玲珑问话时,忙忙地收拾遮掩身上衣物,玲珑眼角余光早扫见了,看她手忙脚乱的狼狈样真是可爱,不过知道她年少面嫩,还是装了没看见,只问镜魅:“那鬼王有告诉过你成事后如何出去么?”

“吱……鬼王说,把血淋入血槽后,扳动那里的机关,我就可以出去了……”镜魅指向棺材,玲珑颔首,手一松,灭魂索灵蛇般缠上了镜魅的身子,将它缚在一旁:“你乖乖待着,我验看下来若你所言不虚,再放了你。”她走向棺材,仔细察看,这具棺木宽大高厚,里面就是睡上二个人也没问题,棺材四周都镂刻了精细的花纹,而棺盖的四边都有着深深的血槽,共同汇聚到棺木头部,在那里有个微微凹陷的圆形花纹,这样古怪的棺材,玲珑还没见过呢。

颜嘉收拾停当,走过来,敲敲棺材,吐吐舌头:“这么考究的寿器,倒是第一次看见。我家有个做官的远房亲戚的老太爷没了,有做海商的朋友找了口还远不如这个的送去,他们还说是逾制了不敢用,姐姐你听听,这声音,”颜嘉漫不在乎地扣击着棺木,发出金石般的声音:“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就想,这墓里的,不是大官就是皇亲,否则再富的人家,也是不敢有这个排场的呢。”

“是啊……”玲珑喃喃,她对这种东西并不熟悉,思路反而飘远了,倒是出身富家的小颜对这个见识多多。小颜用手指循着血槽的纹路游移到顶部的奇怪花纹,一边道:“好险,刚才差一点就是我的血流进去了,姐姐,你猜,这里面睡的到底是什么人?”

玲珑皱起眉道:“这里,应该就是我爹娘当年寻之不得的鬼王老巢,鬼王的肉身应该就在这里面。”她拍了拍棺木,又想起了什么:“小颜……你进来这里前,有没有注意到那面照壁上的画?”

“恩,当然有呀,后来我还问你——不,是问它——”小颜朝镜魅努努嘴:“我问,那画上的人是不是墓主,被它打岔混过去了。”

两人的目光一齐移向镜魅,它忙不迭地点头:“是,吱吱,是的……鬼王一直是这里的主人……”

“那么,换言之,壁画上的那个人物,就是鬼王的真容了?”玲珑与小颜对视,几乎是同时开口:“你有没有觉得那人长得很象……”

“啊!不会吧,你也觉得象啊!”颜嘉惊呼一声:“那么巧,偏偏长得象阿葛……”

“我想,也许,不一定是巧合……”玲珑柔声道:“小颜说实话,你们不是亲兄妹吧?”

颜嘉的脸红了:“姐姐的意思是……哎呀,不是啦,我们不是姐姐想的那样啦,我们家和阿葛家是世交,阿葛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他一直把当我小弟一样……”

看颜嘉又羞又急直跺脚,玲珑笑道:“好妹妹,别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叫我妹妹……我听着别扭,还是叫我小颜好了。”颜嘉鼓着腮帮子道,看上去就象只粉红的小河豚。

玲珑拧了下她的脸颊:“不说这个了,我问你,阿葛他几岁?”

“他比我大三岁,应该是十八了……”

“又那么巧……”玲珑喃喃,爹娘与鬼王的拼斗就发生在十八年前啊。

“姐姐,阿葛不会有事吧?我很担心他呢,他连护身玉佩都给了我,他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哦?你的观音玉佩是阿葛的?”

“是啊,他说是从小就挂着的了,在我们来的路上就给了我护身,它一直都在保护我哦!”

“原来是这样,这块玉佩常年戴在阿葛身上,也染了男孩子的纯阳之气,所以那些鬼怪才分不出你是女孩子呢。”玲珑嘴上讲笑,却暗暗蹙眉,又不能让颜嘉发觉,她再度望向棺材上那古怪的花纹,那微凹的花纹其实是镂空的,若是有血流向这里,最后应该是直接流进了棺材里,那么,这棺材里究竟是不是鬼王的身体呢?

“小颜站开些,”玲珑终于下了决心,不管了,她也知道时间无多,当务之急是毁了这鬼王肉身,她布好结界,收回缚住镜魅的灭魂索,皓腕一抖:“十丈软红,灭魂裂魄!”镜魅乖乖地缩在一旁,颜嘉一边盯着它,一边看玲珑的软索闪出冷光,临空一挥,已将坚硬无比的棺木削下一个角来。

镜魅见状“啾”的尖叫一声,玲珑冷冷地道:“我放了你,你还不快走?”

镜魅摇摇头,依然躲在角落里。

“你这东西倒也聪明,现在你的主子绝饶不了你,跟着我们倒是还有活命的机会,是不是?”玲珑手上丝毫不停地切削着棺木,很快地,整个棺盖已变成一块块薄木板,纷纷坠地,她向颜嘉微笑:“姐姐对破解机关消息很不拿手,只能这样硬来了,希望没有事才好。”

“可是……可是我看的话本小说里,盗墓的若是乱动棺木,总是会……”颜嘉乖乖咽下后面的半句话,她可不想被骂乌鸦嘴。

玲珑笑着轻啐,走到棺木前,小颜虽然怕得用手捂着脸,却还是从指缝里偷看棺木里,“啊——”两人同时惊叫起来。

棺材里,竟然是空的!

“你不是他。”玉铉凝视着鬼王,冷冷地道:“你把葛飞怎么了?”

鬼王随手将散发挽起,细看他,俊眼修眉,身形高挑,一袭蓝衫,不是葛飞又是谁?他唇边噙着微微的笑意:“我就是我,难道你以为我是附了葛飞的身?可不是每个人的身体都适合我的,你应该知道。”

“这本就是葛飞的身体,但喧宾夺主的却是你!是啊,若是普通人,接受了你那么强烈的邪气上身,一定会立即魔化的,可是你现在将邪气隐藏得点滴不漏,可见葛飞,他也不是‘普通人’呢……”

“呃?” 鬼王挑挑眉:“你倒连这也知道?”

“本来,初见了他就有些疑惑,他身上的气息,是在一片祥和中混杂着淡得几乎无法发觉的戾气,而他的个性却是那么温文淳厚,全不似跟鬼界有关系。为了以防万一,我是想留住他们的,可是他们居然有本事逃出来,葛飞还是落到了你的手里,但我也总算明白了,当年我爹娘为什么找不到你的肉身了。”

“说说看。”鬼王冷冷地道。

“因为那时你受了重创,根本已无法保护自己的肉身,所以,你用了极为邪恶的‘混元夺舍大法’,自毁肉身,将一点元神护着形气,投胎到当时附近即将分娩的一户人家,是不是?”

“哈哈哈!是啊,你果然有一套,”鬼王仰天大笑起来:“不错,不愧是我对头的儿子,知道的还真不少,可惜,今天你还是要死在这里!”

“那倒也不见得,”玉铉冷笑:“既然你保住了肉身,为什么直到今天才脱困?为什么葛飞一直拥有自己的意志,直到刚才才被你占了躯壳?我相信,他的意识仍在,只是被你强压下去罢了。”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鬼王脸色一沉:“我夺舍之时颇多异相,那户人家居然请教了高人,趁我当时魂魄未安,用法物镇了我的灵体,害我的元神也因此受制,十八年来在这里苦苦挣扎,只有微薄的灵力能够出困自解!”

“微薄的灵力?你所谓微薄的灵力,已经在五年前作祟引起塘西庙会大火,烧死烧伤上百人,那些可怜的冤魂,一定都成了你的血食了吧?”

“那是当然了,”鬼王邪邪一笑:“那么久都没有食物,我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呢?说来也是他们自己不好,居然将庙会设在我的鬼王殿原址,我只是略为助了助风火而已……哈哈哈,真是饱餐一顿啊……可笑那些愚民,还为亡魂在九月十五这天设了鬼祭,引来了不少的妖鬼,正好为我所用。”

“是啊,从此你在九月十五这天的邪力最强,而周围的城镇都知道九月十五这天是鬼祭,为了让所谓的枉死鬼有机会找替身,一边严禁乡里在这天晚上出门,一边还放出谣言说是塘西有庙会,吸引不知情的人来送死做替代,作孽也作得够多了!”

“现在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鬼王淡淡地道:“不过没关系,我的寄体既然已经回来了,我也就不需要再那么辛苦地积蓄力量,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那么久的话么?”

“我在布阵,你在破阵,到现在为止,你仍出不了我的玄天风雷阵,再拖延下去你也是输了。”玉铉的袍袂无风自动,他面上神色不变,但握着灵畿诛邪剑的手指关节已因用力而发白。

鬼王连声冷笑:“现在说输赢还为时过早。”

周围隐隐响起风雷之声,夹杂着尖锐的啸叫。

“什么呀,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颜嘉咕哝着转头瞪了镜魅一眼:“你是要用我来祭这副空棺啊?”

玲珑没有出声,仔细地察看棺木里面,内壁的四周都衬了厚厚的锦缎,奇怪的是,虽然年月已久,却并没有腐烂,衬里的成色颇新。在本来应该是躺尸体的地方,布满了淡淡的焦痕,玲珑用手轻抚了一下,沾起好些奇异的结晶粉末,呈灰白色,闪着微光。她捻了捻,又轻嗅一下,脸色微变。

“姐姐,你看这里!”颜嘉指着棺木中的玉枕,在玉枕上也有好些这样的粉末,但是好象更加光亮些,玲珑看了会,轻吹一口气,粉末四散开来,微凹的玉枕中央现出一枚鲜红的珠子来,玲珑以纤指将其拈起,举至眼前细看。

“好漂亮的珠子哦!”颜嘉赞叹道。这颗绛珠如鸽蛋般大,通体光华流转,艳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将玲珑宛如白玉的面颊染上晚霞般的红晕。

“我明白了,这个一定是……”玲珑轻喃道:“现在我知道,为什么没有尸体了……”

“姐姐,姐姐,给我摸摸这珠子,好漂亮哦~~”颜嘉拉扯着玲珑的衣袖撒娇。

玲珑含笑看看她:“这颗珠子,小颜可是碰不得的哟。”

“啊?为什么嘛!”颜嘉不依:“我不会把它弄坏的呀!”

“……也罢,”玲珑抿了抿嘴唇,笑着将珠子放入颜嘉掌心:“那你可要拿稳了哦。”

“好呀!”颜嘉答应着,手甫一触到绛珠,胸前的玉佩忽地光芒大盛,“啪”的一声,她的手与珠子之间爆出了强烈的火光,吓得小颜忙不迭缩回手:“哇啊——怎么会这样!”

与此同时,本来神情自若地与玉铉对峙的鬼王脸色骤变,一团青白之气在脸上氤氲,它大吼一声,一阵黑云迅速自头顶涌出包围了全身,又飞快地消散,青白色隐去不见,脸色又恢复了正常,连声冷笑道:“你的帮手,倒也有些本事啊!”

“帮手?你是说……难道玲珑她已经……”玉铉也吃了一惊,随后微笑道:“果然是个犟丫头,到底跟来了……我们在此对阵,原来鬼王你还有余力分心在别处啊?不过你的脸色如此难看,难道是吃了舍妹的暗亏?”

鬼王闷哼一声。

珠子并没有掉到地上,而是缓缓浮起在半空,原本的鲜红色变成了惨碧色,泛出冷森森的珠光,玲珑纤手轻拂,仍旧收了珠子:“小颜别怕,这颗珠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佩着的玉观音能辟邪魅,感受到了这珠子的深重戾气,所以才会有这么强的反应。”

小颜的嘴巴已经撅得可以挂油瓶了:“姐姐你故意吓我!”

“呵呵,我是想验证一下我的猜想啊,这样的话,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了。小颜你可知道么,这颗珠子,应该是鬼王元神所凝结的一部分。”

“啊,真的么?”

“当年鬼王一定是被我爹娘逼急了,觉得躺在棺材里也不安全,因此使了邪法自爆肉身,将元神分成几部分,一部分去夺舍投胎,以求新的肉身,还有一部分被我爹娘封印住了,最后的一部分就凝成了这颗珠子,留在这里等待血祭后与另外几部分一起复合完整。”

“啊,姐姐,那么毁了这颗珠子,就可以消灭鬼王了么?”

“如果能把它毁去,应该会对鬼王造成严重的损伤,可是,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些……”玲珑微蹙着眉,若有所思地道。

“那姐姐担心的是什么……”颜嘉一转念间已明白了:“难道,姐姐刚才说的夺舍投胎是阿葛他……不可能的,姐姐,一定不是他,阿葛那么好的人,我都没见他跟人吵过架的,他怎么可能会是鬼王托生?不可能的啊!”说到后来,小颜已是泫然欲泣:“一定是搞错了……”

“小颜,但愿是我搞错了呢……”玲珑柔声安慰她:“时间无多,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快些找到他们才是。”

“可是,这里已经没有出路了,我们是要原路退回吗?”小颜吸了吸鼻子。

“不行……我进来的时候破坏了好多机关,已经无法再退回去了,”玲珑苦笑了下,轻拢散乱的鬓发,颜嘉这才注意到,玲珑的衣衫有不少破损,甚至还有斑斑血渍。

“哦,这个呀,是方才杀池子里那只蛇妖时溅上的,”玲珑顺着小颜的目光看去,解释道:“缠斗了一会,我碎了它的灵珠才脱身的。”

小颜打了个寒战:“刚才我也掉在池子里的……不过鬼王要用我的血,所以镜魅它……对了,刚才镜魅好象说过有出路的?”她望向缩在一边的镜魅,它忙不迭点头:“吱吱……是的……转动这个…….” 镜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很靠近她们身边了,此刻忽然将手伸进了棺木中。

“住手!”玲珑厉叱一声,灭魂索已然缠上了镜魅的手,镜魅露出诡异的笑容:“喀喀,来不及了……”它竟拼着手被撕裂,将身子扑进了棺木,去扳动棺木中的玉枕。

“冰凌破!”数十枚冰凌钉一齐打入镜魅的身体,镜魅的整个身子激跳起来,笑脸扭曲:“我终于……完成了鬼王要我做的事……格格……保不住绛神珠,就让你们一起为它殉葬好了……王啊,我的力量都是您给的,现在,还给您……”

玉枕缓缓移动,棺木中传来一声闷响,随后四周的地面有了震动感,玲珑伸指一引,怒道:“爆!”连珠价一串爆响,镜魅全身出现了裂痕,冒起黑烟,尖嘶几声后消散不见,却听得“呛啷啷”一声响,一方铜镜掉在了地上。

颜嘉手快拾起,原来是面蔓草花鸟纹铜镜,古色古香,她望向玲珑:“姐姐,这个就是镜魅的原形么?”

玲珑顾不上答她,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厉害,这里怕是快要坍塌了,她拉起小颜的手:“小颜,快跑出去!”话音未落,一阵巨响,她们站脚处的整个地面全部塌陷了下去,墓室下面,竟好象是空的!玲珑急中生智,奋力一跃,跳入一起跌落的棺木,一阵有些眩晕的失重感之后,“哗啦”一声,冰凉的水花溅上来,墓室的下面,竟然是条地下河流!

水流异常湍急,寒冷刺骨,棺木经过那样的爆炸,居然还没有被炸裂,还在水中载沉载浮着,玲珑一直拉着颜嘉的手没有放开,小颜方才没有来得及跳进去,但也用另一只手攀着棺木的边缘,此刻在玲珑的帮助下才爬了进去,可是已经衣衫尽湿,不住颤抖。

“红镜焰!”玲珑呼唤着那团温暖的光,飘飞过来为两人取暖烘衣,棺木就象一只小船般向前漂移。玲珑回头望去,她们跌下来的那个洞口还在不停坍塌,石块杂物不断掉落水中。

“小颜,你没事吧?”玲珑轻拍颜嘉的背,她方才呛到几口水,正在不住咳嗽。

“没事,咳咳……我还好……”颜嘉一张俏脸十分苍白:“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看这河流要带我们去哪里了……如果有可以上岸的地方倒好,若是没有的话……”玲珑苦笑一下:“我们还是上了镜魅的当了,它知道打不过我,根本就是准备发动机关同归于尽的,我偏没察觉,让它有机可乘,真是蠢极了,唉……”

“姐姐不要这么说,方才还是多亏了姐姐反应快,又救了我呢。”

“小颜,是我不好,把你带进来,害你受苦了……咦?”玲珑发现红镜焰忽然爆亮,向前飘去,转了个圈又飘了回来:“难道是……小颜,红镜焰发现玉铉哥哥的踪迹了,我们离玉铉哥哥已经很近了!”她一激动,浑忘了是坐在狭仄的棺木中,跳起身来,黑暗的河流隧道前方隐约有亮光透下来,仿佛也是个缺口呢。

“玉铉哥哥……你在上面吗?”玲珑大声唤道。


第八章 旧梦迷魂起横流

阴沉的地下溶洞内,钟乳石如狼牙倒悬在头顶,渗出的冰凉水滴,还未坠到地上,就好象遇到了无形的气墙,嗤的微响一声就被蒸发了,连水气都没有一丝。

“玄雷斩——”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轰响,玉铉终于催动了玄天风雷阵,阵已布好,阵势一起,依玄天之魄自转,谅鬼王也无法脱逃了。

“以你的功力,能驱动这个阵法,实属不易了,”鬼王侧了侧身子,准确地闪过向它劈来的玄雷斩,不经意地道:“可惜了,你仍不是我的对手。”原属于葛飞的俊脸上浮起从未出现过的阴森,双臂一振,大吼一声:“覆海狂渊——”一股强大的洪水自天而降,竟不知是从何而来,依从鬼王的指挥向玉铉暴涌过去!

玉铉不闪不避,他一直站在阵法结界之外,提着宝剑在一旁押阵,此刻见大水扑来,将剑舞出一道惊虹夭矫:“止——”洪水生生在他面前停住,原本是流动的水,此刻却颤颤巍巍地悬定在半空,随时会崩塌,又仿佛一面巨大的冰壁,闪着潋滟的光芒,这水竟是无法突破玉铉布下的这道结界!

鬼王脚步不动,却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了水壁之后,抬起双手,向前缓缓推动,水壁晃了晃,仿佛又要向结界外倒去。

“回去!” 玉铉冷叱一声,剑芒加强,水壁在一霎时完全静止下来,随后訇然崩塌,风雷阵结界内顿时水涨起数尺,阵外仍是滴水全无。

鬼王轻飘飘地踏在水面上滑行,水面渐渐低了下去,很快就涓滴无存了,玉铉微晒道:“你不出来取我性命么?”

鬼王并未回答,他的脸上露出微诧的表情,侧着头仿佛在听什么声音,玉铉见状也凝神听去,远处仿佛有什么坍塌了似的,隐隐的震动。

鬼王悠闲的态度终于变了,闷哼一声:“你以为我真的出不来么?”

“火龙旋!”玉铉不给它喘息的机会,阵中出现数条丈许高的赤红烈焰,向鬼王盘卷而来。

“你可真狠,”鬼王向玉铉所站的方向退避,微笑道:“烧吧,这具皮囊烧坏了,里面的原主也就万劫不复了。”

玉铉一凛,喝道:“卑鄙!竟然拿你的宿主当挡箭牌!”

“你自负名门正派,是不是想不管这个人了呢?其实他本就是我的一部分,毁了也罢,哈哈~”

玉铉收了火龙旋,正在这个空隙,鬼王却蓦地冲了上来,他手中锐光一闪,“嘶——”的一声,阵法的结界居然象帷幕一般被划开,玉铉挥剑而上欲作补救,却听得身后的空洞中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哥哥,你在上面么?”

妹妹的声音玉铉听得真切,知道这决不是幻觉,可是苦于全力应付鬼王,分身乏术,只能大声应道:“我在这里,玲珑你没事吧?”强烈的阴冥之气从被鬼王撕开的结界缝隙中扑出,锐若刀锋,自他的脸颊边擦过,几缕发丝飘落下来。

“啊,太好了!终于找到哥哥了!”玲珑欢呼起来:“哥哥,我们没事,我们在陷洞的下面,这就想法子上来!”

“你们怎么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了!再坚持一下,哥哥马上来救你!” 玉铉加紧施术弥补结界的缝隙,只希望能争取些时间去救妹妹。

鬼王冷笑道:“我看你是自身难保——璇茚刺!”它的衣袖拂起,露出手中的利器,那是一支有着锋锐倒勾的尖刺,只得尺许长,闪着蓝汪汪的光芒:“你能逼得我用武器,也是不易了!” 璇茚刺轻轻一勾,那蓝色的光芒已在结界上又破了一条缺口。

玲珑听了会上面的动静,知道玉铉正与鬼王缠斗,不愿他为己分心,抬头张望着寻觅上去的蹊径,此时“棺船”已将漂过陷洞,玲珑利落地将灭魂索挽了个活套,看准了上方洞口突出的一块岩石,甩了上去。绳套缩紧,“棺船”因了这牵引,摇晃了几下便不再顺水势漂走,她捏了定水咒,用力扯了扯索子,确定石块足够牢固,转头对颜嘉道:“小颜,你能用索子攀爬上去么?”

颜嘉微笑道:“没问题的,我从小就喜欢爬树玩,这个还难不倒我。”她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接过玲珑递过来的软索,灵巧地攀缘而上,绳索在半空中荡来晃去,颜嘉还时不时地在岩壁上借力,爬得倒也迅速。

“……小颜不要急,稳当些……”玲珑看着她象只松鼠般敏捷的身影,放了心,微笑着提醒她。

颜嘉手脚并用翻上了洞口,伏下身将绳索抛给玲珑:“姐姐,你也要小心些哦……”一边“呼呼”吹着被软索磨疼的双手,一边转头向玉铉那边望去:“啊!”她惊叫一声,向结界冲过去:“你们,你们为什么打起来了!”

“不要过来!”玉铉拦住她:“他不是你的哥哥,他已经被鬼王附体了!”

“怎么会!阿葛……”颜嘉眼看着两人交手,心知是实,脑中一片空白,腿一软,几乎摔倒。自己好不容易到了这里,见到了葛飞,可是,他已经不是阿葛了。泪水充盈了眼眶,朦胧看去,在方圆数丈的光圈中,一个蓝衣少年身形鬼魅般快速移动,闪躲着阵阵霹雳电闪,明明还是那么熟悉的样子,可是,却已偏偏不是他了……

“……阿葛……阿葛……”颜嘉喃喃地唤,阵中的少年忽地凝视着她,向小颜挑眉一笑。颜嘉心头如被重击,身子晃了晃,为什么,这个笑容如此熟悉,这明明不是阿葛的表情,带些邪气,且意味深长。

“你不记得我了么?”鬼王柔声问。

“我……我不知道……”颜嘉脑海中一片混乱,无数繁复的影象飞速掠过,却捕捉不定,仿佛有很多事需要记起,却又什么都想不起,她的目光在“葛飞”的脸上游移,嗫喏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颜,不要看它,它在迷惑你!”玉铉喝道。

“不是……我好象,真的有点印象……”颜嘉咬着嘴唇,怎么有些窒息的感觉呢?心口也在微微地疼,一丝恐惧感慢慢自心底爬上来,她望着“葛飞”,又倒退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很害怕,不是怕他,而是怕自己会想起什么来。

一双温暖的手自后蒙住她的眼睛:“小颜别看了!”

“玲珑姐……”颜嘉呻吟一声,身子软软地向后倚着她:“姐姐,我好怕,他的眼神……”

“小颜,你定定神,我们要和鬼王斗法,你站远些,没事的。”玲珑牵了颜嘉的手,走到阵外数丈远的地方,为她布了结界,道:“你千万别出来,如果有异象异声,那都是幻觉,你一定要守得心境清明,你不是有观音玉佩么,害怕的话,握着它念佛好了,它一定会护佑你的。”

“姐姐!”颜嘉拉住她的手:“那阿葛还有救吗?如果你们杀了鬼王,那阿葛是不是也会死?”

“……小颜,我跟你说实话,现在我们是斗法,暂时还伤不了阿葛,如果用到武器近身相搏,那就很难说了,但我们会尽量保护阿葛原身的。”

“我知道了,姐姐你快去帮忙吧。”颜嘉忽地冷静了下来,放手道。

“……好。”玲珑还想安慰她几句,可是时间紧迫,已不能再拖延了,她纵身过去,手一扬:“诛鬼朱砂雾!”

破裂了好几处的风雷阵结界笼上了一层红纱,只听得嗤嗤声响,鬼王又被迫退了几步,他凝视着玲珑,冷笑道:“破了我的玄墓锁冥阵,又取了我的绛神珠的,是不是你?”

“一个破坟,几只饿鬼,也能叫什么玄墓阵?”玲珑撇了撇嘴:“趁早快离了阿葛的身体,不然我捏碎你的臭珠子,叫你元神尽毁!”

“哈哈哈,很好,那我就不陪你们玩了!”鬼王双手暴长,璇茚刺舞成一片冷朦朦的蓝光,自结界中透了出来,他大步踏上前,双手一分,整个风雷阵中起了奇异的扭曲,如同布幔般被鬼王撕开,一阵透骨寒风袭来,玉铉迅速地挡在玲珑面前,却来不及催劲抵御,顿时倒退了好几步,呛咳了起来。

“哥哥!”玲珑挥出灭魂索,阻挡鬼王前进,鬼王轻轻一笑,伸手捉住了灵蛇般的索梢,在手上绕了几圈:“过来!”

玲珑向前踉跄,却同时发出了冰凌破,鬼王不闪不避,全数打在身上,冒起阵阵青烟,他微笑:“这个对我是没用的……不过,他会很疼吧……”他轻拂过葛飞的身体,剔掉扎在上面的冰凌钉,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下。

“你!”玲珑为之气结,她发冰凌破原是想逼鬼王放开灭魂索,却被它看穿用意,居然以阿葛的身体来挡自己的冰凌钉,幸好她发射的劲道不大,鬼王又不知用了什么邪术,伤口居然不见出血。

颜嘉用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将惊呼强咽了回去,眼泪却已扑簌簌掉了下来。

鬼王侧了身子,堪堪避过玉铉刺来的一剑,左手箕张,喝道:“绛神珠,还不快给我显形!”原本被玲珑贴身收藏在锦囊中的绛神珠应声发出强烈的红光,鬼王用劲一扯手中的软索,往玲珑身上藏珠处抓了过去。

玉铉的剑横亘开它的手,锐利的剑气割破了鬼王的衣袖,玲珑急退,灭魂索绷得笔直,玉铉当机立断,挥剑斩向软索,玲珑低叫一声:“不行,这个是斩不断的……”

鬼王尖嘶一声,松了手中的索子,玉铉应道:“我知道。”原来他是以剑气沿着灭魂索反击回去,那么锋锐的诛邪剑气,鬼王还是忌惮几分的。

鬼王瞪着两人,十指不住地一张一缩,又忽然向颜嘉看了看,颜嘉心中一惊,鬼王仰天狂吼一声,震得三人耳膜生疼,玲珑忽然感到放锦囊处一阵灼热,闻到股焦糊的味道,下意识地去摸,惊呼一声:“好烫!”手好象摸到了热炭似的,原来绛神珠居然开始发热,已经烧穿了锦囊,成为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球,向鬼王的手中飘去!

“不行!”玲珑连忙去夺,玉铉发出了掌心雷,他已决意将其毁去,鬼王吹起猊珥风将玉铉的雷火球挥开,飞身迎上,玲珑的指尖已能感受到绛神珠的热度了,可是去势已竭,只来得及将其略为拨动,使其借着风力转向,绛神珠在空中斜斜划了个弧度,向颜嘉的方向飞去。

颜嘉怔怔地望着向自己飞来的红色火球,浑忘了自己原是在结界之中,向前踏出几步,伸出双手,绛神珠稳稳地停在了她的掌心,她惊异地扬起眉:为什么这次没有再爆起火光呢?

“小颜,快给我!”

“给我——”

鬼王和玉铉、玲珑几乎是同时扑到她身边,颜嘉攥紧了绛神珠,藏在背后:“不!”手心里热热的,好象春日的暖阳烘着她,她忽然觉得好累,很想就此睡上一觉,眼皮好重……身边的人好象穿花蝴蝶一样在盘旋,可是……自己已经懒得去看了……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颜嘉眼前一黑之后,发现自己身处于一条长长的甬道,正缓步而行。几步开外有个手提灯笼的黑衣人,沉默着在前方引路。自己身上白衣飘飘,纤腰约素,珠环绣履,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打扮。甬道中很静,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颜嘉盯着前方不住摇晃的灯笼,它居然是惨白色的,光焰黯淡。颜嘉心中隐隐觉得不祥,可是腿脚却不听使唤似的,依旧前行。颜嘉不安地再次环顾四周,哦,这条路很眼熟的样子呢,好象……她不经意间看了看身侧,赫然发现一样很熟悉的东西——那面照壁!壁画的色彩比先前所见的鲜艳了好多,仿佛是新画的样子。

灯笼转过了照壁,颜嘉无法停留,跟着再次走下了那通往墓室的石阶,那扇大门是开着的,颜嘉告诫着自己:“不要再走了,不要进去了……”可是却象在梦游一般,一步步地走了进去。

黑衣人停在了主墓室门口,颜嘉越过了他,奇怪,自己居然不害怕了,也许……是因为墓室里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吧。

“——阿葛!”颜嘉大叫,可是说出口却变成了“君上——”连她自己也怔住了。

那人应声转过身来,向她微微一笑:“珊瑚,你来了。”

珊瑚?颜嘉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阿葛要叫自己什么“珊瑚?”她定定神,不对,他虽然跟阿葛象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却不是他,这人明显比阿葛大了好几岁,长身玉立,紫衣金冠,就象是古画上的君王。

那人走过来牵起她的手,颜嘉脸上泛红,轻轻一挣,纤手却被握得更紧,他凝视着颜嘉娇羞的脸,柔声道:“别怕,虽然我们都要死了,但是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死?颜嘉想摇头,我可不想死啊!可是却偏偏颔首。

“我李元乾虽然谋逆事败,获赐死罪,可是我早有准备,你看我这宏伟的地下陵寝,还有从异人手中得到的术方,就算死了我也是要做鬼中之王的。”他给颜嘉看一樽碧绿的酒,道:“这毒酒里已经加入了异药,饮下它后虽然必死无疑,但我的魂魄会变得无比强大,拥有统率鬼域的法力,不过,还需要一味引子。”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颜嘉:“珊瑚,你是我最喜欢的女子,我是如此怜爱你,甚至不忍毁了你的冰清玉洁之身,可是我就要死了,你愿意跟我一起走么?”

“君上!我当然愿意!”颜嘉冲口而出,她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君上若亡故,珊瑚势不偷生!”

下一刻,颜嘉已经被他拥入怀中,他喃喃道:“好,很好……”他温柔地轻抚她披拂下来的柔软长发,道:“我需要你的心头热血做药引,你也愿意么?”

颜嘉闭上了眼睛,心中却异常地平静,她已经有些明白了,现在是身处前世的幻境吧?

珊瑚看不见他的表情,身体却已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君上……动手罢……”她感到脸上湿湿的,可是眼泪么?

“好,珊瑚,你可要记着你是我的,即使投胎转世,也要回来找我啊!”

“是……我一定会记住的。”珊瑚用清柔的语声答应着。

下一刻,心口一凉,一股热血飞溅了出来。


第九章 兰烬梦醒碧云轻

颜嘉发出一声哀叫,与珊瑚的惨呼混杂在了一起,少女的鲜血汩汩注入酒樽中,原本碧绿的酒变成了诡丽的紫色,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般起了漩涡,在樽中上下沸腾翻滚着,李元乾将控着她身体的手放开,珊瑚娇弱的身体如堕花般倒下,白衣蝶翼般散开委地。

颜嘉凝视着李元乾,他专注地观察着樽中的酒,连眼角余光都没有扫珊瑚一下,珊瑚犹未气绝,喉咙里“格格”做响,兰花玉手痉挛着伸向他,想抓住生命中最可恋的人。

“哈哈哈,很好,终于配齐了药,”李元乾仰天大笑起来:“要找个心甘情愿为我献出鲜血的少女还真是不容易啊——”他低头看着珊瑚,摇头叹息:“可惜了这么个绝色的雏儿,本来你是有机会做本王侧妃的,啧啧啧,不过也不算浪费,你的血还是很有用的,至少,应该很甜才是,呵呵……”

颜嘉先前的一片柔情全飞到爪洼国去了,只气得全身发抖,竟有如此卑劣的男人,甜言蜜语哄得珊瑚死心塌地为他而死,他却连半分真心都没有,还当着尸骨未寒的珊瑚说出如此冷酷的话!

“来人啊——”李元乾一声呼唤,守在门外的黑衣人跑进来跪下:“君上有何吩咐?”

“把她的尸身拖出去,嗯,就跟那些殉葬的姬妾埋在一起好了。”他挥了挥手,淡淡地道:“去吧。”

颜嘉觉得身体渐渐发冷,连骨髓都已冷透,泪水不住流下,却不知是为珊瑚还是自己哭,身体在地上拖动,留下长长的血痕,柔顺的长发纠结零乱,细嫩的肌肤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可是,最痛的还是心吧……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会放过你的,绝不会!你要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颜嘉在心里嘶喊,在她年轻纯真的心中,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人,眼见着自己离他越来越远,墓室的门,缓缓关上,颜嘉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颜嘉闭上眼睛,她的心口生来就有一抹朱砂记,据说那是好福气的,原来却是这样而来,真是讽刺啊……如果这段哀痛的往事就是自己的前生故事,那么接下来自己是会作为珊瑚被埋葬,还是作为小颜而苏醒呢?我好累啊,如果真的能此一睡不起的话也好……

玉佩的沁凉渗入颜嘉的肌肤,颜嘉一个激灵,忽地从迷茫中醒觉:不行,我不能死!我绝不能就此沉沦,我是颜嘉,前世的事已经跟我没关系了,我要活着和阿葛一起回家去!她再度睁开眼睛,脸颊一热,有湿湿的东西溅了上来,是什么?小颜用手一摸,手掌上黏黏的,居然是鲜红的血!她一惊,完全清醒了,咦,自己分明好好地站在原地,手中依旧攥着绛神珠,玉铉与玲珑正与鬼王缠斗着,看来斗得十分艰险,溅在自己脸上的是玉铉的血,他的左肩已经被血染红了,而玲珑秀发披散,颇为狼狈,鬼王的衣衫裂了几条大口子,不过还是没见血,但也没了那气定神闲的姿态,脸色发青,目光凶狠如狼,进退间还不忘记盯着自己看。

在那一瞬间,颜嘉在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她理了理鬓发,向鬼王甜甜一笑。

颜嘉这一笑,梨涡隐现,春冰乍破,说不出的娇柔甜美,盈盈向鬼王下拜:“珊瑚拜见君上。”

鬼王面上掠过得意之色,柔声道:“珊瑚,我想得你好苦,你回来了就好。”

“小颜!”玲珑惊呼一声,不知道怎么了,从方才她就闭上眼睛站在原地,一副恍惚的样子,现在又突然和鬼王什么“君上”“珊瑚”的缠夹不清,是中邪术了么?

“小颜,快把绛神珠给我!”玉铉喝道:“那东西邪气得紧,你压制不住的!”

颜嘉看也不看他们,手指轻抚过自己的心口,叹了口气:“珊瑚这一世生为男儿之身,无法再侍奉君上,但是……我的鲜血,还是能够为君上所用吧?”她微微仰起雪白的颈项,仿佛在等待鬼王过来饮用。

鬼王一阵狂笑:“好好好!不愧是我的爱姬!绛神珠呢?一并给了我吧!猊珥风——”黑暗的寒风狂扑而至,将想冲上前阻止自己的兄妹二人逼得倒退了几步,待玉铉再运剑气挥开风幕时,颜嘉已在鬼王的怀抱中了。

玉铉叹了口气,他看得分明,不是自己救援不及,而是小颜自己扑入了鬼王的怀中。为什么,明明他就在自己的眼前却让他被迷失了本性,现在投鼠忌器,若是这少年有什么好歹,自己可要愧疚一辈子的!

“小颜你醒醒!”玲珑急得声调都变了:“你不是什么珊瑚,你是小颜啊!”

颜嘉偎在鬼王怀里,伸出白玉般的手掌,掌心的绛神珠润泽而鲜艳:“君上,这是你的东西吧?珊瑚为君上守着它,有了它,再吸了我的纯阳灵血,君上一定能回复无边法力的,臣妾先为君上道贺了。”一边却在身后摆摆手。

玲珑听得颜嘉要鬼王吸她的血,已是一怔,待得见她向自己摇手示意,脑海中灵光一闪,已经知道了小颜想干什么,以她的少女纯阴之血,若是被亟需阳气的鬼王吸入,不夤是抱薪救火,说不定真能对鬼王造成很大的打击,但是小颜她……

“不行!小颜你不可以这样做啊!”玲珑浑不顾玉铉冲击鬼王所布结界所碰撞出的阴阳力漩,扑上前挥出灭魂索,软索立刻被反弹了回来,“啪”的一声在她脸上留下个红印,玲珑毫不犹豫,一把披散了头发,口中念念有词,咬破舌尖“噗”地喷了口鲜血在索子上——“着!”

灭魂索终于突入鬼王的结界中,圈住了颜嘉的腿,与此同时,鬼王捉起绛神珠,“咕嘟”一声吞入腹中,微笑着拉起颜嘉的左手,侧了头,白生生的牙咬上了她的脉门。

颜嘉的右手紧握,指甲深深嵌入了手心,好痛,好痛啊,眼看着是阿葛的脸,却在对我做着这么残忍的事,又一次地骗我……不过,我这次也骗了你,我们应该扯平了……她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阿葛,阿葛,不知道你能不能回来……爹爹,娘亲,孩儿不孝了,千万保重身体,不要难过啊……身体里的血液不断流失,颜嘉转过头望向玲珑和玉铉,咦,玲珑姐怎么哭了?披头散发的,在叫什么我也听不见。姐姐,我们虽然只认识了一个夜晚,但是一见如故,我很喜欢你呢!还有玉铉哥哥,我知道你虽然看上去凶巴巴的,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呢,是不是?鬼王是不能再留着它在世上作恶的,你们都已尽力了,那我牺牲一下也没关系……所有的念头飞快地掠过脑海,小颜感到一阵晕眩,腿上也一直有股力量在往外拉扯自己。

抱着自己的结实身体忽然剧烈颤抖了起来,鬼王缓缓抬起头,薄薄的唇边还沾着颜嘉的鲜血,凝视着她:“为什么……你的血变得这么冷?”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好冷……仿佛在我体内结成了冰……我的绛神珠呢……为什么还不能融合元神……”

他的目光尖锐地在颜嘉苍白的脸上扫视,颜嘉已经不再怕他那阴森的眼神了,她已经完全地、不管不顾地豁出去了,只是微微笑着:“很冷是吗?因为你吸的,本是女子的血,就连你的绛神珠,也在我的血中浸过了……”她扬起右手,手腕上的血迹犹湿。“君上……我这一世也是女的,你没发现吗?”

她的笑已不是小颜的笑,带几分凄厉,几分美艳,如一朵突然绽放的血罂粟,就这样在鬼王惊诧的眼瞳里盛开。也许,颜嘉也已在不知不觉中,心魔渐深。

鬼王厉啸一声:“我要杀了你——” 璇茚刺已在手上,对准颜嘉刺了下去。

“住手!”玲珑使尽全力将灭魂索往回收,索子已蛇行缠上了颜嘉的腰,颜嘉被拉得凌空后飞。

“風輪火車。震靈將軍。霹靂萬里。破伏鬼神——疾!”玉铉使尽全力祭出了五雷正法天雷咒,以雷霆万钧之势向鬼王轰去。

鬼王脸上浮现奇异的惨绿色,那双眼睛却散发着诡异的红光,他仰天狂喷鲜血,一阵刺目凄迷的红云迎上当头罩下的雷击,却是将绛神珠逼出,并以其自身的至阴之气与雷电对抗。

一阵耀眼的亮光爆裂开来,“轰——啪!”鬼王如断线风筝般被远远抛了出去,倒在地上不动了。

玉铉脱力般坐倒,大口喘息着,拄着剑借力站起身来。

“哥哥!”玲珑将软索自颜嘉的腰上褪下,“鬼王被消灭了吗?”

“应该是吧……你看周围的黑雾已经全部消散了,邪气也几乎感觉不到了。”

“那么阿葛他……”

“鬼王一灭,他自会恢复神智,五雷法不压正人,他应该只是被震昏过去了。”

玲珑点点头,顾不得别的,先一把抓住颜嘉的手腕,从衣袋里取出一种带有异香的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喃喃念咒,血很快就不流了,伤口结起了薄薄的痂。颜嘉对玲珑的施为全无反应,只是怔怔地望着葛飞那一动不动的身体,忽然哀呼一声,挣脱玲珑,推开走在前面的玉铉,冲了过去:“阿葛,阿葛,你怎么样了——”

葛飞俯卧在地上,全无反应,颜嘉将他身子扳转,葛飞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冷笑,蓦地睁开眼睛,一伸手,已扼住了颜嘉的脖子。

惊变卒生,三人同时惊呼起来。

“你们两个不要乱动,我虽然法力所剩无几,但也随时可扭断她的脖子。”葛飞拖着颜嘉站起身子,冷冷地道。几缕黑而粘稠的液体自他七窍里流出来,他的表情痛苦而狰狞:“我一番苦心经营,居然全毁在了你的手里,我即使魂飞魄散,也要先杀了你!”

颜嘉自从被扼住脖子就一直没有动,鬼王的手越来越用力,她闭上眼睛——太累了,太倦了,我已不想再挣扎……奇怪,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很多不相干的事——出门前,案上养在那盏雨过天青瓷皿里的碗莲已经快要开花了,等了那么久,开出来的花朵到底是白是红呢?娘亲给自己绣的那件杭绸外衣已经快完工了,那么多漂亮的红色小金鱼映着浅碧色的底子,只待最后锁了镶滚的边就能上身了呢!还有枕下压着的话本小说,是自己央阿葛从姑苏带来的,可不知多有趣,还有半本没看完呢……是了,阿葛……心里一阵酸楚——阿葛你还在吗?扼紧我咽喉的这双手,真是你的么?阿葛……阿葛……

颜嘉的手努力将藏在衣里的玉佩拿出来,咽喉好痛,空气一丝丝从肺中挤出,意识越来越模糊了…….她的泪水,一滴滴掉下来,落在玉佩上,也落在阿葛的手上,晶莹欲滴。

一声清罄般的响亮,梵唱隐隐,颜嘉胸前的玉佩散发出柔和的光焰,形成一个光圈笼罩着两人,鬼王仿佛被灼伤了似的狂吼一声:“不——”他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身上“蓬”地冒起蓝色的火光,他放脱手,在地上痛苦翻滚着,发出种种奇怪的嘶鸣。

玉铉与玲珑一直伺机营救颜嘉,见此情形都松了一口气,眼见光焰渐渐暗淡下去,直至消失,葛飞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玲珑上前扶起颜嘉,颜嘉呛咳着,问:“现在……咳咳,阿葛他怎么样了?”

玉铉柔声道:“应该没事了,待我救醒他。”他扶着阿葛坐好,喃喃念咒,骈指在阿葛脸上画了道符,响亮地几下击掌:“葛飞醒来!”

葛飞猛地抽搐一下,呻吟着醒了过来。颜嘉欢呼一声,踉跄着冲到他面前,用衣袖抹去他脸上的黑痕,仔细看看他,抱着葛飞的脖子哇地大哭起来:“阿葛…….你终于回来了,呜啊……”

“这个……”葛飞一时搞不清楚状况,脸也红了:“小颜,乖,不要这样啊,不哭不哭……”轻轻拍着她的背。

颜嘉哭得抽抽噎噎,闻言省觉,连忙放手退后几步,抹着泪道:“是玉铉哥哥和玲珑姐姐救了我们,快谢谢他们。”

葛飞起身,只觉得全身酸痛不堪,整了整衣衫,向玉铉与玲珑长揖到地:“多谢令兄妹仗义援手,我们得脱此难,大恩难言啊!”

玉铉摆了摆手,微笑道:“我们本来也是要来经此一劫的,可惜学艺未精,倒是亏了令兄妹的帮手才降伏了鬼王,令一方平安,此乃令兄妹的功德呢。”

“哪里哪里,道长过谦了……”

看两人不住谦来礼去,颜嘉拉拉玲珑的衣袖,小声道:“怎么都这么酸啊?唷唷~~~牙掉了~~~”和玲珑笑作一团。

眼看不能再耽搁了,玲珑先送了两人出来,她先前和玉铉追他们时就已将两人的小舟撑了来,上舟前,颜嘉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姐姐,跟我回家去玩几天吧?”

玲珑笑着敲敲她的头:“臭丫头,想拐带我啊?我要留下来帮哥哥毁了这地下的鬼巢,你们还不快走,等天亮了家人还以为你们私奔了呢!”

颜嘉顿时面红过耳,跺足不依道:“坏姐姐!取笑人家!”

“我们还会在碧螺村住段日子,等你们休息几天,再来找我玩好了,我也闷得紧那~~~”

“我们一定会再来登门拜谢的。”葛飞温文有礼地道。

“谁要你们谢!再说这样生分话,索性不要来啦!”玲珑脆生生丢下几句话,笑声如一串银铃般返身而去。

小舟停在了石拱桥下,东方已隐隐泛出鱼肚白,葛飞先送颜嘉上岸,柔声道:“快回去吧,等鸡叫了大家起床就不好了,我……会再来找你的。”

“嗯……好的。”颜嘉欲言又止,走了几步,回头看看葛飞,细声笑道:“阿葛,这个晚上真是有趣呢。”不再停留,飞奔而去,小小的侧门随即掩上了。

葛飞凝视着她的身影,一时忘记撑船了,只觉得那笑容甜美如蜜,令自己神魂俱醉,飞不出这柔软翠烟萝般织就的迷离。

初秋时分的水乡之晨,空气中总是弥漫着淡淡的舒朗清气,青石板小路上沾满了莹莹露水,河水平滑如镜,渐将隐没的月儿在此做最后的临妆。轻风流云,温柔若丝,将静静伫立的少年衣衫拂动。真是:香舟软萦在侬家,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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