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形像越伟大,他的痛苦就越多。反过来说一个人的痛苦越多,他的形像就越伟大。这里,罗兰认识到的还有另一种伟大比他经常歌颂的丰功伟绩的伟大更深刻,这就是痛苦的伟大。……作为一个受难者,他欢迎世上所有的受难者,他现在不想去获得共同的鼓舞,而想在这个世界的所有孤独者中建立起友谊,向他们说明痛苦的意义和伟大。
——茨威格
名为闪苍叆叇
我有生以来一次也没有故意说过慌话,做过坏事,然而我的良心却不清白!
——契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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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刚刚做了些什么,当我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一个人站在这里。没有丝毫光亮,也没有任何声音,我所能辨别的只有一片死寂,仅有的感觉也只是寒冷。裹在身上的还是冬日里总穿着的那件呢子大衣。这一切仿佛回到了默片时代的电影故事里,而这一组胶片中也只有我一个人物而已。
我喊了几声,没有人应答。我放弃了对外界信息的搜索,干脆闭上眼睛体会着这静谧而奇妙的气氛,只觉得很亲切,很熟悉。仔细想想这种境地曾长时间围绕着我,像一张大蛛网把我缚在中央,但却并不令人害怕。相反地,它使我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再次睁开眼睛时,周围的景物开始依稀可辨,不宽阔的街道和密布两边的民房使我猜疑这儿可能是南城的某处。但这街道陌生,我想自己从没到过这里。站在街的中央,面对着未知的方向,我真的想不出我是怎么到的这儿,又要来干什么。在迷茫中我伸手在口袋中摸找,除了常装着的扳手外,再也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了。远处白色的塑料袋和几张碎纸片被风卷起打着旋儿,我决定沿着这条街走下去,也许能找到这份茫然的答案。
有时候真觉得人的本性难改。在受过了不少伤之后我还保留着那份过度的大胆。
“你是我见过的最执着的人了,而且以后永远是。”这句大姐大回德国之前说的话突然从脑海中冒出。尽管不知道是前面会有什么,我还是在这了无生气的街上缓缓的走着。在我眼中,多年前已褪了色的民宅院门蒙着一层尘土般的灰暗,也许是我没戴眼镜的缘故吧。这地方夜里特有的死气沉沉有点儿让人吃惊,谁会住在这儿呢?
在走过了一段只有扳手陪伴的路后,烦躁和无奈涌上心头。六年来,我一直结识新朋友,包括各种能认识的人:同学、老师、街头小混混或是街边路边的漂亮女孩儿,因为我真的不喜欢孤身一人。一旦身边没有了可以说话的人,我的心就会不自觉地被回忆入侵,笼罩。我会想起白云、想起三哥和大姐大,还有张真、艾嫒。想他们的音容笑貌,想那些曾经有过的快乐,而更多的却是离别时的震惊和痛苦;想每次受伤时的无奈和无悔。一个人的世界中,一旦陷入回忆,默默地流泪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我不想做命运的奴隶,但从十四岁开始在外面玩起,仅仅一年的经历,就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直到现在,我还生活在起落和动荡中。鬼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哪天。我需要在朋友的帮助下跑出曾经的阴影,去看看明天,哪怕只能看看也好呀。然而在这个莫名的所在中走着,我又把手伸进衣服里触摸着那曾为艾嫒留下的烙印和伤疤。它仍然突起着,那么粗糙,与身上别处细嫩的皮肤相比是多么格格不入。如果艾嫒还活着,我真会用我所能做的一切呵护她,爱惜她,为她而远离曾经的灰暗。
就在我心里升起一阵怅然的时候,前面远处“唰”的一声火石擦着的响声惊醒了我,伴随着的还有转瞬的火光,除了那燃着的香烟开来的明亮的红点,一切又归于暗寂。我不由一阵狂喜,因为看到了那拿着烟的男人背影,这不再是个无人街了。我可以问问他,还可以要支烟来排解我的坏情绪。想到这些,我精神振奋,快步走向他那边。
那个男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距离的缩进,使他的背影愈发清晰:刚过腰的深色皮衣和套在修长双腿外的长裤,还有随风飘动着的长发。我的脚步放慢了,他的感觉好像是——三哥!“等等!不要再瞎想了。”我告诉自己要接受现实,三哥已经死了一年多了,这是老大老二告诉我的,何况去年我还亲眼看见因三哥死讯而发疯的嫂子,我知道我想念三哥,但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过是背影相似罢了。
我在离他也就十步之遥的时候,那个男人扔掉了手里的半截烟,扶了扶夹在左臂下的皮包,大步的向前走,而且不时地向左右看看。就在这时我看清了他的侧脸。
我不相信世间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我确信自己的眼没花,而那张脸实在和三哥的没有区别。除了相信他就是三哥外我没有别的选择。尽管有着一大堆的疑问。但我没时间考虑,我急切地追过去,也想让他为我们的重逢而惊喜交加。说真的,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我很快追上他,并一下子拉住他的胳膊。
“三哥,是我呀!”
我猜测着他看到我后的表情,可是他的根本就没望向这边,只是眉头微皱,嘴角轻撇。
我的呼吸猛地一停,他的这种如同见到陌生人的样子重击了我。我想到以前不论我做了什么他都不曾怪过我,只是心平气和地去做他自己的事儿,让我看到我应该做什么。但,这一回三哥变了。也许他知道了我和艾嫒的事儿,怪罪我伤害了那个无辜的女孩儿,才对我失望了。我一时不知如何说起,也不能解释,只好松开了紧攥他的手。
他无话,只是目视前方。我也无话,几年不见,他的眼里仍是那份冷静,只是脸上渐见沧桑。他拼命地挣钱为了能娶上嫂子过平安的日子。后来却盛传他被人砍死,我也眼见嫂子的疯。我知道他一定是有人搬弄是非,他这段日子呆在哪儿?他一定受了不少的苦。
在我的心里,惊异和不解交织着,时间过的是那样的慢,直到他平静地吐出一句话。
“你们有事吗?”
你们?这里只不过我和他两个人而已。他指的你们是谁?他并不是在对我说话,他的眼也一直没有看向我。我顺着他的目光回转过身。后面不知何时站着三个男人:身高不等,穿着也不同,但一律是暗色调,其中一个人手里面提个帆布包。我不认识他们,但可以从他们的眼神和其中一人脸上的刀疤看得出他们决不是善主儿。
可以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下碰到这样的三个人会发生什么,但我并不感到紧张。就算他们是带了家伙,又能怎么样?仅凭我手中的扳子就不会让他们讨到便宜,更何况旁边的三哥更是比我强得多呢。尽管如此,我还是握紧兜里的东西,以防万一。
微微僵持了一下,三人中位于中间的人向前迈了一步。嘴咧了咧算是打个招呼,同样的是他也根本没搭理我。
“老兄,你真是的,搬到这儿几年了,哥几个想交你这个朋友,你却从不赏脸。听说最近生意不错,一起去喝点酒总没问题吧”那个男人说完,旁边的两个人也半笑着搭腔。
我扭回头去看三哥的反应,见他略一犹豫,便爽快地笑了。
“平时对不起各位,我事儿忙,有对不起哥几个的地方多原谅。以后在这里混,还得靠大伙儿的罩着。走吧,这顿饭理应我请。”说着,他向那些人走过去。
看来他这几个人是街面上的混子,三哥也不想得罪他们。我们大家都很久不做了。我初三毕业那天,三哥就带着我退出了。一晃好五六年了,再不是当年道儿上混的人了,又怎么能再树敌呢。
既然三哥同意去吃饭,我就在后面跟着。一路上他们的话不多,而我也插不上嘴。
大约是夜深的缘故,我们走了好一阵子才看到一个小饭馆,三哥和那几个人走了进去,服务小姐把他们带到里面的一张桌子,我紧跟其后却突然感觉小腹一阵疼痛,一阵阵刺的麻痛迅速扩散到全身。我半蹲着用左手捂住肚子。接触衣服的手粘粘的,指头之间滑过粘稠的液体。我抬起手看见左手臂上曾经的烙伤向外翻起,暗红的血顺着手臂往下流。我惊惧万分,挣扎着想叫喊却出不了声,身上所有的伤口一下子都回到了当初破裂时的模样。我一动不能动,只有两眼透过玻璃门,注视着饭馆里面的几个人。
我看到墙上挂钟的飞转,看到那三个人和三哥拼酒。他们三个人轮流灌他,直到他摇摇晃晃的到柜台去结帐,那三个坐在桌边的人就从包里掏出砍刀冲过去。一切都呈现在我的眼前,可我却没有能力阻止它的发生。刀砍在三哥的头上、脖子上、背上。饭馆老板过去阻拦,那三个人转身去砍老板。
我看着三哥慢慢地倒下,身子还在抽动着,他用力爬向放在饭桌旁先前夹在胳膊下的皮包。但越爬越慢,终于不动了。旁边躺着的是同样血肉模糊的店老板。我看着那三个人收拾家伙向外跑,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全身剧烈地摇晃,我的头也被别人晃来晃去。随之就是眼前猛的出现一道白色的强光……
刺眼的白光中逐渐映清了母亲的脸。
“又做恶梦了吗?”母亲用手擦去了我额头上的汗。我就像个刚爬上岸的人,急促地喘着气。
“嗯”,我也不知道这一微弱声的回答是否母亲听见了,便又补了一句: “妈,我没事儿,现在几点了?”
母亲看着我慢慢恢复了,便抬起头看了看钟。
“才四点多一点儿,你再睡会儿吧”
随后母亲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我摸着身上的每一道伤疤,发现它们还正常并没有破裂,这才确信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梦罢了。我这几天常做恶梦,但从来没有像这此这样清晰:梦里的三哥的形象是那样真实,而所有的伤又是那样的痛彻肺腑。我试图让自己信服,我是个学心理的人,我知道梦不过是潜意识的表现而已,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在三哥死后一年多会突然如此剧烈地思念他,我担心这个梦会不会预示着什么。
母亲递了我一杯水,也看出我一直没在听她讲话,便说如果我真的没事了,她就回去睡了,否则她会留在这儿陪我。我确实没什么不舒服的,而且也很想独自呆上一小会儿,便干脆地回答了她。
看到她关了灯,又轻轻带上了屋门。我一翻身坐了起来,从椅子上扔着的香烟盒中抽出一支骆驼,点燃,用力吸了一口。在黑暗中我看着呼出的烟雾慢慢腾开,我的心也回到了和三哥相识前的那段日子。
那一年我满十四岁,转学到101中已经半年。初三刚一开学,我便被强化班刷到了普通班。那时的我索性破罐破摔,经常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去街上打游戏机。谁也不能否认电子游戏对孩子的吸引力是如此巨大,以致我牺牲了每天中午饭,把那些钱送到了游戏厅老板的口袋里。那时的天显说得特别高,真的很蓝,很美。我想大概是因为不用学习、整天胡闹的原因。因为学校离家很远,父母的管束也日渐乏力。打牌和玩游戏机的日子毁掉了我的学业,使我这个小学、初中都曾获数学、物理竞赛奖项的所谓尖子学生一落成为普通班里的差生。不过这种无忧无虑生活却打消了萧莹遭遇火灾和后来不辞而别带给我的那个阴影。我不得不承认如果那时的生活持续下去我可能会变成另一个人,而不像现在的这个我。
我所谓的那段不到一个月的快乐时光终结于一件事的发生:
我经常去的那个游戏厅里可以看到一个叫张磊的孩子。他大我一岁吧,是我们学校高一的学生,还是金帆交响乐团的成员。我看到他和我一样也来打游戏不禁很奇怪:学乐器的人也有这样的闲工夫吗?但是我没有太在意他的存在,依旧是玩儿我的。
九月末的一个下午,我一如平常的去车棚取车准备回家,一起的还有一个聊得来也玩儿得来的哥们儿。当我走到车棚前的时候才注意到那儿蹲着七八个抽烟的男孩子。其中也有张磊。他还穿着平时排练用的白衬衫,黑马甲。
看到我走过来,他撇着嘴冲我招了招手。而那时的我完全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在我天真脑子里面甚至会想他大概是想和我交个朋友。我直直的走去,张磊身边的两个小子走过来把我夹在中间,他则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然后猛地抬腿照我的下身踹了一脚。我到了这会儿才明白他叫我来并非善意。那一脚踹得很正,但我没觉得太疼。只是在想为什么他们要这样,我倒底哪里招到他们了?干嘛要打我?
“小子!知道为什么揍你吗?”面对他蛮横的问题,我只能承认自己的无知,换来的却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嘴巴。顿时我觉得我的脸象烧着了一样,但是我还是说不知道为什么要打我。
“小丫挺的!让你丫再照眼儿!”我明白了是因为我照了眼儿他们才会打我,但是当时的我不知道什么是照眼儿。
“什么?”我仗着胆子问了一句。
“你丫还敢装丫的?”他扔掉手中的半截烟,这时又上来几个人,或是拳打或是脚踢。而他仍旧是蹲在那里欣赏着他手下的一幕幕杰作。我的哥们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上来劝架,结果是和我同样的遭遇。
过了一会儿他们打累了,得意了。甩下一句“我们是八一中学的,不服的话可以来找”之后就扬长而去。而我则在哥们儿的告知下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照眼儿。
我生平第一次感到无助就是那会儿,除了真正的好哥们儿以外没人会去管你的死活。那以前我一直是好孩子,而成为好孩子的代价是我极少能出去和小伙伴玩上一场,更不用说打架了。我不会,也不理解。这件事让幼小的我第一次看到在这个世界上原来人是可以这样欺负人的。
我很难想起我当时是怎么回的家,更想不出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我只能谎称从楼上摔下弄得鼻青脸肿。那不是第一次说谎,但却是心理最不平静的一次。我压抑着心里的委屈、愤怒和害怕对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说着违心的话,而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眼泪就不自觉地滑下我的面颊。我的这种做法就像大多被欺负的弱小孩子一样。
接下来我做的事儿后来被看来是更加的不理智了,我过于相信学校和老师,当然这不表示我现在不信任自己的老师。不过看起来,对于学校暴力,老师和校方能够采取的有效措施真的很少。我把在校门挨打的事告到教导处,负责的老师调查这件事很容易,看见的人很多很多,当然不出几周学校广播了关于那几个人的处分。处分在我来看是极大地处罚,如果这种处罚落到我的身上,我会自觉没有面目见人。于是我确信自己安全了,那些家伙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了,那会儿的思想现在想起来是那么的天真、幼稚和可笑,但又是理所应当的。
自此以后麻烦才真正的开始了,我一次又一次地被劫。因为告发的事件我成了“名人”。他们(各各学校的痞子)像是在为同道中人出气般地找到我,揍我一顿然后拿走我身上所有的钱,我记得大概在很短的一个星期中,我被劫了4、5次,那些牺牲午饭省下来的钱自此就再也没有花在我自己身上一分了。我在忍,在逃避,但终于有一天我爆发了。
那次我和一个一直和我同去游戏厅的同学在回校的路上被两个痞子拦住。在得知我的姓名之后他们决定好好“教育”一下我,而那个我一直当作铁哥们儿的同学当时仍下了一句“你们找他吧,没我的事儿,我不认识他”。当时吃惊的不仅是我,两个痞子也是一愣。
“不认识他?那你和他在一块儿?”一个痞子满脸不屑的质问着。
“不,不,我们只是……只是同学而已。我也不知道他招了你们,不关我的事,你们放我走吧。”
“傻屄,滚蛋吧”两个痞子叫他滚蛋,他还就真的踏着我的自行车一溜烟地跑掉了。
接下来,我忍耐着他们的嘲笑和侮辱,心里只乞盼着他们能快点儿让我也滚蛋。在我的裤兜还里放着作为科代表替化学老师收的二百块书钱。
“行啦,我们也不想揍你了,给哥儿几个点儿零花钱吧!”我不知道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惊讶的、愤怒的、恐惧的,还是别的什么。我往后退了一步,我一直坚在守自己的责任。如果这笔书费弄没了,我哪里找那么多钱还给老师呀。我开始咒骂自己的不小心,后悔出校门之前没把钱交到老师的手里。但重要的是我不能让这笔钱落入这帮痞子的手里。
“你丫傻了,没听见我们的话吗?!”
“我没钱!” 我的声音应该已经变得很难听了,而且很有力。
我打算反击,之前几次被劫时的怒气不由得现在一下子涌了上来,我必须由自己来保住我身上的这二百块钱。我看到在面前的那个小子先是愣了一下,抬起手想给我一个嘴巴。我早已攥的出汗的手猛的朝他的面门就是一拳,出于责任感的原因我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胆小和懦弱。唰的一下他的鼻子中流出了鲜红的血,看着他满是鲜血的脸。我的内心不由地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我慢慢地转过头,看了看另外一个痞子。不由分说的也是一阵暴打,就在这时我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我慢慢地往学校的方向走着,身后躺着两个人,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让他们倒下的但是他确实是躺在那里。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慢慢地走着。
到了现在,我才渐渐明白为什么保住别人交付的东西比保护自己更为重要。我从四岁起开始在父亲的指导下认汉字。上小学以前已经学会绝大多数汉字。四年级上数学奥校班,以市数学竞赛三等奖的成绩被实验中学特招,而后又开始物理竞赛的准备,获得国家级竞赛奖项。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十足的尖子生,优秀的头脑令人羡慕。但是我却从没做过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和同班同学出去玩是一种奢望,吃饭时看电视是家庭生活的最大乐趣,而每周一次去姥姥家同小我五岁的侄女玩儿成了上初中后唯一的快乐之事。生活对我而言就是满足父亲的要求,而努力学习成了达到要求的全部手段,这里面完全不包含自己的意愿。我一直敬畏我的父亲。直到十四岁那年我动手打了人,不论那是出自本愿还是被逼无奈。那一次拳头是我真正找到了尊严,开始了我自己的人生之路。
对别人而言忍无可忍的反击也许是好事,他们从此懂得了无可逃避的战斗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从此不再被人欺负。但到了我身上,一切便水到渠成般地流向人性的另一面。这一切源于我发现了街上的小痞子不过是纸糊的老虎罢了,在他们看似凶恶的面皮下,隐藏的是一颗怯懦的心。我是如此的极端,以至于我认为我得到了真理。
我开始抽烟(我不想说学会了吸烟,那是每个人都不用学就会的),喝酒,用这些作为接近本校痞子的手段。朋友们更多地见到我和那些原来我深深厌恶的人出没在一起,他们不理解。
我没花费什么就和他们搞在一起,我用心地观察这些孩子的内心深处。而那时我也不过是个孩子。我跟着他们去劫比自己小的或看起来傻傻的中小学生。尽管心中很厌恶,但我只是在一边冷冷地观察。劫钱的过程真是很简单,甚至易于现在向朋友借钱。其过程大致是我们其中一个孩子叼着一只烟装着很横的样子拦住比自己小或者瘦弱的目标后直言要点儿钱花。结果往往是胆小的孩子一上来便掏出了他的零花钱。如果掏出的钱太少或者是根本不掏的话,他们就会给这个目标一个嘴巴或者是来上一脚然后说些恶狠狠的话。只是这样简单的步骤却无往而不利,(他们一般不会去碰那些看起来不好惹的人)对待体弱胆小的低年级学生这些小花样已经绰绰有余了。每次他们临走时还不忘补上一句威胁的话。以使被劫的孩子不敢告诉家长和老师。下一次,他们会再找到以前被劫的孩子,让他拿出更多的钱。
我常常为自己从家族里继承来的优秀的头脑而沾沾自喜。即使我还是个孩子,便洞悉了那些在校经常旷课并伴随种种劣迹的痞子的多数弱点:过分的虚荣心,因无依无靠而胆小的心灵以及逐渐膨胀的贪欲。那时期中考试还没有开始,这种对别人弱点的逐渐了解把我推上了邪路。我终于决定:自己也要去劫钱,而这个想法并不是源于缺钱。
我很同情被劫的小孩儿,何况我以前也被人劫。于是我把目标锁定在那些劫人的小痞子身上,把他们从别的孩子手上抢来的钱再拿为己用!当这个想法出现时,我没有一点害怕和困扰,反而有种无比的快感。我计划呆在一些学校的门口等那里的小痞子得手后,在他们要去的游戏厅或者台球厅的半路上下手。我坚信只要人不是太多,而且没有警察就绝对不会有人管的。何况他们本身就是痞子。从第一次打人后,打架就带给我向往和冲动,但我不愿意欺负人。
我找到了第一次挨打时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哥们儿,说了我的想法。只有一个人做毕竟太危险了。
“会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吗?”他吸了一口烟,吐了个烟圈儿,眼神中没有畏惧。我没看错人,但是我还必须打消他的某种顾虑。
“当然,绝不会比记住化学方程式更难,你也知道我用一拳就摆平了劫我的那两个废物,再说我观察了他们很久,那些人也不过如此。”我向他要了一支“骆驼”也抽了起来。
沉默,只一小会儿,他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好吧,我信你的,干吧。”
说实在的,我很庆幸,除了他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如同做所有的事情一样,准备阶段至关重要,我确定做的这种事情不能穿校服和运动服,也不能像个小孩儿。我们搞到了几身衣服,也从家里偷拿出了刀子,当然是以防万一用的。
我还记得第一次干时我并不害怕,我完全沉醉于自己的狂妄行为之中。那时当两个小痞子从其他小孩儿身上抢到50元钱的时候,我们在他们回去的路上也让他们体会了一下那些孩子们的感受。当阿超掏出刀子时,我在这两个小痞子的眼中读到了恐惧这两个字。我们甚至没说什么,他们就乖乖地拿出钱,我一把抢过来,放在自己的衣兜里。这比我们想象的要容易得多,因为我们不可能用刀子去砍他们。我们准备不行的情况下打一架,二对二的情形下我们输的机率几乎是零。
这一次尝试在日后看来是可怕的,我们得到了不仅是钱,最要命的是产生了一种并不是真正的正义感:我们只知道打败了那些坏孩子!但我们却不曾注意到我们自己的变化。那时胜利的喜悦超越了头脑的理性。
一次的欢呼雀跃也许已经足够了,实质性的东西是我们得到钱!而且很轻易,也没有罪恶感。那些钱沾手后马上花掉,买烟、吃饭,仅此而已。和以前饿着肚子玩儿游戏机或者挨劫的日子相比这简直可以说是天堂。我们开始上瘾了,一次接一次地干,而且周期越来越短、胆子越来越大,肆无忌惮的我们根本想不到已经有人盯上我们了。
我想我当时忽略了一个问题,这大概和我接触并注意的人群有关系,我只能接近一些小混混之流。但是,当时有一个普遍的现象是每个学校都有自己所谓的老大,也就是学校里最坏的学生。在一所学校里,他们站在那个小金字塔的顶端。除非他愿意,不然他不必出去找钱,那些位于他下面的孩子会把他们的一部分“劳动”所得交给他们。而且他的手下一旦出了什么事儿他们通常都会为他们出头。这种人都很能打而且下手特狠。
我的错误就在于没能清楚的了解到着一情况。由于我们干的次数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这些学校的大哥们达成了共识。为了剿灭我们,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而我们对身边日益增长的危险毫无察觉。当我们再次要得手的时候,躲在不远处的一群人突然拿这家伙向我们跑来,当时我根本没看清有多少人就拉着阿超猛跑。我们在马路上左躲右闪,不停的向前跑。跑得是如此匆忙,以至于当前面又出现三个人堵住去路时,我们才发现装着刀子的挎包不知道丢哪儿了。我平静下来,心里反而觉得很坦然。大概是我们想明白了眼前这一切是因为什么。我们跑不了,我也不想跑了。他们一共八个人,这次我终于看清了对方的人数。
“拚了吧!”阿超激动地说了一声。一切是那么静,我听到了阿超的呼吸声。对面的那些人一句话都没说。看着拿着棍子、皮带、链子锁的比我们也大不了多少的他们慢慢走过来,我突然觉得很可怜,不仅是为我自己和阿超,还有那些慢慢走近的孩子们。可怜我们这群应该好好读书的花季少年此时此地将要进行一场拼杀。这想法只是一闪念。
那场架让我学会了很多,我在大一时帮助艾嫒时有了更多的经验,面对多于自己几倍的人数的对手时打是不太可能解决问题的。
我记得那时我和阿超背靠着背。无数硬物砸在头上、打在肩上我们根本不能躲,也躲不开。只有一味的反击,但是体力有限。没过一会儿我们就倒在地上任由别人的脚在自己的身上无情的踩着。我唯一看到就是一道刺眼的光,我猜想我完了。我的生命就此划上了一个不完美的句号。
“住手”朦胧中我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刹那间身上轻松了许多。但浑身的疼痛让我不时的抽搐,我歪头吐了口血,挣扎地坐了起来。看到墙边靠着一个男人个子很高,两腿又长又瘦,但上身宽阔。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知道他头发很长。
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有那么大的胆子,趟进这与他毫无关系的危险中。难道他看不见这儿站这八个人在干的事儿吗?疑问在我脑中闪过。
出人意料的是,几个学校的“老大”听了他的话竟没有一个敢吭声。那里面带头儿的人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三哥,您来了。”
那个被称作“三哥”的男人,不紧不慢的向前走了几步。这让我看清了他的面孔。他不像能令这群人屈服的那种人,他的表情温和,只是紧闭的嘴透出坚毅,刀鞘般的线条象征着男性的性感。
“为什么打他们?”他面带愠色地质问着。
他们中为首的两个走上来,递上支烟。他摆了摆手,那两个人也不敢勉强,只是退在一旁。我听见他们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这个时候,我瞥了瞥倒在旁边的阿超。他用双手撑着地,想使自己坐起来。但是白费了力,他又摔在地上。我猜想着我们接下来的命运,新来的那个男人是他们的头儿。但是我又不敢猜想,只好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放屁!难道就许你们劫小孩儿,不许他们劫你们的人吗?自己没本事就以多欺少?真他妈丢人!”。这个被叫做“三哥”的人明显地对刚才他们说的话表示不满。那两个人脸上一阵发红,也不敢争辩,其他的人也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没有了先前揍我们时的威风。
“三哥”叹了口气,然后奔我们这边儿走来,盯着我的眼睛。我看不出他想干什么,只好同样地盯着他的眼睛。
我见过不少打架中败了或被虐人的脸。他们的脸扭曲,心中忐忑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多数人不愿意或不敢为自己所做的承担责任。不过,我无所谓,我知道自己是活该自找的。我无法看到自己的表情,但我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让他喜欢,以致他看着看着笑了起来,并回头儿对那几个人说了声:“好了,算了,你们走吧,以后他俩不会找你们的麻烦了。我收下他们了。”
再后来的事情,匪夷所思。“三哥”带着我们洗澡、上药、吃饭,最后竟然带我们去了他的家里,他的母亲竟然也不嫌我们脏,还帮我们洗了衣服。随后我们见了他的哥们儿,在大哥二哥的同意下,我终于成了他的小弟,从那以后我和别人一样叫他“三哥”。
现在每当夜深人静我想起三哥时,就仿佛是又一次和他际遇。
际遇与梦境中恐惧很是不同。它充满了温馨,就像我们相处时一样,不管当时风吹浪打,我们的关系都那么融洽,我一直被他深深吸引,以他为人生榜样。三哥的死给我造成的震惊是无法形容的,听闻那噩耗后的半年里,每每喝醉归来,宿舍里的桌椅都成了我发泄的对象。甚至有时候在室友劝我也不能清醒,最后被他们按在床上死死睡去。现在关于艾嫒的诸多事件发生后,我重新对待三哥的死,我记得他的教导。我知道他的死并不隔阂我们的关系,沟通仍在继续着。我渐渐回想当初他说的话,并慢慢明白它深刻的涵义。三哥他没上完高中,仅比我大六岁,但他对人生透彻的理解却不是现在那些所谓高学历、高素质的人才所能领悟的。
我曾一度认为我不该再认识女孩子,不该让她们了解我内心的伤处,不愿让她为我担心。我认为我一个人漂泊不会伤害别人。但近期我常做的恶梦里不断出现的不只是三哥而更多的是艾嫒。我想我不能活在记忆里,我应当逐渐开始新的生活。我想找的女孩有一定的标准,我要照顾这样的女孩子的一生,永远从那个圈子里跳出,别看我和三哥早已退出,但是后来事情仍然不少。我想到三哥死前和我的最后一次联系,也是我高三一模后,他结婚前,电话里他说:“阿叇你的一模考试成绩差没有关系,你还有时间你要好好的复习。好好的考,一定要考上大学。你知道的,哥就算有钱也不能养你一辈子!你是个男人一定要自己有出息。等你的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哥也就该结婚了。我们好久不见了,得一起庆祝庆祝。以后找女孩儿也要留心呀,像我们这样的男人,一定要找一个爱你、能够照顾你、温柔善良的、值得你为她打不还手、甘心保护她的好女孩儿。要不然你是很难从圈子里退出来的。记住,长相并不重要,只要别吓着咱爸咱妈就行了。”
我并没有听他的话,我为艾嫒的美丽而惊服,尽管后来明白了,但为时已晚了。我想着三哥最终没能和嫂子结婚,我叫了俪姐六年嫂子,可她没有真正成为我的嫂子,我的眼睛又开始干燥了,很疼,我已经很久不会哭了,想到难过的事,眼睛就觉得干燥。
我发现我又要开始回忆了,便及时克制自己。我想到第二天还要去看一个久别的朋友,便重新躺在床上,听着熟悉的歌曲——《Nothing To Lose》,不一会儿睡着了。
因为大学专业是心理学的缘故,我开始接触弗洛伊德的著作,起先是出于学习的需要,而后来完全是个人的喜好。我欣赏他对于各类梦境的阐述各及探讨。我发现自已经常会像做梦一样,回到自己的过去。梦是潜意识的一种发泄,而回忆对我而言也是在情然无息的攫取我的全部注意。
如同人们喜欢做梦,我也发现回忆占据了我现在生活中大部分的时间,直到和朋友相处这种状态才会间歇性地被打破。这仿佛是一种循环,我体会着过去的美好而裹足不前,又因为对现实生活的不了解不得不活在过去里,我无法摆脱这种现实,不过,睡梦中的我却容易被吵醒。
我确信自己朦朦胧胧地听到噼噼叭叭的响声,然后醒来,我闻到了炸鱼的香味,估计已经接近正午。肚子咕咕地响着催促我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走进院子。
前几天刚下的雪还没有化,院子里的竹子上覆星星点点的白色。家里黑色的小猫跳到花台上,伸着脖子侧着小脑袋玩弄着依稀的竹叶,我看着有趣便支搔痒它的脖颈,它索性就躺在花台上打起滚来,用两个前爪抱着我的手指啃起来。
“起来了?”母亲看见我在院子里站着,从厨房出来替我披上一件外衣,“后来睡得还好吧。”
“嗯。”我不记得再做梦,就算做了也想不起。现在起来我觉得浑身轻松。
“明天初五,几个同事来看我。你回来吗?”我知道母亲当然乐意我回来。父亲在这种场合总是躲出去的,倒是我和大多数人都聊得来。我见过母亲的几位同事,他们对我都很好。
初六才是刚的生日,我之所以今天去,是因为我们上大学后有一年半的光景几乎没有联系,所有的音信也只是靠朋友传说。我想早一点去看看他。明天先回来,等到初六那天再过去,就答应母亲一定回来陪她同事说话。母亲叫我吃了饭再走,我坚持不肯。一天只吃早、中餐是我放假以来养成的习惯。我了解这般饮食的弊病,正如我知道抽烟的危害一样。但我不得不这样做,为了控制自己的体重,以应付突发事件。我不喜欢抑制自己想法,但是有些经历使我后怕。我不知道麻烦何时会再找到我,就决不能使自己发胖。晚上到了刚那儿,吃饭喝酒是必不可少的,我只有放弃午饭。我对母亲解释说我还不觉得饿,另外天气不错,我要到 后海去看雪。母亲拗不过我,也只得同意。
“我从后海直接去刚那儿了,就不回来了,老妈再见。”我揣起钱包,撞上门。
“喂,拿着钥匙。”我听见母亲在后面喊,我没回头,径直走向胡同口。
大概是还在过年缘故,不宽的街面上人很少,显得挺开阔。这条路不那么熟悉,是每天晚上散步时必然经过的。阳光十分充足,我喜欢冬日里的晴天,太阳离得很远,但明媚温暖,屋檐上挂着冰柱慢慢融化,路边上水很多,我走在路中央,觉得懒散而舒适。
经过辅仁大学,我愿意这么称呼它,尽管它现在成了北师大的分校。那百年的历史深色的老式校宿年我那肃然起敬,置身于其中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那苍老的感觉在这现代都市里真的已不常见了。对面的操场里有人在打篮球,我想是住在附近的孩子,我很久没摸篮球了,在高中时代,篮球是我们的最爱,我经常和刚在一块儿玩。
真的想不出杨刚现在的模样了。他长得成熟,像个男人,棱角分明。记得他总是不刮胡子,拉拉茬茬的,再加上懒得修剪的头增加了他的沧桑感。我和他高中两年半说的话不多,也很少出去玩,不过彼此的印象很好。在我的眼里,他懂事、稳重、厚道。至于我在他看来是什么样的人就不得而知了。有时候我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我记得高三时因为报辅导班的事儿班主任和我产生了误会,我们在全班同学的面前争吵,中年吃饭的时候,刚和大倪把我叫到一边,拉着我去吃饭。
“说实在的,看你后来跑到讲台上和老师吵,我当时真想把你拉下来,但我又不能那么干,那就成了劝架了,让别人看着不好,不过好在什么事。”他劝我喝了杯啤酒,自己也一饮而尽,他放下杯子,看着我,继续说:“这件事既然是误会,你应该和他解释清楚,他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在咱们这个班里他对你最好。
他的话使我打消为自己辩解的念头,我在班主任的身看到了父亲的影子,我没有话说。
“小山,不是我说你,你的脾气得改改了。这件事以后,你和老师的关系肯定不如以前了。你的火气太大了,早晚有一天会吃亏的。”
我记得我们那时只喝了很少的酒,却说了很多的话,他说话的朴实和正确是我大学后才了解的。在当时我只感觉到他人很不错。他话的含意在当时我是一点都没领悟。
他毕业后的一年半的生活,我完全是道听途说。他高考的成绩不好,上了大专。其中的原因到现在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肯定有什么事儿让刚的学业受到了影响。
刚的学校和大倪的学校很近,所以他们走得很近。我听说他的学业还算轻松,最近在做兼职:夜里替别人看网吧挣点儿钱。
我们彼此并不知道对方的生日,只是我初二闲在家里的时候接到大倪的电话,说刚的生日快到了,哥几个一块儿聚聚,我很欣慰他们想着我,立刻就决定要去。寒假过了小一半,我一直闷在家里,几乎没怎么和人说过话,大倪告诉我刚那儿还有几个哥们儿:胖子、小毅、方晓和陈风。这些人我也都有所耳闻,但没有见过。
我想着晚上大家一起聊天肯定会很有意思。不知不觉走到后海,这是我夏天长跑的地方,我站在铜像边,望着那平静的冰面。我知道只有这儿能看到雪,不是残雪,真正的雪,一片苍茫,偌大的冰面像一片平原,我爱白色,不是因为它的一尘不染,是为了生命里遇到的两个人,都姓白,两个女孩儿,一个是我的女朋友,一个是我们的女儿……
我点了支烟,烟熏了眼睛,我的眼泪一下子淌了出来。这是什么?我很久不曾流过眼泪了。只不过是烟呛的,我告诉自己:我不会哭。我看了看表,一点多了,该去刚那里了,我努力吹散心里的思念,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曾经去过阿倪现在上的那所大学,那还是小时候父亲带我去的。老爸因出身问题在七七年复考时没能被录取,虽然他的分数高于清华大学的录取线。第二年再考,仍然是很高的分数,但由于同样的原因再次被耽误。那年北京市有百多个像他那样的学子,他们联名上书当时中央某高层领导,其女儿接待了他们,应允他们一定会妥善安排。不久,父亲就被第二志愿录取,就是那所我今天要去的学校的。只是那时好的专业早已经录满了,父亲被分到选矿系,那一年,他三十一岁。在他三十三岁那年,母亲生下了我。
父亲没有实现的理想渐渐地变成一种责任,随着我的出生,这个由愿望而成的责任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的肩上。尽管还是四五岁的我尚年幼无知,父亲就开始了对我的培养。望子成龙的想法就算我能理解,但是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和性格的叛逆使得父亲对我的管束日益艰难。到了初中,我突然变成一匹冲开牢笼的野马,放荡不羁。
现在我能想像出父亲当时的感受,失望已经不是主要的了。作为正直的父亲却不得不忍受着自己的孩子滑向深渊,自己却又无能为力的痛苦才是最可怕的,那曾让他痛不欲生。
后来当我在初三一摸完后重又向他提出还是想要考高中时,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曾一度认为我只要不去杀人放火就算谢天谢地了。我费了很多口舌才让他明白我没有必要骗他,接着又告诉他上完高中后我打算考一个还不错的大学时,我无法理解他的表情,那应该是欣喜若狂吧。我一直以为,若是没有了初中时那些变故,我要是考不上清华北大这类顶尖学府,我的腿可能会被老爸打断。
从公车上下来,拜车上的拥挤所赐,我的背已经湿透。一阵冷风吹过,我禁不住一阵战栗,就不自觉地裹紧了大衣。环顾四周,一切都不熟悉,孩提时曾到过的记忆已很模糊。
我走到了学校门口,上车前我向阿倪的宿舍挂过电话,叫刚5:30来校门接我。我猜测着他能不能一下子认出我的脸。漫长的等车和行驶过程结束后天已经黑了。我没有带眼镜,看不清远处。
约定的时间过了十分钟,我看见了他。我们一眼认出了对方,透过灯光我看到他的脸很干净,像是刚刚刮过。他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更精神了。和他一起出来的是个瘦小的男孩子,看样子年纪比我们小。
“小山,你真是瘦多了,帅多了。”我们笑着打过招呼后,他带我进了校门。我递了那孩子一支烟,自己抽了一支,刚是不抽烟的。我告诉刚上大学后我又减了二十斤肉。
“那你是现在一百四?”我很高兴他还能记着我毕业时的体重。他对他说我大一下学期军训时患胃炎,吃了就吐,被送回来时就是这个样子了,以后也没让体重回升。
“正如你刮了胡子一样,这段时间里大家的变化都不小。”
“但大家都没脱去原来的模样。”他接着我的话。
“你是怎么想起刮胡子的?是不是有女朋友了。”高中时刚很少同班里的女生说话,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但不好开口问。现在,他颓废的感觉消抢,我以为是遇到了心仪的女孩儿,使他改变了自己。
“我?别开玩笑了,我一上大学就开始刮了。”他进一步解释说别人总说他这样做会使他变得更精神。
变得更精神?我没能完全理解,我始终认为这种改变不是一件事的终结就是一件事的开始的征兆。
接着,我认识了同行的小毅。我从阿倪那听说过他的事,此刻我更相信他还是个孩子。
在黑漆漆的路上走了十数分钟,才到了操场,我恍惚记着那对面就是宿舍。到了路口,我们转向右边。
刚以前并不是个健谈的人,所以我对他高三时的那番劝慰十分感激。说出肺腑之言对于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他来说,真的是难能可贵。这一次见面,他却特别能说,问这问那。我怀疑这变化与他的剃须始于同一个根源。我想这很好,可以使他结交更多朋友。
路灯离得很远,我不知道是几号楼,反正进去了。楼道也是同样的昏暗。可以隐约看见台阶。三个人走进二楼某间屋里。我看到了一个很典型的男生宿舍;灯光惨惨的很单调,室内陈设零乱。长时间未经打扫满是土,满地烟头、瓜子皮和方便面盒。床上随便堆着大衣和练习册之类的杂物,被子挺脏,大多没有叠。正对门地方摆着一张桌子,我看见放着一台电脑。两个人在那么猛烈地敲击着键盘,看见我进来,他们侧过身来向我打招呼。我想他们是在玩kof‘97.他人对那款格半游戏的执着是我有所耳闻的。
我冲他们笑笑,脱下那厚重的呢子大衣也扔在床上。
“哎,小山,可来啦。”
我顺着声音看去,在最里面下铺上的方晓抬起头来看着我。他和刚、阿倪一样是我的高中同学,但他不是我们班的,不很熟。
“还在睡吗?”我走过去坐在他床边,挂在一旁的是一套黑色的西服。
“唉,昨儿晚上没得睡,今天补吧。”
他的脸较从前微发胖了,头型好像也换了。我开玩笑的说一定是幽会女朋友了,惹来大家一阵哄笑。
“小山,别说,你还真说对了。小毅昨天晚上带着他出去见女孩儿了,几个人玩了大半夜,早上才回来。”刚指着床边的西服,又说:“瞧瞧,穿得这么正式,跟结婚似的。”
我打圆场似的说反正是去相亲嘛,但心里不明白,在我看来,这样严谨的服装会使见面气氛变得拘紧。我没有约会经验,到底不知道,第一次和女孩见面穿什么合适。如果是我,也许会和平时穿的一样吧。
我们开始聊诸如高中生活之类的东西。现在看来,当时确是很忙、很累、很烦,可是生活很充实,有目标。上大学后的同学经常会打电话抱怨大学生活如何如何无聊,他们又是怎样怎样混日子。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学校超现实贬低,仿佛它们是全国高校中最烂的一所,而且其中不管哪一类大学,他们所在的系所在的班又是那所学校中最没劲的。起先我还安慰他们说这没什么,习惯就好了,到后来我对这种抱怨习以为常,懒得评价了,我们再次谈论高中生活的种种,真的是无限怀念整个高中三年,当然也包括高中考冲刺阶段都被描述成为天堂,可笑的是,当我们身处于那个天堂之内时,我们又是那么迫切地逃离它、背叛它、唾弃它;所有的这些是那么荒唐。我开始反思这其中的理念,我想这和我们的教育制度息息相关。这个年代的孩子之所以要考大学,并非为了丰富知识,增加修养,那所有对大学的疯狂渴望不过是为了能在毕业后在这个社会上混一口饭吃,而且是一碗外表诱人的饭,让人认为吃饭的人也很体面。他们中大多不是出于自愿而是完全被迫。在上高中时这种理念是他们生活和努力学习的支柱,而这支柱在上大学后迅速瓦解崩坏,除了少数人想继续深造外,他们再没有上进的原动力。于是他们彷徨,他们挣扎,他们抱怨。这些都毫无意义,他们中最失败的就是那种考入大学但中途被开除,退学的那一类人。很不幸的是,我得知杨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没办法,大一不好好念书,期考四门没过。只能被学校劝退。”杨刚满脸无奈。
因为他上的是大专,所以不会等到大二那年再因为学业问题而被勒令退学。我知道把这个问题说深会影响大家的情绪,就转身讯问方晓关于出国的问题。我满以为这个话题会要对轻松一些,但他回答说真他妈憋气!他讲述在马耳他的几个月里是如何地孤单,“连我在内三个中国男学生。”他如是说,“还都特鸡!”我表示说我不明白什么叫鸡,他的解释是流氓假仗义!“那女孩儿呢?”“女孩儿,一个山东的,和一个大他三十岁的阿拉伯富商订了婚,另外两个,长得丑不说,还在做鸡。剩下的全他妈是外国人。”这次说的“鸡”是我能理解的。我一时语塞。从我一进屋到现在,胖子、刘风和小毅一直没有加入我们的谈话。但这时,胖子说话了,为了缓解气氛,他把话题放在我身上,问我们学校是不是女孩儿很多,尤其是漂亮妹妹。我的回话是“yes,no!”倒不是我眼光太高或特别贬低自己学校。实际上, 这一年多来,我的心没在那儿。
“那可真次,女生多但都是恐龙。”胖子说着,大家在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首经贸听说不错,不过挺远的。”这消息是听阿倪说的,他曾经在那儿交了个女朋友,但后来他得知那丫头同时和几个男孩交往,就放弃了。他告诉我那女孩是在暑期初级口语班认识的,还是她先来找他的,没想到,她只是耍他罢了。
我也被女孩儿骗过,但与他的情形大为不同,所以我不能体会他那时的伤心和恼怒,说到女孩,他可以破口大骂,而我则没资格责怪那些曾经和在一起且最终离我而去的异性。这几乎包括除了母亲以外所有和我关系亲密的女子。我清楚地意识到我曾不同程度地伤害了她们,也许她们还仍然会喜欢我,对我好,而最终的结局是很难再见面!
我觉得喉咙有一点干,伸手抄起桌上的矿泉猛喝几口,冰凉的液体冲过嗓子,我有一种被贯穿的体会,也就懒于注意去听他们后面关于女生的评论。直到杨刚问我是不是出什么事时,我才注意他一直盯着我左手的刀疤。
“你手上的伤怎么弄的?小山,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刚走过来,摸摸我的手背,问我是否还会疼。
这一刀是我在刚刚结束的期考时挨的,中间粉红的,边缘深一些。因为天冷的缘故,整个疤都发紧,很显眼,但不很疼。
“没有关系,已经好了,而且不是和人打架弄的。”我说的实话,我事先一点儿不知情,当我发觉不对劲时,对方已经冲到面前了。
“放心吧,刚,我打架不会受伤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会冒出这么一句。不是不打架,而是打架不会受伤?!这种自欺欺人的话能拿来安慰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吗?我马上补了一句:“其实我早就不在那圈儿里混了,只不过事总缠着我。”
我在刚的脸上看到的是疑惑,而且我感到胖子、小毅、刘风也正盯着我看,屋里很静,我一曾一度掩饰得很好,因为那会儿身上没伤,在这群人中,只有目前还没到的阿倪知道我的生活片断,那只是个大概。我把心里想的不经意说了出去,他们并不了解。但眼下我不打算遮掩下去,我不会欺骗朋友,对他们说这伤不过是何时何地干什么时一不小心被某尖物划破的。如果我这样做,很可能会失去朋友;就算他们相信我的谎言,我也会觉得活得很累,我已经累了,只要他们愿意做个倾听者,我很高兴掏出我的心事。目前的困难是:头绪太多,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刚。
“你这疤是不是跟那个住你姐那儿女孩儿有关呀?”
我想起期末时,我向更祥借呼机时简单说过当时的麻烦。刚应该是从他那儿听来的。
“是更祥告诉你的?”尽管知道答案,我还是问他。
“是,更祥说你会儿急需呼机,还说那个叫什么媛的女孩儿死了。你一直追查她的死因。现在事情弄明白了吗?”
我开始咳嗽,被烟呛的,刚递给我水。屋里的人们等着我说话。这件事本身能勾起别人的好奇心,而我本人也和他们常见的人有点儿不同。
我决定说了,就从艾嫒和我的相识说起。
门“哐”的一声撞开,进来的阿倪满脸疲惫,一把把背包扔在床上,一边脱外衣一边骂公车的拥护和慢速。
“真他妈烦,整站我两种头,累死了!唉,你们这儿干嘛呢?这么安静,不会吧,哟,小山都来啦。”然后他一屁股坐在刚身边儿,“行啦,我来啦,吃去吧,方二,怎么还不起呀。”
“你给我滚,要不是你丫,我们早走了。”
方晓已经从床上坐起,套上衬衫,我站起来,把烟蒂弹向墙角。阿倪的出现使故事的讲述没能开始,我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这些事迟早要对他们讲的,无所谓。
他们商量着去哪家饭馆吃饭,我静静地听着;他们在路上谈论着在网上聊天的趣事,我也插不上嘴,而且听不大懂。看他们说得眉飞色舞,我不能理解。
我曾在朋友家看他上网,惊异于网上赤裸裸的污言秽语,在现实中我们抑制着的本能在网那个虚幻的世界尽力张扬,我不否认“食色,性也”,但我不习惯那些词语暴露在眼皮底下。一个女孩儿曾对我说经常和男人们“网上做爱”,我按捺心里的厌恶说自己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她坦然说就是出声呗!用语音或打字。我没说什么,说不出来也不知该怎么说。她是在电话里说的,我猜和她面对面交谈时也许不会也这样说。我接触电脑是阿倪高一时带我玩的,很快家里也买了一台,去年换了新的。我一直只用它来玩游戏,觉得这样还单纯些。我不是单纯的人,但还不会无聊得要到网上去发泄,那才真是空虚至极!
我们走进一家餐馆:很干净,包括桌椅、餐具还有就餐的人,多则三、五个少则二人低声地谈论着,我们有七个人,被小姐带到把角的一张大桌旁。
我们边吃边聊、我听着杨刚说起他的工作,时常熬夜,很累。接着哥几个又说打算攒一个网吧。
“自己开吗?”我并不了解这个行业,我记着以前一个哥们儿开过游戏厅,但没两年就关了。
“是的,我、刚、小毅还有胖子。”方晓帮我卷好一张饼,递给我,因为我离那只鸭子实在很远。
“好赚吗?”
“还不错,总比现在强得多。”这是实话,哥几个里,我和阿倪在上学,方晓这月26号又要回马耳他。只有胖子有正式工作,听说还蛮受气的。刚给人看网吧,值夜班,很耗身体,也就是仗着年轻。
说到这儿,几个人挺有精神,谈着他们的计划。我想这很好,人总要有点儿理想才算活着。而这理想不能太漂渺,必须切合实际。
我搜索自己的灵魂深处,企图寻找自己的生活目标,在初三毕业时,三哥劝我无论如何要上高中,考大学:“你脑子那么好,底子也不错,应该上学。将来出来找份体面的工作,别学我,整天瞎跑,累得贼死,照顾不了别人。”我就这样在两周的努力之后考入一六一中学。起初想学计算机,后来变了。我在高中时代迷上了鲁迅的著作,打算学医,到高二高三时才转而倾向心理学。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学鲁迅那样生活,时代毕竟不同。我只是想:治愈他人的心灵较医疗他们的团体更有些意义,也更适合我。上大学后,才发现现实中很多东西原来和人们的设想不完全一致甚至完全不同。两年的基础课无聊而漫长。我想当个教师并不是出自师范专业的无奈而是自愿,我想尽可能帮助像我一样在初、高中迷惘的孩子。我知道我能接触的孩子仅仅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但我希望我能引导他们走上正途。但不知不觉,这愿望悄然无息地开始褪色,不像起初它那样强烈,那样耀眼。经过了太多,我还能坚持到哪天?另一个问题是像我这样的人是否有资格教育他们呢?即使有,我又怎么肯定我能教育好他们呢?
在这顿饭局的始终,我没怎么说话,我在为自己担忧,为他们担忧。能开个网吧固然好,但这是不是也是无奈中的一种选择呢?我说不清楚,但总比现在这样儿耗着要好得多。我没有吃什么,尽管因为中午没吃饭而饥饿。饿的感觉挺好的,它和伤痛一样时刻提醒着自己还活着,真好!
饭后他们决定要去刚的网吧。
“这好吗?”我在想我们不花钱去玩会不会不合适。
“没事,老板不在,”刚揽着我的肩膀,“十点以后人就不多了,空着好几台机子,反正也是开着。小山,一起去吧,有意思着呢。”
我点点头,看看手表,九点二十五分。
刚叫醒我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我的头有点沉。昨晚到网吧都十点多了,大概十一点我才不得不开始上网聊天,我感觉聊天就是无聊的人消磨无聊的时光。他们都在上网,我也就上了。上边的人自己忙着自己的,你不说话,别人不会主动和你说话,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呆呆的坐在电脑前,无所事事,果然是无聊的人打发无聊的时间。
“你还是上OICQ吧,那上边挺好的。”刚过来说。
“OICQ?怎么上?”
“先这样……
我终于有了自己的QQ号,这不是难学的事,我很快就和人聊上了,发现聊天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糙。
说道取名字,我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我的一个哥们儿以“闪苍刹雅”的名字上的网。他说与一个人聊了没几次,那个人就说他真棒,真爱他,然后约见面。哥们儿却不肯去。
“为什么?莫非她长得不好看?”我不明白。
“不知道,没看过那人照片。”
那为什么呀?怕花钱?他有否定了我这个想法。那到底为什么呀?我心中充满了好奇。
“为什么?人家一看我这模样还不吓死!”他笑着说。
不可能呀?他一米八七的个儿,长的也精神,连这点儿自信都没有?我心中更疑惑了。
“就我这样,个儿这么高,一身毛,而且还是个大老爷们,那男的看见我不把我宰了才怪。”他看我不明白,就笑着说。
“哦。原来你是以女的身份上去的。”我哈哈大笑,后来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很有吸引力,很多人找他聊,都因为名字取的个性。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要上网,也要取名,所以想都没想,就在名字前面加了“闪苍”两个字,也希望能有很多人找我聊。
记的昨天晚上第一个和我聊的人是一个叫“挂在盒子上”的女孩,她说她不认识我的名字,我就为她做了解释。我也问了她名字的含义,她说是某个乐队的名字,我记不清了。她接着说她头很痛,但是不想去睡,我问为什么。她说她喝了很多酒,刚回家,吐了很多,睡不着。我知道喝醉的滋味,一点儿也不好受,我想起了自己曾经几次在宿舍发酒疯,而且那几次喝多,还都是和大学同学在一起,比一个人喝闷酒强的多。我问了她为什么要喝酒,她说刚和男朋友分手。我告诉她无论怎么样都不应该做弄自己的身体。这句话没有分量,我自己也不是借酒消愁吗?我劝她应该早点儿睡,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的是好男孩儿,一定能找到自己喜欢的
我们的“交谈”围绕着她的诉苦进行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打出一句话“你真好!我爱你!”我茫然了,我告诉她她太累了,该去睡了。但她还是坚持和我聊着,直到她说很困了,实在坚持不住了,我们互相道了晚安,她就下了,临走时就下一句“3166”我不明白,刚说可能十日与“再见”的意思。
这是我第一次聊天,而且由于刚刚开始,所以只有她一个人。
人总是在前进中不断修改自己的方向,也许先前所坚持的某种观念在一瞬间发生改变,不论之前的想法是幼稚还是成熟,是正确还是错误,再昨夜十一点之前,我还对网上聊天抱有成见,而当“挂在盒子上”下线时,我却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我把以前的偏见归于我对网络的不了解。在网上交友和现实中差不多,我抱着这样的想法寻找着新的朋友。当然了,我找的朋友都是女孩儿,偶尔有男的找我聊,我也会奉陪到底。
打字的速度慢成了阻碍我聊天的最大问题。人渐渐多了起来,我也手忙脚乱起来,被别人崔以是家常便饭。看着旁边的人键盘桥的飞快,我想习惯了就好了。
夜里三点多是最难熬的时候,因为聊得不错的人都睡了,我迫不得已重新找好友。我看到了一个名叫“性饥渴”的女孩儿!我惊讶的叫他们过来看。胖子说这样儿的多了,而且多半是男的,网上叫什么的都有,他让我和她聊聊。我将她加为好友,却不知该说什么。等了半天,因为没人可聊了,我决定找她。
“你是女孩儿”我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是”
“那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不为什么,我喜欢啊,我和男朋友做过很多次了。你做过吗?”她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
这就是网上的另一面吗?我想了想,如实的告诉她。
“感觉好吗?”她步步紧逼。
“不知道”我不知所措的说。
“:)……少装了,我特别舒服,可我现在找不到人!”她的回答越来越不像样子。
我有些生气了,告诉她不应该自暴自弃。我记得自己打了一大堆话,可她却说男人总是说一套做一套,而我对她说那些无非是想上她罢了!
我被激怒了。我不明白一个女孩儿怎么会如此不知廉耻,也许她确实根本就是男的装的。网络本来就是虚幻的,我想起了哥们的话。
我半天没有回话,只为我们不是一路人,但她又打来一句话:“反正你也不认识我,管的着我吗?”确实,就算我认识她,我也管不了她。我把她从好友里删除了。
我不知道遇见她对于初次上网的我而言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作为一个人,她让我恶心,但作为网络虚幻的一部分,我又对她的举动无可厚非。我相信现实中不会有人像她那样和陌生人对话。人们到底会以什么样的面貌在虚幻中展示自己,我不得而知,那么我又该相信谁的话呢?我也不知道。同样的道理,无论我是否真实的再现我的人格,我也不可能让他人相信我。这样的交往没有根据,但我并不讨厌它。
我们离开网吧,是今早上八点半。我至少和二十多个不同性格的人说过话,除了第一个女孩儿外,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刚刚提到的那个。我想不通。
也许很久不曾熬夜了,我已没有高一休学时的精力,我从烟雾缭绕的室内步出,眼睛很累。我们回到了阿倪的宿舍,想睡一会儿,我让他们中午之前叫我。因为我妈妈的同时来看她,我必须回去。一首歌没听完,我就睡了。
醒来时已经两点多了。刚说他看我睡得挺香,没忍心叫醒我。我说无所谓,但我现在得走了。
“那你什么时候过来?”他把拖鞋踢给我。
“也许明天,也许今儿晚上,没准,”我看看胖子,小毅他们已经不在了,想起他们一大早就回去了。
我穿好大衣,系好围巾走出宿舍的时候,阿倪和刚正在商量生日那天都叫谁。走了几步,我发现脚挺沉的,暗暗的嘱咐自己以后少来网吧玩,太伤身体了。
到家的时候,客人们已经走了,我抱歉的说实在没起来,母亲并没说什么,指着桌子上的水果叫我吃一些,她要出去买点儿菜。我边答应边剥开一只香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我刚刚有剥了一个桔子,电话铃就响了,我用手撑着站起来,走到电话旁,抄起话筒,里面响起了大姐大熟悉的声音,问我妈在不在,我回答她出去买菜了,如果是往常,她会随便说两句就挂了,但这次不同,她有事想问我。
“你说吧,什么事?”
“你学心理,我有点儿是不明白,想打听打听。”
我告诉她自己只是初学而已,其实还有很多不懂的东西,我只能尽力而为 .
“是这样,我又一个同事,她总是害怕圆形的小东西。”
“圆形的?你说详细点儿。”
“比如说衣服上的扣子吧,还有圆形的表壳等,她一看见,就头晕,很恐惧。”
“我猜测是恐惧症的一种,其机理与强迫症相仿。不过前者是病患者逃避某种事物,而后者是非要做某事不可。
“但那不可能呀!她多大了?”
“和我差不多大。”
“那他这么多年怎么过的?是从小就这样吗?”
“哦。那倒不是,是最近这两年才开始的,而且越来越厉害。”
人们某种恐惧很有可能是源于童年时的可怕经历,就像《沉默的羔羊》中的由朱迪福斯特饰演的女探员。而那个幼时的创伤一经类似韩尼拜尔的人揭开,患者就可能好转起来。但我没有见过患者,更不具有汉尼拜尔的洞察力。我在电话里做出了一些设想,并建议大姐告诉她的朋友最好去看看心理医生。放下电话,我开始查资料,但没什么收获。
我开始想一个问题,在《沉默的羔羊》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头脑超群,手段高明,几乎无所不能的吃人教授
——汉尼拜尔。那么他吃人的理由是什么呢?他是不是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我又想到自己这一年半里学到了什么?架子上摆的书已经有了灰尘,而此刻我的心情不能平静下来,怎么去看呢?
明天是刚的生日,我盘算着买什么样的生日礼物送他。
刚的生日已经过了两天了,来的人不很多因为想着人太多反而不好说话,只请了那些玩得到一块儿的人,有十一二个。另外考虑到刚挣点儿钱不容易,人来得越多花销越大。那天吃了两顿,下午是方二掏的钱,晚上的那一顿人到齐了,还买了个蛋糕,饭菜的丰盛与否并不重要,关键的是那大家都很尽兴,每个人都喝了些酒,不多,但气氛不错。
我是初五晚上回宿舍的,也就是我下午到家后不久又坐车返回了。在回校以前,我买了一套剃须用具作为刚的生日礼物,母亲无法理解的是既然我晚上就走,干嘛还要回家一趟。我说我答应她了,何况我想见见那几位久违了的叔叔阿姨。
初五的那一晚又是在网吧度过的,奇怪的是白天明明很困倦的自己在夜里上网时竟然精力充沛,浑然不觉得累。那一晚他们都回去了网吧里我只认识刚,里面的一群人也包括我一直在吞云吐雾。夜很深,天很冷,当我背对着门坐时,后腰被门缝里刮的风吹着,身上不时也会抖,只得换了个位置。那夜我和一个女孩聊得投机,而把她加为好友只为她的名字有个性,而且我不明白她留言的意思,她说最近很烦,她坦言自己把喜欢的男孩儿介绍给最好的女朋友,他们当然不知道她的心事,看着和自己关系最好的同性和心仪的异性的亲密举动,她心里自然很不是滋味,尽管他们那么做不是有心伤害她。我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劝慰她的了,到了凌晨四点,她给我所在的网吧打来电话,我们聊到六点半,才因为网吧里有顾客使用电话而挂断,她的嗓音甜美,而且那笑声很动人。
后来这件事被传开,他们说我是“杀手”,是“喷子”问我和人家“喷”了些什么。可我确实没说什么呀!他们又说我“杀人于无形”之类的话。这让我想起艾嫒死后我去她家时她母亲说的话,我警告自己以后对女孩子说话要留心点儿。
值得一提的还有我对北工大的印象又坏了一层。这源于刚生日时那天来看刚的一个高中同学。认识他的人都街知道,康慨原来特单纯、特好,而这次见到他时,他变了,变得不懂事,变得油腔滑调的没个正形。听更祥说他在北工大的一位大哥手下跑腿。我想不出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但他却引以为荣,而且号称特崇拜我。问问才知原来他认为我打架特狠,在圈子里特狂,一个男孩子长到十九岁还向往着在外面漂的生活使我费解,我对那些日子早已厌倦了,在席间,我无法劝他,只在后来回宿舍的路上说了几句,突然发现我们已经没了共同语言。
我大一时得知康慨的事,他到北工以后曾有天晚上陪同学去看病,路上碰见三个大四的学生,喝了些酒,口出不逊,他也就还嘴,结果被这些人揍了一顿。这件事其实没什么,他也没怎么伤着,但回到宿舍里,宿舍的一帮混蛋却说要找人把那几个家伙“端”了。也许是在当晚 ,也许是第二天,他们一夥人把人家给打了。当我问讯对方伤得是否严重,更祥告诉我有一个被弄得挺惨,只剩一个鼻孔了!我很惊呀他们是拿什么打的。接下来的事是学校处分了他和那些学生。
以上的故事有很多版本,甚至传出了百人大战的场面,真是“人言可畏”,我的北工大的同学或朋友的同学见面时都会讲述他们亲眼见到或亲耳听到的这个故事。我曾经也跟更祥说过多管着点儿他,但更祥说管不了了!生日晚餐上,每个人再看他时都觉得很可惜,他已经出痞劲儿了,谁说也不听我很不喜欢他长长的头发,不像高中时了。
其实最近当我们一群人担到康慨时,责备往往是多于惋惜的,冷静焉想一想:现在的他又何尝不像当初的我,几年走过来,今天,似乎我已找到了真正的生活,像这样的假期里上网聊聊天儿,和哥们儿出去耍耍,挺好的。我努力使自己确信这样也许没什么追求,但比那时莫名地找起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时要轻松许多,至少不会伤人伤已民。我说过了从第一次来到宿舍,我就觉得家里无聊。每一个刚值班的夜晚,我就会呆在网吧按胖子的话说我败了!我痴迷了,我沉醉在网恋当中了。可是,像我这样的人,还能有好女孩喜欢吗?即使有,我又如何敢面对她呢?
晚上没有呆在网吧,刚已经连续值了两夜,该换班了,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屋里只有刚和胖子,别人回家了他们又在打‘97,我不想玩,因为实力太弱,没得玩,在家玩是我摧残机器,在这儿是他们虐我。我也曾看过胖子的打法,但自己使起来却打不着人。
时间过得真慢,从九点到十点我什么也没干,没说话,没听歌,只是静静躺在床上歇着,我想放弃知觉,体会虚无的空旷,但此时我却不能。几天来,一直没有锻炼,肌肉全像没有吃饱一,疲惫不堪。我从手袋里拿出古斯塔夫,勒庞著的<<乌合之众>>,那是本百年前出的研究大众心理的著作。我特喜欢里面描写拿破仑对待手下将军的文字,我想参透这本书的内容就等于学会了控制群体精神的手段。但我清楚自己没这个能力也不是这样的人,这或多或少来自于遗传,眼下我所做的就是排解无聊。
反复地看着同一部分,在这过和中我可能睡着了几次,但很快地我又被他们放的MP3歌曲拉回现实中。
刚实在困得不行了,就爬到到上铺去睡了,那时我看了看表,差不多十二点了,胖子关了灯,说是让我也睡吧。他一个人玩着“星际”我说谢谢,当周围的一切黑下来时,只有荧幕闪闪的变着颜色,它背对着我,挡着胖子的脸,我听见鼠标和键盘的敲击声愈发清醒睡不着了,我点支烟,想让它陪陪我。
我每吸一口,那红点就猛地亮一下,刹那间照亮了近处的景物,然后一切又回到开始,我爱互了这种感觉,我时常处于这种黑暗中,看不清周围的人但相信他们;想不明面临的危险却依然前行,几回瞬间爆发奇异的光彩,燃烧自己的人生,紧接着又受了伤而黯淡下来,我很难找到合适的倾听者,只有大学里的两个朋友知道差不多全部的我,而其他曾深深了解我的人都不在身边。
自从上次的讲述,在开始之前被大倪的出现打断以来,就再没提起此事。他们不问我也不会说,我的意思是:对方没有表示愿意,我怎么能强迫别人去听我的废话呢,至于那两个大学同学是在我酒后发疯时听到支言片语,在我清醒后问明的,认识艾嫒是在我大一上半年的寒假里,他们听到了整个事件的发展。
我的气息开始加快,血脉慢慢膨胀,我在这样的环境下产生激动和快感,我从床上坐起,用脚够到拖鞋。
“怎么了?小山,睡不着吗?胖子听见了我下地的声音问到。
我没有理他,全身繃紧,向前冲拳,如同面前站着敌人,我用所能攻击的方式比划着,随着呼吸越来越快,全身因为能量的释放而轻松舒畅,当额头渗出汗滴时,我停手了,回过身来,发现胖子看着我,满脸的不理解。
“没事儿,耍一耍,你玩你的吧。”
“噢”胖子没有看显示器,依然面向我,站起来,说“:你常在外面打架吗?”
“也许吧”
第一次见到死人是我五岁那年,特别宠爱我的老爷去世了,死因是脑溢血,到了现在我不断地反复体会着人生命的脆弱,就像老爷头一天晚上还在逗我玩儿,但睡着后就再没醒过来。我脑海里还能浮现出殡的场面,很模糊,老爷躺在床上,一群人也包括我围着转阿转。在那时候,我完全不能理解死亡为何物,只是觉得老爷躺那里,脸上还化了可笑的妆,于是便笑了出来,结果是被老爸踹了屁股一脚,我想不明白是为什么?所以我哭这下子屋里所有的人都哭了,但原因却不同。
这一次见到人的死亡及其亲属的悲痛并没有太深的感触,我当时毕竟是太小了。第二次见到尸体却是一生难忘的经历。我经常无法理解自己的父亲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别人的父亲是否也会带着他们九岁的孩子去医院停尸房看死人,反正我父亲做了。我事先被告知此行的目的,觉得很可怖,但嘴上却不示弱,告诉父亲说看死没什么的,当时我家还没有搬,离这家医院不近。父亲骑车带我一路上没有话。我记不得是怎么进去的,也不清楚父亲和停尸间的工作人员都说了什么,我只是闻到一般刺鼻的气味,我那里以为就是尸臭。我看到抽屉里的那具死尸,头上开了个大洞,脸被炸得稀烂,根本无法辨认生前的模样,我的心紧缩,像是被自己攥住了。然后上下搅动。我想吐出来,但我没有因为我知道父亲正在一边看着我。我暗暗对自己对自己说没有什么值得怕的,大白天不会有事的。我再次望向那具尸体,好像还很年轻下巴没有胡渣。他的手摆放在身体两侧。没有血色,很苍白,比我的手指还要长,还要细嫩,还要白。
回去的路上,父亲告诉我那具尸体生前是某某中学高二的学生,被子弹中额部而殒命。我那时猜想父亲带我来是想练练我的胆量。但父亲接下来的话让我毛骨悚然。他说:“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今年你也上高二的话,像他么大,结果躺在那里的很可能就是你。”他坐在我前面,,头也不回仿佛根本就不是对着我说,而是自言自语我的身上很冷,想起站在那里,面对 着躺着的自己。居然还很害怕,我想那血肉模糊的脸起一丝不挂的冰冷躯体想起修长白嫩的手指到我将来也是这个样子,也许还有别人来看我,我突然觉得这也挺好,从那以后,我对死亡的恐惧以及面对他人死亡的伤心都大大地减弱了,在艾嫒死后,我目睹她的尸体,没在掉一滴泪。而事实还不反如此,我和张真甚至看了她的法检过程十分钟而已,我没有疯,但走了出来,她的裸体就躺在那儿,被一把手术刀轻轻剖开,被摘出一个又一个脏器,我的眼睛疼得很厉害,流不出泪。她曾是那么的喜欢我,面而我这是第一次目睹她的身体,她是那样的美,很多男孩儿只为此就迈不动步了,而我却冷落她我迫使自己看下去,直到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想刺穿我的心脏为她留下个永远的烙印,但我不能,因为我对死亡本身的平淡。我记得有一个大学同学,还是男生,只是在艾嫒死后的第二天上午见到我并听说此事就差一点儿哭了,而我没有。我还可以吃饭、睡觉但总是被噩梦吵醒,我想我有一天会疯掉,不过事情突生支节,让我对她的死因穷追不舍,而这些倒消减了我的痛苦。现在胖子躺在床上,我也一样,在他的面前揭开这份伤疤。
电脑已经关了,我和胖子躺在对头的床上。
“小山,你手上的伤,那肯定是刀伤,没错吧。
“是的,才挨了也就一个月。”
“对呀,可是我不明白,我着那像是拉出来的,不是砍的。为什么会一点一点拉开呢?”
“那一刀本来不是冲着我手来的,我只是用手挡住了,被他顺势一划。”
“噢,那他原来想扎哪儿呀?”
“右眼”
“右眼?!”
“不过也不是,如果我没回头的话是脖子吧。”
“肏!丫下手真狠,仇人呀?”
“不!我不认识他”
“什么?”胖子的语气中明显带出惊讶。“不可能啊,没事谁杀人玩儿啊。”
“唉!这事这么说不明白的。”
“那你从头讲吧。我特想听。哎,你臂上的烧伤也是最近的吗?”
“那也和整个事件有关,但那是大半所的事了。”
“得,得,你慢慢讲吧,我不瞎问了。”
“那是我大一下半学期的事儿了,那时候还在寒假。除夕的晚上,我总要和我妈去姥姥家过年的。我从我家出去要先逆行一小段,然后十字路口,就在那个路口中,史看到迎面骑过来两个人,像是父女。那女孩儿长得太漂亮了。”
“然后你就过去了。”
“没有,我看傻了。红灯变绿灯也没注意,一直着他们向北医一院那边转去。”老妈拍了我一把。看什么呢?“我乐了,‘妈,我又不干什么嘛,看看都不行吗?’妈也笑了。然后就走了。但是初一从姥姥家回来,我就没干什么正事,脑子里老想着那女孩儿。那会儿大家都劝我交个女朋友,说我就缺个好女孩儿管着。后来我给一个大学的哥们儿打电话聊到这事儿,那主儿一听就乐了,说这好办,你以后没事儿就在那路口转转,反正就你家边儿上。其实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愣跟那儿转了一礼拜,每天两钟头。”
“你丫真行,碰上了吗?”
“没有”
“可不嘛。告诉我那女孩儿长什么样吗?”
“像谁吧。”
“嗯……你看过<<中华大丈夫>>吗?”
“看过一点儿。”
“就像里面男主角的老婆,那日本女孩儿,像她没出嫁之前的样子。”
“记不太清了,我看得少,反正不错是吧?”
“是!”
“你接着讲。”
“后来我自行车丢了,去买辆黑的,那不得换换件儿吗?还得修修。原来北医那儿有个修车的。我就去那儿修啦。结果路口茬上事儿了。”
“一个司机车愣,悬得差一点撞上一男的。也没撞着,那男的也四十好几的人了,指着车就骂,车上下来一个老太太,对那个道歉,说也儿子初开车不太懂事,请他原谅。”
“那就没事儿了。”
“不是,那男的指着老太太骂,特难听。”
“素质低,别告诉我你管去了。”
“我那时没想管,我不能什么都管呀。但很快路口就堵上了。反正我修车呢。不急。我在那儿抽着烟,突然看见北医那边儿过来一女孩儿,就是我看见的那个。”骑到这儿也走不了了。我想着这样耽误她的时间,而且那边那男的太次了。“
“那倒是,作呢。”
你说什么?为什么这么说?”胖子张大嘴。他的吃惊没有出乎我的意料。或许我应该把后发生的事提前说明好给他讲明原因,然后告诉他结果。但我又不愿那样做。既然一个人想走进我的世界,我便希望他也按照我的经历去感受,去体验。只是他的情绪不会有我当时那么强烈。我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讲述我的故事,让听者和我一道再次经历当初的事件。
“那应该是五月下旬的一个周日,晚饭前,我一个北工大的朋友来看我。我们已很久不见了,他要和我出去吃一顿,借此好好聊聊,我们沿着大街往东走,在北海后门那附近找了一家小馆子,就坐在门边的位子上。因为时间还早,人并不很多,但里间桌说话声音很大,很吵。路上的时候,他曾问我身上的伤的来历,我对他说了。他也劝我少给自己惹点事儿,都上大学的人了,不比从前。我当然明白,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才长时间不去找艾嫒,尽管听她的好友白夜说她到处找都找不着我,我仍然不肯去。因为我明白,我的离开对她而言应是长痛不如短痛。”
“那顿饭我们吃得不错,但聊得不爽,因为里面那桌的那两个男的喝得挺多,吵吵嚷嚷的,很烦人。我想他周一的课也不忙,就要要和他一起去他学校玩玩,他很高兴。结完帐,我们刚走到门口,里面那桌的那个女孩也站了起来。我看了她一眼,确认她还不到二十五岁,脸很漂亮,妆上得很浓,穿得很露。我看她也在看着我,但我并不认识她。我们两人转身离去,她也跟了出来。我开车锁时,她走到了我面前。我又抬起头,还是不认识呀。朋友在一旁很纳闷,‘你认识她?’我摇摇头。但她就是挡着我的路,不肯走开。我听她看开口叫‘叇叆哥’,才从她的声音恍然想到艾嫒,难道是她?可是她的脸上已没有原先那份清纯了。和我在迪厅门口常见的鸡一样。我像我那会儿一定是气蒙了,指着她就骂,我我生气自己为她所做的全都白费了。我本以为做出了一些牺牲会使她改好的,她就会努力考上个好大学,现在可好,变本加厉了。看着我的样子她哭了,让本来想一走了之不再搭理她的我无法离开。就是她哭了,我没办法走,我挪不动自己的腿,好像灌了铅。朋友劝我走,别再给自己找麻烦。但是我要问明白。是,就算她原来确实很不懂事,但也还不至于混成那样吧。”
“我没有走,站在哪儿问她。她哽咽着告诉我救她出来后发生的事:她回到家,却被父亲揍了一顿。你也能明白,一个女孩子几天不回家,会出什么事。做爹妈怎么会不生气着急。她妈为了缓和父女关系就把赶紧她送到舅舅家呆几天。这样等她回来时她爸的气消了不也就没事了嘛。”
“不过事情没那么顺心,她在舅家住了一周多,跟舅舅说要回去了。那天晚上她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找了白夜。和她出去喝了点儿酒,当晚就睡在白夜家了。她走后舅妈很不放心,于是打电话给她爸说她今天回去了,结果她爸一直等到天亮才见她回来。”
“那老头子肯定急了。”
“可不是嘛,也难怪,前几天刚出了事给送走的,结果没几天又夜不归宿。她爸是气极了,赌气说不要她这个女儿了,她也很宁,就偷拿了自己攒的钱,可能还拿了家里点儿出走了。钱很快就花完了,没有地儿去了,到朋友家住。这儿住两天,那儿呆一天。可是,胖子,就算是再好的哥们儿也不能老扎在人家里呀,何况事女孩儿。后来觉得不合适,也住不下去了实在没辙,只好又去找原来那两个老大。”
“就是你烧伤自己吧他弄回来的那两个老大哪儿吗?”
“对,可是人家不肯收她。他们说既然和我打了赌,我又赢了,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在外面混的,要是不讲信用就没得吃了。再说犯不上为了她跟我火拼。她没地方可呆了,又回不去家,最后只能和小痞子混在一起,吃人家喝人家,学也就也不怎么上了。我碰上她时她正在陪那些痞子喝酒。”
“行,我知道了,这回你不想管也得管了”,胖子说,“这事搁谁也看不下去呀。”
“其实我当时一下也没了主意,就是看她真的可怜,再这么下去她指定是毁了。我哥们儿在旁边听着也插不上嘴,就说不让我陪他回校了,他去找住在附近的同学一起回学校。”
“我安慰了艾嫒几句,忽然想到没准可以把安排在大姐大那儿。大姐打有房,四室二厅。”
“嗯?你说的大姐大又是谁呀?”
“大姐大和三哥是我两个最好的朋友,大姐大是个跆拳黑带。”
“噢,行行,你这里边怎么人越来越多呀。”
“我带着艾嫒找到大姐大,那天挺巧的,张真也在。张真是大姐大的未婚夫,三十一了,人很正很好。他俩挺干脆地就答应了,说我的事就是他们的事。他们夸这个丫头长得好,大姐大把我悄悄拉到一边,‘我说你小子怎么这么好人呢,敢情找了这么个漂亮妹妹。’艾嫒是个挺聪明的女孩儿,长得也招人喜欢。大姐打和张真待她都很不错。就是这样我又开始忙了起来,因为她不少时间没怎么正经上学,一摸才考了300多分。为了让她能考上大学,我几乎不回家,没事儿就往大姐大那儿跑着,辅导她的功课远比我对自己学业要上心得多。”
“那她最后考上学校了吗?”
“考上了。大本,可就是联大的。”
“你甭管联大不联大,好歹也是大本呀,就算不白忙了。那丫头也是挺聪明的。”
“是啊,考上大学以后,我和张真、大姐大他们把她送回家。这孩子完好无损,人家家长也挺感激我们的,也同意她没事去我们那儿,也可以住那儿。她家挺小的,住这么大个女孩儿也不方便。他爸每月给我们钱,算是吃住我们那儿的,我们不肯收。大姐大有的是钱,就是没有也不能要啊。但她家非要给,后来我们就替艾嫒存着,要是她没钱了就给她,省得她再管家里要钱了。”
“行啊,挺好,你们俩还不得甜密着。”
“没有,看着她没事了,我去大姐大家次数也就少了。”
“你有毛病呀?我说,哎,放着这么个女孩儿,你干嘛不要啊。”
“胖子,你知道我需要什么样的女孩儿吗?我这人太野,又好管闲事,得找个好老婆管住我。让我心里惦着家,以后才能不在再外面瞎找事了。可是她不是那样儿的人,我们不合适。”
“行行,上大学就好了,那以后就该没事了呀。”
“不,我说了,她太漂亮了,太爱招事儿。”
“别告诉我你左肩上的道子和手上的疤也都是为了她。”
“是的。”
“怎么弄得呀,会到这份上?!你这膀子上的伤是在手上的疤之前吧。”
我肯定地点点头,继续往下说:“她考上的是广告之类的,她开学时我上大二,还没到一个月的时候,她找到我说学校里有小痞子总缠着她。我想起有个好哥们儿也是才考上联大,而且也是学广告的,只是不和艾嫒同班。那家伙跟我不错,而且路子也挺野的,我就想着找他帮忙镇着点儿。毕竟我和艾嫒学校离得不近。就这样,一个周一我旷了课陪她去学校,想让她见见羽子。我们到学校时也就七点多钟,她拉着我去学校食堂。你知道大学食堂一般都是坐四人的小桌。我就坐艾嫒对面。快吃完的时候,进来几个学生,说白了我都看不出那是学生,骂骂咧咧的。有一个主儿进来后往这桌看了看就走过来了,一屁股坐艾嫒边上了,瞪着我看。真她妈恶心,不用问肯定就是这小子找艾嫒的麻烦,我把火往下压压,想着找到了羽子再说。吃完了,艾嫒走过来,拉着我往门口走,没想到那家伙跟了过来一把拍在我肩膀上。我一下子压不住火了,打掉他的手,转身用右手抄起他脖领子。我心说刚才不理你丫就得了,居然还踩到我头上了……”
“你把那小子给灭了?”
“没有,他们一块儿好几个人,旁边一小子卸了个啤酒瓶冲过来,一瓶子扎在我肩上了,顺手一带,就现在这样了。”
“唉……怎么那么背呀。接着你肯定把这群人干了。”
“也没有。”
“没有?!别告诉我你忍了。”
“我要能忍早就忍了,干嘛还这会儿忍呀。我正要打,看见羽子进来了。他一看见我们那架势急忙跑过来挡在中间。"叆哥",这是怎么闹的呀?都是哥们儿。‘他马上向那几个痞子介绍我。那几个都是他们班的,都服他。他经常和那几个人提我过去的事,所以大家也算有个耳闻。最后扎我的那小子满脸歉意,’叇哥,真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咱去医院看看。‘我说不必了,羽子说有玻璃碴子留在肉里,得去瞧瞧。其实没事儿,给我根针我自己就能挑出来……”
“你自个儿挑?!不疼呀?!”
“疼啊,不过我以前眼皮上长些小阁瘩,如果不挑的话会越长越大,所以我妈都会拿针挑出来。针在眼皮上扎来扎去,那才真叫疼呢,眼泪哗哗流。”
“嗯,我也看出来了了,你们家人都用这个。”胖子坚起大拇指。
“也许吧,所以我对自己挑玻璃碴没有太多的顾虑。胖子,你别看留下了疤,可是真实没什么的。到是那几个皮子一定要请客赔罪,但我说只要他们把艾嫒照顾好就行了,别的都无所谓。他们就答应我,无论我在不在,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不会有事的。他们永远都把她妹妹看。这我就很满意了,我就不是白去了。”
“哎,小山,我得说句话,你信不信随便啊。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她,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你怎么会知道的。”我承认我当时肯定没想过。
“没办法,当局者迷呀,你想想,不论是谁都是喜欢英雄的。”
“那倒是,可我又算不上不是英雄!”
“对,你还不算是大英雄,但也算是。”
“怎么会呀?”
“你经常在外面打架,而且……”
“打架又不是好事,你以为我想打吗?”
“对呀!正因为你知道打架不好还去打架,你才与别人不同。你想想,你为别人打的架多还是为自己打的架多?”
我承认我为别人打的架多。
“那就完了,自己老瞎出去打架那叫混蛋,可你不是。为了别人把自己往外豁那就是英雄,为一个女孩伤了两次,还不是出于爱情。对,我要是女的,我也喜欢你。”
我无言以对。
“说句实话,小山,你应该喜欢人家,她现在在哪儿呢?你去找找人家,别在外边漂了。”
我觉得眼睛干涩,很疼。我想我又要哭了,胖子在等着我说话,我只是静静地吸烟,嗓子难受,像有一股烟向上顶。我告诉自己要恢复正常。事情都已过去了,很久了。我应该看得开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只挤出这句话。
“别这么说。就算你把人家撅了,我跟你说没关系,只要你回心转意,准成,到时候……”
“别说了!”我打断胖子。过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过份了,又说,“如果我真对她好的话,她也许死不了。”
“你说什么?”胖子瞪着我的眼,“她……死了?!……”
从2000年人节到现在,这些天来,我几乎是在与别人的交谈中度过的。那一夜与胖子聊到凌晨五点,实在累了,才睡去。第二天阿倪从家回来,我让他陪我去买“猫”,内置的,便宜。从那天,我亦或在家上网,亦或去刚的网吧。朋友曾说上网与陌生人聊很轻松,因为彼此不知底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那么多的顾忌。但我却不太愿和旁人提及我的故事,也许是不愿别人为我分心,也许是还不太相信网络,它太飘涉了。我更喜欢的是,找一个说得来的歌们儿,两个人独处,让他分担我的喜与忧。
胖子就是这样的最好人选,那夜我们说了很多,讲到了艾媛后来的事,也提到了三哥和大姐大,还有我那神出鬼没的老爹。讲故事的时候,我尽可能保证事情发生的顺序性和完整性,每讲到一个胖子不认识的人出现帮助我或威胁我的时候,我总是把这个人详细地描述给他听。那一夜他说的话,并不很多,为的是使我一直能够顺畅地往下讲。我有时也会停下来听他的评论和感觉。让他帮我分析我所做的是否是我应该做的。但是,他所知道的毕竟听我的讲述,而不是眼见。我不可能诉说得太详尽,还有不少支节我一时会记不起而没能对他说。事情的复杂是超乎他想像的,当然也超乎我当时的想像,曾经置身于其中的我深感迷茫和恐惧。愤怒也曾经伴随我左右,可是更深刻的是震撼。我一时疑心重重,一时又轻信所有的人。冲动是第一位的,理性明显居次。当我自认为开始接近谜底时,就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受伤和伤人都是免不了的。我以为,身上的几块疤算不了什么,但心理上的刺激,却是很难平复的。
那阵子的压力真得很大,12月23日我要考四级,28日系里文艺汇演,要排舞台剧,平时发展心理学的调查和实验心理学的报告已经让我有点手忙脚乱了,没料到的是就在那时艾媛竟然出事了。
去年十月份的第二个周二,晚上五点我该去上副修课,和小芳一起走到教四楼前,徘徊了半天都没进去不知为什么,一整天昏昏沉沉的,我很想回家去睡一觉。小芳看到我脸色不好,也劝我回家歇歇,说这课上不上的也无所谓,反正不记考勤。
我回家的路上,我盘算着路过平安里时拐到西四换趟盗版盘,头天买的那几张游戏盘实在太烂了,骑车到平安里时却忘记了,直直地回了家,用钥匙捅开院门,小猫看到我进来,似乎吓了一跳,往里边猛跑。怎么,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我懒得叫它,车推进院子里,我听到厨房里收音机滋滋拉拉的响,这破玩意儿用了几年,声音有些劈了,但母亲不舍得扔掉,总说做饭的时候,一个人闷得慌,听这个解闷。大一的时候,系里卡拉OK比赛马,我得奖给了一个小收音机,母亲却说信号不好。我打开屋门,看见母亲正在打电话,母亲听到房门响,猛然回头,然后对着电话那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就挂断了。母亲盯着我,问:“你怎么这么早回来,晚上不是有课吗?”我没回答她的问题,母亲表情怪怪的,嗓子也有些哑,我问她刚才是谁的电话,她说没什么,只是一个同事。同事?那干嘛一见我进来就挂断呀?我觉得挺怪,想想可能是又有女孩子找我吧,就算这另她不高兴她也总不至于都不让我知道呀!我没追问这些,头确实晕,我只想找张床睡上一会儿。
我走进里屋里,告诉母亲今天很不舒服,不想上课了,回来休息一晚。但母亲坚持要让我回学校,她的眼神闲烁,也不正视我。这让我觉得她似乎有什么事瞒着我。其实旷课对我而言,可以算是家常便饭了,被母亲撞见也从来没有说过我什么,何况现在实在是身体不适。今天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上课?母亲这一反常态的行为引起我的疑惑。无论她说什么,我就是不肯走,就这样僵持了十数分钟,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母亲一下子变了脸色,看起来很紧张,我猜测这就是她赶我走的原因了。是谁会来找麻烦?我打算教训他一顿。我和母亲对视了一眼,看到她的眼里尽是无奈。我怒气冲冲地去开门,站在门口的人身一整身的黑西衣服,是张真!大姐大的未婚夫。
我怎么想不到会是他,不由愣住了。他的样子看起来远比我要吃惊得多,瞪大眼睛说,“我……我没想到,你……你在家,晚上怎么……没有课?”
他说话结结巴巴的,和以往的镇定自若判若两人,不用说,他也和母亲一样,有事情瞒着我,我甚至可以断定,刚才打电话的人就是他。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致于母亲和他这样神情紧张。我胡乱地猜测着,同时也无法抑制住被人蒙在鼓里而产生的那股怒气。
“我说你们今儿都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非要背着我呀,说出来怎么啦?”
张真踌躇着,慢慢关上院门,靠在上面,一句话也不说。过了几分钟,他平静下来,我同样从他的眼里看到无奈。但感觉起来,那份无奈 是因为我的出现。
“算了吧,张真,反正这件事儿他早晚也要知道的。瞒了这会儿,他以后也要怨的。”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已经站在了我身后。我回过头看着母亲,她也已经回到了平常的神态,但掩饰不住的是眼里的忧伤。而这份忧伤彷拂也是我那将承受的,张真抚了扶他的眼镜,叹了口气,掏出一盒“骆驼”,递我一支,自己点燃了一支。他是个大夫,外科与骨科皆能,从不吸烟,酒也仅止浅尝。总是劝我戒烟的他,一周不见,怎么也开始抽烟了?我愕然这突然的变化,也深深担忧这变化之后隐藏着的现实。他抽了几口,猛烈地咳嗽,看样子,是刚刚才开始抽的。我说不出话来,心似乎被莫名的恐惧攫住了,只有静静地站在那儿,等着张真开口。
他又抽了几口,看得出开始习惯了。他嘴唇微微开合,吐出两个字:“艾媛……”。
“艾媛,艾媛怎么了?不会是又跑了吧?”我想起几周前,我去看她时,她非要我留宿在大姐大家,我知道她越来越喜欢我,我承认自己并非坐怀不乱的君子。只是我总觉得我们合不来,我等待的是一个拴得住我的女人,让我能彻底放下外面的生活和放浪的性格。所以她的缠绵惹得我心烦,我说了她一顿就走了,当晚张真回来取资料,见她一个人喝闷酒,也不太高兴。张真说话直,让她好好上学,别再抽烟喝酒。第二天,她就留了张条子,出走了。当时把我们吓得够呛,她的父母住住任我们,让她住在大姐大家,万一她有个好歹,让我们怎么向她父母交待?于是,张真不去上班了,我也不上课了。到处找她一个礼拜,最后,才在他的学校里堵着她,带她回家。如果这次她又跑了,我们又得上哪儿找呀。可是,这样解释也不太对劲,张真怎么会这么慌乱,如果只是艾媛出走,也不致于这样,难道还有别的事。
“艾媛,她……”
“她什么,你快点说呀。”
“她死了。”说完这句话,张真的眼里泪水不停地打着旋儿。
“什么?”我的头刺痛,好像挨了一闷棍。自从小的时候父亲带我去太平间看尸体,到后来大一时听闻三哥的死讯,我自觉得对于死亡已经看得淡了,人总要死的,世间万物都不会长驻。我甚至曾想过自己的死,但是却不愿再失去亲人。我对艾媛,就像兄长对妹妹,也像父亲对女儿,我很疼爱她,从不指望什么回报。我对她的付出已经不少了,她好不容易能上大学,家里关系也刚刚和解,她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了。母亲和阿真一定都在马匹 ,知道我不甘生活平淡,故意逗我玩儿。但眼前的景象是:张真止不住泪流,而母亲一言不发,静静走到厨房关上那我认为是噪音的收音机。静,周围的一切都没了响动。世界一片死寂,他们没有骗我,他们不会骗我,即是说,事实是,艾媛死了,还不到二十的她,死了,那个漂亮得招男孩儿的她,死了。我一直只像父亲那样注视着她,冷冰冰的,纵然充满了关爱,却始终是一座周像,不敢为她而融化。而到了今天,我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无情,那么的自私。
后面张真说的话,我都没听进去,只是木然地戳着。好半天,才慢慢地回复过来,张真把他刚才说的话重复出来。
“阿叇,艾媛是自杀的,就是今天中午时候,下午他父母发现的,送到北医时已经救不过来。现在通知家属要法检。”
“法检?干嘛还要法检,人死了还要折腾吗?”
“这个我也不很清楚,大概是怀疑他杀的可能性。”
我不想骂人,但还是忍不住还是骂了,在我看来,完完整整地走最好,除非自愿捐献遗体,否则别人没有权利动她。
“她吞了整整两瓶药,是你的药。”这本来我不想说的,但是你总会知道的,你也该知道。“
“我的药?她怎么会有我的药。”
“是‘罗拉’和‘舒必利’,你忘了吗,上个月,我忙着跑护照的事儿,精神亢奋,来找你的时候,你说这是以前吃过的药,抑制神经兴奋状态。你还嘱咐我一定别多吃。后来我忙过了,好多了,就没有吃,地直扔在家里,没想到被她拿去了……”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我的心腔里仿佛溢入了很多东西,很痒,很难受。高一时那段羁伴仍神经质的纠缠着我。先是因为它,我遇到白云,到现在,又是它,间接要了艾媛的命,越旬难过我的眼就越是难受,合上眼,我感觉天旋地转的,只得又把眼皮张开。
进了屋,我一下子靠在沙发上,屋里很暗,我不想开灯,不想让他们看见我的样子。
“是她母亲给我打电话,叫我过去的。她留下了一张字条,我看了,上面一半是给她父母和我的,另是半是写给你的,叫你不要再抽烟了,也别为她难过,以后会碰见像她一样难你好的,也值得你爱的女人,她会很高兴的,只是她看不到了,她还说她的死与你无关,你用不着自责。”他顿了顿,也看不到我的反应,就接着说,“不论是自杀还是他杀,你都要想开点儿,人已经死了,没办法补救了,况且你做得并没有错。你不说,但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放了许久,不会带给她幸福稳定的生活,你也希望她找个可靠的男人,过真正意义上的生活。不能怪你。谁也想不到事情会这样,但是已经这样了,你再难过也没用了,说实话,你没哭,多少让我放下点儿心。”
不哭?那是我不能哭,不会哭!我的泪已经流光了。这一双干涸的眼还有什么用。我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在口袋里摸索着,张真赶紧递过来一支烟,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没有吐出,咽了下去,接着便是猛烈的咳嗽。咳得面红耳赤,但是却咳不出一滴泪来。
我反复地想着他刚才说的话,拿它来自欺欺人。努力让自己相信这一切真的与我无关。我所帮的,不过是我应该做的,眼前发生的都是命里注定的。我想想了句话:我们都是命运的奴隶!
“我也从来没遇到这样的事,忍不住哭了。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就算有些孩子气。但是命运太不公平。你别再多杨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打电话和伯母商量,都觉得还是迟些再让你知道。现在她家里都知道咱们俩,我还没多大关系,关键是你。她的遗言大部分是留给你,我估计她家里也许会认为你与艾媛的死有牵连。所以伯母和我本不想让你现在知道,去看看遗体比较好。但是没想到你没有去上课……”
“她现在在北医吗?”
“在,而且法检也快开始了,七点半。”
“我想看看她。”
张真站起来,走到一旁的母亲面前。母亲点点头。 “好吧,那就咱俩去,你一定得挺住。”
“我没事。”
“那就好,不过,我得告诉你,今天她家的亲戚可能也到了,你别冲动呀。”
“你放心,我还有什么脸。”
我嘲笑命运弄人,就是在北医,我第一次见到美若天仙的她;就是在这儿,我冲开人流,认识了她;也就是在这儿,我永远失去了她,甩下我一个人,她静静地走了。
在北医的大门口,我不知怎么迈动双腿。张真拽着我,我几乎上是被他搀进去的,我仿佛到时候,第一次走进人生的终点站,只不过这次不是父亲陪我。两次的心境却大为不同。
停尸间的门外,站了一群人,我一眼看见艾媛的父母,他们分虽被自己的亲属包围,我没有看其他的人,我和张真站在了离他们三五米的地方。她母亲两眼红肿,看见我们来,点了点头。而她父亲根本就没搭理这边,艾媛母亲和那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说了几句话,那人走过来,很客气地与我和张真握了手,说他是艾媛的舅舅,很感谢我们这段时间对他外甥女的照顾,至于他后面的客套话我无心去听,全靠张真应付。远处站着个女孩儿和两个男孩子,其中有个男孩一直瞪着我,我低下头,看自己的鞋,人家仇视我也是应该的。那女孩子一直在劝她的舅妈,说的什么,我听不到,这里的环境很压抑,压得我喘不上气来。她的父亲与她叔婶呆在一起,她母亲和舅父,姨站在一起,我们俩隔开他们几米,这样状态持续约有十几分钟,护士小姐来通知说家属最后见死者一面,然后法检开始。
他们一群人缓缓地走进去,我和张真跟在后面。她母亲扶在床边哭泣,姨赶紧过去拉。我看她的父亲,在擦拭眼泪,那个女孩子跪在床边。张真的嘴唇微微拦动,咽下了眼泪。而我什么也没有,如果流出来什么的话,才只可能是血。我慢慢向床边走,两条腿好像不是我的,不听使唤,艾媛的家人靠向两边,让开一条路,走到床边,我就膝盖一软,跪了下来,看着艾媛的脸,只比平时显得更白、平静、安详些,如同睡着了。只不过这次却再也不肯醒来。我见过她熟睡的模样,那时是她上大学不久,和高中同学聚会,她特别高兴,就喝多了些酒,我躲在沙发上看电视,直等到十二点多她回来。看着她灿烂的微笑和因喝酒而徘红的脸庞,不由得心动。她说那是她一生中第二次最高兴的时刻,我问她第一个是什么时候,她狡黠地眨着眼,就是不肯告诉我,一边又撒娇地靠在我身上,说今晚就睡在我物身上,我不忍心把也推开,索性就抱着她,让她躲在我怀里,再问她的话,她都含含糊糊的,说不清了。我低下头盯她的眼,她一下子清醒了,说:“我第一次最高兴是你把我带出来,在大马路上,那么冷的天儿,你用大衣裹着我,让**在你胸前。你的烫伤让我很不安,很担心。欠的胸口那么宽厚,那么温暖,我觉得特别幸福。这一次,又是你帮我才让我上了大学,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呀?”说宛这些话,她合上眼,呼呼地睡着了。我的心扑扑地跳,好在她觉不到。我克制着冲动,告诉自己已经错过了一次,不能再错。大姐大在一旁偷偷地笑,我瞪了她一眼,抱起艾媛回到那属于她的房间,把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然后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所有曾经一切历历在目,我们的相识,我为她所做的,她的笑靥、她的睡姿……现在,还是那么平静向着,身上却覆着一袭白单。
此时的我,出奇的冷静,似乎九岁那年,我就已经死了。此刻面对着艾媛,完全没有身处两个世界的陌生感。她躺着,我跪着,那么自然,心灵没有一丝隔阂,或许这是她早就想要的,而直到她离开我,我才能够给予她,愿她能够知道,或者不知道吧,也没有关系。
此刻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里,我发现她一直以来占据着我心灵的重要位置。虽然我不清楚这是否就是爱,反正她永远存在。我是完全地投入自己全部的感情和思念,直到有人大力地扣住我肩膀,把我扯到一边。
扯开我的人,是那个一见我就横眉立目的男孩,看起来和我一般大,他脸上哭过的痕迹还没干,他盯着我,满面怒容。
“你有什么权力跪在这儿,都是你害死艾媛的,王八蛋!我宰了你!”他一拳打在我的脸上,不疼,但火辣辣的。我没动手,也不想辩驳什么,他说得没有错。艾媛多次要做我女朋友,甚至让我留宿,我却总是躲闲、逃避。还会说些空头的大话“教育”她。我伤透了她的心,最终令她选择了放弃。
这一拳打得我惭愧,打得张真揪心。他害怕我的火爆脾气会惹出事来,他冲过来扶起我,用力攥我的手。我想他感觉得出:我的手软软的,很无力。同时赶过来的还有艾媛的舅父,“啪”地一声扇了那个小伙子一记耳光。
“混蛋!你怎么打恩人!是他帮你表妹考上大学的,还照顾她的几个月生活,你知不知道!”
艾媛的表哥一手捂住脸,还要靠过来,被他的父亲挡住。那个大一些的小伙子也上来抱着他,挣扎着。
“你们知道什么!艾媛追他追得多苦,他就是不要。艾媛才会想死的,你们都躲开,别拦着我,我跟他拼了!”
“你……你怎么敢这么说,文义,带你弟弟回家去,我回去收拾他。”他的父亲真的动了怒,浑身颤抖。
闹了一阵,他那个男孩儿终于安静了下来。被他的叫文义的哥哥劝走了。他的父亲来向我道歉,我打心里往外地说了句没关系。那男人看我的反应很冷淡,以为我对此耿耿于怀,又拉张真到一边紧着赔礼。那个女孩儿走到我面前说:“真对不起,我哥对我表姐太好了,他脾气不太好,打了你,你千万别挂在心上。我常听表姐说起你,知道你是个好人,请你别怪他,他就那种人。对了,你的脸……疼吗?”
她长得有些像她表姐,也是高高的个子,柔顺的脸孔。我本来也没觉得她哥做得过分,换作是我,可能也是一样吧。
“算不了什么,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找麻烦的。”
“真的是谢谢你,我听说你为表姐受过伤,不怪表姐会那么喜欢你。可惜,唉……”她停了一会儿,知道触及我的痛处,就赶紧换换话题,“对了,忘记说了,我叫张文欣,在四川读高二,就是你家对面。来,交个朋友吧。”她伸出了手。我和她握了手,又心不在焉地和她闲聊几句。这个时候,一个医生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很抱歉,诸位你们必须出去,法检要开始了。”
这名法医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和张真相仿。戴着细架眼镜,挺文静的。如果走在街上,很容易被人当作是教师而不是法医。这时候,张真与艾媛的舅父说完话,转身要陪我出去。那个法医盯着张真的脸,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师哥,你怎么在这儿呀。”
“啊?”张真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对方。那法医是他大学学弟,两个寒喧几句,而这边,家属哭了一阵,出去了。
“师哥,怎么,这女孩儿是你亲戚呀。”那法医看着艾媛说。
“啊,不,不是,是我这哥们儿的女朋友。”
我过去和那法医打招呼,他叹口气,表示惋惜。又安慰我几句,便要开始法检。张真突然袭击估提出可否在一旁看看。法医犹豫了一下,同意了。我也要留下,张真劝我,但我不听,他也没办法。
我很难理解我是怎么看这血腥的场面的。不错,以前打架的时候,也曾经有过鲜血四溅,但是眼看着一个亲密的人死去并被剖开,眼看着美丽的躯体被分割。我的胃抽动,酸水一阵阵往上冒,背部肌肉一顶一顶的,我承认自己的脆弱,冲了出去,把门撞上,我哎了几次,但什么也吐不出来。没几分钟,张真也出来了,脸煞白,额头全是汗。他告诉我,从大学学骨科到后来外科研、博,他一直和尸体打交道,也常常晚上到实验室解剖死人,从没有怕过,难受过。但这次不同,前几天还一起吃饭、说话的女孩儿,才十九岁,就……,他实在看不下去。
原来我伞兵精神都是如此脆弱。
也许过了半个小时吧,那法医打开门,把我们俩叫到一边,他的脸阴沉。
“师哥,”他声音压得很低,“检查的结果是自杀,没有搏半痕迹,自己服药。这些都不重要,可是,还有一件事……”他没把话说完,看了我一眼,张真说有话可以直接说。
“是这样,嗯,该怎么说呢, 那个女孩已经不是处女了,而且……”
“什么?!”我和张真异口同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咽了口唾液,继续说:“而且还是比较近的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你们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在大学里面,体育课是很松的,应该可以排除处女膜意外撕裂,也就是说只有发生了两性关系。我不知道她为了什么自杀,但从你们俩的反应看来,应该并不知道这件事才对。我考虑很有可能这个现实是导致她自杀的主要原因,至少是原因之一。我的意思是,因为是自杀,所以警察不会管,如果想弄明白她的死因,只有靠你们自己了。”说完这些,他停下来等我们反应。
刹那间,我所有的悲痛几乎都被这个消息冲得一干二净了。艾媛喜欢我,对我好,这是任何认识我们的人都看得出来的,可我干了什么,我自己很清楚,如果不是我,那会是谁呢?张真吗?不可能,他年底就要去德国和青梅竹马的大姐大结婚了。他人正直、牢靠,绝不会干这出对不起大姐大又伤害我们的事来,那么到底会是谁?又为了什么?直觉告诉我,法医的话是对的,这很可能是导致艾媛逢杀的直接原因。我看张真的时候,他也在看我,他同样的震惊,为这个事实而愤怒。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相信我,如同我对他的信任。他知道,不可能是我,有那么多的机会我都放弃了,怎么背着别人做这种事。 “我想求你件事,”张真恢复了他平日的沉稳,“我希望你不要对家属提起此事,否则对我这位哥们儿很不利的。”
“当然,这个不用说,要不然我也不会把你们叫到一边来的。再说了,师哥,我本来就不该把检验结果对外面说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们?”
“让我怎么说呢?我干这行也有几个年头了,见得多了,说实话,我早就麻木了。但今天我看着她,不那么年轻,我的手不住地拦,整个事情不那么单纯,她的死十分蹊跷,我也希望能水落石出。但我是局外人,不可能插手此事,所以我把消息透露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弄明白。现在我要去对家属交待了,如果有用我的地方,只管开口好了,这是我的名片。”他递给张真和我各一张,我们道了谢,他转身走过去了。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张真先给我家里挂了电话,说一切无事,叫我妈放心,又说我晚上不回家了,和他到大姐大家去。
“今天我们不打车了,慢慢走着吧。”他说。我点点头。我们走得很慢,路也很远,刚刚还不知道我的人今后要走到那里,而现在,这整个迹团的追查已经成了我生存的目标。为了艾媛的死,为了我的生,我要查到真相。
“阿真,不论你怎么说,我都得把这件事搞清楚。如果你愿意帮我,我谢谢你;如果你不想帮也无所谓,但你别拦我,也别对我家里说。”
张真慢长斯理地掏出两支烟,给我点着了。
“你以为我是什么?这件事我也有份,我们两个一起查。虽然不晓得前面有什么样的困难,都没有关系,我们两个联手比单独一个人干要好得多。”
“不过,我也把话说明白,你是学心理学的,应该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你太爱冲动,这是你最大的弱点。是,我听说过你以前的事,也知道你那么护着萧睿挑四个恶棍的事,但是现在不比以前了,我们根本不知道谁是敌人,他们又在哪儿,如果你蛮干很容易就把自己暴露出来,没有线索,我们只能猜测,别太急。现在萧睿回德国了,很多她的关系,现在我们都用不上,路子少多了,做事就一定要谨慎些了。”
张真有时候很像三哥,头脑出众、观察敏锐,但不会打架;说到打架,我算是高手,处事却不够老练。他肯帮我,胜算就高出许多。我同意他的看法。
“现在依我看,艾媛出事很有可能就在前两周她离家 出走那会儿。她泡了整整一周,不算短了,而且……”
“而且平时她都住在这儿,要不然也会回自己家里,都不大可能出岔子。”我接着说。
“没错,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只说一直住宿舍和同学家里,可能她也没说实话。我想想……你是不是有个铁哥们儿在艾媛的学校。”
“你说羽子,他和艾媛是同年同系的,不是同班的,怎么了?”
“阿叇,你还记得吗?那天咱们在联大看见艾媛时,她旁边还有个女孩子。”
你是说那会儿,咱俩儿追艾媛,艾媛往校门跑,边上大喊抓流氓的那个。我记得呀。
“对,我说的就是她,我们眼见她和艾媛在一起,或许她能知道艾媛那段时间住在哪儿,和什么人有来往。”
“行,我拜托羽子帮我打听,他在那儿有不少哥们儿。”
“不,我想这件事还是欠亲自跑一趟更妥贴,而且尽量不要让太多人知情。以免可能传到我们要找的那人耳里,那就不好办了。”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的。明天我全天有课,恐怕去不了,周四吧。”
“好,你自己方便的时候就去吧。我去查艾媛亲属的情况。”
“亲属?”
“对,你的感情集中在艾媛身上,没有注意周围的人。其中有一个疑点是她的二表哥,也就是打你的人,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和他父亲聊了一会儿,那男孩儿叫张文清,学金融的,和你同龄。我觉得不对的地方是他凭什么确定他妹妹的死是由你引起的?而且看来他对你很有成见,这又为什么?他当时的行为看上去完全失控,一个成年人会这样吗?也许是他们的关系超越了兄妹之情。而且他知道的挺多,连艾媛喜欢你的事他也都知道。如果一个女孩子喜欢别人,较多的情况是对自己的姐妹诉说,他是否是听艾媛说的现在很难肯定。今天他的表现,似乎是把你当他的情敌了,实在有些过分,我们不能排除他知情的可能。”
“我也觉得有点儿怪。”我回想起当时的场同,“艾媛的叔婶和她父亲站一起,而她母亲的娘家人也只和她母亲呆一块儿。整个过程里两方似乎没有对话。而且叔婶两人的孩子都没来,他们俩也不是很伤心。”
张真沉吟了一会儿:“你说的是,这确实不太正常,也许两家人之间有矛盾,还很可能就是由于艾媛的缘故。你放心去找她的同学,这边我想办法。”
“你怎么查呀?”张真只是个大夫,又不认识警察。
“也不难,我想通过医疗保险、大病统筹还有病历等有关记录试试看,相信会有线索的。
我们分析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到了大姐大家,喝了些酒,实在乏了,躺在床上翻了一阵就睡着了。一宿做了好几个恶梦,不止一次大汗淋漓地惊醒,却没有一次记得起曾经梦到过的东西。
回想起来,那时的决定完全出于作为一个男人而必须承担的责任。起先是我和张真两个人的事,可是张真没能亲眼见到最后的结局。中途加入了许多无关的人,这也许就是命,而开始我根本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事件会那么复杂,也没有想到会有不少人为之忙碌,为我出主意或出力。我很感激他们,没有他们的帮助,不可能查到真相。事情过后,所得到的答案却那么地出乎我的意料。真得像艾媛的母亲说的那样,为了一件事而拼命奋斗,最后,结局却完全不像你的预期,到那个时候,你可能会怀疑以前的所做是否值得。那个时候,她的母亲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而我后来也没把真相告诉她。说真的,我并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后悔,那毕竟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是,如果我提前知道了一切,我还会开始调查吗?
为了调查,我又伤害了一个女孩儿,且不说她对我做了什么,应不应该。我差点儿被人做掉,虽然他不是出于本意,只想吓吓我,但如果当时我的反应慢一点儿或者他的动作快一点,我都必死无疑。伤口到现在还会痛,再加上以前受的伤,我偶尔也会想我这样冒险是否对得起父母和我死去的三哥,还有我那群哥们儿以及远在德国的大姐大。我猜想不出如果我死了,他们会是什么样子。那一刀令我后怕了好一阵子,一个月内,几乎每次回家都是金海陪我。到了家里也不过是洗洗换换、拿点儿钱,然后再由他陪我回去。经过了太多,我现在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但又很难下决心再去寻找一个好女孩儿,我能带给她快乐吗?也许不是恶运就算好事了吧。胖子那晚对此的评论是:“傻等着,就算看到好女孩儿,人家那儿就会找你来呀。你们学校那么多女生,能没几个好的?”于是我们又讲座什么样的女子最好。一致的结论是:比自己大几岁,能知人冷暖;有个稳定的工作,没必要挣多少钱;最主要的还是人要好,别亏待了自己,得罪了朋友;至于长相,只要回家别吓着爸妈就好了。也是为了这样的女子,我总是上网,我不想骗人,可又不想让女孩儿踏进我的圈子,毕竟她们不像哥们儿我不愿让她们担心。我也会告诉她们我曾经的生活,但又不说太多,这很矛盾。在这矛盾之中,我总是想起艾媛,命运是如此坎坷,让她遇见了我。每当开始怀疑,每当开始犹豫,我就会告诫自己那是对她的背叛。不是把自己锁在回忆里,无论她生前还是死后,我所做的与她的付出真的是很涉小。我生气自己忽略了她为了上大学与以前混的圈子决裂的那份勇气,和她高考复习的不懈努力;忘记她对我的好是一种罪恶。我对她的了解是那么少得可怜,也不愿走近她,甚至还对她妄加评论。这一切,都化作为了知晓她的死因的源动力,十分地执着。
艾媛死后的第一天,周三,我到学校时第一节课还没开始,我告诉小芳不上课了,脸色很难看。他也知道艾媛这个人,因为我那些难以理解的伤疤。我把头天晚上的事情告诉他。他的眼里流露出惊讶和哀伤。他试着劝慰我,但无法掩饰自己难过的心情,他对我追查的想法表示赞同,并嘱咐我一定当心。中午时候,我告诉皓子和金海,请他们帮忙出主意,但没有更好的想法。我在自己手臂上刻下艾媛名字的缩写,那小刀很快,一点儿不觉得疼。这样的做法在别人看来很幼稚,但我还是做了,而且会让心里踏实一点儿。小芳下课回来,把昨晚副修的笔记给我,我抄了,就又睡了。
吵醒我的是一通电话,金海说是找我的,是个男的,电话那边响起张真的声音:“叇,是我,我今天托朋友查过了,有件事必须跟你说。艾媛父亲AB型血,母亲O型血,她自己是AB血……”
“等等,”我想起刚刚抄过的笔记,“不对吧,AB型与O型生子应该只会是A型或B型,你没错吗?” “对,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我看见影印件了,不会有错。这样看来,我们需要确定她的表哥是否知道了这个事实了,这很重要。”
“那么你有什么办法吗?”
“目前没有,我们两个人不可能去问,就算问了,人家也不会实说。总之,她二哥的嫌疑不小。艾媛确实太吸引人了,如果没有了血缘关系这一禁忌,很有可能他做出不理智的事。”
“我知道了,但是……艾媛的出身到底是怎么样的,你有可能查到吗?”
“不太容易,据我推测,一个可能是领养;另一种可能是父母一方离异带过来的。但我恐怕不能接触到这些记录。”
是偏差或是离异?我反复思考着头一天的场面,记起了她父家与母家的态度差异。
“也许,”我说,“是离异的可能性更大些,昨天晚上,你也看见了,她叔婶一直很冷谈的,可娘家人十分动情。我看很可能是她母亲离婚带着她到了现在的父亲这儿。等一下,你还记得她从舅舅家出来找朋友那晚,第二次夜不归宿,回到家被她爸揍一顿,说是不要她了,会不会也是因为不是亲生的。”
“可能性确实很大,而且她负气离家出走,也许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吧。不过,叇,今天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些问题。我今天查本想随便看看,没想到能发现这个。我突然想到,搞不好我们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以后我们很可能要分开调查,你身边一定要带个帮手。别不以为然,我和你不同,你主要是与人打交道,危险可能不小,我这边相应好得多。至于艾媛到底是谁生的,这一点不很重要,她的那些亲戚,我也尽可能接触着。记住,那边你千万别出面,我来就好了,一定要小心呀。”
挂上电话,半响无言,哥几个看着我,他们大概听出了端倪,都很出乎意料,谁也没多说什么,拉着我去吃晚饭。
饭桌从来都是我的舞台,我很能说,也很会说。这一次,我只低头慢慢地咀嚼。比以前吃得少很多,晚上我说要回家,金海要送我。我说不必了,然后勉强露出一天多来的第一个微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用我的时候一定开口。”说完,就转身走向宿舍楼。
他的话那么诚恳,我心潮起伏,一个人在凉风里站了好久。
回想起来,不管我当时的决心是多么大,也不论我采取的方法是否得当;从我这边出调查的一开始,就碰到了麻烦。
艾媛死后的第二天,周四,我要上的课不少,而且其中统计学我还是科代表,但我旷了课去联大找羽子,告诉他艾媛的死并请他帮忙。他说他义不容辞。我要他打听我和张真到学校找到艾媛时,在她身边的女孩儿是谁?
“那丫头叫尹初,和艾媛同班。”羽子告诉我那次我们来的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差不多同年的人全知道了,他带我到一班找到尹初。看她的第一眼觉得这女孩儿挺老实的,打扮不像艾媛那么扎眼,就是一身牛仔装,也没有艾媛漂亮。说起话来很得体,也很和气。找到她的时候还在上课,她说下午再来找她。我想很短的时间里也得不出什么,叫她一点时到校门口等我们,她说一定等着我们,不见不散。
“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吃饭的时候羽子问我。
我想了想,没觉得尹初有什么特别的,很普通一个女孩儿。
“嗯,我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我有个歌们儿跟和比较熟。”羽子倒满一杯啤酒,一饮而尽,我也端起杯子,他叫我不必干了,否则对我的身体不好。于是我抿了一口,问他刚说的哥们儿在哪儿。
“他,上课呢,就是上次扎你老咆胳膊的那个,这世界很小啊。”
“你没去上课,老师不管?”
“不管,管又怎么样,陪陪你吧。”
他和我提以前一块儿玩闹的事,说到乐子,两个人都笑了。
时间过得很快,快到一点时,我们从后街的那个小饭馆慢慢往回溜达,走到校门口,我看见站在那儿一群人,但看不清楚,身边的羽子忽然停下了。
“阿叇,不大对劲呀,尹初怎么找了一大堆人来?”
“尹初?她也在里面?”我不敢相信。
“没错,有十二三个,全是男的,而且我一个也不认识。不是这儿的。我想他们也看见我们了。”
羽子的话音没落,那伙儿人朝我们这边走来,我隐约能看见他们手里拿着家伙,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闪吧,他们不是空着手来的!”羽子拉了我一把,我没动,我很想知道他们耍的是什么把戏。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羽子急:“阿叇,快点儿跑吧,这会儿不是你老大了,就咱俩儿,没戏的。出了事还查个屁呀。”
他是对的,我必须活到水落石出之日,不能栽在这儿。我们俩往来的方向跑,听见后面的人叫喊着追上来,我们跑了好一阵子,直到确认人被甩掉了才停下来。
羽子弯着腰喘着粗气,看看我没事的样子:“哼,还是你行,一直在练?”我表示肯定。
“妈的!敢和咱们玩心眼儿,还他妈是一个学校的呢,活腻了吗?”羽子掏出手机拨着号。
“你打给谁?”
“找我哥们儿。”
“算了,别打了。”
“为什么?你忍得下这口气?”
“既然她敢干,必须有退路,或者本身就很强。现在咱们什么都不知道,犯不上跟他们硬磕。”我还刻不容缓张真和同学说的话,努力压着被人玩弄的怒火。
羽子打量了一会儿,然后说:“叇,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没那么热血了,是因为艾媛吗?”
“不是她,刚才你叫我跑让我想起朋友的劝告。”我没想到阿真在身边,试着按他的思路去想问题。
我们很晚才又回到学校,那帮人大概早走了,尹初不见踪影。没了线索,我只好和羽子一起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有空就会到联大去,但没再见到尹初。听同班同学说她几天都没来上课了,而这儿的老师对此不闻不问。我把这些告诉张真和我的同学。我们现整理思路,但有一致的看法。下一步怎么走只有我自己下决定。张真说很多时间我的感性比他的理性更能起作用。
关于艾媛的事儿,我一直让羽子保守秘密,但我却从不对自己班上的几个男生隐瞒。他们是我的朋友,羽子的哥们也是我的朋友。但是这两者差别很大,因为羽子那边可能隐藏着我的敌人。在没有摸清底细之前,我保持着警戒,尹初的事给了我一个教训。
周日的晚上,我没回家,和金海、新宇去外面喝酒,不多,只有六瓶,回来的时候我却醉得很厉害,用哑铃碰宿舍的柜子。后来终于被新宇拦腰抱住,按在了床上,我拼命地挣扎,一会儿就没了劲。
第二天醒来天还没亮,我骑车去见羽子,他找到前几天说的那个认识尹初的男孩儿。他见了我,始终对上次扎伤我的肩膀而不好意思。我问创否认识尹初,他告诉我他的女朋友和尹初很熟。我们又找到那女孩儿,请她带我们到尹初的家。她很爽快的答应了。
尹初的家离学校不远,进了小区,那女孩儿指着楼群中的一幛说就是那儿,我们来到楼下,羽子和我躲在小区的花园里,让那女孩儿在楼下给尹初打电话。
我们刚刚藏好,负责盯着大门的羽子突然小声喊我的名字,接着他用手指着走过来的一个男人,说:“这家伙好像是前两天那伙人里的,他冲在最前边。”
“没错吗?”
“肯定不会划,就是穿得和那天不一样。”
我叫羽子马上通知他哥们儿和他女朋友先不要打电话。那男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径直走进尹初住的那个单元。
“叇,今天来得真巧,想不到他们接头。等他出来后,我们把他抓过来问问。”
好坏边的两个人知道我们的意图也躲了起来。
手表滴答滴答地走着,很慢,我们的心却很忐忑。大约过了七八分钟,那男的走出楼门,身后跟着尹初。看着她,我真的无法猜出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尹初和那男的在楼前说着什么,开始还很平和,渐渐地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吵起来,这令我和羽子大为不解。那男的不时地笔划着什么,但尹初看来似乎不愿听,“啪”地一声,男的扇了她一嘴巴,然后又骂了几句。我和羽子相视一眼,羽子赶紧拨手机叫守在那边的哥们儿截住去路。我们从灌木丛中冲出来。我向着那男人,羽子向尹初跑去。但是,刚才手机的响声却惊动了男的。他看见我们转身就跑,羽子的哥们儿被他犯地撞开,我追出大门的时候他已不见踪影。
我很懊恼地返回去,看见尹初站在那儿,手被羽子牢牢抓住。她的脸被打得红肿,要哭似的,很可怜,我示意羽子放开她。
“尹初,我希望你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上周四我们来找你,你却叫了一群痞子堵着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回答我,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半天,终于扑簌簌地掉下来,她赶紧用手抹了一把,吸了一下鼻子。她看起来那么委屈。仿佛是被我们错怪了。羽子冲我摇了摇头。
我向那女孩靠了一步,盯着她眼睛。
“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不是艾媛 的朋友吗,我也是。现在艾媛已经走了,我要了解她的死因,才找到你。可是,如果你不打算也没关系,干嘛要找人对付我?”
说到艾媛的死,那女孩儿全身一震,抬起头来,一脸不相信也不去擦脸,任滋泪流。
“你说什么?艾媛她,她怎么了?”她抓住我手臂使劲摇。
我把这几天来发生的事告诉她,当然隐瞒了她不是处女的那一节。尹初的表现像是完全不知情。
“现在,不管之前我们是否有误会,你找人来是为了什么,我不想追究。但我有事要问你。”我等她镇静下来才开口。
她已经擦干脸,但盖不住泪痕。
“叇哥,那些人真的不是我找的。你们走了一会儿,就又有人找我,问你们的事。我没多想就告诉他们了,以为他们和你是一块儿的。结果他们把我带出来,说是要下午一点你没来的话就要我好看,我……我也没办法。”她说罢垂下头。我看看羽子,他也没有主意。
“好吧,我相信你说的,刚才那男的,是不是他们里面的?”
“是,就是他一开始找的我。”
“那以前也没见过他?”
“没有。”
这令人很困惑,我实在记不起有这样一位仇家。或许还有人想整我吧,那他又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呢。他居然知道艾媛,还威胁尹初,看起来动作一点儿也不比我慢,如果这个人存在的话,他到底知道我们多少底细呢?我有些不安。
尹初接着告诉我今天那男人又来找她,让她约我出来,她不肯,最后挨了打,然后就是我们跑出来了,她的话没有破绽,尽管我怀疑,但也说不出什么来。
我又问她艾媛离家出走那一周,她是不是常和艾媛在一起,艾媛在什么地方过夜以及有没有男孩儿找过她。尹初告诉我她一直陪着艾媛,也基本上和她一起睡宿舍,但她承认有两天晚上,自己回家过的,不知道艾媛是否在学校至于找艾媛的男孩儿,她说除了我以外,也就是羽子的哥们儿见了打个招呼,再也没有见过别人。
“叇哥,我能问你的电话和地址吗?”她说,“如果我想到了什么,就通知你。”
我把学校的地址和电话留给她。嘱咐她这几天最好住校,以免那伙人再来找她,并让羽子护着她。
回去的路上,羽子问我是否相信她的话。
“现在看来她不应该撒谎,我只当她说的是实话。”
“也许吧,你放心 吧,我会盯着她的,她耍不了什么花招。但我总觉得她不简单。”
“是呀,可是我们现在没什么线索,还要靠她了。‘用人不疑’。”
“用人不疑!”岂止是用人,我一直相信在我周围的人。像现在上网也是这样,我从来不觉得素未谋面的对方会信口开河。谁都知道,轻信是很致命的弱点,但我分不出谁该相信而谁又不该,所以我宁愿相信周围的一切,就算被骗了也不想抱怨什么,那是我自己的选择,过不得别人。
胖子说他曾见过那样的人:他只须打量你一会儿,观察你的言行举止,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纵然他不想害你,但你想法、举动都很难逃过他的眼睛。胖子说他不想变成这种人,说那不定是流了多少血泪才换来的,一个人的夜里躲在床上也会偷偷哭泣,燃烧的香烟也很难驱散他心里的阴影。好坏种人心已经空了。
我和胖子是同一类人,上过了不少回的当,到下一次照样被骗,单纯得不得了。就是这样的单纯同学 让我觉得生活还是多彩的,而人心又是多变的。
在艾媛死后,我一直想改变自己,至少是那冲动的性格,毕竟给我带来过太多的麻烦。但我改不了,也计人就是这样吧;你可以发现自己身上诸多的缺点,去掉它们却很不容易。也许侥幸改掉了其中的几条,但那是无关痛痒的,你还是你。
这样的单纯充斥着我调查艾媛死因的全过程,我和我的朋友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最后新宇才看到破绽,而循着这些我们发现掘出真相。
自从那回找尹初以后,我们又是长时间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张真那边也一样。在这期间我还收到了一封用左手写的匿名信,说起来很可笑,大概那家伙是大仲子《基 山伯爵》的狂热读者吧。信上无非是警告我不要追查以及这是为了我安全着想云云。但是当时令我感到不安的是,信上没有贴邮票,是直接放到教学楼七层信箱里的。这一点证明对手对我的了解已相当全面。一时间朋友们都挺紧张的,金海问我需不需要叫他门头沟的小伴儿过来,我想想还是算了。一是大老远的,人家也都有自己的事儿;二是把人找来了我也不知道该对付谁。
尹初这边儿没信儿,我想到去找白夜。白夜是艾媛高中同学,两个关系很好,我请白夜回想艾媛那段时间找过她时说了什么特别的话。一时想不出什么,答应我有了什么线索通知我。
我接下来认真上了几天课,上课时不停被教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也许是老师多日不见想我了吧。多半问题我都答非所问,使得与我关系不错的几位教师大感诧异,私下来找我,问我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随便地敷衍着,没多说什么。
跟着发生一系列的变故几乎把我孤立起来。
首先是白夜打电话找我,说是要请我客。我说她帮我的忙,理应我请才对,但她只是坚持。饭桌上她告诉我在与我见面后不久便被人找到,威胁她让她别再趟这混水了。她说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生,实在不敢惹那帮人。请我原谅她。也说找她的那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长得很凶。我能责备她什么,不管这事是她应该的,后来我和金海说起此事,他也说没办法,人家只是个上学的普通女孩儿,现在已经被对手威胁了,只有随她去了,叫不能把她往外豁吧。
差不多是与此同时,出于安全考虑而一直住校的羽子某天回到家,在从医院洗澡回来的路上被四个人动住,她在羽子的父亲出来找他一同去看新买来的巴西木,那人才撇下羽子走了。虚惊了一场。羽子和我的关系不一般,所以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些事,还提醒说很可能下一次就会直接对我下手。他说事情没过以前不会回家了。虽然羽子不怪我,但我心里不安。如果我们还是当年的我们,有一大群哥们儿招之即来,谁也不会怕什么;而现在,我们都不混了,我只好把羽子那边的调查往下压,尽可能地采取淡化。
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张真要去德国和大姐大完婚,签证已经办好了,不允许他拖拉。十一月十号,他坐飞机离开了北京。霎时,就只乘我一个人了。虽然学校这边的朋友都很热心,像金海、小芳、新宇和皓子。他们替我出点子,但他们都是学生,学业也不轻松,他们真正能帮得上的忙十分有限。
那时候,摆在我面前的最大疑点是:为什么每次我的行动都会被对方知道。然后他又不厌其烦地找人去恐吓帮我忙的人,他们都只被吓到却又没有出事。也许是有内奸?向对方透露了什么。那他又是谁?我百思不得其解。多条路都被堵死的我,开始时那势而必得的决心也开始一天天地黯淡了下去。
接下来,我去四中看了艾媛的表妹张文欣,我没有问她什么,关于她姐姐的事,甚至担心我的出现也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给我讲和她姐姐小时候一块儿玩的事情,也许是时间的流逝使我淡忘了哀伤,我听着她讲述,也能和她一起笑,心里也不怎么觉得难受。调查的事还是她先提的。她问我有无眉目,我想没什么可隐瞒的,因为确实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也说出自己觉得很累了,想放弃了。她劝我不要放弃。
我在徘徊中度日,犹豫自己是不是还要坚持初衷,没有谁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也找不到前人的例子。那段时间里我总幻想着三哥在我的身这,他一定有妥善的解决方案。我尝试着学他以往的处事方法。但我是我,他是他。
这样的生活一直继续到十二月,四级的压力和元旦汇演的排练使我不得不把精力转移。就在忙了几天之后,我接到羽子的电话,说是尹初要请大家吃饭,为了之前的事道歉。说到尹初,因为我那两个月带去羽子学校,和她的接触也就多了起来,开始我始终抱着相当的戒心,不愿跟她过深地接角。羽子和我的态度一样,但渐渐地,羽子对她的看法变了。在我面前提她的时候开始带着 赏她人挺仗义的,待人又很周到,哥几个都觉得她人不错。我起先听了没什么感觉,但是听得多了,也就像眼见的了。对她的态度也比以前温和多了,不像之前不带一 感情。
在那次他打电话约吃饭之前还约过我一次,但介于当时我对尹初的感觉不好而没有答应。这次我没推却,其实也推却不了,因为他们就在我家门外打电话给我。
我一开院门,就看到外面的一大帮人,我让他们进来。羽子不肯进说是不想麻烦我妈妈。
尹初穿得很漂亮,尽管天气很冷,她仍穿着裙子,小腿上裹着长靴。头发散落在肩膀很柔顺。也许化了淡妆,今天的她很美。
“叇哥,上次叫你你没时间来,只好约在今天。羽哥说这次一定能找到你,就带我们来了。上次的事,叇哥,没有怪我,但我心里挺过不去。叫上这几位大哥一块儿陪着吃顿饭,赔个礼。”她言语自然,令一直对她冷淡的我很惭愧,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吃饭就是在家边上的天赐庄,我们随便地聊着天、喝着酒,放肆地体会着久未有过的那种轻松,我感到很高兴。尹初很能喝酒,其实不少的女性要经男性能喝。
她和羽子干了一杯白酒,一点事儿没有,只是脸飞红了,很可爱。但是一边的羽子有些不行了,和身边的哥们儿随口说些低俗语的笑话。我没有喝多酒,上次和金海他们喝的那回给我很深的教训,真的是“借酒销愁愁更愁”。
今晚高兴之余,我又开始担心文艺汇演地节目。为了推陈出新,我放弃了独唱,打算推出舞台剧,但是演些什么还没考虑好。我用茶水后着手,旁边一只手轻轻拍拍我的手,是尹初。她站在我身边,轻声地说:“叇哥,这里挺乱的,不好,我们出去走走,散散心,好吗?”我没理由拒绝。
她结了帐,我们并排走在街上,靠得很近。今夜不冷,也没什么风。很庆幸地能看见天上闪烁的星;街上车少,人也不多;倒是一旁的树木与我们交相为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们已经吃了近四个小时,没有目的,我和她慢慢地走,打破沉默的是她。
“叇哥,怎么了,还在想心烦的事吗?”
“不是!嗯……”我下意识地说错了。她并没有问艾媛的事,我接着说:“也是有,有一些事。”
“那么,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忙。”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年底时要演节目,到现在连方案都没有,赏也不用说了。不知道排得出来吗?”
“那节目什么时候上演呀?”
“二十八号,大概是晚上吧,也没准儿是下午”“二十八号?”“是呀,我们哥们儿那天生日!”
我们走了二十分钟吧,然后调头往回。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风,吹得我头发打了眼,有点儿疼,尹初打了个喷嚏,我也觉得凉,我脱下大衣想让她披上,她摇头说不用了,问我可不可以挽着我胳膊,我犹豫一下没说话。她掩上我,头靠在我肩上,这个举动让我突然身上一颤。
“叇哥,我问你个问题?你可不许生气。”她语气带着点儿撒娇,我的心紧张起来。
“你,有没有女朋友?”
“有。”
“那现在呢,现在有吗?” “没有。”
几秒钟的寂静,我猜得出她下面的话。我只是不明白,她又是怎么了她为什么这么说。
“那……那我,可不可以作你的女朋友?”
我们两个停下来。用余光我看到她把头从我肩上抬起,盯着我,我冷冷地告诉她,自己的心里终始有个人。
她没有问是谁,也没有显出失望或其他什么神态。
“那么我们做好朋友吧。”她脸上的天真快乐就如同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她‘好’这个字的,一下子,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们还是挽着走了回去,但是心在两个世界。
她想干什么?
为什么她会在艾媛尸骨未赛的时候提出要做我女朋友?
她出于真心还是某种目的?
而我自己,我说心里有的那个人是谁?
我带着所有的问题入睡了。
现在的我,已经不可能再见到尹初。我会想:如果当时答应了尹初,我现在会不会很快乐,或者说对她对我人生都会好些。我始终没有这个问题的明确答案。就好像与尹初的最后一面时,她问我的那个问题:叇哥,如果我等一年,不,也许更长的时间,再提出作你的女人,你会不会答应我。“我握着她流血不止的手腕,喉咙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我的手发抖,也不再温暖,直到她说:”叇哥,今天你的手好冷,不像那夜了。“羽子一边流下泪,干脆把脸扭向墙壁,我哽咽了。站在我身后的两个流氓老大悄悄带着手下出去了。在那漫漫长夜里,我在滴着血。
后来,我曾向父亲请教这样的两难问题。如果作一个不涉及道德的选择:而每个选择都会使一人欣慰而伤害另一个人,那么我要怎样决定才会使自己最安心。父亲要我举个例子,我不能。思索了良久,他的答案是:你永远不会安心,除非忘却了。无论你走哪条路,你都会认为另一条路是对的,就是这样,没得商量 .我又问父亲有没有面对过这种困惑,他没有回答,反而问我受的这些伤是否值得,良心是否平静。我说是,父亲轻轻笑了,说那就好。我们每个人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为了它牺牲生命是不为过的。
当然,这些都是我现在所想的,那时,我静静地活着,等着命运下一步的安排。
与尹初吃饭后的第二天,在家写剧本的我收到一个邮包,很小。拆开看,是很精致的礼品包装。里面是挺漂亮的打火机和一个小烟斗,却没有信笺。是谁送的?我好奇地掀起包装纸,看见盒底淡淡地写着一段话:
叆哥:你好!
对不起,上个月我被别人威胁而不肯帮你的忙。我知你是个好人,而且我和艾媛一直形同姐妹。她的死确实蹊跷,你查这件事而我却不愿帮忙。好一段时间里,我都很不安。所以我写这封信给你。我希望还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另外送上这个火机,愿你喜欢。至于发现了什么我会找个同学通知你或是给你写信,你不用感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对了,你知道我没考上大学,在上复读班,家里管得严,不让我接电话,我和你保持单线联系,好吗?
愿你快乐,
早日查清真相。
白夜
我仔细翻查包装,没再找到什么。说什么也想不到白夜会回来帮我,本来一切路都堵死了,现在突然透来一丝光,我觉得还有希望。
我马上打电话告诉了小节和金海,他们也很高兴,可是,我有一点不明白。
“不过,白夜干嘛要送我火机呀?”
“你这不是发言知吗?女生送男生礼物,当然是火机和剃须刀了。”小芳说。
我想想也是,我很高兴,很快地把剧本也写完了。
过了两天,白夜说的那个男生找到了我,他叫机时源,个子不高,貌不惊人,很老实。他告诉我白夜说艾媛离家出走的那一周来找过她一次,神色很沮丧,白夜陪她出去喝酒,她喝醉了,好像说她的表哥喜欢她令她很困扰。
为此,我又一次找到艾媛的表姐文欣。
“你哥很喜欢你姐。”我开门见山。
“是的,”她有点出乎意料,随即说:“姐不是家里亲生的,是……”
“是领养的,对吗?”我接道。
“你,已经知道了?”她惊讶。
“是的,我问过她母亲了。”
“好吧,我也不必遮掩什么,姐是十八岁生日时知道的。至于我们,比她知道得早。我二哥一直对姐很好,不过年龄大了,似乎就太合适了。你知道姐那次挨了打,就是你救姐出来后,姑姑把她送到我家,想等姑父气消了。姐在这儿呆了十天就走了,是因为二哥老缠着她,惹姐烦了。我们都劝过他,可是他也不听我们的。”
“你们,你和你大哥。”
“是呀,唉……本来不该跟你说的,但反正你也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什么意思。我走的时候,文欣叫住我。
“我,可以叫你姐夫吗?”
“行,不过为什么?”
“没有,我,我想叫你哥的,怕你不喜欢,就……”
“没关系的,你愿意叫什么都行。”
“好,哥,你办完了事,还会不会来找我?”
“会的。”
“那,如果,如果我哥他不好,你还会不会理我呀。”
我沉默了,但我不该伤害这个无辜的女孩儿,我答应她不论发生什么都会来找她的。
我又一次说了谎,虽然数不清曾经说过多少谎话,但这个谎话令我惴惴不安,我实在不想见到艾媛的家人了,也不想见文欣,因为艾媛母亲说过的话,还因为尹初。
我短短的二十年的人生历程中的最大波澜就要拉开帷幕了:那一晚我还在复习英语,抽时间排练节目,丝毫意识不到它的到来。那是十二月二十三号我考完试到家后的晚上开始的。七、八点,我正轻闲的打电脑,听到有人敲门……
我打开门,看见站在面前的贾源满头大汗,他一见我,就说:“叆哥,白夜有事叫我告诉你。”
“进来坐吧。”我让他,他不肯。
“不了,叆哥,说完了我就走。”
“什么事呀?”
“白夜前天去了艾媛家,看望她父母。她妈妈指着一大堆东西说是艾媛的遗物,叫白夜挑几件拿回去,说他们 看了心里也难受。”
“结果白夜拿了艾媛的日记本和几盘磁带,日记不凤什么特别的,但是其中一盘Beyond的磁带盒里装的是一盘空白带,白夜拿来听,发现B面录了一段对话,是男女吵架,女的据白夜说就是艾媛,男的是谁她听不出来。”
“是真的吗?!”
“那盘磁事寅在在日夜手里,她在家没法打电话,在外面又怕别人知道,叫我来找你,要我通知你十二月二十八号去取那盘磁带,让你辩认那男声是谁。”
“二十八号几点?”
“上午九点半,在鼓楼。”
“鼓楼哪儿?” “详细的我也不知道,她说得挺急。而且她也不敢把磁带留身上。怕万一丢了。叆哥,你记清了,到时候别忘了去。”
“好的,放心吧。”
他说完了就急冲冲地走了。
周一上课的时候,我还在和小芳说这件事,生活委员给我一封信,看字迹和那打火机一样,我急忙折开,里面只有一行字:
叆哥,请于12月28日周五上9:30到鼓楼前拿磁带。
白夜
信上再没有别的什么,这时候,演出的时间也已定出来了,是下午两点整。
二十七号晚,大家哪儿也没去,早早地都回宿舍了。明天是至关重要的日子,我上午要取磁带,要买下午演出用的蛋糕,这一天还是新宇的生日,晚上大家出去吃饭。
我坐在凳子上抽着烟,不住地捏自己的手指,企图使自己精神放松下来。
“用不用我陪你去,你一个人行吗?”金海说。
“没事,差不多,你不用旷课陪我。”
皓子走过来,给我一杯果汁,说:“别太大意了,你想以前多次都被对手知道了,谁能保证这次路上不会出事呢?你还是带着几个人吧。”
这一句话说中我心思,的确,每次都被人阻住去路,谁能保证这一次会不会冒险。但是白夜与我的联系不是见面,对方不可能连贾源都盯着不放吧,至于通信更是安全。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躺在上铺的小芳突然说:“我有个好主意,叆,你回家以后打车去地安门,到那儿不下车,看那女的来了就叫她上车,然后调头回家。”
大家都觉得这办法还好,又叮嘱我万一遇到麻烦,一定人先跑了再说。
第二天还不到七点我就醒了,看见大家全醒了,替我打气。
带着这个,金海递给我一把刀,那刀很利,是他们从新疆带回来的。我没有拿,因为我觉得不会出事。
骑车回到家才不过八点钟,我先去附近的饼屋订了蛋糕,看了看钱包还乘下二十几块,打车应该差不多,我在院子里抽了几支烟,反复看了几遍那封信。九点一刻,我出门打的:“到鼓楼。”
到了鼓楼,我叫司机等着,我静静地透过车窗看着四周,还不到九点半。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九点四十分了,仍然没见到白夜的影子。司机等得不耐烦了,没办法,我给钱下了车。站在街上,我发现自己很显眼,马上钻进一家小商店,要了一瓶可乐,心里纳闷她怎么没按时到,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我看见贾源从鼓楼那边走过来已是九点四十五分了。我老远看着没有人跟着他,就走出商店。
因为我换了大衣的关系吧,他待我走近才认出我。
“叆哥,对不起,来晚了。”
“没事,白夜呢?”
“她被老师找,让我来送磁带。”
“磁带在哪儿?”
“就在这儿。”他边说边打开夜下夹着的书包,掏出那盒磁带,我看了看,磁带上刻着“A.A”,我把它揣在大衣内侧兜里。
“那,叆哥,我先走了。”
“好吧,小心一点儿。”
我看着他向南走去,渐渐远了。寻思自己该怎么走。我没有打车,选择从原来人比较多的斜街走。那条街平时总有很多卖水果和小吃的,挺热闹,不会有事的。
我走进斜街发现因为拆修管道而控了大沟,两边的小吃摊都没了。继续往前走,我不时伸手摸了摸兜里的磁带。走到拐弯的地方,我看见那边常摆着的卖盗版盘的摊,那小伙子看见我,大声叫着:“大哥,看不看片,三级!”
大白天哪有卖三级的呀?就在这愣神的工夫,我眼前突然一黑,接着脖子被硬物勒住了,我用手抓住那硬物,是一条锁链,头被套住了,在我挣扎的时候,透过一点光,我隐约地看见面前又几个人跑过来,用棍棒猛击我的胸腹,上面的锁链挣不开。我清楚他们是为磁带而来的,索性猛地向面前站的人打了一拳。接着,我感到自己右颊也重重挨了一下。就是这一下,身边的攻击骤然停了,棍子不再砸下来,脖子上也轻松了。借这机会,我抓着锁链,往下一缩身子,把身后勒我的人摔到面前,扯下了面罩。
周围五六个人全是一愣,我撞开挡在面前的两个家伙,拼命向前跑,他们回过神来在后面追。我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踩在一块冰上,一下子失去平衡,摔在地上。我想这下完了。
冲到面前的那几个人刚要动手,却被几个从路边音像出来的小伙子挡住。那帮人看看人多,一句话不说就跑了。我被人拉起来,正想道谢。
“哎,怎么是你呀?”我抬头看看说话的人,正是那带艾媛回家那晚和我赌烫手的那个老大。旁边站着另外一个老大和他们的哥们儿。
“怎么啦,你这是,那伙人干嘛的?”
我庆幸自己被他们救下,简单地说了一下,他们送我回家,也不敢走正路,拐了几个胡同。
照着镜子,我才发现自己摔倒时脸上大概是被玻璃之类的东西划出好几道子,掏出磁带壳已经碎了,好在芯还是好的,我装上一盘没用的带子和钟表起子已经十二点了。
我取了蛋糕却发现单车根本带不了,只好把车扔在路边,打电话叫皓子来接我,钱包不知何时已丢了。
回到学校知道他们已经去准备了,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礼堂,大家都在,给我打水洗了伤口,我一五一十说了经过。
“奇怪呀?”小芳说。
“什么?”
“按理说他们抢那个男的不是比抢你容易得多吗?干嘛非等着你呀。”
“不知道。”
“而且,要想整你又不该这么轻,照着要害打不就得了吗?”
这一点也是我怀疑了,我只是上身疼,头和下身却完全没挨打,脸上的伤也是自己弄上的。
“好了,先别管这个了,”金海拿来了演出的服装,“早点准备差点以,咱们的节目提前了。磁带芯没坏就好,回去换上听听。”
演出很短,也很成功。一回到宿舍我就迫不及待换了带壳,皓子倒到B面。
“是B面吧我听你说的。”
我点点头。磁带开始转了,大家都放下手里的事儿,聚精会神地听着。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喇叭差不多开到最大了。
“是不是装反了”皓子说着翻了面。
“可能吧,我觉得没装错呀。”
带子的另一面也是空的。
“这是怎么搞的,他给我就是这个呀,也不可能被人换了呀,再快的手我也总该有感觉呀。”
大家都不说话,磁带又倒了一遍,还是没声音。倒底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明白。
今天是新宇生日,我不想破坏大家的情绪,说大家先去吃饭,我去取单车,新宇要陪我一起去。
从宿舍出来,新宇一直盘算着什么。
“对了,你说的那个白夜打过电话吗?”我是指她说她不帮你了以后。“新宇冒出这么一句。
“没有。”
“那她有没有去找过你?”
“也没有。”
“就是写信是吗?”
“你是说……”
“我想问的就是,你认识白夜的字吗?”“我不认识她的字,我和她只是通过艾媛才认识的,没见过她写字。”
“那就对了,信很容易被人冒充的,也许那边杨找你出来整你。”
新宇的一句话点醒了我。是呀,从白拒绝我的请求后,我再没见过她,也没听过她的声音。一直只是那个属名“白夜”的人来的信,还有那个自称白夜同学的贾源,他们是一气的。
他们骗我并给我假带子是为什么;为了整我?不应该,他们随时可以找到我,而且可以整得很惨,那么他们为了什么。
还有,为什么我每一次行动他们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是那个内奸,不会是我的同学,他们和这件事都毫无利害关系。我反复想着周围的人,想到了一个人,只有他,可他为什么要拿一盘磁带诓我呢,我想不明白。
和新宇骑车回来的时候,是晚上七点一刻,我们也赶到订好的包间,哥儿几个都在等。他们见我满面春风的样子,都露出惊异的表情。我给大家倒了酒,自己先端起杯,敬新宇一杯,自己一口干了,大家也都喝了,依然目瞪口呆。
“怎么了,都这样子。”我笑着问。
“我们还想问你,怎么这么高兴?”小芳说。
“都是新宇提醒我才大概了解了一切。”
我讲了字迹的漏洞,又仔细说了我没怎么挨打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本不想伤害我。
“我脸上只挨过一拳,”我说,“还是因为我打出一拳引起对方的本能反应,但是他们打了那一拳后突然都停手了。” “你知道为什么?”小芳问。
“是的,因为找他们的人不想让他们伤着我。”
“那又为了什么?”
“他想让我自己拿着盘破烂磁带回来,但没想到我会穿那厚重的昵子大衣。”我拍拍挂在椅背上的大衣,“就是它,才使那带子没能粉碎。”
“他费尽心思这么做想干什么?直接抢去不是更好?”小芳不解。
“那恐怕是想让阿叆,自己犯错。”新宇在一旁解释。
“没错,海明威说过这样的活,人可以被打败,但不能被击跨。但那恐怕相对人兽战而言,人和人斗就不一样了。要想打跨一个人必须让他自己出错,让他只尝自己种下的苦果。他先设置一个我很需要但莫须有的东西,大家都知道,如果得到这盘磁带,它会成为最重要的线索和证据。小芳你也说过,带子到手要翻录几盘。当然,我们都对此深信不疑,东西最终到了我手上,却由于我的无能而让它毁坏,这是最惨的征罚。如果生抢,我恐怕要拼命反抗,难保不会打伤,这就与创汇伤人的初衷相反。所以,他干脆直接毁掉磁带。说实话,我回家之前都没想到带子会被打碎。”如果他成功了,我根本就没法听这带子,也就不会知道它本身就是空的毫无意义。我会因此而心灰意冷,因为唯一的线索毁在自己的手上了。“
“你刚才说他不想伤人是什么意思?”
“你想想,且不说我,就是羽子、白夜也都被人找到或恐吓过,但我没听说谁挨过打,一点儿事都没出,说明他只是阴拦我们的调查而不想伤害我们。”
“嗯。”小芳点点头,“有道理,那会是谁这么干呢?”
我停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是尹初!”
“为什么?”金海问。
“很简单,因为对主不断得知我们的动向,一定是我们内部的人干的。现在张真走了,知道我的计划的人只有你们,羽子和尹初,我相信不是你们……”。
“所以你就断定 是尹初而不是羽子?”
“不是,你想,对方做这些事为了击跨我让我彻底放弃而安排了整个圈套。但是我很可能要给真的白夜挂电话,就算家里电话不好打,我也可以直接找去,因为她是唯一听过带子的人,我手里的带子毁了,会问白夜是否有人复制过或是里而后内容。他不可能把白夜抓走,让我找不到吧。那样成了绑架事态就严重了。所以他必须确保我当天无法办这件事,只要拖到第二天,、我回家,他就可以先派贾源来找我,又马我从直接联系转成间接。当然了,万一我非要找白夜不可,他又会用欺了的手段来对付我。”
“可是这和尹初有什么关系吗?”
“有!对方如何知道我磁带被毁的当天是否可能去找白夜呢?他不知道,只能赌。赌我今天因为演出和新宇的生日而不去找白夜。因为只要我没有悉穿,磁带已被毁,早一点晚一天关系不是太大。所以他选择这一天。而所有的人中知道今天演出安排和新宇生日的人只有尹初一个人。”所以我觉得她应该就是我们的对手,至少和那个人有关系。“
“你说得是很有可能。不过她怎么会冒这么大风险呢?万一你打个电话,那……”
“我打过了,”我打金海的电话,“和新宇取车的时候我打了,但白夜不在,她去补习了。”
金海问我焉步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贾源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两天他一定会找我的,我就说要亲自去见白夜,让他去约,他们一定会杨办法阻拦白夜说出真话的,我那时候出现就行了。”
“你还有人吗?”金海不放心。
“我……,没了。”
“那你怎么去呀,人家那边也有不少人。”
“我没有,但大姐大有啊,她的两个朋友。”
到了那个时候,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我行动。我迫不及待地要证实自己的推理,早已经忘记了艾媛母亲的告试。这就如同一场游戏,游戏者随着挑战难度的增加而提升自己的水平。那时的我,为之而兴奋,不再是出于对艾媛的责任,我自己在玩一个无法的游戏。的确,我用理智渗透了所有的障碍,却在不知不觉中失掉了我的感情——那被三哥称为我所有力量和人格的源泉。我不顾金海的劝阻决心起用大姐大熟识的那两个“老炮!”这是我抛弃新生的极限,几年来,我费尽周折摆脱曾在外面混的影子,一直没成功,直到三哥的死猛地惊醒了我。好不容易跳出了圈子我又翻身杀人。金海清楚地意识到请那些人帮忙是没法还情的,他要我等他带他小伴过来,但我不想等。在他们还大姐大的人情,没有再找我。
事情似乎没有脱离我的掌握,在我回家没多会儿,贾源就敲开门,和小芳说的一样,他脸上也青了一大块,我惊讶自己的作戏能力,他根本没看破。因为我那时说要见白夜,他只得通知尹初,他带着尹初找到白夜。我好坏会儿唯一的错误就是贾源确实认识白夜,他们也真的在同一所学校复读。是尹初收买了他。约见的时间是两点。而正午起我和那两位老大就一直坐在白夜家楼下的一辆“五十铃”里,我的身边还有羽子,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吏们没有让尹初作好准备,两个老大就把她和白夜带上车,她看见坐在车里的我,一哆嗦。
那景象真得很可怜,尹初的孤立无助与我的冷酷无情相对。我丝毫没怀疑自己所谓的正义,甚至相如果是她害了艾媛就把她扔给两个老大算了。尹初是个谨慎而又大胆的聪明女孩儿,但不是失掉了人性的我的对手。
车把我们拉到两个老大的“窝”,我们走进一小间屋,我打个响指,门立刻锁上了。就只乘下我、尹初、羽子和白夜。四个人围着仅有的那张方桌,桌了扔着一把 子,尹初坐我对面,那两个人坐边上。我静静听她的讲述,胜利的心却一点点地下沉。
“叆,……你,你都知道了。……”她没有来时那么害怕,只是嘴唇发抖。
“知道,我要是全知道还会请你来吗?嗯?你玩我玩得可以呀,真是小看你了。”
她听了我的话,眼神却坚定起来。
“不错,叆哥,我是骗了你,而且从你和他第一次来找我时就开始了。”她瞥了瞥一边的羽子。
“为什么,你要骗我,你怕我知道什么?”
“我怕人查出真相。”
“你为什么要害她,”我越说越说越激动,“你不是她的朋友吗?嗯?却害得她失身,去自杀!”
“什么?”羽子这才知道,“阿叆你说什么!”
“闭嘴!”我瞪了他一眼,“我要她说!”
尹初很平静地看着我,我突然觉得她也很可怜,但我使劲地咬着下嘴唇。
“是,我们是好朋友,艾媛长得漂亮,却不傲气,我一见她就对她感觉很好。我们认识并很快成为朋友。但我一直不明白明白有宿舍她却从来不住,她留给我家里的电话,我打过几次却找不着她。我奇怪她一直住在哪里。我和她聊得来,但她说不了三句话就会提起一个叫叆叇的男人,她说到她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红了脸,说他的人如何好,力气如何大。我们更熟了以后,艾媛提起她自己以前很不懂事,爸妈领养她那么尽心她却不学好,在外面瞎混。等到后面要考大学的时候却和那些人脱不了干系。她被那些家伙带走,差点儿被强奸,她说她那时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叆叇的男人出现了,他不顾虑自己和对方老大打赌,把自己的手臂烙伤带走了可怜的艾媛。他甚至带邦她补习功课,使她考上大学,艾媛说她已经爱上了那个男人,我从来没见过他,只觉得他对艾媛好,应该也是爱着她的,但是我错了,一段时间里,我几乎从没见她笑过,问她什么她也不肯说。她叫我去喝酒,直到她喝醉了,才喃喃地说那男人不爱她,她咒骂自己不能讨那个男人的欢心。我觉得她好可怜,慢慢地开始限那个男人,限她不给我朋友快乐。直到有一天艾媛说她不在那个家住了,住在我的宿舍,我很高兴,我带她出去玩儿,见我的那些朋友,还有我的男朋友,我以前也在外面混。等着她很快地和我的朋友打成一片,我很快乐。也许这样可以让她暂时忘记那个男人带给她的痛苦。没过几天,我就见到了他,没有想像的英俊,也看不出传说中的孔武有力。只是他的眼睛很忧伤,让人百看不厌,他的出现很戏剧,从操场那儿跑出来,艾媛一见他扭头就跑,他在后面追,我完全想不到他就是叆叇,我大声地叫嚷,结果他们被保安截住了。这就是第一次见面,我觉得他很愣。在悲凉的眼神下掩藏着捉摸不定的心灵。艾媛被他和另一个男人带回了家,但她很快又回来找我。我怎么想不到就在那晚会出事。晚上父亲给我打电话说母亲心脏病又犯了,叫我赶紧回去。我让那个我深爱的男友照顾艾媛就匆匆地回家了。我那么爱他,完全想不到他趁我不在灌醉了艾媛……我知道时已经太晚,我限他,更对不起艾媛。我试着做一些补救,但毫无意义,她一边抽泣一边说没有脸再面对叆叇。我自责我后悔我伤害了她,如果我不带她出去,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但不知道她会去死。”
“我还奇怪艾媛两天没有来上课,却被叆叇找到,告诉我她已经自杀了。我的心几乎崩溃了,是我把她害得那么惨。但我的第一反应是我不能说实话我必须骗他。如果让他知道了,那个男人为了艾媛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一定会杀了干好坏事的混蛋,而我,这个罪魁祸首也好不了。可我一下子想不到该怎么说,只好在中午的时候找来我的那帮哥们儿吓吓他,我没想到他会跑,那不是传说中他的个性。但当他跑了,我更加害怕了,我突然明白他那么做是为了查出事实而保存自己。我不敢去上学,一个人躲在家里,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我从窗户看到了他,他已经由朋友带来了我家楼下,我知道他会打电话叫我下去,想不接电话。但转念间我想试图将计就计,我在他们商量的时候,我打手机叫来了住最近的一个哥们儿,让他假装找我并和吵架甚至打了我。在他们面前演戏,他们没有悉穿,也就不再找我的麻烦,相反地,我更成功地和他们混在了一起,拜这个关系,我顺利地和他们来往,羽哥是个很不错的人,我很快就跟他混熟了,但是,叆叇并没有放弃,而那个混蛋又总来找我,说他那夜喝多了而失控干那禽兽行为,这样下去早晚会露馅。好在,我能知道叆叇那面的动静,然后让我的哥们儿去阻止他,我不想伤害谁,只想吓吓他们,让他们不要帮助叆叇就好了。”慢慢地,我看出他有些气馁了。“
“如果就到这里,他罢手我也罢手那就好了。我很想就这样算了,但不知不觉地我也爱上那个男人。听到他的倾诉变成了我的梦想,他背页着的命运激荡徉 我。为了对付他,我了解他,他就像一个黑洞深隧而神秘,我被吸引进去。我好想穷尽一生伴随着他,或计只有一会儿也行。终于,在那个晚上,我仗着胆子地表示要做他的女人,他摇摇头,告诉我不可能,在他的心里有一个人,一定是艾媛!他没有放弃,他还在想她,她已经死了,不该再占据他的心,我被自私冲错了头,发誓要把他抢过来。”
“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放弃再追寻答案,我知道她并不是受着艾媛,而是出于责任。如果他自己犯错堵死了希望,最终会就停手,咽到现实。”
“我不能自己去通知他信息,这时我想到了他曾经找过但被我的人吓住了的白夜,我决心冒充她,当寄出了第一封信后,我发现他深信不疑。是的,他很聪明,但那时他急着复仇,分析能力下降了,我自以为发现了他的弱点。为了这件事,我制订了太多的计划,还找到了和白夜同班的贾源。我想用一盘假磁带来骗他,那磁带剥制了艾媛和一个男人的争执,就像一缕曙光,对他而言至关重要。我让他得到磁带再让他失去它。这让我为难,我怎么忍心伤着他,但是为了我的爱,我做了,到了那个头关我只能做下去,没法回头。他说过二十八号他有演出,还要和哥们儿过生日。他是重感情的人,我赌他那天不会找白夜对峙,只要熬过一天,我就会再叫贾源去找他,让他和真的白夜见面也没关系,只要我周围有人控制局面,白夜只是个弱小的女孩儿,既然威胁不到叆叇的生命,她绝不会乱说的。甚至,我作好准备告诉她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叆叇哥。她也是个女人,会理解我的苦心的,我不会怕他不喜欢我,我会为他而改变自己,成为他爱的女人。直到被他抓到的前一秒,我仍然在憧憬着那种幸福。我真的想不到他会看穿。好了,叆哥,你已经全都知道了,就是我害了艾媛,随便你处置吧,只要不把铰给那些流氓。”
她坦然地看着我,甚至是桀骜不驯地,在我的面前解剖着自己。
我惊呆了,看着面前的她,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我恨她,恨她带走了艾媛,可我无法恨她,因为她为了爱的那份苦心。
如果说她为爱而犯了罪的话,那么我呢,我又爱过谁呢;如果她最终一无所得的话,那么我呢,我费力得到的又是什么呢;如果说因为爱而没有对错的话,那么这个故事之中只有我错了,因为我根本没有爱。
处置她,我又有什么资格,是我伤害了别人,艾媛还有她,我是最自私的人。她的讲述是对我的惩罚。我不想说什么,说出来又有什么份量呢?我所坚持的在两个女孩儿的那份执着面前算得了什么呢。我点燃了一支烟,一股烧焦的气味熏得我睁不开眼。
“你拿倒了,”羽子说。
过滤嘴只剩下一小截,焦黑的,这就是我得到的。
结束了,我告诉自己,我打响指留在门外的两个老大开门进来,我想告诉他们把我们送回去。就在我一侧脸的刹那,羽子大叫一声:“不好!”
我回过身来,只见尹初拿起桌上的刀照自己手腕砍去,时间变得好慢,我的左腿往往抬起向前跨去,然后又跨出右腿,刀落在的手腕上,羽子伸手去夺,白夜吓得尖叫,还有我离他们越来越近,一切都像慢镜头。羽子抢过刀来,我冲到尹初面前,想攥住她手腕,血“噗”地喷到我脸上。
“你干什么?你不能再死了。”
她的头靠在我肩上,幽幽地笑着,说:“我想同凶艾媛,叫她原谅我。”
血从伤口流出,顺着我的手流淌。
“为什么这么傻,我不怪你呀。”
“不是你怪我,叆哥,如果……如果我等一年,不也许是更长的时间,再提出作你的女人,你……会不会答应我。”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
“算了,叆哥,为难你了。哎呀,叆哥,今天你的手好冷,不像那夜了。”
我听见羽子的哭声,血顺着眼眶往玩具流,滴在身上,好像我的泪……
坐在医院门口,我和羽子抽着烟,好冷。
“阿叆,我有时觉得,你还是死了的好。”
“我也想,但我死不了。”
“那她,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我想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那也好。一切都结束了。”他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土。
“不,”我吞下一大口烟,然后慢慢吐出,“还没有。”
“还没有,”羽子惊讶地扭转脸,“你还想干嘛。”
“我要找到那家伙。”
“你,找他,难道你想杀人吗?”“喂,虽干傻事。”
“我没说要杀他,我不怪尹初,不出是他的错,但那男的不同,他糟蹋了艾媛!我不能放过他!”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找,马上要期考了。”
“先考试,考完也就去。”
到现在,我依然不愿原谅那个男人,我没有整他,相反地,是他扎了我一刀,很有意思,我一月三号要考一门选修课,我因为没带笔记而回家取。到家大约八点半吧,我找到笔忘本 就出来了,站在院门前,下意识地打量周围。在胡同的那边,站着一个男的,我只能看出是个男的。整条胡同只有我们俩。我把车支好,回过身去撞院门,撞了两下都没锁好,就在那时,我听到有人向我这边跑过来。说实在的,那会儿我疑心挺重,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不对劲,右手还扶着车座,身子整个儿向右转去。我感到一阵亮光很刺眼,右手已经回不来了,右手挡住右眼,那把弹簧刀猛地刺在手背上,透过指缝,我看见一对冒血丝的眼,刀顺着手背向下拉。我一拳打他的脸,他跑了。我在家躲了半天才敢出去。十点考试,我差十分才到。而且一直没发现自己手破了。直到摘手套摘不下来,旁边的一个女生惊叫,我才注意血冻成了冰把手和手套粘在了一起。拽下手套,血冰也跟着一块儿下来了,一股血“忽”地涌了出来,金海脱下心给我捆上,我就那么考的试,回来后才知道断了三条静脉,手筋还差点儿断了一根,也不敢上医院,哥几个都很着急,买了白药给我抹上,好歹是止住了血,现在当然已经没事了,但仍是鲜红的一条。
本来我是打算置那家伙于死地而后快的,但是他不要命的性格使我清醒,我在家门口竟然会被他攻击,那么我的父母呢,他们会不会也有危险,而且就算我杀了他,他也有朋友也有家人。这样的生活何时才能了结。如果我追查艾媛死因的动机没有错,发展到那个地步已经过份了,干嘛还要执迷不悟下去呢。我庆幸我当时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最终把这件事和平解决了。
从认识艾媛到艾媛自杀再到尹初割腕进医院,我被扎伤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这一年的生活宛如一场梦。在梦中有欢乐,有悲伤,也有苦痛,我强烈地感觉着这一切,好曲折,但我却醒不来。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尽可能使生活平淡无奇,不和任何能勾起伤痛的人联系,我反复体味着曾经,所有人都会把它当一种宝贵的财富,无论这之中谁对了,谁错了,都不理要没有后悔,也不再犹豫,就像父亲说的那样,籽追求的东西付出所有是值得,而走过了就不会怀疑是否还有更好的选择。
不过,有些事情我很难理解,我的所有调查都在艾媛母亲的话语中有所预示。在开始查之前,尽管张真劝我不要去见艾媛的亲属,我还需要偷偷地打了电话,在艾媛家找到了她的母亲。现在我还想不通自己当时的目的。我把我所知道的通通告诉她的母亲,等待她的回答。
“那么,”她母亲出乎意料地平静,“告诉我,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知道一切,我想艾媛不是因为我而自杀的。”
“孩子,你想知道的东西毫无意义。”
“为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是想证明什么吗,或是不想让别人冤枉你?”
“您说得也许地是,但我不只是出于这个角度,我还……”
“如果你想证明你的清白,”她提高声音打断我,“那么不必了。”
“为什么?”
“就算我们都认为责任在你,也没关系,只要你明白自己的清白。我们怀疑也罢,误解也罢,没有人能够阻止你的发展,更不会成为你前路上的绊脚石,这你应该放心,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信任你。”
“我……”
“孩子,你知道你最大的优势在哪儿吗?”
“我?”我摇摇头。
“你长得好!”她的表情没有一点儿像是开玩笑。
“我?!长得好?您这话怎么讲?”
“也许你自己没发现,你的眼睛好看。”
“眼睛?”
“对呀,孩子,让我怎么说呢,大概抑郁中透着忧伤吧。平时还不觉得,一旦当你受了伤,你的眼神骗不了任何人。”你吸引着别人,这是你最大的长处。“
我沉默,不知如何应对。
“还有,你知道女人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不知道。”
“就是看到你这样的男性。你像一只鸽子折断了双翅,孤零零站在地面仰望天空。正常的人会渴望了解你的伤痕,保护你。”
“保护我?”
“是呀,你不知道么,女性的第一性是母性,看不得受作的男人的。”
“这有什么关系吗?”
“有的,我相信你就是因为看到你的伤,同样的,那天还有一个人也深深地信任着你。”
“谁?”
“文欣,那个小丫头也被你吸引着,只是你看不出来。对了,你身边的那个外科大夫,似乎也看出来了。”
“张真。”
“啊,对,我一时忘记他叫什么了。”
“您说这些为了什么?”
“为的是不想让你再在这件事里耗精力了。你根本没有必要去查,你明白吗?”
“可是,阿姨,我并不是为了澄清自己,确实,像您说的,别人的怀疑不能把我怎么样。但是我不查的话,我内心就无法平静,这是我的责任。”
“为了艾媛?”
“是的!”
“那好,孩子,你爱她吗?”
“我……”我愣住了,想不到她问这个,“我,我也不知道。”
“我来给你答案吧,你不爱她。”
“也许是吧,怎么了?”
“你不爱她,你的伤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愈合;就算你爱她,也早晚必须淡忘的。”
“什么意思?”
“你的生命中将一直有女人进入,你不会平静,直到你找到幸福。如果你回避,那个女人就会更加想接近你。你心里总挂着一个人,其他的人就会受伤,然后你再为这个人自责,不会终了,所以,忘了艾媛,面对新的生活吧。”
“您也许是对,但我做不到,我必须对艾媛负责。”
“好吧,那你想结果会如何?”
“找出伤害艾媛的人,然后……”
“然后狠狠地揍他一顿?”
“这我还没想到,总之我要找到他。”
“如果你找到了那个人,但你却无法惩罚他,那怎么办?”
“什么?您这话怎么讲,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不,我知道的你也知道,还有些是你告诉我的,对了,忘了说了,艾媛是我们领养的,我们一直没孩子。”
“领养的,可为什么她父亲那边看起来十分冷淡。”
“也没什么,没能抱上亲骨肉吧。人这么想也很正常。”
“是呀。既然您不知道什么,为什么说我无法惩罚那人。”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凭直觉吧。
“直觉?!”
“嗯,我觉得事情不会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就算像你想的那样,恐怕也会因你的介入而变得不简单了。”
“这又怎么讲?” “我也说不清了,也许我不愿说吧。也好,我不阴拦你,也拦不住你,我只想知道。你为了一件事而拼命,你得到的结果却和你的想像有着天壤之别,甚至让你怀疑自己的初衷时,你觉得你所做的值得吗?”
“我不知道。”
“好吧,以后你会知道的。孩子,你真的很可怜,希望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我会的。”
“好了,走吧,她爸快回来了,看见了不好。噢,对了,不管你最后查到了什么,都别告诉我好吗?”
“好……”
“有时候,自欺欺人挺好的。”
“是吗?”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就站起来:“那么,阿姨,告辞了,您保重身体。”
“我会的,你也要小心,别再受伤了?”
“受伤?”
“或者说是伤人,都一样。”
“您放心,我没事的。”
我出门的时候满头雾水,事后想起来总是很神奇,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只是反复考虑一点,我到底是不是艾媛母亲说的那种人?如果找不到自己的爱就会不停地伤害别人?没有答案,除非我找到。
对着电脑屏幕,我陷入了沉思,突然,身边想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
定期的忏悔是个骗局,那么一来,忏悔变成了作恶的奖品。……忏悔过两次的人是最可恶的伪君子
——巴尔扎克
※※※※※
大姐大上次打电话来是两周以前,想不到她这么快又来电话。我还以为又是哪个家伙在情人节这天没有女孩儿陪而来找我发牢骚呢。
大姐大一上来就问我手上的伤口长好了没有?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伤口已经愈合了,当然我省去了偶尔还会疼这一节。她为此而很高兴,但同时又不满意我刚才对她的那个称呼。
“喂喂,你怎么回事呀,谁让你叫我‘萧姐’的呀!还是叫我大姐大!”
“你都结婚的人了,这么叫着多难听呀!”
“得了吧你,什么结婚不结婚的,你都叫了这么多年了,从来也没觉得别扭呀。”
我知道如果再坚持己见,她准又得说难听的话了,搞不好连骂带挖苦的,就笑着答应了。其实我,也觉得叫她大姐大更顺嘴。
“哎,小子,你今儿怎么在家呆着呢!”
“废话,我要出去了你打电话找谁呢?”
“我是顺手拨的,可没想到你在家。今儿这日子,你能在家闲着?噢,对了,天儿还早,晚上一定有活动吧,和哪个丫头出去呀?”
“没有,谁约我呀,没人要的人!”
“骗谁呢!张真告诉我你又在学校里演出了,还不又是一群一群的小丫头往上赶!”
“有是有,不过没有我喜欢的,行了吧。”
“那你刚才还不承认呢!哎,我说,听姐一句话,赶紧找一个好的成家算了。你这样的主儿,不结婚就成不了事!”
我清楚自己是断然说不过她的,赶紧转移话题。
“大姐大,你和张真在那边过得好吗?”
“凑活吧,买了房子,离家也不远,你姐夫很快找到工作,我帮着在家里打点生意。钱倒是不缺,不过总觉得不如在北京好,连一个闲聊天的都找不着。也就是晚上歇着的时候跟阿真瞎贫叨几句。哪儿像原来呀,那么热闹。我一到这儿,就惦记着回去,老爹不让,说什么以后要在这儿发展,必须站稳脚跟。整天带着我拜拜这个见见那个,请安似的。我都快他妈烦死了!你呢,你……还好吧。”
“我?挺闲的,没事儿就上上网,要不就和哥们儿出去玩。”
“上网有什么劲呀,少上!我说,你是不是打算跟那上边搞个小姑娘呀?”
“也许吧。”
“什么也许吧,肯定是。找着没有呀?啊……肯定是没找着,要不然情人节会耍单儿?”
“行,你说对了,我的好姐姐。我总想着找一个比我大点儿的,可是人家又总嫌我小;比我小的吧,难得有懂事儿。真的好难啊!”
“难就别找啦,你还怕以后没人要啊,才刚二十就有过多少个女孩儿啦!哎,我问你,你整天这么穷晃悠,我叫你干的事儿你干了没有?”
我记不得大姐大曾经交待过要我干什么事。愣了一下,才回答说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你他妈就是记着吃了,好好想想……算了,估计你想不起来了。我三番五次地说,叫你把你的经历写出来,临走时还特意嘱咐你!忘啦?”
我恍然记起还是在白雲离开我那阵子,大姐大就叫我把以前的事写出来,她说了确实不止一遍。第一次说的时候,我还为这个认真地构思了好几天,不过不知该怎么下笔。以后她再提起,我的反应也就淡了。其实说过这话的还有我上大一时同窗的大四学长,他说我的经历要是写出来再拍成电影一定能火。而我,始终没有提笔的动力。
看我这边没了话,大姐大不停地数落着。说这并不是为别人,写出来我自己看看也是好的,省得忘记了或是说是为了忘记。万一有机会出版,也是给自己闯条出路。她说的话我不是不明白,可是该怎么写呢?
“就用第一人称呗,嗐,我也说不清。你看的书挺多,写故事也不该太难吧,只要事情都记得就好了。哎,你还记得咱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吧。”
记的!我就算忘了白雲和艾嫒,也很难忘记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她。与大姐大的相识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奇特的故事了。后来我与朋友初次提起她时,总是要扯上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经历,总是能把人逗笑,而我一想起来,也总是忍不住发笑。
那还是我刚跟三哥干不久的时候,有天中午我和一个小混子去街里的游戏厅,那时风靡“斩红郎无双剑”。我们玩到两点,兜里剩的币已不多了。那小混子一个人玩,我则站一边看着,如果他不行我就上去帮一把。快打到Boss时 从门口走进来个女的,身高和我差不多吧,穿着那时还不怎么有人敢穿的超短裙,双腿特别长,很漂亮。从小腿上的那种线条看得出力度。上身也是一样,很结实但并不臃肿,尤其是她的二头肌很有型儿。不超过二十五岁的样子,涂了淡妆的脸带些傲气。我的第一印象是她的不凡的气质。我看不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从事着何种职业。她根本没看我这儿,径直走到那小混子旁边,弯下腰投了个币,接着就使人用副把和他对打。那时候又有几个男的凑过来,一眼能看得出不是和那女人一快儿的,只不过是“闻香”而来罢了。我想没有事会发生,眼睛只盯着游戏机的屏幕。和我同来的家伙玩得也不俗,但想赢那漂亮姐儿却很难。连输了两局。他对我摇摇头,败下阵来。那时候三哥总对我说要少在外面惹事,只是到了被人欺负时才出手。我不是忘了他的嘱咐,只是那女的魅力太大了,好奇心驱使我想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我决定玩一盘儿试试。我礼貌性地冲她笑笑,她仍是不理睬我。这多少使得我心里有点儿不舒服。我使出自己最拿手的连招,看来她不适应我的打法,她连输几局,她又投了第三个币。我越打越上手,第三局的上半打出了“完胜”(就是没有费自己的血),下一局一开始,我又是一套“中斩+刚破+跑中+刚破……”,却意外地发现身边的她根本没有动摇杆。我很茫然地停下来转身看着她。盯着我是一种看不懂的眼神。我甚至来不及看到她愤怒的表情或是她根本就没有不高兴。眼前的只是手臂的一闪。她出拳太快,我向后仰的时候,一股液体冲出鼻孔。脸上的痛感还没有传到神经,她的第二下就到了,那是真正有力量的一腿,正蹬在我肚子上。把我胃里的东西压迫着往上蹿,差点儿吐出来。我很庆幸那时她穿的鞋跟不太尖,但已经够受了。那一脚调动了我的知觉,也促使我本来后仰的身子一下变成弓形,头低了下去,腰向后拱。她顺势拽住我的头发,用右膝狠狠地磕我面门。她给我造成的疼痛证明了我先前由她小腿肚的微隆的肌肉而判断出她的有力是正确的。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莫名地向我攻击。意识清醒过来时她已是磕到第三下,大概那会儿我脸上已是粘乎乎地一片了。我的右拳从她腿的侧面勾向上,我记得她的身高,那一拳打在她下巴上。她一惊,我想是她大概没想到我能在这个位置头也不抬就还手。她挨那一拳时手还抓着我头发,我明显地感到她一怔,借这个机会把她推开。我站直身子,抹了一把脸,问她是谁找来的,为什么找我的麻烦。她似乎没有听见,但也不像之前的毫无表情,她眼里闪放着一种兴奋——好像是一种在战斗中遇到对手的快感。她再次向我攻来,我努力地躲闪。当我发现她凶狠的腿击已完全把我排到了我的身体之外后,我开始尽可能地贴近她。在生扛过她几次腿击之后,我双手抓住她踢向我腰眼的左腿。“打架必须加上腰劲。”我想着三哥的话,以脚跟作轴,快速右旋身体,把她甩了出去。现在看来如果那时不是在游戏厅而是一个空白场地的话,我的方法也很难奏效。但在游戏厅里,被我奋力抛出的她重重摔在游戏机上。她咧开嘴疼得没站起来。我走过去,她冲我伸出手,我犹豫一下竟也伸出手把她拉起来。她一只手扶着腰,我知道那一下磕得很疼,她脸上勉强地露出笑容。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笑,很天真,像个十五、六岁未谙世事的女孩儿。我质问她为什么要动手。“不是我先动手,是你先打我的!”她一本正经地说。我?!我哪里有打她?她接下来的解释是我在游戏中打赢了她,而且还有一次竟然“perfect”,难道还不算是我先打了她吗。这种说法让我又好气又好笑,我一时语塞无以应答。她说请我去喝咖啡算是赔罪,又递给我纸巾让我擦净脸。我很惊讶于她的变化,但还是跟着她去了。她又说又笑的倒也扫除了之前的那份不愉快,我自己也仿佛被她的灿烂而感动,开始和她攀谈。两个人很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现在大姐大重又提起此事,一方面让我感到世事难料,另一方面又让我体会时光荏苒,从那时到现在,已有六年的时光了,却像是一转眼。
我叫她放心,告诉她自己当然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在那边传来爽朗的笑声。虽然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能想像出她的表情。这些年,所有的人里,只有我在不停地变,她的变化很小,要说有的话也只是随着我对她了解的加深而慢慢看到了以前我不曾见过的那个她。我想起我们相识的那个中午,在咖啡厅里她递给我一串钥匙,然后又画了一张图给我。“这是我家地址、楼层,”她说,“这是门钥匙,有空的话你可以来我这儿玩。”玩?!我对她的举动很吃惊。我有很多好朋友,都很好,可从没好到谁会把自己家钥匙给别人!我表示这大可不必,她的回答是她经常不在家,要是我白跑了那可不好。她说完了,就付帐走了,说她还有事,留下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拿到钥匙后的一个月,我才鼓起勇气去她的家。说不清当时是怎么想的。我一方面盼着她能在家,一方面又想如果不在家的话可以试试钥匙。她在想些什么我无法估计,她的行动也没人能预测。我不知她出于什么目的把钥匙交给我,她还根本不了解我呀!站在她的门口,我听见里面乱哄哄地,人声嘈杂。我犹豫一下,还是敲了门,可是没有人开门。我用钥匙捅了捅,门真的开了。一股烟气扑面而来,我皱着眉走进去,看见一群男女挤成一堆喝着酒,抽着烟!我一个也不认识,同样他们也不认识我,但他们却似乎并不介意我这个外人进来。我找到里面最像个人的家伙,问他知不知道萧睿在哪儿,他摇头。对于男女之事,我初三开学不久才知道,所以看到他们正在看的片子禁不住脸红,我坐在大屋的一个角落抽起烟。夜里两三点的时候,他们一对对地走进卧室,我注意到房子很大,有四居吧。
那时候,多余出来的那个女孩儿走过来,坐在我腿上。我猜想如果她把脸上画的东西洗去的话,走在街上我根本不能认出她来。她叫我和她进那间还空着的卧室。我是个男人,不过好在还懂得控制自己;我不是不想,但没兴趣和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女人上床。我干脆地推开她,她就骂骂咧咧地走进一间已经有两个人的房间玩去了。我猜她刚才一定是说我没胆儿或孬种之类的话。我坐在沙发上靠了一宿,六点的时候,我听见开门声而醒来,看见萧睿走进来,又是穿着裙子,她就不怕冷吗? “噢,是你呀!”她看见我后含糊地打招呼,然后一屁股坐在我边上,问我为什么没到屋里睡。我闻到她嘴里扑鼻的酒气,她又说要是我没人陪的话,她可以陪我。我想那时我是生气了,站起来,准备走。回头却看见她还是那样的笑。我一拳打在她脸上,她捂着鼻子的手挡不住血顺着嘴角往下流。我作好了准备可能会再和她再打一架,但是我已经不觉得她有什么了不起了。可她只是愣愣地站着,手捂着打疼的脸,一语不发。也许是我的拳头让她醒了一点,她想起了那天和慝打架的我。看着她哭了出来,我不自觉地为她擦干了泪。我说我希望她放弃那样的迷乱生活,她默默地点点头。
这就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我曾认为她是个无可救药的女孩儿。可就是这个女孩儿后来成了我的大姐大。甚至后来为了救我的命而断了右腿。腿功出众的她右腿胫骨骨折,这是很大的打击,她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说她为我做的不会后悔。她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时刻出像那天她只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把那些睡在她家的那群男女流氓从睡梦中叫起并赶出的那种风格。
我同意了尽全力尽快地开始写作,但我和大姐大的争端在于如何安排全文的结构。我的打算是以我与白雲和与艾嫒的相处作为故事的两大中心。但是大姐大坚持要以白雲为全文的主线,其他的人或事作为陪衬。我表示不能接受,她就干脆地问我在白雲和艾嫒之中到底谁占有我心中的最重要的位置。我根本无法回答这种问题。令我恼火的是她接下来一连串的提问。诸如如果我不爱白雲的话为什么要和她生个孩子之类。
“喂,当初如果不是你在一旁瞎撮合,把我们灌醉了扔在房里,我们至于……吗?”我承认刚才有点儿恼羞成怒,我这种根本不能成立的借口立即遭到她的反讽。
“哎呀!你小子什么时候学得既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呀!有本事你当初别进去呀,现在倒翻过来怪我。你这样做男人可真爽,生个孩子都用不着你养,还好意思唱高调。你别他妈告诉我说那回是你第一次做男人,我才……”
“本来就是,在那以前我根本就没亲过女孩子。”
“是吗?那倒是我错怪你了,做你的女人可真难——怎么,又生气啦。行了行了,反正现在你和她天各一方,姐说话不对了,你别当回事儿。以前的就让它全过去把,全当是积累经验了。”
积累经验,大姐大的意思省得以后新婚之夜不知该干嘛。我脑子里突然产生一个挺过分的问题,没怎么走脑子便把它抛出了嘴:
“我问你件事儿,你和姐夫结婚是不是你的第一次?”
我自知问得不合适,等着挨骂,没想到她很平静地回答我“不是”,我对之还没有及时的反应,她又接着说:
“你不也不是处男吗,这怎么啦?”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一个男的和别的女人没什么,难道我作为女人做同样的事就不对吗?张真对此也不太在乎。唉,就是可惜没……唉,算了,不说了。姐早就知道你雲姐的心思,为了承全她,只好牺牲你啦,我只希望你别怪她。”
怪她,像大姐大说的那样,我又怎么有脸去怪她?我只是祈求远在天边的她和可爱的露露一切安好。
放下电话后,我木然地靠在椅背上,放松呼吸,放松知觉,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我又进了OICQ,想看看今天谁会和我一样呆在屋里。刚一进去,就听见滴滴滴的声音,是“little cat”,她大概是在我不在的时候留了言。上面是这样写的:“谢谢你昨天祝我情人节快乐,不过很可惜,我可是个没人要的,今天一个人去轧马路吧!”,日期是2001-2-14-8:42.
我忽然觉得她在为自己的孤单而茫然而彷徨,这一点与我有着本质的不同。她很想找一个男朋友,为他付出自己的爱;而我由于过去的种种只想要个家,要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用她的爱笼罩住我,哪怕这爱过浓过热会淹得我喘不上气来,我也愿意。可是又到哪儿去找呢?我想起那晚和胖子得出的择女友的结论,又不禁觉得那很可笑,或者说对我而言很可笑:女孩儿人好或是人长得美是大多男性的爱慕标准;且不论我是否会因一个女孩儿的外表不美而不愿去了解她的心灵;就算我去了解她了,又自忖很难再见到像白雲这样贤淑的女子。我该怎么办,一个人晃荡一生?
我查找与“little cat”的聊天记录,她曾经告诉我她去年曾在网上认识了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她喜欢那人,而那人起初也对她很好。可最后,他们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是那男的跟一个能帮他移民到澳洲的女人走了。我那时问她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她的回答是他很有男人味儿。哼,我发现一个奇特的事实是:如果一个女人长得美,人们会觉得她除了外表一无是处;而一个男人长得好,人们又会认为他具有着和外表一样的优美品质!这一点真可悲。
那个可怜的丫头住在海淀,而我晚上又要回宿舍,因为昨晚母亲告诉我金海在宿舍给我打过几个电话。放假这么长时间了,我很想回去看看。我给“little cat”留下一段话:“很抱歉触及你的伤处,我在想,即使没有男朋友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情,你才刚刚十九,你才刚刚大一,需要做的还很多,也有不少东西对你而言都是重要的。我很高兴你能信任我。并且把你的过去告诉我,我从那里边看到的是一个好女孩儿,相信你终会找到一个称心的男孩儿,我要回校了,一晚上都在的,如果你今天需要一个人来陪的话,在你轧马路回来后可以给我宿舍打电话68909159,我相信我能使你高兴的。当然,一切随你了。好了,再见吧。祝你好运。”
打完了这段话,我便从家出来。到学校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
宿舍里只有金海和新宇两人,在玩“DIABLOⅡ”。屋里还保持着我们走的时候收拾的那份整洁。除他们睡的两床被褥外其余都叠放着,还盖着报纸;桌上也没摆什么;地面没有烟头、瓜子皮之类的东西;不过我知道马上就会有了。
金海见我回来,高兴地打招呼,并递我一支“希尔”。
“你什么时候又开始抽了,不是早戒了吗?”
从大一开学到现在,我几乎没见他抽过烟,仅有的几回也是极烦了抽那么一盒半盒的。
他笑了笑,把火机扔给我,说:“嗐,一个人跟家呆着闲得难受了,就又抽上了。”
我知道大家都很闲,都想着要找个人陪,对单身汉来讲,有时候烟是最好的伙伴儿。
他们继续玩他们的,我从床下找出哑铃,打算给自己“赎赎皮”。坐在凳子上,我尽可能把腰拔直,两手把哑铃握住背在肩后,用力慢慢向上推起,然后又放下……
我真正的锻炼始于白雲的鼓励,她说既然我原本有着标准的身材,那么就要努力锻炼以恢复。不要因为高一一年的外界原因就承认了一生的肥胖。她说她期望着看到我瘦下来的样子她也说这与爱无关,因为我是她见过的最好的人。她只是期望,不是要求。我不爱她,但不知为什么我非要自己按照她的希望去做。我给自己订了严格的计划,当然我完全没考虑到自己的身体当时蠢笨到何种程度。
那时我从家开始跑,每一步都那么沉重,真的是“砸夯”。我手摆得很快,腿的频率却很慢,而且步幅很小。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喘息,最要命的还是胸膛里着了火的感觉。就这个样子,我慢慢向前挪着,经过十三中校门的时候,两个女孩儿骑车出来,从我的身边超过。我听见其中的一个说:“瞧,那么慢也还出来跑步!”我相信自己那时生气了,但人家说的是事实,从家到十三中大概只有五六百米。我本想就此停下,放弃对我而言过于困难的长跑。但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肥胖与蠢笨让人看了会恶心,那女孩儿的评价是客观的、正确的,这就是平常人眼中的我;只有白雲容忍了我,可我凭什么让自己难看的身躯出现在她身边呢?我咬牙坚持锻炼:长跑,后来加到万米;俯卧撑,现在能做到一百个。锻炼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几天不练会难受的。
我胡思乱想着,没有注意到背推的数量已经超过平时了。我发觉的时候,两臂开始抖动了。我费力把那两个铁家伙放在地上,胳膊不自觉的抽搐起来,这感觉蛮好的。
第四组组间休息时,“little cat”打来了电话。
“是叆叇吗?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
“啊,是吗?真是太谢谢你了。我刚回家,一上网就看见你留的话了,那么一大段,太感动了。”……
她说话特别快,以至于我有些都听不清,她马上道歉说她会尽可能慢一点儿。她问我是不是首师大的。
“你看过资料了?”我资料写得很完整。
“不是,你电话是6890的,我原来有个男朋友就是首师大的,也是这个电话。唉,你晚上有空吗?”
我给她留言说如果她愿意,我晚上陪她出去。我们约定7:00在学校本部校门口见面,她又问怎么才能认出我,我的身高又是多少?我告诉她一米七四。
“一米七四,”她的口吻略带惊讶,“真的吗?男生那身高可是完美的呀!”
“完美?!”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我虽然不太在意外表,但也略嫌自己矮。
“当然啦,至少我是这么看的!我好认的很,头发很长,到腰以下。听着,我可是恐龙呀!”
“无所谓,我又不想干嘛!”
“我只是提醒你,省得你看了想吐。”
我笑着说绝对不会,又说了两句,就挂断了。
锻炼是无法继续了,说了半天,每块肌肉都冷却了。我低头放好哑铃,看见金海冲着我笑。
“你可真行,刚回来就又要出去了。我还想着今儿晚上一块儿吃顿饭呢,看来没戏了。”
他又说要和我打3局“KOF97”作为补偿。
玩着玩着忘记了时间,赶到约定地点已是7:10,而那女孩儿说她6:30就到了。
她头发染成黄色,长长地拖到身后。我发现现在有些女孩子要不是审美能力有问题就是成心把自己说成恐龙。在我看来,她长得不漂亮,但我也没觉得哪儿“恐”。
我跟她一直往北走,直走到人大西门就向东拐,她的家就在知春里,一路上我说的多她说的少。我讲一大堆和哥们儿混时的乐子,她听得很开心。但她说我一直扳着个脸,一共只笑了五回。我要回去的时候,她说要去当代商场买些礼物送我。我犹豫是否应该送她什么。她说今晚是她叫我陪她,理应送我东西。我在外面等,她一会儿跑出来,递给我一个袋。
“里面是我最喜欢的巧克力,很好吃的。那么,情人节快乐!”
我再次对她表示感谢。她陪我过了马路,我打了辆车。
这段路我走路大概花了两个小时吧,但坐车回去也就十几分钟。司机告诉我今天的玫瑰特别贵,要五十块钱一枝!可我看大街上到处有人在拿着。
“都是烧的呗。”司机先生作着评价。
回到宿舍,我把刚才司机的话说给他们听。
“你这巧克力也不便宜呀!我记得得要一百块钱。”金海说。
“啊?有那么贵吗?我今儿出去可是只花了十三块打车钱,什么也没给人家买。她送我这么贵的东西,这合适吗?”我自从锻炼以来几乎没吃过甜食,根本不知道一盒巧克力在现在的价格。
“要不说你行呢!你的全部花销就是把这些巧克力运回来的钱。我可是真羡慕!老兄,都是打光棍的,可待遇全不一样。”新宇在一旁大笑。
我们又说笑了几句,就把巧克力分着吃了。真的很好吃。
“喂,喂,醒醒,你的电话。”
当我睁开了眼,白雲和露露的身影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金海那逐渐清晰的脸。
我意识到刚才作了一个梦,梦里的地点全记不得了,只有他们母女二人。当我看见白雲时,露露就站在她身边,已经长大不少了,但我知道她是我的女儿。我想亲亲她,抱抱她。我向那边走去,白雲牵着路路的手转过身去。我想追她们,却总是追不上;我也想大声的叫喊,但喉头哽住了,发不出声音。
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颊,湿腻腻的。是我在梦里不自觉的流泪了吗?这令人困扰的眼疾随着白雲的出现而自愈了吗?能再次流出泪来令我欣慰。
“哎,怎么啦?发什么呆呢!不就是往你脸上弹点洗手水嘛,也犯不上不搭理我呀。你的电话,女孩儿来的。”金海对我的没反应表示诧异。
我这才看见他手里拿着电话并把它放在我枕头边的凳子上。我觉得很失落,因为我还是没有哭。
电话是“cat”打来的,问我睡得如何之类。我就半卧在床上靠着墙和她贫。和昨晚一样,贫的东西很杂,包括学校还有外面的生活,甚至聊到厨艺。她说她很会烧菜。这一点在现在的女孩儿中怕已属罕见了。母亲曾教我做菜也是为了我结婚后不至于天天下馆子。对于未来儿媳的标准,父母是很苛刻的,但也不包括会做饭一条。现在跟过去毕竟不同了。
我半开玩笑地说自己正饿着呢。她便说要给我送饭过来,还说学校的饭吃着不会合口。我可吓了一跳,但嘴里却说若是等到她做完了送来只怕我已经饿死了。她说不用她亲手做,出去买些菜再打车送到宿舍来也只需半个小时。她声音很诚恳,而且声音不小,一旁收拾东西的金海听到了直乐。我费半天劲才说明确实不必麻烦了,我马上就会起床然后去食堂吃饭。
吃完午饭,三个人闲聊。我得知金海他俩已回来七八天了。打我家电话几次但我都不在。
下午的时候,他们打算收拾抽屉和柜子,因为蟑螂太多了。
相信每个住过校的人都知道蟑螂的无所不在。夏天的时候,它们在地上,桌上甚至床上跑来跑去,而且全是一窝一窝的集体行动,踩得大家都懒得再踩了;冬天更为可观,因为天太冷(这一点蟑螂也很清楚),每次早上洗脸时打开暖壶,总可见到十来只幼子簇拥在壶颈周围,这一点弄得我们快疯了。学宿办也几次想杀灭蟑螂,但除了“敌敌畏”以外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奏效了。去年暑假里,就曾把学生都赶出去喷过一次。结果是第二天早上我回来看到满地“瓜子皮”,因为阴天的缘故,我根本没看见它们中的几个偶尔还会抖动!一组俯卧撑下去看得清了,险些吓死,十分庆幸自己没因体力耗尽而趴在地上,要不然……我粗略数了一下,那次至少“阵亡”了七八十只,但开学以后一切如故。我们总在怀疑是否蟑螂可以无性繁殖,就算只剩一只也能在短时间内成几何级数增长。
三个人把抽屉撤出来,里面的有用的东西都放在床上,剩下的一股脑儿扔掉。整理皓子的抽屉时,我发现压在最下面的那个他大一时带来的笔记本。
“这个不是皓子找不着的那个本吗?”我指着手里的东西问金海。
“是吧,我也不知道。他期末走的时候不还找了半天吗?找不着没办法,屉里弄得太乱。”
我好奇的翻开那本子,里面什么笔记都有:人格、普心、统计还有些生理和副修的。每个笔记都只有几篇,后面的要不就是不去上课了,要不就是上课也不再记了。翻到最后一篇,我看到英文写的稿子。在他的本中有很多英文的东西,但这一篇东西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回忆。
那是大一开学时候,本来我已对白雲的再现不抱任何希望。我知道自己令她失望了,以致于她没有留下任何一点消息就带着露露走了,走到见不到我的地方。我开始了寻找,动用了几乎所有的朋友,朋友再托朋友,但是没有她的下落。有时候我劝自己她已远走高飞,别再找下去了。但我还是盲目地找寻了高三一年。考上大学了,我告诉自己一切已经结束了,她不要我了,再耗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就在开学不久,大约十月份吧,正在上引论课的我却忽然收到信,信的字体那么熟悉,那么亲切,是白雲。我们全班当时正在看关于催眠的录像,我不顾周围的同学,把它拆开看了,留尽了最后一滴泪。后来金海也知道这件事了,劝我要想开点儿。我没有把信收藏起来,因为我不想活在影子里。现在信已找不到了,只有信封不知被谁拿去记电话了。所幸的是皓子在英文刊物上投了稿子,就是翻译白雲的那封信。这件事过了一年半了,我近乎忘却了,这时偶然又看到,我不禁默念起来:
A Dai: How are you being
As a girl left you alone silently . I don‘t know whether I can use the nickname—A Dai
Now, lying in bed with Lulu in my arm, I find the truth that you are always in my mind. It‘s you who waited for me two hours in cold freezing weather and it’s you who lying in my arm, smiling sweetly like a child. A gentle and fragile boy, desire was revealed your expression, which made me moved. There are some differences between you and other, at least I think.
During that night, my imagination came true, just that night I found I need you, I love you .
Now , I love you as before.
And Lulu, she is your impression. Your little girl just like her father. Dear you, I‘ve been used to a single-parent mam. The baby would be taken good care of forever, you should look after yourself well.
I am so sorry to be away from you, I‘ve no idea but lay the love deep in my heart because I can not even say a word when seeing you. You are a kind-heart boy for you sympathize with me. Although you don’t love me, you touch me, you treasure me. That is enough . All is clear (You paid yourself for) after I saw your purity that night.
I hadn‘t suffered too much for long . No matter how you.
Staying with you was the best thing that ever happened to me. I am glad and happy. The truth we have to face is that living together for a time is happy , but happiness will not last forever. You can‘t waste your life to make me happy. Life is so cruel that it told me that you don’t belong to me all the time throughout my life. A daughter for you is the biggest satisfaction in my life. I think I should say “Thank you”。
From now on , I will not get in touch with you. Please grasp firmly the things which your own, find a girl who love you and you loved. Wish you a real happiness in the future. Invoke blessing to you forever. My love, I love you.
It‘s no need for you trying to find me. Or even if you find me, what will happen? I’ve already made up my mind. Also, what do I tell Lulu to call you, father or brother? If we meet by chance in another life, I would promise that I marry you.
Fare well, my love.
Fare well, A dai.
Believe in future!
现在再读这封信,没有以前的那股心潮起伏,只是思牵肚念,身边没有什么了,空落落的。一种失落感仿佛在讲诉我一个人活在不夜的城,孤零零地,有点“凄凄,惨惨,戚戚。”我责怪自己当初为何不把信好好地收藏,现在只剩这英文的译稿,想起皓子刚翻完时,曾拿着与原信给一位对英史颇有研究的老师看,得到的评价是:虽有不少错误,话也并不很地道,但是感情却饱含。对此,我很感激皓子,我从不想把它译成汉文,怕的是没了那番滋味。
也许大姐大的劝说是对的,如果我不记叙下来,谁知道哪天便会真的忘记了。记忆就是这样:我们把事件存储于记忆,好像一张图画;长时间后再来找时,一些细微笔墨看不大清了,我们就会为它添上一笔。久而久之,脑子里想的,嘴里说的已不是原来的事了。
我总在看三本书。我的意思是说,即使我已经看过了而且还将要看不少的书,但我老是翻来覆去地看其中的三本。它们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钱钟书的《围城》以及德国人施林克写的《生死朗读》。三本书都算不上很长,而且也不太深奥,所以我不会在看第一遍时就失去兴趣而中途放弃阅读。其实就算它们很长,我想我也会读完的。前两本书都是买了即开始看的,但第三本却不是。它是我是在书市上发现的。与那里翻印得版本很多的古典小说或哪儿都卖的所谓畅销书不同,我看见它的时候,它就是静静地躺在那儿。那本书小而薄,很精致。携带起来也很方便。我甚至没看前言和后记就把它买下来,尽管那书几乎没被打折。回到家,我就迫不及待地翻看,甚至没搭理我以三折价买下来的倾心已久的中华书局版《金瓶梅》。我只看了两分钟,就把那本薄书扔到了一边,就因为看了前言。想想我们(爱寻求过程的那些人)最讨厌的就是看已经知道结局的故事。实在搞不懂在前言里就交待故事梗概的做法是何居心,总之,我把它扔在书架下。
阅读《生死朗读》是在买它的半年以后了,我那会儿因穷极无聊才把它从“冷宫”请出来。我没想到自己一口气看完了全书。后来,我更是经常把那本装在包里,闲了就翻翻,随手地翻看。每一次读都有不大相同的感受。我也会把自己的故事和书里的情节作比较。
我不像书中的男主人公,但白雲却有史密芝。汉娜(书中的女主角)的影子。我并不是说她们性格相同或是从事着同样的工作或别的什么。她们一样的是对男主人公的感情。但就是在一点上,她们的表达方式又是那么的不同。也许她们还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书中的汉娜比白格(男主角)大了二十岁,而白雲也比我大,只不过没大那么多,只有六岁。可是朋友说过,五岁的差距就可以产生代沟的。
我不停地体会书中的故事,一会儿想想我就是白格,一会儿又觉得我们的性格完全不同。但每当我看到白格和汉娜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肚子里刮着,用力地刮着,仿佛是饥饿的感觉。每一次看到结局,我背上和两臂的汗毛孔就会乍开,要一会儿才能复原。我也总是把我们的相识和分离和书中作着比较,我和白雲的分手与书里的不同,至少没那么不幸。可是从不同的角度上看来,哪一对更不幸呢?
我们的相遇与书中一样是邂逅,我那年和白格那年同岁。
15岁是我最倒霉的一年。刚刚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又和三哥同那夥儿人脱开了关系,这些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可是上学不到半年,我就病了。不是器质性病变,是精神方面的。我处于一种元精神(请准许我用这个词)兴奋状态。起先是逃学,后来发展到根本无法在学校里呆上哪怕是一小会儿,我迫切地从那个环境逃出去。一个人呆在家里的结果是我白天无法出门,因为我见到谁都会产生很大的火气,但我又知道自己不能随便动手打人,所以只能压抑自己。这些压抑的结果是使我更加精神紧张,陷入了恶性循环。不得已,我选择了修学。
父亲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我也很不配合。经常是预约了,但由于我心情不好懒于等待而甩手就走。我去过北医,也去过中医医院,没有人说得清我有什么毛病。其实也不怪医生无能,实在是我根本不愿理会医生的提问,或者也不愿把我初三到当时心理上巨大的变化说出来。我一般是坐在那儿,听大夫问,然后胡乱说几句,其余的由父亲代言。他不知道我怎么了,当时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还曾去过积水潭,尽管也是收效甚微,不过我倒是很喜欢给我看病的那位老先生。最后我落到了安定医院,这可是一件挺恐怖的事儿。现在分析自己的病因,我很明现地看出与我的经历有关。十四岁以前我所树立起的善良友爱的世界观(如果可以叫的话)在一瞬间被摧毁。我眼见的是弱肉强食,为了不使自己成为受害者,我努力变强。我跟了三哥,当然还有那一帮哥们儿混在一起。作为一个孩子,我们很难理解父母对自己的爱,因为他们不会大声地说出爱。孩子看到的只有父母严格的要求。我根本无法领悟父母的爱,在外面混的那一年里我却深刻体会着友情。在外面混的孩子没有我们普遍认为的那么坏,甚至有真正的好人。混的那一年,我形成了新的理想,但是三哥苦口婆心地劝告使我最终考上了高中,而且跑出了圈子。我告诉自己应该在新学校里好好地学,但生活方式的骤变使我无法适应,我在初三时几乎是不上课的,到了高一我必须认真上课,而且是身在强化班。我压抑着自己的意愿。压抑是不会随时间推移而减弱的,它只是越来越强,终于强到我无法忍受了。(多拉德与米勒的“挫折——攻击”学说)
这些当然只是我现在的看法。在安定医院里我被当成了轻度精神病患者。定期的看病,吃药,只是没到住院的份儿。我不得不吃含有激素的药片:红瓶的是“罗拉”,蓝瓶的是“舒必利”。我没有看见精神转好,但是在激素“催肥”作用下变得臃肿了,初三毕业不到一百三十斤的我在身高不变的情况下,吃药仅两个月体重就直逼一百九!药物使我的身体蠢笨,大脑也不那么灵光了。我的骨骼定了形,三年高中只长了三公分。假设药有疗效的话,这些我也能忍,但是一切照旧。
那段日子三哥曾来找过我一次,可那次我几乎没搭理他。事实上我的眼睛不会长大,但是脸却肥胖,再加上我的嘴很小(他们说我远看三只眼!),所以脸差不多是一团了!三哥看见我的样子差点儿掉了眼泪,没说几句就走了,临走时只有一句:保重!
我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气,而且这团烂肉走在街上难免被人笑话,这只会更加激怒我。我白天只有呆在家里,或玩玩游戏或睡觉。我讨厌看父母和邻居那难过而同情的目光,他们不愿再说我或者不敢再说我(这真的很可怜!)。母亲买来了兔子(母亲是很讨厌脏的,但她为我还是买了!),不过被我并无恶意的拎起脚摔在箱子上了,原因是我想让它老老实实地呆在我腿上而它不干。这一摔的结果大概是摔坏了它的内脏,半个小时后它开始抽搐:侧着身子,腿一蹬一蹬的,红眼睛像是充了血。最后,它发出了一阵叫声,全身僵直,死了。我从来没听过兔子的叫声,也没听说过兔子会叫。但这只兔子在它死的时候却叫了,很凄历。这成了我以后恶梦的一个来源,但在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感觉,抓起它冷硬的身体扔在了垃圾筒里。
那一年里,唯一能让我暂时忘却痛苦的时候就是入了夜。大约十一二点时,父母都已睡熟,我从床上悄悄坐起来,穿好衣服。用十分稳健的动作打开屋门,然后走到院子。声音如此之小,以致从没有吵醒过他们。我有时会骑车出去,不过更多的时候是走着。
我总得上街,不能老是呆在家里。我夜复一夜地绕着后海和它周围的那些胡同转。后海离我的家很近,慢慢腿儿着也不过半个钟头。我喜欢那里,特别是那儿的夜景。没有人,但是有树,有风。风是夹杂着水草的腥气的,不过对于成天闷着的人来说是非常好闻的。我很喜欢在后海边的石亭里站一小会儿,盯着远处的灯火或是干脆就看看水面。水草有不少伸到了水面,一片片蓝黑色的,很深沉。我喜欢那水草,不过游泳的人就不然了。事实上,后海淹不死六七个人这一夏天就过不去。我也曾亲眼见打捞淹死的人。
我之所以后夜里才出去,大概是因为人少吧。
夏天过半的时候,有那么一次我不想再走后海那边了。我想也许换个地方会更好,我这样告诉自己,总围着一个地方会烦的。我于是换了别的路,那以前我也偶尔走过。我十二点出来,走到那立交桥下已是凌晨一点了。
我看见从桥下一直到远处排满了红色夏利。我好奇地走过去,那些司机有些靠在车里听收音机,有的出来喝点儿啤酒吃吃烤串。怎么会有这么多司机?我大惑不解。
继续走着,我看见了有人坐进出租车。有的是一个男的带两个女的上车的,也有只带一个的。人们多是从前面的迪厅出来的。小姐们一个人脂粉性感,男人们多是脑满肠肥,大概也和我当时的体型差不多吧。不过穿着是不同的,他们都西装革履的,而我不过是一条牛仔裤,一件短衬衣。我不太傻,知道了这里还夹带作些“人肉”买卖,卖的乐意,买的倒也心甘,只不过我看着一阵阵地作呕。
我耐着性子往前走,路边不时有还没找着主儿的浓妆艳抹的小姐向我招手或微笑。我只得强烈克制自己的冲动,才没有大打出手。
我还在往前走,对面走来一个没化妆的女孩儿。身高应该和我差不多吧,我想。她穿着鞋比我高了一块呢。
她也看见了我,径直走到我面前,冲我笑笑说:“小哥,麻烦你问一下,几点了?”
妈的,都一样,我暗自咒骂着。难道我就那么像个嫖客吗?
我白了一眼,绕过了她向前走。她竟又追了过来,仍然很友好地看着我,重复刚才的问题,并问我为什么不理她。
我压不下猛往上撞的火气,抽了她一耳光,骂“贱货”“不要脸”之类的。她被打得愣了一下,满眼是委屈,泪止不住地流下来。突然,一股强烈的内疚感让我为自己的莽撞后悔。我道歉的声音小得连自己也听不见。还是个孩子的我脸红了,既为之前的举动不好意思,又为接下来的歉疚而磨不开面子。我只能傻站着,看着。
她再看向我的时候还带着一些哭腔。
“我怎么你了?不就是问问时间吗,干嘛打我?”
我嗫嚅了半天,笨手笨脚地向她解释我是如何的不小心地而又多么不是成心地把她误认为是那种女人。我猜我当时的样子就像为偷吃糖果而打摔了罐子等候着父母责骂的惴惴不安的小孩子。
在我急急巴巴的说了一大堆后,只能可怜兮兮地戳在她面前,等候她的发落。
是我的窘相逗笑了她吗,还是本来她就已经原谅了我?她笑着摸摸我头发,很像姐姐(这只是感觉,我没有姐姐)说我像个大孩子。她比我高,不用把手伸高去够我的头。她要我赔罪,这吓了一跳。(我近乎身无分文)
她那时看出了我紧张的心情了吗?我不能确定。我只记得她接着说她不过是想要我陪她聊聊天,因为她在换班的时候很无聊。
这要求对我来说是小意思,我如获大赦。
我们坐在马路边,两听水,一包烟。(这是我全部家当了)她不吸烟,说话也不很多,但却很亲切,这种亲切打消了我自身的某些禁锢,我想,也许我可以和她谈得投机,毕竟她不是那种看起来让我不舒服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叆叇。”
“叆叇?怎么写呢——噢,知道了,我根本不认识这两个字——真的,不骗你,对了,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阴云蔽日的意思。”
“嗯?”她皱了眉,“怪不得你打我呢。我们的名字都是相反的。——我叫白雲。”
白雲,在她离开我之后我写起她的名字总是用繁体字。我不想让她的名字仅仅作为我名字的一个偏旁,我也不想让她成为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场。
“白雲。”我当时反覆念叨着她的名字,盯着她的脸。她有多大了,二十多?是可以化妆的年龄了,但她没化妆。我总认识这名字很适合她的,我不了解她,但和她说过话,我有一种感觉,她是一个很纯洁的女孩子。
她不是那种把美丽写在脸上的女孩儿,但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很美,而不是说很漂亮。她一米七六,比我高两公分。她的腿特别长,明显长于我的。(其实我的腿也长,我和身高一米八的羽子胯骨位于同一高度。)
“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干嘛绷着脸。”
“没事,我在想,像你这样的女孩儿,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我在迪厅里领舞,当然要呆在这儿啦。刚刚换了班,里面乱糟糟的,就出来透透气,结果碰见了你。”她说着摸摸自己的脸颊,也许还有点疼,我赶紧又道歉。
“没事儿了,也不怪你——你呢,这么晚跑到这儿来,好像也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吧——你看样子不算太大,有16岁——我还真的猜对了。”
我犹豫是否该把我的困境告诉她,就是这短短的一停滞,我瞥见她盯着我的脸。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烧,为什么呢,是为我自己的那张猪脸而羞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也许,有些事难于开口吧。没关系的,如果不说出来对你更好一些,那就别说了。你是学生吗?在上高中吧——是吗?可是我有点儿不明白,你的学校和你的眼睛不一致——嗯……也许是我看错了吧,反正你不像一个老实念书的乖学生,可是你又不像个坏孩子……”
“我不是好孩子,”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常常去打架吗?可是你那么胖——不好意思啊,可是,我确实不明白,你这样子怎么打架呢。”
“那是以前了,现在这样子打不了了。”
“你才只有十六岁呀——啊,还不到,那你很小就打架吗?”
“不是,是初三那一年。”
“是吗,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我告诉她以前的我,告诉她我是怎么变成一个“坏孩子”。在讲起我开始反抗的时候,我看见她眼里闪耀着一种亮光,但转瞬即逝,她很快恢复原样——等等,也许她那时根本没有流露出异样的神色,这可能只不过是我的记忆捏造出来和我开的一个玩笑。对此,我无法考证了。
她听着我的讲述,没有插过一句。我成了朗读者(可参看《生死朗读》),她在倾听。她不时看着手里的一个小玩意儿,是个狗型的钥匙链。那小物件看来有年头了,颜色都褪了。
“那你为什么,”她等我停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为什么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就胖成这样儿了?”
“因为我病了。”
“病?!什么病?”
“精神方面的,说了你也不会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就知道吃那药,又不怎么活动,就变成这样了。”我苦笑。
“你会好起来的。”但是她的表情有些黯然。她发现我在盯着她,赶紧冲我笑笑,但极不自然。她似乎要掩饰什么。
对于我的肥胖和坏脾气,她没有投来嫌弃或厌恶的目光,单凭这一点我已经很感激了。她也并没有显示她可怜我,她把我看成正常人,没准儿已经把我看作一个朋友,这使我很高兴。她的眼里有时会有一阵阵忧伤闪出,可这忧伤不是对于我,似乎是她自己的苦痛,只不过是可能我的讲述勾起了她的某些回忆。对此,她没有成心遮掩,但也不对我说压在她心上的沉重包袱。
我们从一点谈到三点,我还不知道她的身世,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就算只知道她在这迪厅上班,也没敢问是为什么。
“我得回去了,有三点了吧。”
“回去?!”
“是啊,我还有班呢。不过我不想回去,很久没有人跟我聊天了。我想再待会儿。”
“好啊,我是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就坐下来继续吧。反正我五点前回家就行了,还早呢。”
“为了不让父母发觉?”
她笑了,嘴轻轻的撇,只露出一个酒窝。很美,很感人,我也笑了。
那半年里,我第一次笑了。
为什么我竟就笑了呢?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长时间。在我病愈之前,不少朋友来看望我,但其中的多数都受不了我表现出的冷淡。他们或摇头或叹气地走开了,而且不再来。大姐大不以为然,她坚信我和她当初一样不过是一时的糊涂罢了。她到家来陪我喝酒打电玩,但我没有笑过;即便是撇撇嘴就算笑的话也没有。没有人会说我、责怪我,但我厌恶那种感觉。
可是我只和白雲说了两个钟头的话,我竟就笑了,而且很开心。
这是什么原因,她对我而言还很陌生,我甚至还不知道她有多大呢。难道是因为那份陌生感和平淡都使她与众不同?她的不是同情也不是厌恶的目光让我重又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所以我才会自信地笑了?
不过,她很可能真的只是和我擦肩而过,我指的是,如果她没有再坐下来而是回到了迪厅的话,我想如果事情是那样的话,我们不会再有联系。我恐怕不会再去找她,而她也不会在乎我这个胖小子死到哪里去了。(这只是我的一种推测)
但是,她那夜没有就走,她坐了下来。我想,命运中有一根红线(也许不是红色)把我们紧紧地拴在一起,但我们谁也看不见。我们也不能预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当我试着问她的父母时,我们听见背后一阵带着酒气的骂骂咧咧的话。从迪厅里出来的两个男人,带着纯粹的流氓气。这是和我们完全不同类的人,我甚至可以闻到他们身上令人窒息的臭气。
当我知道他们是冲着白雲来的时候,我爆发了。
“你们丫看不见这儿已经有个男人了吗?找不痛快吗?”
两个男人转过身来,放开了白雲。满脸吃惊的样子,不,用鄙夷更准确。离我较近的家伙敞着怀,露出一个玫瑰枝条的文身。
“小子,你活腻了吗?这个小妞儿我们看好了,识相的最好滚蛋。”
这样的次货我揍过不少,他们比痞子要狠得多。我没见他们身上带着家伙。两个人一起上我也不惧的。
当那男人一拳打过来时,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动作。我本能地向右闪,同时击出右拳,我几乎出了全力。依照惯例,对方挨了这一拳,要躺上好一会儿了。
我曾经有个经验,那是初到一零一中的骑车路上,我拐错了一个路口,在快车道里逆行,一辆中巴绕过了我,但紧随其后的“奔驰”和我进行了一次“亲密接触”。司机看见我的时候,我们相距不到两米。我知道他猛踩刹车但无济于事。我们都在向对方飞速靠近。那时候,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现象:我看见那黑色的车一步一步地向我欺近。接触车一瞬间,一股大力使我腾空,向后飞去。我在空中翻身、落地、双手撑着向右滑去。也许用时间来记录有些可笑,但是从我意识危险到我落地,我感觉至少经过了十秒钟。每一个情形都像慢动作,看得清清楚楚。我奇迹地没受伤,只是两手手掌血肉模糊。这个经验在其后面临危险时都发挥作用,就像那个混蛋的一拳,拳路被我看得分明。
我向右闪,击右拳。这也像慢动作,可我当时忘了一点。我的身体是不比原来的,我失去了力量和速度,只有意识还在飞奔。我看见拳头,也努力地躲闪,可怕的是我躲不开,眼看着那一拳打在脸上(看得见而逃避不了的危险真的很恐怖)我向后倒去,但是没倒下去。我感觉双臂被人从后面架住了。面前那张狂笑的扭曲的脸孔和打开肚子上、脸上的一拳一拳令我恶心。更令我恶心的是我自己:变成一只猪后,我没有了我原先的引以为自豪的力量,剩下的只是可怜的自尊和意志,连个屁用都起不了。
我能看见白雲哭着跑过来,我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我所有的挣扎都摆脱不了身后有力的双臂,也摆脱不了我逐渐产生的放弃的念头。
我感到一阵大力震动了我的背,身后的手也松开了。我看见面前的人转移了攻击对象。但他被一只脚蹬到了腹部,他的脸也因痛苦而变形。
我慢慢地回过头,身边站着一高个儿男人,他拉着我和白雲跑向路边停着一辆的士,把我们推了进去。自己坐在驾驶位,没有挂档,直接发动。车一下子跑起来,那两个家伙叫骂着无法追赶。
我软软地靠在白雲的身上,她用双臂揽着我。我没有疼痛的感觉,也不头晕,丧失了一切感觉,就只有后悔和对生活的痛恨。初三毕业后我到底干了什么?除了刺伤父母、老师和朋友外还有别的吗?我也毁了自己。眼泪不自觉地淌下来,和在血里。血本来快要凝了,但被热泪一冲,划开了一个缺口。嘴唇上的液体,除了咸还有甜。
我猛地想起自己身上的血污会沾在白雲衣服上,赶紧挣着从她怀里坐起。
“对不起。”我说。
“别说了,”她用手轻轻摸我的眼眶,又忍不住抽泣,“是我……是我不好,害你挨了打……”
她说不下去,我也没有回话。她趴在我肩上哭了。
这样子过了好久,我才想刚才替我们解了围的司机先生。他已把车靠在了路旁。夜静静地,只有收音机里放着歌。
“师傅,真是太谢谢您了,我……我不知该怎么说好,您……”我掏掏口袋,空的。
“没事儿,不用在意。我只是觉得好玩儿。我跟那儿呆半天了,看着你们俩儿挺有意思的。先是一个女孩儿找男孩儿搭茬儿,然后挨了一个嘴巴。我好奇地看着这事儿要怎么收场,没想到两人竟坐路边儿侃上了。咳,今儿我这儿也没活儿,索性看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再后来就被吵醒了,看见他们打你,就过去了。”他的话诚恳而简练。
重新发动了汽车,他问我们去哪儿。我那样子是回不了家的,白雲说可以去她家。一路上,我们尽说着感激的话。
“没什么的,当年素不相识的人也救过我。想想社会上没准儿还是好人多,唉……”他叹口气,“不过这两年说不准了。”
我们(应该说是白雲)执意要答谢人家,但他不肯收钱,只要了他应得的那份儿车钱,临走时,还嘱咐我们晚上少到那种地方去。
白雲搀扶着我走上三楼。灯亮刺痛了我的眼。放眼看看屋里的布置,十分规矩,摆设不算豪华可别致。不是小女孩儿的那种羞涩,也没有婚后的陈旧感。这是她的家。
她擦擦颧上干了的泪痕,看看我的样子,忽然笑了。我跟着也笑了。
“哪,看看,都成什么样儿了。”她递给我一小面镜子,我看见自己脸上黑一道红一道的,也觉得可笑。本来眼睛就不大,这会儿都快没了。
“来,我给你洗洗。”
她打一盆热水,轻轻拿自己的毛巾给我擦洗。我坐在椅子上,头贴着她的小腹,感觉那轻轻的一起一伏。精神在刹那间折腾了。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渐渐停了,我奇怪地抬头,看见她哭得微抖的脸,宛如出水的乱颤的莲,露水大颗大颗地滴在我脸上。那样伤感的美超过我所见过的一切,我不禁又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养了许多月季,有一株绛红的我最喜欢。有一天父亲浇过了水,我傻傻地问那花儿怎么哭了,父亲没说话。我很想安慰她,就过去摸摸她,没想花下面的尖刺。手扎破了,流出大滴殷红的血。我记得我没有哭,只是把它吮干,看着血又流出来,我很高兴。
美丽的事物很美,带刺的美丽更美,我想。
我开始尝试写作,这些天一直住在学校,不去网吧也不回家。早上起来就直奔教学楼的自习室,晚上十点关门才回宿舍。
我总是写写停停,停停写写。沉浸在回忆之中又要超越回忆,反覆地思考结构却必须得打破结构。我不想思绪中途停顿但又不得不停顿。这些都很累,而且夹带着痛苦,是伤快好时丝丝拉拉的那一种。不过我并不觉得回忆不如希望,尽管回忆里快乐少得可怜,可是谁又说过幸福的人非要是快乐的人呢。
金海老是抱怨为什么只有晚上才能见得着我,他劝我要多休息,说写作是很费脑子的事。我没有听他的,外界的诱惑太多,需要关心的也太多,这都会影响我写作的连贯性。刚他们几个人还为开网吧的事忙碌。网吧需要的钱必须向方晓家借,可方晓却马上要回马耳他上学了,事情眼看着就要黄了。今天晚上我就不能坐在自习室里写了,因为方晓明天一早的班机,我们要去看看他的。
前两天和胖子电话聊天,他提起让刚的一个网友帮忙给刚找工作的事。
“那你告诉我杨刚他有什么特长呀。”这是那个女孩儿给胖子提的问题。
面对人家的提问,胖子哑口无言。胖子问我可有什么特长。我说没有。胖子说咱们一帮人全是“人中#”,全是“三无”。我问他什么是“三无”,他的回答是“没工作,没学历,还他妈没钱”。他又说起在单位里总是受气,真他妈不想干了。我劝他半天。
我曾和金海讨论着毕业后的出路。摆在我们面前的是:尽管国家喊着要重视心理学在中学的应用,其实心理老师在学校却常常是倍受歧视。他们一般只能去教初一二年级的学生,课时很少又不能当班主任,那要他们有什么用呢?难道只是应付学校学校的评定活动吗?我们所在的是一个甩不掉高考的国家,考试课程堆在眼前,谁会去看你的心理呢?我中学时不是没上过心理课,老师上面讲,学生下面闹。等到我们这些学心理的大学生毕了业还不是一样。分一间办公室,在里面坐着吧,没人理你。
我并不讨厌当老师,应该说是很喜欢,金海大概也是,可是又有谁乐愿干这不挣钱又当孙子的活儿呢?我希望将来能和金海这帮哥们儿攒一个诊所,可是所需钱又到哪儿去弄呢?一片茫然……
我也曾想干脆找个有钱的姐姐算了,至少我可以从事我所喜欢的职业而不必为生计发愁。反正我也并不讨厌和有钱的女人相处。大姐大很有钱,我和她的关系也很好。
我甚至作出了尝试,和一位26岁的买别墅的网友姐姐见了面。她是开车来的,人长得不难看没有傲气(她人也很好)。她带着我兜风,途中她问了我一个问题:介不介意有个女朋友,什么时候都由她来付账?我说我不知道。车停在港澳中心门口。她说里面有她两个姐们儿,想见见我这个满是伤疤的男人到底什么样。我在门口踌躇一下,还是决定不进去,我最终回答了兜风时她提的问题:如果我能付得起账,我会尽可能付账;如果我根本不可能付得起,我就不会和她去那地方。看得出我的话令她有些失望。她问我男人就一定不肯低头吗。我告诉她我会低头的,但总不能永远低着头。也许有一天我获得了成功,会回来找她的。
我有时后翻回头来想,但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和大姐大相处得很好(尽管她经常为我破费),却不能和这个姐姐进入饭店让她付一次账?我觉得自己做得过份了,这会不会让她在女伴面前丢面子?我不知道,也懒得再想,反正从港澳中心一路走回来,我花了半天功夫,也想了很多事,挺高兴的。
今晚方晓要回去了,晚上我就和刚睡在阿倪的宿舍吧,好好想想网吧的事吧,我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打车过去。
回宿舍的时候没有醉醺醺的真不错,不过还是喝了点儿。这一次连一向不沾喝的方晓也破了例。
他走的时候很难过,把胖子叫过去单独说了几句。倪担心可能是我在饭桌上说的话有些过火了而让方晓不太高兴。可胖子回来说没这回事儿,他说是兄弟才说人不爱听的话呢,别人说得着吗?他说方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我一回到屋里就爬上了一张干净的上铺,让那颗沉重的头好好歇会儿。胖子扔上来一包烟,说是刚给我买的。
他们没有打“KOF‘97”,只是放些MP3(又是离别和失恋的歌)。屋里早早地关了灯,大家都上了床。
我知道大家都挺烦:方晓走了,到那个见不着几个中国人的国度去了,身边没有朋友,自然难受。胖子和刚在这边也不好过,钱的事随着方的出国学习而变得麻烦,还有一个问题是最近要开始整顿网吧了。
刚抱怨开网吧店面不好找,好不容易看好一家价钱也合适的,最近又被列到规划区域里面了。我前几天也问过表姐工作的办事处有没有房出租,得到的答付是才租出去。就算刚和胖子是挺乐观的人,可都二十多的人了眼下还没个活儿论谁都得着急的。说起来我和阿倪算是最踏实的,起码还在上学。
“别他妈说这个了,说我就烦。聊点儿别的。哎,小山,你真的打算帮方晓找女朋友啊。”胖子躺在对面下铺打断刚的话。
“嗯,试试吧,谁让我答应他了呢。”我说。
“不是,小山,给他找可不容易,你不知道小毅给他介绍那事儿啊?”
“知道。”
小毅给方介绍的是他自己的女朋友和好朋友,名字叫什么寒的女孩儿。听说人长得一般,脾气也一般,但不知怎么就让他给相上了。两人第二次吃饭的时候,女孩儿问他是不是必须要回马耳他,方晓给人家来了句“要是你跪下来求我,我没准儿就不走了。”当时小毅和女朋友都在边上。回来一说大夥儿都惊了。结果是谁也不敢帮他找了。
“知道,知道你还找?你自个儿的找着了没有?”
“没有合适的。”
“不能!(这是胖子最经典的口头语)那是你不找。咱俩儿那天不是说的好好的嘛,别告诉我说你们学校那么多姑娘挑不出几个符合条件的。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呀?”
“我……也许是傍个款姐吧。”我以此自嘲。
“那你还真行,傍上了就是少奋斗几年!哎,杨刚,你丫别装睡呀,小山一说我才想起来,你跟那个炅雪怎么着啦?”
“谁?!”我没听刚说过这个名字,“那是谁呀?”
“啊?你还不知道哪,杨刚的青梅竹马呀!”
“你别听他胡扯蛋,不是那么回事儿,”杨刚一下翻身坐起:“那不是我女朋友。”
“不是?!你敢说不是。哎,那天可是你告诉我的,说你们两人都谈婚论嫁了,还商量着将来有了孩子随谁的姓。这他妈还不叫女朋友呀。”
“对!是!是我说的,可我也没说她是我女朋友啊。”
“嘿,你还想怎么着呀?什么都说了倒不承认了。”
“不是,胖子,你听我说,我们连手都没拉过。我也根本没碰过她。”
这事儿倒是让我和胖子挺惊讶。
“你给我滚蛋,谁信呢。是吧,小山。”
我在想别的事,没来得及回他话。
“我骗你干嘛呀?真的。”
“那你们真行,真纯洁!我想歪了,成吧。不过我不明白,你们才多大呀,就讨论那个。”
“我也不知道。”
“后来你还把人家蹬了?”
“不是我要蹬她,我们俩不合适。我高中考到161,她还在朝阳一个挺次的学校里。离得远了,她来找过我一次,不过我后也没去看过她,也没怎么打过电话。慢慢就断了。”
“那女孩儿好吗?”我问。
“人挺好的。”
“那怎么就断了呢?”
“小山,你不知道。我们俩没法儿好。人她爸是三建的老总,我是个什么呀?”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小山,胖子,不瞒你们,我要是跟你们里边儿谁家境一样,该上我就上了。可我不是,我家在农村,上边还有一个姐一个哥。人家家里什么样你们也能想得出来。原来我们俩儿是好过一阵子,后来都懂点儿事了,就没法儿再处下去了。”
“那她现在在哪儿呢?”
“北工大。”
“那你想再找她吗?”
“不想。”
“不能!要是不想你怎么知道她在哪儿上学呀。”
“胖子,想归想,你不也做梦吗?谁不得做个梦呀!可梦就是梦,梦醒了谁也不会当真。所以我不会去找她。她还是她,我可不如原来的我了,现在都混到退学的份上了。”
我忽然想起了郑智化,听说他在开始唱歌以前曾和一个富家女好过,那个女孩儿很爱他,他也很爱那女孩儿。但是他选择了分开,因为他没有钱,没有地位,甚至没有一个正常健全的躯体(年幼时患小儿麻痹,后一直拄拐)。尽管那女孩儿为了郑智化甚至打算离家出走,但最终他们分手了。日后郑智化开始自己写歌作曲,自己演唱,完成了他那首为那女孩儿所写的《用我一辈子去忘记》。郑智化的歌是我们那些孩子所喜欢的(不过现在的学生不听了),很大的缘故是因为他的歌蕴含着深切的悲凉。近年来他的歌听得也少了,或许是因为个人的成功冲淡了那份悲凉吧。
胖子提议由他和我抽空去北工大看看,打听那个叫炅雪的女孩儿是否有了男朋友,没有的话可能还惦记着刚。然后找个机会再让刚去找她。
“行了,胖子,别找了,说真的,你找着了我也不去。过去的都过去了,不想回头。我就觉得对不起来颖。”
“来颖又是谁呀?”
“我初一的时候住在大爷家里,她是我同班的同学,就坐在我的前边。那年12月31号的下午,她的朋友把我拉到操场后面。我看见她站在那里等着,她看起来那么地不好意思。我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就拿出藏在身后的东西说是送给我的……”
“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
“啊?你不知道?!”
“我当时就没要。”
“你……”
“你知道,我家是农村的,山里头上的小学,那儿过年的时候送贺卡的都很少,哪儿见过送礼物给同学的呀。初一那年我没给任何人送贺卡,当然除了来颖也不会有人送我东西的。我记得我看见她的样子和那份礼物下了一跳,使劲儿摇着手说什么也不肯收。然后就红着脸跑了。没有回头,但是我能听见她把那礼物狠狠地摔在地下。我还是没敢回头,就那么直直地跑了。”
“……”
“可笑吧。”
“嗯,后来呢。”
“接下来整整有一年半她都没有理过我,到了初三,她才又和我说话。毕业前半年她已经被一个职高提前招了,但是她还是来上学。她说要我做她男朋友,可我还是只想和她做普通朋友。她不愿意,说她不想做普通朋友,就要做那种朋友,我没说话。我不记得她是不是哭了,也许哭了吧,也许我想她会在没人时候哭吧。再后来,她也就很少来上课了。在那件事以后,炅雪和我才慢慢地熟了。”
“这么说,你是真的不喜欢来颖。”
“不,可是……算了,我也不知道。”
“你对炅雪比对她好呀,那你应该是喜欢炅雪呀。”
“我真的不知道,可是一想起来颖,就总觉得挺对不起她的。如果世界能回头的话,我倒宁愿去找来颖而不是炅雪。”
“那你就去吧。”
“她现在有个男朋友,对她挺好的。”
“是吗?你还是很关心她的。是你哥们说的?”
我们说着说着才注意到胖子早已鼾声大作……
如果说刚在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伤害了别人,那么我呢?我是否也还是一个孩子。在白雲的面前的我有究竟有多大呢?虽然在多数人的眼里,我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显得大些。
从那次我在她家的沙发上抱着她睡了半夜后,我就喜欢去闻她的发香。她头发又黑又长,摸起来特别柔顺,有一种草原上被风吹的感觉。我乐意整天往她那儿跑,她后来也辞去了在迪厅的工作。慢慢地,她开始和我说说她的过去,尽管说地很少。我知道了她母亲在美国生活,家境富有。那她为什么又要去那种地方工作呢?这是我当时总在思考的问题之一。
起先我总是夜里去她家,呆到四点钟再拼命往家赶。渐渐地,白天上街也不会令我太烦了。我也开始在白天去找她,反正她一天到晚有的是时间。我们有时会聊聊近期看过的电影,或者是一本好书。如果有一个人没看过那也没有关系,另一个人会把那故事讲给对方听,当然还包扩自己的感受。每一次我讲的时候,她都听得很认真,也显得很高兴。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只是我对她的了解还是那么少。每一次我问起她的父母什么时候去的美国,又在那儿干些什么,以及她上中学时的情况时,她都会笑着弹弹我的鼻子说:“小东西”(她喜欢这么叫我),你脑袋里到底要装多少东西才会觉得涨呀,难怪你会生病,我来替我的小东西省省脑子吧。“
一般情况下我就这样放弃了追问。也有时她实在被我缠得不行了,就说说她上学时的故事。其实那也算不上什么故事,和普通的上学族一样平淡无奇。至于我问到她毕了业又做了些什么还是她一直在迪厅里跳舞时,她就缄口不言了。
和她的相处令我十分愉快,也使得我的病迅速好转。到了九七年的二月,我跟着新一届高一恢复了学业。在那个班里,我认识了阿倪、Lee和刚。我没告诉他们白雲的事,但是对她我总是侃侃而谈新认识的那帮朋友。她听得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开心过后,我看到她时时流露出浅浅的一丝忧愁。也许是她怕我会淡忘她,我这样想着,便常常旷了课去找她。大一下学期四个月的课,我顶多上了有一个半月吧。没有老师会记我旷的课,他们找我谈心,但不愿记我旷课。同样矛盾的还有白雲,她为我来找她而欣喜,也为我逃了课来而难过。
最先发现我那段时间有点儿古怪的是大姐大。她一听说我复了学就到学校来找我,可是一连几次都没找到,打电话给我家我也常不在。最后她还是在校门口堵住了正往外溜的我。
“你他妈倒底还想不想上了?!这好容易病好了,又能上学了,你还天天逃啊!”
“大姐大,你甭操心了,我有点事儿。”
“肯定不是正经事儿,我说你想怎么着呀!难道要混成我这样儿,连高中上不下来吗?”
我看她真的是急了,不像平时只是耍性子。我嗫嚅着,低声说我所有的变化都是因为一个女孩儿。
“哼,我他妈就知道不会有好事,你要找女朋友跟我说一声啊,我倒是有个姐们儿挺不错的。”
“我不是找女朋友。”我纠正道。
“不是女朋友你一天到晚往人家跑?!那要是了,你们还不就同居了。”
“真不是,我是挺喜欢她的,不过我们不是那种朋友。我想,也许……也许我觉得她更像是我姐姐。”
“得了吧,姐弟恋!哎,我真服你了。不是说的,我倒真打算把我那朋友介绍给你。你们俩儿没准儿成。”
“算了,我不想认识。”
“不行!”
“不是,你讲不讲理呀。”
“我就不信,你认识那女的能比我姐们强——怎么,你连我劝都不听了——算了,不跟你争。你现在是不是去那女的那儿——我又不和她打,你带我一块儿去吧,我给你相相行吗?——好,好,我保证,你可也得答应我跟我的姐们儿见面啊——怕什么,她又吃不了你!得啦,你要是见了她不喜欢她我也决不强求,这总行了吧。”
我拗不过大姐大,带上她去找白雲。走一路,大姐大贫了一路。到楼下的时候,她又忽然不说话了,转而冲着我一个劲儿笑。我那时想,或许是我老半天不搭理她,她说话说得也腻了吧。
结果轮到我惊诧的时候,我根本还没有作好准备,我成了局外人,从一进屋开始就被晒在一边看着她们(大姐大和白雲)二人叙旧。我这才明白大姐大之前笑时的含义了:当她进这楼门时她就隐约感到我带她去见的女孩儿就是白雲了。而且我后来得知她要介绍给我认识的那个她的姐们也正是白雲。
也许所谓的巧合就是连结人的那条红线:白雲,大姐大和我又被拴在了一起
大姐大特喜欢在熟人面前提起我们的那个巧合:“原来我们都没想到真会有这么巧的事,他们俩也真是有缘呀。我一开始听这小子在外面瞎找女人差点儿急眼,这么一看他的眼光真的挺好。”当然,这些话是白雲离开我之前她常说的,白雲走后她就再也不对别人提这件事儿了,她也不再说要为我找女朋友了。是不是在她眼里,我看起来有些像方晓呢?噢,不,她并不认识方晓。
白雲和大姐大的相识比我早了好几年的。那时大姐大在国内教授跆拳道,而白雲是她教过的第一拨学生。她们从那会儿起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是那种两个人在一起就会把我扔到一边的友谊。而我和白雲的关系在大姐大影响下关系亲近了很多。我们俩儿之间的关系倒底是什么?朋友?不是,比那还要亲密;情人?也不是,那时候还没有那种关系;姐弟?我想这说法纯粹是骗人的。我们两个彼此需要对方,一天没有见到她我会魂不守舍;她看起来也是。但她是怎么想的,她想要些什么?我那时完全不知道。
与《生死朗读》的男主角不同的是:我没必要说谎话骗过父母偷偷摸摸地去找她。病的缘故使父母对我的行动极少地加以干涉,差不多是只要经常回家睡觉就行了。关于旷课的问题,也不会有哪个老师会向我的家长反映。我跟《围城》里的方鸿渐更不一样,我没有他和苏小姐相处时的那种无奈;没有他爱上唐小姐时的那份“机灵”;也没有他和孙小姐结婚时的那阵子冲动;差点儿忘了,也没有和最开始鲍小姐甜蜜时那么单纯。至于老人圣地亚哥嘛,我想我们没有可比性,他以前一直到现在仍是我学习的对象。
很可惜的是与白雲相处的时光里我还没读过那三部书。要不然,我从那时起就会开始我现在常做的这种比较了。
我记不得何时开始管白雲叫“雲姐”了,也许是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就已开始了这样的称呼?我只记得大姐大对我的这个叫法深恶痛绝。
“别‘姐、姐’的叫了,她又大不了你几岁,你就叫她‘雲’算了。反正她是你的女朋友。”
这样的话不知说了多少遍了,但是我却改不过口来,或许是我打心里不愿意改口。
自从大姐大介入后,我呆在雲姐家的时间更多了,多得时常会落课。平时考试的成绩惨不忍睹,值得夸耀的只有物理了。大概每次单元测验我总是用一半的时间完成,而且没低于过97分的。语文课我不去上,尽管老师讲课不错,听着跟评书似的。我只是自己看看书,多是古典名著,反正考试不太糟。英语、化学、数学就很可怜了。可笑的是,这三门课任课老师和我最好。让我旷课无所忌惮。
我想这是人的弱点:对于那些待自己不薄的好朋友,总是觉得伤害他们一下也无所谓的,直到“不小心地”让他们伤心远去了,才又追悔莫及。
大姐大在对待我们的关系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她似乎把撮合我们看作是她重大的责任。她总是在晚上六、七点钟把我招雲姐家,吃了饭后又急急忙忙地回家。这样子做地久了,我和雲姐也习以为常。我不用她约就早早的过去;雲姐也把饭菜烧好,等着她“驾临”。
高一下半年的学习很快地结束了,期末时我只参加了一门考试:语文。弄了个全班第一。不过,还是少不了让我老爸到学校跑一趟。教导主任早就认得我了,对我的评价是:“这孩子本质很好。”加上几位任课老师的担保,我没有补考,照样开学上高二。
假期里,在雲姐的鼓励下我开始锻炼。一个多月“烧”掉了二十多斤脂肪。与这个速度成正比的是我们的关系,像是在催化剂的作用下迅速地变化。
八月初的一个下午,我跑五千回来,连内裤都已湿透了。我匆匆地冲了个澡,又跑到了雲姐的住处。开门的人是大姐大。
“今儿来得真早啊,我本来还说过会儿就叫你过来呢。”她一见我就说。
“什么事呀?雲姐呢?”
“怎么,你是真的不知道么?今天是我弟妹(她这么叫白雲可有一阵子了)的生日呀!”
我暗暗责备自己不够细心,竟连她的生日都不知道。
“知道你是个馋鬼,她刚才出去买吃的了。我本来说在外面吃的,她又不同意。瞧你弄得这一身汗,还不去洗个澡!等会儿她回来我们就该吃饭了。”
大姐大边说边把几种酒勾兑在一起,大概是她从哪里学来的调酒的活儿吧。
当晚吃的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对那酒的颜色也没了印象,脑子里只有雲姐尝了酒后微红的笑靥。大姐大一杯一杯地劝酒、罚酒虽然还没有超过我的极限,头却是有些晕了。雲姐也喝了不少,后来竟自己一连串地干起杯来。我有过喝酒喝伤的教训,不由得为她担心。一转眼又见她的快乐,也不忍劝她少喝。大姐大在一边只是顾着灌我。
“嗯,我……我想我有点醉了,先回屋躺一会儿。”
雲姐从椅子山站起来有些不稳,我赶紧把她扶进卧室。回到客厅里,就看见桌上又摆出了几瓶啤酒。大姐大眯着眼盯着我。
“你还不还不回去吗?这么晚了。”
“我?我不走,这儿又不是没地方睡。”
“随你吧,我得回去了。”
“别呀,小子,陪我呆会儿,我有正事跟你说。”
我只好又坐下,等她说话。她把一瓶酒推到我面前。
“小子,醉过吗?”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回答我。”
“醉过。”
“那感觉是不是挺好?”
“不好,一点儿也不好受,头疼。一个人躺着什么也干不了,睡又睡不着。”
“是吗?那不是挺好嘛?”
“哼,你觉得好又何必要问我。”
“我?!我从来没醉过——真的,不蒙人。你放不倒我的。”
她说的很肯定,举举手中的瓶子。我陪她一饮而尽。
我开始咳嗽,她在一旁笑。
“你看,我说吧你还不信,接着干。”
天知道那天我们又喝了几瓶,镇得冰凉的啤酒刺得我头疼。
“那么,说说看,你爱白雲吗——不知道,哼,你倒他妈挺诚实的。就算你不爱她吧,不过,她是很爱你的——骗你是孙子!你就想跟她这样下去呀?你没看见她身边连一个男性朋友也没有吗——怎么了?你倒说话呀——你也得承认你需要她吧——是不是——今天是她生日,你别走了。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你看不出她喝那么多酒为什么吗?因为得不到你。她老是跟我说,你亲都没亲过她一下。真够冷血的呀。是她不漂亮?还是她脾气坏?还是你叆叇人太优秀了?你也别叫她伤心了!我问你,你有喜欢的人吗——没有,那你为什么不给喜欢你的人一个机会呢?”
有的时候我把那初次爱夜的所作所为归咎于酒精;也有时候会责怪大姐大的那番劝诱;甚至抱怨雲姐对我的那份很难理解的爱。我就这样自欺欺人,只是每一个真正清醒的时刻,我都难以逃避自责。
诱惑我的是我自己!说什么机会也好,真爱也好,我真的那么善良,那么温情吗?那样的话,我自己都不相信的。
我这样考虑似乎会公平一些:为了不让雲姐最终离开我(没有爱的依赖是么?),我用能锁住她的方式要了她。那一夜,我没走。(我怎么可能走呢?)
那是她的第一次,也是我的第一次。继而是一周的时间里我不得不总是向母亲扯谎。也许是说和LEE去南京玩,或是去阿倪家过夜。我呆雲姐家,没有出过门。那一周也没有大姐大作陪。我们体会着真正的饥渴也无法分开我们的饥渴。
那一刻她的力量比我想象的大得多。她要我的时候那么不客气,简直像个男子。我在床上的时候倒像个女孩儿,而且奇怪的是:我竟然挺喜欢那感觉的。
力尽的时候,我往往靠在墙边,她坐在我腿上。也可能把头贴着我肩膀;那么我就搂着她的腰或者是一只手轻摸她的脖颈。我会亲亲(她)粉白细长的颈子,她也乐意我这样做。
我们做的时候很少说话,没有多余的动作,直到我们体力恢复为止。
这是我当时认为能够留下她的付出。我年轻得不懂得女人心,没说过“我爱你”,甚至第一次也是。
云姐查出怀孕的时候,大姐大担心我会不希望孩子的出生。但那倒是她多虑了。我知道怀孕的消息后说了一句:“一定要看看我宝贝的骨肉像不像我。”
宝贝的骨肉?当她的母亲带着宝贝离开后,我找了一年,整整一年。是我真的疼爱这孩子,还是我觉得她是联系我和雲姐的纽带所以才觉得珍贵?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那会儿真正的想法。总之,两个女孩子都为我同意这孩子的降生而兴奋不已。从那以后的几个月,我把差不多全部精力投在了去看雲姐和锻炼上面。大姐大为了照顾她的生活也就搬了过去。
唯一令我烦恼的是自己的年龄。如果那会儿我已大学毕业,我想我会立即结婚吧。
若是没有孩子的即将降生作为精神支柱,我可能真很难熬过会考前的紧张生活。在那一个多月里,我上午旷了课去看她,差不多中午才能回到学校。,经常是11:30才推开教室门。又立刻趴在桌上睡到午饭时候。下午勉强上会儿课,晚饭不吃又跑去她家,一直陪到九、十点钟再回自己家念书。算来每天睡眠只有可怜的四、五个小时。很快地,整个人就虚了,眼神空洞,满嘴胡茬儿。
98年6月19日那个可爱的女孩来到了人间。(很巧的是和皓子同月同日生。)大姐大托关系给小丫头上了户口,随她妈妈的姓。名字是我起的,我看见雲姐喜极而泣,泪水挂在腮边,很像清早花边欲滴的露。于是我们的女儿也就有了一个可爱的名字:白露。
6月26日五科会考结束,我才算真正的轻松下来。和班里的哥们儿一起出去玩、吃、喝。期考结束后,我去看她们母女俩,雲姐叫我好好出去玩玩,不用老是跑去看她,说那儿有大姐大就好了。
7月23日我又踏上那熟悉的楼阶,心里猜测着雲姐见到我给丫头带回的礼物(全是哥们儿送的)时的表情。我轻轻地敲门,同时把手里提的大包小包藏在身后。
没有回应……我又敲敲,还是寂然。是她们睡熟了?我想孩子和妈妈都需要多休息的。就用钥匙开了门。
屋里的东西都保持原样,只是没有雲姐和露露的身影。整个房子并不大,我找(遍了)每一个角落。挂钟滴答的响声吞蚀着我的信念。缭绕在心中的是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强迫自己坐在床上等她们回来,就那样一直坐到夜色降临。
一间屋子里没有了人,静就显得可怕。我终于明白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是无论如何用不了这么长时间的。
我拨打大姐大的手机。
“喂,谁呀?”
“我,你知道雲姐去哪儿了吗?”
“是叇呀。嗯……我也,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儿?”
“在家里。我等了一下午了,可是她和露露还没回来。”
“那你就别等了,先回家吧。也,别再来找了。”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瞒着我?说呀!快点儿告诉我!她们去了哪儿?是不是会有危险?”
“我,你被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前天来找过我,说她要走了,让我照顾好你。她说她不会再见你了。我说什么她都不听,好像下定了决心,我也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她现在倒底在哪儿?”
“我说了,我真不知道!你先别再问了,我现在马上过去找你。”
“不用了,大姐大,你只要告诉我,我自己会去找她。”
“你找不着她,我也找不着她的。她说她已经耽误了你一年多的时间,她不想你考不上大学。你还年轻,她不想你在你不爱的人身上浪费青春。”
“为什么?她为什么这样说?”
“你难道看不出吗?她早就知道你不爱她!她对我说有一次她半夜醒来,听见你抱着她,梦里叫着的是‘姐姐’!她只想要你的孩子,她觉得那就是她最大的幸福。她清楚她得不到你,也不想让你为了她耗下去。她看你那会儿睏得发傻的样子心疼得哭过几次,她不想让你这样下去,你懂吗?她要的男人她已经算是得到了,所以她要留给你的是一个自由的未来,而不是因为她因为孩子必须要伏出的责任!你听姐一句吧,别再找她了。就算你能找着又会怎么样呢,两个人难过罢了。她下了决心的。算了吧,姐没办法留下她,你也没办法……”
放下电话,我倒在床上。任眼泪肆意地流。我不能相信大姐大的话,一定是我玩了十天没来看她惹她生气了。这让我想起了会考后我对她的半心半意,如果我不贪在外面多回家看看,她是不会走的。
平静的时候,我也会生气她怎么狠心扔下我就走了,就带着露露不回来了。就算是我一时忘了爱她,她又怎么忍心这么伤害我。我做这样的解释为自己的罪开脱。
但是,我知道,眼前的是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一切都已晚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伤心流泪,泪流干了。
高三的一年是我寻找白雲的一年,也是我用来遗忘的一年。找寻本身就像写书一样,是为了忘却的纪念。搜肠刮肚地把一样心情表示出来,其实是想把它从思想空间中挤出去。这是我读过《生死朗读》才明白的。书里说:“然而,那不符合事实,因为当一个人为另一个人营造一个小小生存环境时,他实际上就是赶她走。”我终于还是和男主角白格有了相同之处。
那时候我懂得了寻找的无谓也了解寻找的必要。我带着全世界都看不出的伤开始。手头仅有的是一张她和大姐大的合影照。大姐大无法劝阻白雲的离开,同样也无法阻止我的寻找。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习惯了没有她的生活。每次当我从家里出来后,我经常会不自觉地沿着同一个方向走上好半天才想起要去的目的地早已是人去楼空。她没有把房子和家具一起带走,这倒是给了我一个可供回忆和独处的所在。我竭力使自己不去那儿。一个人呆在曾经幸福的屋里是很可怕的事。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过着清教徒似的生活,不喝酒,烟也控制着不抽,只有锻炼是每日必不可少的。这样得到的是身体上的不断强化。可悲的是,这强化却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
后来我有了新的女朋友。我们都知道只是瞎胡闹。高三的单调促使她找上了我,而我则是因为无法适应一个人的生活。我们所做的是中午一起吃饭,下学相伴回家。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也不想有别的了。
高三的下半年,我和张真混的熟了,他也帮着我找寻。他认识一个出租司机,他坐过他的车,后来经常坐他的车。张真一直没有放弃找到白雲的希望。他说短时间内她是不会回美国的,也许她就呆在我们看不到的什么地方,正悄悄地看着我们。
他找来的那个司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眼眶上的疤痕和与之不相称的和善的眉眼给人和我现在相似的感觉。
他很耐心地听着我们说起白雲各种特征。(可是我们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这可不大好办呀,你知道她常去哪儿吗?”
我坦然自己不知。
“嗯,你告诉她在哪工儿作吧,我托朋友打听打听。”
“她没工作,我只能告诉你她叫白雲。”
“白雲……有这么巧吗?不过这样的名字也是很可能重的。”他若有所思。
“你说什么?”
“不,没有,大概不会是一个人……你有她照片吗?”
我递给他那张合影。
“这……真的是她!”
“谁?”
“就是你们要找的这个白雲呀。她以前是我的老大呀——你不知道么?怎么会——”
我诚然是糊涂了。虽然我对她的过去知之甚少,但是我想像她那样柔顺甚至有些软弱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是别人的大姐?
“看来你真的是不知道呀,她以前的脾气可爆了。我听张真说过你,也许跟你差不多吧。不过听说她后来的脾气就变得好多了。我想是因为那时的那件事吧。”
“什么事?”
“这我得慢慢和你说了。你知道,她在高中时可是我们的女神呢!有钱但大方,人倍儿仗义,谁有困难她都帮忙。她那当儿被我们叫‘女侠’呢。她天生有一股让人不敢侵犯的正义感。那时我们一大帮男生都跟着她,很崇敬她的。”
“后来呢?”
“高中毕业她没考大学,留校了。”
“留校?”
“是啊。她英文特别出众,又在美国生活过,学校里从校长到老师都很重视她。不过她其它学科就不行了,考不上大学的。所以校方决定让她留学校教英语。过两年,再送她去上大学。”
“那很不错呀,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她不干了?”
“这就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闹的。她刚留校是从初一教起带班到初二。班里有个男孩子,你知道,是早产儿,所以身体特弱,就总让人欺负。一天不知道要被几拨痞子劫钱,那孩子总是愁眉不展的。白雲就去找那男孩儿聊天。”
“那时白雲多大了?
“也就十九岁吧,和你差不多,但她很成熟。她找那个孩子聊了几次,他渐渐地信任她,也就说出自己常被欺负的事儿。这把白雲气坏了!为这事儿她找到了我们。”
“接下来的事你能明白,我们找到了劫钱的痞子,把他们揍了一顿,并警告他们别再去找那小孩儿的麻烦。”
“这么做没什么呀?怎么会离开学校了呢?”
“你说得对,要是事情就这样结束是没什么。可是被我们打了的小痞子找了帮手,那些人并没来找我们,而去翻回头找了那个白雲要保护的小孩儿。他们下手太狠了,一棍子敲在那小孩儿的后脑,当场给打死了。”
“白云总为那件事自责,也许是她还太年轻了。她喜爱那孩子,真心想要帮他。她想让那个男孩儿坚强起来。可是那很难了,小男孩儿的体质太差了!当时她除了找我们帮忙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可谁又能想到最后是这种结果。”
“校方并不知情,就算是知道了也很难责怪她什么。但她主动提出了辞职。她没法儿在学校里呆下去了。她当一天老师,她的灵魂就会不安一天。”
我默默地听着,没有怀疑他所说的话。所有她对自己过去的隐秘揭开了。我已经学会接受很多超乎我预料的事情。我知道在这世上,只有想不到的事,只有做不到的事。我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平静,仿佛她不是她,只是我众多朋友中的一个,我随随便便地听着她的音讯。
临走时,那司机问了我一个问题。
“能告诉我你多大吗?”
“十八。”
“是吗?那个男孩子要还活着的话应该和你一边儿大吧。”
说完他就走了。
时至今日,每当思索白云对我的恋情时,我都会不自觉地想俄帝普斯王的传说。
俄帝普斯出生前,他的父亲底比斯的国王接受神喻说,这个将要出生的孩子日后必将弑父娶母,这令老国王大为恐惧。所以在王子一出生后即被遗弃。好在这孩子命大没有死,被邻国的国王收养了。他长大后时常被王室的成员嘲笑。为了知道原由他到了神祗,被告知,自己将会杀父娶母。他为逃避这个事实而离开了养父母的王国(他当然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当他(回)到庇比斯国时,碰巧他父亲乘车出行。车碾过他的脚,他生气地杀死车夫。老王下车打算杀死面前的年轻人为车夫报仇。但他很不幸地被他亲生儿子刺死。老王死后,俄帝普斯的舅父克瑞翁摄政。当时国内出现狮身人面的女妖斯芬克司,她向路人提出问题(即“早晨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的动物是什么”的问题),凡是答不出的路人都会被吃掉(还没有人回答出来)。摄政王许诺,杀死斯芬克司的人就能成为新的国王并与王后成亲。可悲的是,被神愚弄的俄帝普斯找到了斯芬克司并猜出了答案——人!然后,他就成了底比斯新的国王(俄帝普斯王),并娶了自己的生母为妻。
这个神话后来成为了心理学界“恋母情结”理论的理论依据。
我一直想不明白在白云的眼中,我是否就是那个死去的男孩儿的影子?那个被人欺负的小家伙和初中时挨劫的我一样。白云希望他能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孩儿,而我似乎就是她希望看到的那样。那男孩儿的死令她伤心,而我的生令她欣喜。她对那男孩儿的喜爱随着他的死,化为了一种情结纠缠在我们之间。可笑的是,我和那男孩子同样对她有着深深的依恋。
她从那件事以后失了工作,改变了性格。是不是几年的像修女的生活令她厌倦了?她去迪厅寻找不属于她的刺激,竟在那儿遇见了我。也许第一次我们坐在马路崖子上的谈天,我恍惚记得她目光的闪动就是因为我令她想起过去?
那个男孩儿终于长大了,大到能保护她了。于是她就爱上了那孩子,或许是出于歉疚在补偿那孩子(也就是我)。
最后的结果是她不得不离开了那孩子。是那孩子变了,还是她变了?
在人生的这出戏里,难道她是那个俄帝普斯王,而我是王后?!
不过,神话的结局远比我的的分离要惨得多。俄帝普斯王和他的母亲兼妻子生下了一女两男。这时候王国遭到了一场可怕的瘟疫:所有孕育着的生命,无论植物、动物还是人,都会胎死腹中。这就是神对乱伦者的惩罚。王后自杀身亡,他们的两个儿子日后自相残杀。已至老年的俄帝普斯王戳瞎了自己的双眼,在他女儿带路下,走进了森林,不知所终。
上大一后,我忽又接到白云来的那封信,几天后见到她。四目相接,没有了以前的感觉。饭桌的三个小时,大姐大和张真不停地劝,可是我们总共说了不到十句话。
我还是要谢谢她那天让我看见了女儿,说真的,长的好像我。
大二下期已过了一个月,刚刚才考完计算机,我的小说也完成过半。有关记忆的内容差不多写完了。剩下以后的情节还没设计好。
我拿已完成的部分的给我的同学看,得到的评价不一。我想这样也挺好的,有两个人说的很有意思。其中一个女生只看了约摸一万字的内容。晚自习的时候,她来找我。
“有事吗”我看见她进来就摘下耳机。
“不,没事儿。”
我又低下头看书。
“其实是想说说你写的东西。”
为了不打扰旁人,我们到自习室外面。
“你写的和前几天你讲的不一样。”
“不会吧。”我是做一些改动,但都是无关紧要之处。
“我不是说内容,指的是感觉不一样。”
“它看上去像是什么?”
她略想了一会儿,说出一段我没能理解的话。
“好像是一间屋子里没有人,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个杯子,里面装满了透明的液体。然后有各种各样的颜色滴在水杯里,到最后它还是透明的。”
我用心体会这感觉,很舒畅的流遍全身。我把它看作是很高的评价,但我却不明白它的涵义。
“我不太明白,该怎么具体地解释一下呢?”
“我认为就是这样啊,这就是我看过后的印象。”
“是吗?”
“是呀!而且如果你不在里写你二十岁的话,我会认为写书的人是个老头儿呢!”
“不会吧?”这说法令我惊奇。
“当然会啦。你写的像很大岁数的人的回忆。感觉特别的平静,但事情本身又耐人回味。书里全是一个一个的细节,非常的具体。嗯,读起来有点儿像许许多多的胶片连接而成的画面。”
“那样你看得下去吗?”
“当然了,而且这感觉很好的。你打算一直用这样的笔调写下去吗?”
“那也没准儿,可能大部分会是吧。有的情节是很难处理的。”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有些事可我还是想不懂,你怎么写得这么快呀?才一天就写了一万字是吗?”
“这个……大概是来一切源于真实生活的缘故吧。我不用费脑力杜撰什么。我所做的就是把结构设计好,剩下的一切水到渠成。”
“是这样?那你的生活也真是……整个故事的结尾你打算写成什么样儿?”
“我想反正不会是个善结局。不过我还没有明确的构思。”
“嗯,对,整个故事的调子就是很抑郁的,这种结果也挺合适的。”
“是啊。不过我总觉得有些地方写得很乱。”
“不乱啊,这是你的生活呀!你自己也不知道什么事要怎么做才是对的。我这样说对吗?”
“嗯,没错。我的想法是经常在变的,一会儿觉得这样好,过会儿才发现还是应该那样。我等到最后会整个儿改一遍的,整理一遍。不过那要等到全文都打出来以后了。”
“我看你还是不要改了!”
“为什么?”
“因为你的想法总在变呀,也许你再看到自己的文章会认为它一无是处,那你就会做很大的改动。可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儿就很好了。”
“是吗?难得你会这么说。不过有不少错字和不通的句子总得要改呀。你看的时候没有发现是吗?”
“没有,至少我不觉得。看小说是不能逐字地看的,如果那样做反而会看不懂了。”
“哼,有道理。我还有事想问你。你看这篇文字有出版的希望吗?”
“嗯?你难道是为了出版才写的吗?!”
“开始时并不是,但现在是。”
“不会吧,如果是为了出版你就不应该这么写。”
“怎么讲?”
“我觉得你这篇东西是写给自己的,以免将来忘了。”
“我根本就不想看,连改都不大想改。”
“很多事你总会忘的,到你真的七老八十的时候。”
“可是我忘不了。”
“那写出来会帮助你忘的。没写以前,你用心去想;写出来后就不用再用心了。”
“说得对,还有别的么?”
“还有,你写的这些毕竟不是大多数人所能理解的生活。”
“我知道。”
“你一定不看现代国内的小说。”
“是的,不看。”
“那就对了,你看不上那些东西或者说它们不能骗出你的眼泪来。”
“嗯。”
“同样道理,平常人是很难理解你的生活的,这些故事看起来出太戏剧化了。其实我以前的朋友圈里也从来没出现过你这样的人。”
“每个人的生活终究不同呀,有时差异会很大。”
“那是一定的。但是大多数人多的日子平平淡淡,你却不是。你如何才能让别人相信这是真的呢?总不能你走出去一块块地数身上的伤疤。,告诉他们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那当然不可能。”
“对呀,那你要如何让你的读者动情呢?这很难。就算书能出版,也不会畅销的。”
“为什么?”
“你知道现在书里面太多的商业性,在你的书里全没有。没有实际意义又怎么会吸引读者?”
我沉默了,突然有一个闪念。
“你看过《生死朗读》吗?”我问她。
“没有。那是什么样的书?”
“讲述爱情的,德国人写的。”
“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说的是我偶尔买到了这本书,接下来的半年我把它束之高阁。直到真的无聊时才想起来。当我看的时候就是一晚上把它读完,而后我又反反复复地读,遍数多于我看高中课本的次数。就是这样一本震撼我的好书,当我问起我的师长、同学、朋友进,竟然从没有人听说过,更别说看过。我当然不敢把自己写的东西和施林克的相比。他对于‘技巧的放弃赋予作品的东西比政治教育意义要更持久’。我不懂得技巧,更没有华丽的语言,我只记叙故事的想法。相信有一天它终会被人接受。”
“那书叫什么名字?”
“名字并不重要,在市面上也不易买到。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借你。”
“太好了!长吗?要是长的话我可是不一定有耐心的呀。”
“不长,保证你一夜读完。”
辛馨是很单纯的女孩儿,这从她和新宇常在班里吵嘴的事就可以看出来。她是我最忠实的读者,我也喜欢听她对她所看到的抱有的感想。我需要尽量不受社会污染的原始思考固然是我要她发表意见原因之一,另外一点是我本身也很喜欢她的性格。
通常我把稿子给她,她就会放下手里的事专注的看,看完了马上找到我提出建议。有时候这建议也不光是针对稿子的,更是指向我为人的。
我每写完相互关联的几段,就会给她送去。当她看完白雲的故事,她的反应比什么时候都要强烈。
“你,你混蛋!”她用手指着我,脸气得通红。
我没说话。
“有这么好的女孩儿你竟然还不知道珍惜,我咒你一辈子没人要,哼!”
“你总不必这样说吧/”
“为什么不能这么说呀!你就是!你说,凭什么你不喜欢她?”
“这会有原因吗?你也不会喜欢每一个爱你的人。”
“那好,不喜欢她你干嘛碰她……哼,不要脸!你干嘛还和她……哼!”
“这是我的错,我不该……”
“还有脸说呢。我就想不明白她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坏东西了?你也不瞧瞧你那德性,配得上人家吗?”
“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知道就好。那我问你,你还去不去找她了?”
“我不会再找了。”
“啊?你就让她那么走了, 你倒真大方,你知不知道她有多么爱你。”
“也许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最后她还是不要我了,她离开这里,带着孩子走了。从那以后我差不多扔掉了高考,只为找到她。我已经找了那么久,后来我们见了面已是无话可说。把你换作是我你又能怎么样?追她到美国吗?就算是去了,她也一样不会接受我的。”
“呸,那是你自私的想法。我敢肯定,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
“为什么?”
“她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她所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何况你们又有了一个孩子,她受不了才走的。”
“压力?你指的是……”
“我是说你岁数比她小得多!一个女人最可悲的就是找了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男朋友。”
“可是……我觉得丈夫比妻子小几岁,那样的生活会很幸福。”
“那是你!你想让比你大的女人惯着。可是作为比你大的女人就不会那么想了。你想想,你现在刚20,她已经26了,很快她就到30了。女人一到三十岁就算老了;而你呢,就算30多岁也还是正当年,何况你还比她小不少。当她老的时候正是你有魅力的年龄,她拿什么去笼住你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对你很照顾。可你不知道她一定费了很多心血让你觉得幸福的。一个女人,为了你的心满意足而甘心去扮演你的姐姐,在她心里却时时想着能成为你的妻子,她的负担会有大呀!你连这都不明白吗?!死货!”
辛馨的话一下子叫我明白了“与她的‘小情人’相比太老的汉娜知道自己会失去恋人,因为她不能说出秘密”的那种凄苦。不过至少白格是爱她的,这一点她自己是知道的。可是白雲呢,她也要保守自己的秘密,同时忍受着我不爱她的这个事实。那么我给她带来的痛苦该怎样衡量呢?与这相比,她一声不响地带走女儿对我的伤害渺茫得近乎虚无。
这些年里我又爱过谁呢?
我偶尔会怀疑自己是否够坚定。有时会觉得自己真的像个老人,想的多了,做的却少了。我很希望自己能像兆威教的那些洋学生(他教他们中文)一样。他说过那些外国学生“没有我们(中国学生)那么多伟大的计划,甚至会较我们显得目光短浅。可是一旦他们决定了要做的事都能完成。”这一点对我们的学生而言很困难。
想想看,也许我还是个坚定的人,昨天刚刚献完血,晚上就又回来学校接着写稿子。
班里一共二十一个人献血(50%)。今天上午我把宿舍的男生叫到家里好好吃了一顿。下午大家闹了一阵就回来了。他们直接回了宿舍,只有我呆在自习室,为如何续写发呆。
我想把开学的事挑拣着记叙下来,却又怕无聊而破坏了整部文章。不少的经历都写了,可这故事又很难就此收尾。我在记忆里搜索着生命里有意义的事儿(包括道听途说来的)。却没有找到合适这篇故事的。
我尝试了编一段故事,可是写不了几页就扯烂了。脑子空空的,也许是献完血的原因?一阵子是写不出什么了,我想。
我本不愿让这篇稿子拖得太久的,六月多还要考英语四级,我不想耽误了。如果等到考完了四级,我那时的心境只怕也全变了,就算是写下去了,也不是现在的味道了。
在这自习室里我耗了两个多小时,一点进展也没有。我的眼睛开始疼起来。杨老师说的是对的:不该在献血后过度用眼。
我放下笔,趴在桌子上。
在我迷迷忽忽快要睡着的时候,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拍。睁开眼,面前一片花白,过一会儿才看清原来是金海。
“你也来自习?”我问。
“不是,我来找你,刚接个电话是找你的。”
“噢,不过你也用不着大老远地从宿舍跑来叫我呀,告诉他十点以后打过来就得了,那会儿我一定回去了。”
“那主儿已经打了几次了,我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我想没准儿是急事吧。估计待会儿他还会打过来,所以我告诉你一声。”
“那好吧,谢谢你了。男的女的?”
“男的。一开始就问‘四哥在吗?’我愣了一下,他马上改了口,直接称呼你名字。”
“他叫我什么?叫我四哥?!”
“嗯。是以前的认识你的人吧。”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四哥”这称呼还是我初三时手下的那些兄弟们用的。已经有六年不会有人这么叫了。会这么叫我的一定是以前那帮人里的,可是我什么都不是了,这会儿又找我做什么?
“他没说什么吗?”
“没有,他一听说你不在就挂了。过会儿又打来一个,我告诉他待会儿再打,结果没十分钟新宇又接到一个。”
“都是那个人?”
“应该是吧。咱俩儿先回去好了。今天也不早了,你也就别写了,再写眼瞎了。明天我早起叫你再补吧。”
“对,我跟这儿也没写出个屁来。走吧。”
金海帮我收拾好东西,我们一起下了楼。
“叇,要我说这几天你少写点儿吧,多歇歇。”
“怎么了?”
“下个礼拜就校运会啦,你还报了项目。忘啦?! 献完血,总得多休息多吃点儿恢复体力,何况还有比赛。”
“无所谓啦,我投铅球又不是跑五千。”
“那也是注意着点儿好,别老嫌我多嘴。像你这么折腾谁受得了。哎,老师托你买那套仪器办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爸帮着跑哪,我根本忙不过来,再说我也不懂啊。”
“你可有一阵子没回家了啦,赶紧写完了多回家呆几天。”
“呵,难怪我爸妈最喜欢你,你总想得到周全。”
“是,你自己不想着,我还不替你惦记着点儿。得了, 你还是赶紧找个媳妇儿吧。”
“不用啊,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呸,瞧你那德性儿,连胡子都不刮,瞅着就够郁闷的。要不要我让我嫂子给你找一个。”
“你让‘圈儿’找啊?行啊,她要是愿意帮忙就麻烦她了。”
回到宿舍是他们正在看《汉尼拔》(《沉默的羔羊》续集)——我带来的那张盘。女主角换了演员,赖克特博士仍由英国老牌影帝安东尼。霍普金斯扮演。在我看来博士要比《七宗罪》里凯文。史派西饰演的那个宗教疯子可爱的多。看电影之前我已看过《汉尼拔》原书,所以会觉得这片子拍得不太好,最失败的莫过于导演删去原书里描写赖克特博士六岁那年亲生妹妹被逃亡士兵吃掉的一段,也就是失去了赖克特之所以成长为赖克特的心理基础。如果补上那段内容,博士在观众眼中会更加可爱。不过男主角可爱归可爱,整体效果却不如《七宗罪》来的震撼。我最喜欢第七天的晚上(也就是结尾),“布拉特。彼得”疯了,退休的黑人警探对局长说的最后一句话:“但丁曾说过‘这世界很美好,值得我们去珍惜。’我只同意后半句。”
“叇,我总有一点儿不明白。你说为什么六岁的汉尼拔看到她妹妹最后剩下的一绺头发和几颗乳牙的时候,他没有就疯了呢?”金海也看过原书的,但是我奇怪的是他所问的也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
“这恐怕,也许是儿童的情感机制还未发育完全吧。我从来也没听说哪个小孩疯了。”
“是吗?可那又是为什么,孩子失去了亲人也会悲痛的。”
“噢,那可不一定,我五岁时死了姥爷。亲属们围着遗体哭,就我一个人在那儿偷着乐。”
“对!你是谁呀?!”他瞟了我一眼。
“结果我爸踹了我一脚。”
“活该,然后呢?”
“然后我就也和大家一样了呗。哭得很伤心,还有什么可然后的!”
这句话引得宿舍里大笑,笑过后金海似乎仍不满我的回答。
“我觉得还是国闪和国外的教育不同造成的,外国的儿童应该较我们更重视感情。所以对他们而言,亲属死亡对他们的打击是很大的。”
“噢,不,不。孩子终归是孩子。”我想起不久前看过的关于儿童心理的一项研究片断,接着说,“我前几天看壹份美国记录片,研究几名三四岁的女童。她们跟随着她们的妈妈去超市购物。当另一个同龄女孩儿走过来时,这两个已经是好朋友的女孩儿就会立刻把手牵在一起,身体也靠近了。这就好像是人的友谊表现出的排他性一样。但是如果她们之中有谁失去了另一个,我指的是死去了一个。活着的就会相信死了的那个只是暂时离开了她。等到她理解了死亡时,那时感情已淡得很了。”我自忖这解释很说明问题,也很恰当。但金海皱着眉头提出了新的问题
“可是,可是汉尼拔看到了他妹妹的头发和牙!而并不仅是他妹妹不见了呀。他知道她是被吃掉了!”
“那……那或许是因为汉尼拔与众不同吧。并不是每一个人有了他的经历都可以成为他那样的人。”
“这倒是一定的。”
“总之嘛,那样可怕经历会深深根植于他的脑海深处。他长大都无法遗忘。他所见到的事实毁掉了父母教给他和那些理念。但是由于他的年龄问题,他没有疯,所以他成长为黑暗的象征。”
“是呀,如果是我的话……”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还有一个问题令我困惑,即是面对那些遭受了别人迫害转而又去迫害别人的人,我们该同情他们还是仇视他们?作为人类,我们侵害了许多生物;同样的,作为赖克特博士(很不幸地他有时是把人作为他食物链中的下一级),他也做着在他的立场上没有错的事。我们该如何来评论呢?
如果影片的结尾的最后,博士一不小心被代表正义的女警探捉住了,她会把他怎么样?交给警方,杀掉他,或是干脆像书里写的和他私奔了?
我们不知道这件事发生在现实中会是何种结果。不过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即赖克特是不会被抓住的。这开始是作者的意图,后来就成了观众的希望。
熄灯时候,电话铃响起了。金海说应该是我的。接了电话,我听到一个很陌生的男人声音,他叆叇在不在。
“我就是,”我听不出是谁,“您是哪位?”
“四哥,是我呀,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一年前,我去兰州查杀死三哥的人,回来后还找过你一次。”
我恍然想起三哥被害后,大哥二哥派了手下的弟兄追查那三个逃跑的凶手,那个人就是现在和我通电话的。他打听出那三个人成了当地的地头蛇后就回来了。他带回来的消息让我们放弃了复仇。
“噢,是你呀,找我有事儿吗?”我不想再和圈子里的人多说话。
“四哥,有事儿一定得告诉你。那帮人回来了。”
“难道?他们又回来了?”我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这两天。哥儿几个才发现的。三个人回来了两个。”
“他们怎么会回来,这事还没过去呢,你看准人了吗?”
“看准了,不会错的。他们现在就住在北城,离咱们以前的窝儿特近。”
“老大老二知道了吗?”
“我就是找不到他们才给你打电话的。大哥二哥出去跑买卖了。”
“等等,我不明白,他们俩个为什么会跑到原来我们的地盘上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四哥,我怕他们会来找咱们的麻烦。你小心着点吧。他们可能认识你们这几个做大哥的。三哥已经被他们做掉了。”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没事的。老大老二怎么办?”
“我会告诉他们的,有事儿再联系。挂啦。”
放下电话,觉得头昏沉沉的。三哥被杀的事我不能平复。所有的人都有在劝我不要做傻事,他死了已是事实,但我不干。后来我也明白报不了什么仇的,自己的命也不能随便丢弃。但我无法抹去傻呵呵地抱着我又哭又笑的嫂子的惨状。我做不了什么,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偷偷地祈愿保佑活下来的人。
做兄弟的对不起哥哥。
现在,杀人的人回来了。问题已不再是我是否需要报仇,而是我们是否受到了威胁。我们还剩四分之三,又都是不混的人了,身边没帮手了,我们哥儿三个会怎么样?我不敢再往下想。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金海看到我发呆走过来问。
“没有,哥们儿有点儿事。”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我骗不过他,可我又不想对他说。
“是吗,那就早点儿睡吧。好好休息。”
他转身上了床。
第一次见到三哥的母亲时,我的脸上、嘴角还留着血污,衣服上也是遍部脚印。当我看到白发慈祥的老太太为我打开屋门时,我不知不觉地感到羞愧。
这位老太太并没有用厌恶的眼神看我们,相反地,她看我的样子仿佛是看自己被人欺负了的孩子充满了怜爱,也隐约地有一点儿生气。
她看上去有六十多岁了吧,还是她过度的操劳使她头发全白了呢?我当时胡乱想着。
晚饭时,她端上两碗热腾腾的汤面。我清楚地看见我碗里比她儿子多煎了两个荷包蛋。我们开始吃时,却见不到他母亲,三哥说是她出去为我买只鸡。我的眼泪差一点儿滚下来。
那以后跟着三哥干,我也常常会到家里看看老太太,那会儿我叫她“妈”。也不只我这样叫,其他的哥们来家里都管老太太叫“妈”,尽管我们这帮家伙出去时砍人不眨眼。
有一次我听老太太说三哥的上面原来有个哥哥,比他大了有十五、六岁吧。文革时因为看到出身不好而被人欺负的邻家小孩儿很可怜而和人打架,被对方一锨子砍中了后脑,这个大哥死的时候三哥还没出生。“妈”为此事伤心欲绝,好在后来有了他。他小时候爸也病死了,“妈”含辛茹苦养他成人。三哥每每说起过去就骂自己不争气,直抽自己的嘴巴。(这样的男人真的是像他在外面的时候那样的坚强吗?)他说对不起“妈”,说将来一定要好好干点儿买卖。谁曾想到好不容易挣了些钱,要结婚的人了,竟被街上的流氓砍死了。“妈”也就疯了。
最后一次去看“妈”是什么时候我已记不清了。只知道去医院看嫂子时听说“妈”已经死了。说是神智不清的老太太跑回家吵吵嚷嚷想给儿子烧杯水喝。邻居觉得不对,进去看时,屋内已充满了瓦斯气,灶上根本就没有放壶。
这些让我想起去年系里文艺汇演编排舞台剧时,我时常去后海溜达,想想剧本的改编问题。有一天,一个衣着单薄的老太太不知念叨着什么从我身边走过去。我仔细去听她讲的话,发现她总是在重复“婷婷呀,回来吧,爷爷不骂你了,你哥哥也出去找你了,你早点回来吧。天儿多冷呀,呆在外面会冻坏的,奶奶好想你呀!”之类的话。听得我身上也阵阵发抖。隔一天差不多的钟点,我又看见那老太太,嘴里说着一样的话。停下来买烟时,我向店里的小姐打听这老太太到底怎么了。“唉,惨着呢。这老太太就住对面儿。本来家里好好的,有个孙子有个孙女。可就是这个孙女儿,整天在外面玩儿也不着家,谁想着竟让流氓给……那个孙子本来是个特本分的小伙子,唉。哥哥为了妹妹拿把刀就找去了,结果被人给剁了。后来再见到这老太太就是这样了。你甭瞧这大冷的天儿,就是下雪,她也出来找这两孩子。唉——”
那是我那段时间最后一次转后海。
鲁迅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坏了给人看。”我总觉得他说的是创造出来的悲剧。而人生的悲剧则是一个人没有了希望或是只剩下希望。
接那个电话是两个礼拜前了。最初的几天里我放弃了写作,也不回家或去找杨刚、胖子,甚至不去上课。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可能发生的事降临在头上。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死亡是可怕的。我同样惧怕死亡,同时又期待着死亡。看着身边那么多的生离死别,每一次我都不可能无动于衷。LEE说我是“见证人”。我也真的像个见证人。像《绿色奇迹》中汉克斯扮演的狱警不得不对上帝的使者用电刑而遭到了上帝的惩罚一样。他眼睁睁看着亲人、朋友一个个死去,但自己却要永远活下去。这惩罚是绝顶的,不是肉体的灵魂死亡的解脱,而是永远承受着痛苦。(你也可以说这是快乐,对吗?)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自杀,是因为受到了吸血鬼经典传说的缘故。我不信教,却也认为自杀是一种罪,人是没有权力放弃来之不易的生命的,何况孕育这生命的人根本就不是我们自己。
不过不能放弃生命不等于不能放弃生活。一周的时间我没有锻炼。上周五运动会上,我展示着粗壮的胳膊和上面遍布的伤疤,真正使人惊奇的是我扔出去的铅球离我真的不远。我连校前八名也没能进。是我的力量真的消失了吗,还晚在投球之前就已经选择了放弃?
失败的滋味再次燃起了我生命的火焰。我把又头剃得很短(LEE总是说我剪的头像一块儿板砖)。上周六我双臂挂满沙袋,背着装有数本字典的背包又去了久违的香山,我一口气上下两趟,直到快站不住了才踏着车回家。
这几天,什么也没发生的现状又使我的心情好转。我又继续写我的小说,也把那个电话的事告诉了金海,他叮嘱我多住学校,出事也好有个照应。
写小说之余,我又开始上网,并且对和我聊得来的女孩儿讲述我的故事,给她们看我的文章。她们中有的也会给我打电话。
前天晚上,我在等“198”的电话时意外的接到了刚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那天下午他见了一个网友是我们学校大三的。人挺漂亮,也挺温柔,但是一直苦于父母离异的事,看上去怪可怜的。刚说他离这边儿远,也不方便帮助那女孩儿,就打算让我见见她。我也明白他是觉得那个女孩挺不错的,想让我们俩来往。我同意了,他便给那个女孩儿打了个电话,约在今天晚上七点整见面。
我抬起手腕看看,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但那女孩儿还没出现。我倒无所谓是不是被人“晃点”了,接着低着头看我的书。
当她进来时,我没有发觉,直到她站在我桌前低下头,我才注意到。她看着我时,我看见一张可爱的脸,微微地笑。她发觉我盯着她,脸上闪出了一丝羞怯。
“你好呀,是叆叇吗?”她说话声如细珠。
“是的。你是边边?”
“嗯。我们出去吧,别在这里打扰别人学习,好吗?”
我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出门的时候,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齐整的小纸递给我。
“这是什么?”
“五十块钱的201卡和密码。”
“干什么?”
“杨刚说你没有电话卡,我就把我的给你。你用它打电话吧。”
这时候我才细看她的装束。切得很整齐的日式发型,黑色丝绸罩衣和藕荷色的内衣裹着她娇小的身材。
我们并排坐在一楼在厅的座椅上,脚蹬着栏杆,感觉真是很舒服。
“知道吗?”她在讲完了和刚是如何认识的之后转向我,“我刚洗了澡,等到头发干了已经过了我们约的时间了。急急忙忙跑出来,走到教学楼门口时看到一个和你穿着一样的男生匆匆走过。我不知道你什么样子,但是我确信那不是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好人,我有种感觉。”
“是刚对你说的?”
“不是,不过他说了一些你的事,说你让他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
“是吗?真的很荣幸。”
“你常打架吗?”
“不能算多,但绝对不少。”
“你身上的疤很多。”
“可那却不是我真正打架时弄上的。”
“你很无奈?”
“有时是。”
“我也是,一年来我混过地下摇滚圈,和记者们呆过一段时间,还有那些画画的。”
“你喜欢那样的生活?和他们在一起。”在我眼里,那种人为了追求所谓的生活而不愿面对真实的自己,还有味甘但又平淡的生活。
“不,也不是的。爸妈离婚以后我就不想上学了。告诉你吧,上学期基末考试有六门,我四门缓考,还有二科不及格。那个学期我一直在外面跑,从来不着家,也不回宿舍,和那帮人混地一起……”
她说着说着突然带一阵哭腔,我听了很难受,还有她的眼睛闪烁着委曲的泪花。当她说不伤心的事时,这些表情就又烟消云散了。我请她吃饭,发现她比我还要能说,我根本就没怎么提起自己的事儿。她说她爸爸是傻子是混蛋,跟妈妈离婚后娶了一个厉害的婆娘,那女人一个月只给他50块钱,又说一个男人每月只有五十块钱要怎么活;她说她的妈妈如何疼爱她,可她也是大傻子,竟会因为女儿的自行车在图书馆前面就站在那傻等到闭馆;她还说杨刚是大傻子,那天下午只因她对刚说她心烦,他竟然就出来陪她聊天;海英也是大傻子(那是我见过的很开朗且乐于助人的女孩儿)。“像她那样儿还不是等着让人家卖呢吗?”她说,“就是被人卖了还得帮人点票子呢!”我不置可否,半天都没有说话。我知道自己算不上是好人,倒也省得被她骂傻子。在她的眼里,似乎全世界的好人都是傻子。
“你是不是特想抽我?”
“嗯,对,我是特想。不过你挺幸运的,这儿人多。”
旁边一大堆人围着餐厅的电视看《大宅门》。
“我特喜欢看电视。”
“是吗?”我很少看的。
“不是看电视本身,而是看看电视的人。你看那儿的人,多有意思呀!他们跟着情节一块儿哭,一块儿笑,真可笑。”她说着说着便真的笑了,笑的很过分,后来直笑到被一口水呛着了,开始不住地咳嗽。我还是无话可说,默默地抽着烟。
“哎,你抽的什么烟?”
“希尔。”我递给她烟盒。
“是新的包装呀,我以前没见过这样的。原先我也抽烟,抽More ,抽520,也抽过希尔。那会儿我交个男朋友,他带我和他的哥们儿出去。哥们儿给他点了支烟,他说他不会抽,让我替他抽了。我也是会抽烟,就替他抽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早就会抽烟,当时不过显备显备,让大夥儿瞧瞧这女的什么都肯为他做。装他妈什么算呀?”
我递给她一支,她摆摆手说戒了。
“酒呢?你也喝么?”
“原来喝,现在不喝了。”
“怕胖?”
“你倒聪明。”
我发现和这个女孩子没话可说了,就和她离开餐厅回到各自的宿舍。
进了屋,金海问我那个女孩儿怎么样,我想都没想就对他说:“很可怜!”……
从黑暗中惶惶地睁开眼睛,咀嚼刚才梦中见到的女人,我记得梦里自己叫她汉娜。
汉娜?我如何会想到汉娜,我犹豫地从床上坐起。是我看得太多,写得太多了,还是我从开始就把自己认为白格,不停地在搜寻我的“汉娜”?
我愿意自己像白格那样终身承受着忏悔吗?我不敢确定,但却很想置身于那悲剧之中。我常常会像汉娜对审判长提出的问题那样扪心自问:“如果我是白格,我会怎么办?”结果是我想不出答案。
我想把我从梦中叫醒的不仅仅是我尚未休眠的意识中的那份惊讶,还有是左臂上丝丝拉拉的疼痛。我现在完全清醒了,就更觉得疼。
其实这疼我倒也习惯了,但是心里很难受。我没法帮“边边”什么,尽管她已经有点邪气了。本来我想试着让她理解生活中还有太多希望的,可我做不到了。昨晚我已托海英转告她了,我就我连自己都管不好,又怎么能管别人的事。这样做并不是出于我的自私(我也不是说我没有私心,这是人都有的),而是前天晚上我又挂了彩。那时我绕着后海跑步回来,天已经很晚了。我慢慢走过一群痞子旁边,他们以前也总是用异样的眼神看我。这一次他们骂了我,应该说是侮辱。“嘿,瞧他妈那退役大兵,回家准得干死他老婆。”一个男孩这么说,另外两男三女随着放荡地笑。我转过头瞪了他们一眼,我不想惹事,暗暗告诉自己应该装没听见一走了之。“哎,我肏,丫还挺牛屄的,看他妈什么看。”我想是这话彻底激怒了我吧,我偏离了回家的路,靠过去,开始摘下双臂套着的沙袋。天太黑了,有十一点多吧,我没查觉身后还有他们的人。转向他们时,后面那个男的架住了我。愤怒使我忘让了之前已是跑的精疲力竭尽,我真的应该走掉的。我用力挣但没有用。前面的人打了我几拳忽然停了,他打算玩个更有意思的把戏。于是身后的人架着我走到废弃的别墅的大扇玻璃前。他是想看看我头插进去的样子。当他把我按过去时,我奋力脱出了左臂,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左臂猛地插进玻璃里,阻住了身体。我想我是急了,真的急了,没有觉得疼痛。我迅速把手拔出来,一个背挎将他小子摔在地上。接下来是他们连哭着求饶的机会也没有了,可这对我有什么意义呢?我已经过了视打架为乐趣的年龄。我体会不到什么,除了短暂的轻松和泄火。我托着流满了血的胳膊回了家。
我意识到自己是个混人,我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谁。我下了决心不再见“边边”,而那就在她刚把秘密倾吐之后。
今天中午碰到她,谁也没理谁。
下午的时候,她去找了杨刚,阿倪陪在边上。我记得睡前胖子打来的电话。
“小山,你丫又怎么了?”
“啊,没怎么呀。”
“你是不是手又让人给扎了呀?”
“对,你怎么知道的?”
“杨刚他们来我家了,跟我说你丫不地道,把人家‘边边’给撅了。”
“对,我是那么干的。”
“怎么回事呀?”
我把我的理由告诉他。
“这样啊。那也没什么的呀,又不是你的错。不是,我就说杨刚今儿也不知怎么了,一来就说你丫办事糙了,说你神经兮兮的。哎,他们哥儿俩喷我一个。我问他们那女的怎么说的,他也不告诉我,就说你怎么怎么不对了。我他妈都急了,我跟他说连哥们的话都不信了还能信谁呀。哦,也不能说那女的说什么就是什么呀,他们两人根本就没问过你是怎么回来吧?”
“他没找我,也没打过电话。”
“就是呀,合着就听一面之辞了。还说你做事儿过激什么的,弄得我都没辙了。我说你不是那样的人,他们也不听。还说我跟你呆久了早晚也得变那样。哎,我他妈就不明白了。那女的和你非亲非故,你叆叇不管她也是应该的。怎么他们就非说你呀。哎,我估计没准儿那女的和他们说了什么了,把两次货给弄迷糊了。唉,算了不说这事儿了,说我就有气。对了,你那手怎么样了,没事儿吧?”……
我不知道怎么挂上的电话,又怎样爬上床,我做的梦又和这有什么关系。我就知道坐在上铺床上,心里觉着好累。难道,两哥们儿的关系也要走尽了吗?接电话时的吃惊和伤心也像这伤口一样经过了一段时间而牵扯的痛。这痛含含糊糊地却又不能忽略。
我划拉着枕头下的打火机,点着根烟。
“怎么了,睡不着?还在想杨刚的事。”下铺的金海突然说话吓了我一跳。
“啊,你不也没睡吗?”
“哼,想事儿呗。那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呀?”
“哪个?——你说杨刚呢,我也不知道。”
“对,你少想点儿也好。没事儿的,哥们儿嘛,什么话说不开的?”
“是呀,你说得对,过两天跟他们说明白了就没事儿了。”
“嗯,哎,你胳膊还疼吗?”
“还行吧,有那么点儿。”
“你那伤应该去缝上。”
“缝不了了。刚破的时候就缝还行,都是鲜肉,现在这个,缝了就烂了。”
“我没说这次,我指的是下次再伤了就去缝。”
“下次?!没下次了。”
“你给我滚蛋,这话你说过几次了?!”
“也没几次。”
“哼,胖子说你还真准。你就是那个‘打着退堂鼓往上冲’的主儿。”
“是吗?”
“你自己最清楚!对了,我还忘说了,胖子那电话之前,你还没回来那会儿,那天那个找‘四哥’的人找过你。”
“电话?”
“不,到这儿来了。”
“啊?来宿舍了?”
“嗯。那会儿我们还以为你回家了呢。他见你不在就走了。后来我也没想起来。”
“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不过让你明天中午呼他一个,我记了呼号。”
“是吗?明儿可是你生日。”
“是呀,别说你不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也和大夥儿吃去呀,就怕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也可能是和他去老大老二那儿。”
“怎么了到底?”
“老大老二好像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两个家伙回来的事,我这儿也挺不放心的。”
“那你想怎么着?”
“通知他们一声吧,不时不再来——可能……我倒也是很想见见那两个人,他们认识我们,但我们却没见过他们。”
“你丫……叇,你还记得你的梦想是什么吗?”
“我的梦想……”
“你说你想要做个伟大的教师,像GTO.”
“啊。对呀,我是很想像鬼塚那样。”
“你说有好多在外面迷失着的孩子,你说他们好可怜。你想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使他们回到他们本该走的道路上。”
“对,我记得的。”
“那就好。我的生日你来不来无所谓,只是一定要保重自己,完成你的梦想。”
“我……我知道了。”
“好了,别的都别管了,你明天也不会去上课吧。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去干你该干的事。”
“好吧,听你的。不过,明天早上我得上会儿网,找几个不错的网友聊聊。”
“干嘛,你这算是临终‘遗字’吗?”
“我想是吧,可能是吧。”
“死东西,那还不早点儿睡。”……
昨晚下了雨,很小。我醒来的时候大家都不在了。打开布满灰尘的纱窗,看看操场的颜色。空气很清新的,我贪婪地吸了几口后,回身拿洗漱用具。看见金海的床上摆着地张字条。
叇:
起来的时候,我告诉大家今天你可能会去办一件很要紧的的事。大家谁也没问你到底是什么事,但他们似乎和我一样都很了解你的心情。我们记得你每一次醉酒后真情的胡言乱语,所以谁也不会阻止你和过去作个了结。但我们真心地都希望你能平安回来,不带一点儿伤痕。也许我们下课回来时你已经走了,就给你留了这个条儿。我们晚上六点在郭林,你要是去的话就给我来个电话吧。床边用报纸卷好的是去年演出使用的那支螺纹钢,你带上吧,有备无患。
条子上没有最衷心的祝福这一类废话,署的名是甲A420.在纸的最下面是我要联系的人的呼机号。
我默默地拾起那张纸,叠好了放进裤兜,把包好的螺纹钢放进纸袋。我出门时又看了一眼,里面有烟、火机……
我站在校舍门口犹豫了一下,决定打车去找陈哥。他是我在原来的圈子里唯一的朋友了。
废了很多唾沫我进到他的办公室。进来的时候我看见嫂子也在,挺着肚子。嫂子已经快生了,我本以为她应该休假在家的。她看到我进来,和陈哥低声说了些什么,就笑了笑出去了。
“来了?”
“来了。”
“你还是打算要去?”
“是啊。所以来和你打个招呼。”
“好。”
“嫂子快生了?”
“是呀。她也很挂念你的。”
“替我谢谢她吧,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看到你们的孩子。”
“会的。今儿你要去,我陪着你。”
“你?算了吧,照顾好家里是真的。”
“这是我的意思,也是她的意思。”
“她跟你说的?”
“对,就是刚才。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先找到大哥二哥。”
“这种事你大可让那个小杂碎去办的。”
“我想还是自己好吧,人家一直待我不薄。”
“那是以前了,老黄历。现在可能不一样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管他们现在什么样,这无关紧要。”
“我就知道他们是商人!”
“无所谓的。”
“好吧。我不会勉强你,只要你作出了决定,我就会按你的意思做。怎么你都救过我的命,还有你嫂子的。”
“别再提那个啦,那不也是老黄历了?我做的只是我该做的,谁让那会儿三哥不在城里。”
“正因为他不在,所以我才感激你,这也说明你本身很强的,你倒是适合做一个战士。”
“随便你说吧,你因为这个而决定陪我?”
“也不光是这个。”
“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对了,我托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我问过了几个南城的朋友,他们似乎也不知内情。不过据他们说杀死老三的那三个人并不是很糙的人。”
“可他们也可能是在说谎。”
“那倒是有可能,出事儿的时候老大老二是怎么对你讲的?”
“他们说那几个人想从三哥身上榨钱。你也知道老三呀,他从来不会去欺负人,但是也绝不会让人欺负。”
“他是那样的人,令外,在这一点上你很像他。”
“所以他没有给那些人钱,直到有一天回家路上碰见了他们。他们假惺惺的约他渴酒,灌醉了他。在三哥起身付帐的时候,他们拔出刀砍死了他。”(我忽又想起了我眼看着三哥被杀而无能为力的梦!)
“还有小店老板?”
“嗯,那个老板阻拦时也被扎了几刀。”
“叇,你……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什么可能吗?”
“我是在想只是为了这么点儿原因至于要杀个人吗?”
“那还能是什么呢?老大老二怎么会骗我呢?”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你……你是真的相信他们的话?”
“我想是的。他们干嘛骗我呢。当初三哥带我来时,如果他们坚决不肯收下我,我想那会儿三哥也没办法的。再说了,他们也一直很照应我。”
“可那些都是过去了。”
“照你这么说,你又何必帮我呢,那也是过去了。”
“哼,那是我看到你没有变。他们呢?你有多久没见过他们了?”
“大概三年多吧。”
“那就是了——好吧,好吧,我不说了,老大老二今天回来的?”
“大概是下午吧,我听那个小痞子说的,所以我打算晚上去找他们。”
“那个痞子带你去?”
“嗯。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见见那俩个杀死老三的人。”
“我能理解。行啊,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呼那痞子,约个点儿一块过去。下午在你这儿上会儿网。”
“没问题,反正我机子空着。你呆着吧,我出去买点儿吃的。”
陈哥走后,我打了电话,约他六点到清河。办完了这事我就上网。
我本以为大白天里不会碰见熟人的,但我看见了胖子和“小嫒”在上面。
“你给我发过来的稿子我看了。还有吗?”
当我正跟胖子对话时,“小嫒”发来消息。
“没有了。写倒是写了不少,打出来的就只有这三份。”
“什么时候能打出来?”
“不知道,现在没那心情。”
“ L ”
“对不起呀。你故事你看了觉得怎么样?”
“很好呀,我很喜欢你写东西的感觉。”
“谢谢你。”
“我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请讲。”
“你写的真是你自己吗?”
“这……我不想说这个,对不起了。”
“没关系, J ”
“如果我还有机会打出来,我会上网发给你的。”
“谢谢。很难找人打字吗?”
“是的。不过问题已经不在这儿了。”
“那还有什么?”
“没什么,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是吗?如果是这样那还不错的。要是没有打的话,我可以帮你打,不要钱的。”
“谢谢你呀。”
“没事儿,我也不很忙。”
“好吧。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68909159’。”
“你叫什么?”
“叆叇。”
“AI DAI ?”
“是呀,你认识这名字?”
“嗯,我查过的。你的网名不就是这个吗? *^_^* ”
“你倒是真有意思。”
“有意思?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是吗?那别人怎么说你?”
“很多呀,只是我不喜欢别人说我‘可爱’、‘温柔’之类的。”
“我知道。”
“你知道?”
“也许我能看出来。”
“ *^_^* 你也很有意思。”
我苦笑一阵。
“是呀,我很有意思。你是个很好的人。”
“你怎么知道?”
“感觉。”
“ *^_^* 我跟朋友提起过你和你写的东西。”
“然后……”
“他们说‘你可千万别相信这种人。”
“对!我想他们是对的。你不该相信我的。”
“啊?!L”
“写这种东西给人看的人有两种:一种用这个来骗别人的感情,不能相信;一种人并不是撒谎,他说的全是是实话,就更不能相信。”
“我不明白。”
“没什么,我也不明白的。”
“好吧,马上要上课了,我得下了,我有空给你打电话吧,886.”
“好的,再见……”……
“在和谁聊天?”
我没注意到陈哥已站在我身后了。也许他早看了半天了。
“只是一个朋友。”
我突然想起什么,取下自己的耳环,递给陈哥:“如果我回不来了,你把这个送给刚才那个女孩儿吧。”
“嗯?”
“没事儿,给人家留点儿东西吧。我朋友不多了,用得着这玩意儿的也很少,给她吧。你记一个她的OICQ号,或者你用我的号上网。”
“我知道你的密码,但是我不会去的。你大概忘了件事,我今天晚上和你在一起。所以……”
“噢,也是。不过还是你拿着吧,我没别的人托付了。”
“不一定,你总有朋友吧。”
“对,但是真的很少很少了。”我想起了金海,又想起因那件事而弄得莫名其妙的我和杨刚的关系。
“你左胳膊怎么了?袖子里鼓鼓囊囊的。”
“划伤了。”
“要紧吗?”
“不,没事儿的……现在是几点?”
“还不到一点。”
“四点钟我要回学校一趟,是哥们的生日。”
“你还说你没有朋友呢!”
“我说的是不多!”
“好吧,我送你过去。”
随便又说了点儿什么,再上网时就剩胖子了。我跟他简单说说这事儿。他问我那两个人是不是还得回兰州,要是回的话什么时候动身。我告诉他消息里说他们后天就回去了。马上就要到五一了,我们的人看见他们购了车票。胖子就劝我就这几天不如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就告诉他老大老二对他们回来这事儿还不知情。他和陈哥一样也对三哥的死因有怀疑,叫我谁的话也不能信。我一边让他放宽心,一边却连自己的心里也没底。
下的时候胖子对我说,如果我晚上办完了事就一定给他打个电话,然后他就打车去接我到刚的宿舍。我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草草打了一个“谢”字。
四点时陈哥把我送到郭林。
“我在下面等着,你上去吧。你有四十分钟的时间。”
我问了小姐姓邓的先生的包间在哪里。她带我上了二楼。楼梯很陡,差点儿绊倒我。
进去的时候小芳和金海已在屋里等我,离吃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其他的人也都没来。我想我走之前见不着他们了。
我把耳环交给金海并告诉他“小嫒”的QQ号。两个人表情都很黯然,倒是我装得若无其事。
他们先点的几个菜已经送到。两个人默默看着我吃。我什么滋味也尝不出来。
我要告辞了,金海突然说起他下午回到宿舍接到找我的电话,是个女孩儿打的。
“她说她是谁了吗?”
“她只是说是你的网友,她问你回来了没有。”
“是吗?”
“她说中午和你聊天来着,忘了问你什么时候需要打字。”
“我知道了,你把耳环给她就……呵,我也没问她是否穿了耳洞。”
“她就是‘小嫒’?”
“嗯。”
“我用跟她说什么吗?”
“不用了。如果我回来,会自己和她讲的。行了,走啦,陈哥在下面等着呢。”
我们干了一杯啤酒,转身推开门。
“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知道了,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下了楼,我擦了擦眼睛。
嘿,我的眼疾什么时候自愈了?不过现在可不能流泪呀。真他妈像个小孩子!
我暗暗地告诫自己,一边走进陈哥的车。
才几年的工夫,老大老二的变化就这么大。两个人都有了啤酒肚,一脸的容光焕发。我和陈哥还有那个痞子在老大的饭馆里找到他们时,两个人正喝着酒。很显然他们没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当告诉他们我们可能的处境时,两个人吓了一跳。
“你的意思呢?”老大征求似的看着我。
“我们这帮人里只有阿伟和几个哥们儿见过他们。有可能就是冲着咱们弟兄来的。后天一早他们就要走了,刚才阿伟说他派俩个人盯梢,现在两个人都不在住处。我想进他们住的地方看看,也许能翻出点儿什么。”
“这……”老大有点儿难色。
“行了,大哥,听老四的吧,”老二说,“咱们什么还都不清楚,老四摸得透了,听他的没错。”
主意很快定下来,按我说的办。现在七点多,我们呆在饭馆等天完全黑下来。
屋里的人谁也没心情闲扯,气氛很紧张。我瞥向陈哥,他正盯着酒杯发愣。从来到这儿起,他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我想是他和他们不热,只是陪着我罢了。
八点半,我们到了那两个人住的楼区。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搞到这地方的。这里离三哥原来家不过十几分钟的路。
“那幢楼的二层。”阿伟指着那里黑着灯的一间说。
我们悄悄地进了那塔楼,来到那间屋门外。
我的心怦怦地跳。左手下意识的掐着裤腿。右有攥着装有螺纹钢的纸袋。
阿伟站在最前面,我挨着他,后面是老大老二,最后面是陈哥。
阿伟拨开门锁,推开房门,里面一片漆黑,他闪到了一边。
我准备走进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瞬间脑子里闪过陈哥和胖子的劝告。阿伟闪到了一边,为什么?为什么他会闪到了一边而不是第一个进去?我来不及细做考虑,就在那一刹那,我本能的抓住阿伟的领子,一把把他推进屋里。
他踉跄着跌进去,就在这时,屋里的灯亮了。门后伸出一只手,那手上还握着一支棍子,一下子拍在阿伟的后背。他大叫一声,扑倒在地。
有诈!我一愣之后,马上转身想跑。可还只是刚刚转了头,后腰就重重的挨了两脚。是老大老二!我完全没有防备,身体向前倒去,摔在地上。纸袋也脱了手。我向前爬,努力想够着那袋子。就在我快要摸到的时候,一只军靴重重地踏在我右手上,一碾,我听到所有指关节咯咯地响。接着又一双脚从门后转出,我抬起头,看见一支棍子猛向我头砸来。
完了!我闭上了眼。
接着,我听到“当”的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永远不能想像老大老二会背叛三哥和我。并不是说他们背叛了我们中的谁,而是背叛了我们曾经的兄弟情谊。我多么想再回到以前我们哥儿四个一起过的那段日子。他们三个努力地挣钱,四个人中总是我拿钱最多。每次请客却从来不叫我花一分,三个人替我均摊。我记得很多次打架时有了危险,都是他们三个给我扛的。几年之后,谁能想到我们连作路人的运气都没有。
六个人中,只陈哥和我站在同一立场上;杀人的两个人还算旁观者;倒是老大老二站在了对立的一面。我怀疑那晚对曾经的两个哥哥是否手软了?可就算我不手软又能怎么样呢?我只有暗自祈求他们能良知发现,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而忏悔。
高一那年,三哥搬到南城,搞起内部装修。老大老二那时还没退出。一年后他们手的人和南城的人冲突,打残了那边一个兄弟。又过了半年,哥俩儿也洗手了,做起了生意。但他们哪儿想到这件事又怎么会这样简单就了了。当两人被大群人找上的时候,身边已没了原来的兄弟,刀架在脖子上,他们选择了把责任推给老三。南城的老大费了很大手脚才打听到了老三的下落,他当时决定要点儿钱这事就算了。于是与三哥住同条街的三个流氓被派去找三哥要钱,不知情的三哥怎么会给。一下子激怒了对方。对方的老大让那三个人去教训三哥,看他给不给钱。于是发生了饭馆里的那一幕。三个人都喝了不少酒,不想竟失手将三哥砍死了。他们自知事情闹大了,连夜逃至兰州。都是手上有人命的人,所以倒很快地在那边成了地头蛇。
老大老二没想到会害死老三,就派了阿伟(就是那个痞子)追到兰州查这事儿。半年后,阿伟到兰州,打听那三人下落。他当然料不到三人势力之大,被他们抓住了。他们问他是被谁派来的,他保全了老大老二,卖了我。(我在圈子里最小,位子却坐得很高,很多人看不顺眼。)
终于,三个人中最狠的两个回来了,他们一方面想办法接走老婆孩子,一方面要做掉追查他们的“我”。可是我又真的很不好整,他们不可能在学校这边下手,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家。他们找到老大老二设下圈套等我来钻(他们就第二次背叛了那份男人的感情)。这计划本来也没把握,如果我自己得到信儿却一个人躲了起来,他们认死也找不到我的(就像胖子说的)。不过老大老二是了解我的,他们赌我不会变,结果是他们赌对了。我毫无防范地就上了套。如果当时身边没有陈哥,我就趴在那儿了,永远起不来了。
老大老二哭着哀求并没有打动我,但为了我将来打算我放过了他们。也可能我根本就不怪他们,再怎么说他们有恩于我,现在他们做的不过是将恩仇相抵了。金海曾对我说:“阿叇,如果让我断一条胳膊来换你一条命,我想我不会犹豫;如果失去双臂,我会考虑的;如果用一命换一命,我想我是肯定不干的。”我感激他的直言,换我的话未必能做得到。
那两个人回了兰州,不打算回来了,我们和解了,朋友说得对,人死不能回来。
最令我难过的是陈哥也走了,他离开北京去了深圳,还有他的妻子孩子。
“陈哥,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老朋友了,在以前混的日子,我们还生疏,现在却成了哥们儿。”
“是吗?”
我看到从不流露感情的他的眼里竟有一丝伤感。
“我……”他终于说,“我也快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儿?”
“深圳。那儿一家公司录用我,还有房子,待遇也很优厚。”
“是吗?祝贺你!”
“可是……老三死前托我照顾好你的。我……”
“你不用自责呀,你已经救了我呀,你做了你该做的。什么时候走?”
“下周的火车。”
“这么急?”
“嗯,早晚的事儿。我想,我们还是分开的好。这地方我呆腻了,而且我也不想看到有那么一天咱们俩儿也会反目。”
“你说什么……怎么会?”
“你还记得三哥形容你的一句话吗?”
“他说的……他说过我很多的,是哪一句?”
“就是那一次你救了我和你嫂子,他叫我们一起去吃饭。那会儿他说你是一个猎人,孤独地走在森林里,拖着一条被狼咬伤的腿。”
“我记得的,当时……”
“你明白他的话吗?”他打断我。
我摇摇头。
“我也是刚刚才明白的。他说的那个猎人就是你,没有错。那只狼呢?那也是你!”
“也是我?!”
“你不会忘了那次你和萧姐中了别人的埋伏吧?对方有四个人,全都持械。你们什么也没有带,而且当时萧姐右臂、右腿骨折,站都站不起来了。”
“可是,这和狼有什么关系?”
“你听着。当时只有你还能打,但是你面前的是找了你们很久的就想要你命的人呀。你会很容易地逃走吗?可结果是你只受了轻伤就打败了他们。”
“那时我身体不受控,完全不知道什么。我醒来时抱着大姐大坐在路边。浑身一点儿劲儿也没有。”
“对,你失去意识,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大概是吧,我听大姐大事后也是这样讲的。”
“我听说有两个人看到你的样子就吓得跑了,另外两个主谋被你轻易打倒。”
“是这样,可是……”
“如果只是打倒也就就完事儿了,那也没什么的。但你跟着就掰断了他们的肘和膝。”
“可我……”
“那就是了。你是狼,但你自己都觉查不到。刚才在屋里,你又变成那样了。我终于明白萧姐说的话了,我看你的眼睛特别空洞。你差点儿把他们全杀了。”
“我?怎么会……”
“我干嘛会骗你呀。当时我也是费了半天劲才控制住你,那还多亏你没把我当敌人。人都有正邪的两面,而你就是那种极正极邪的人。你的求生本能特别强,当这种能力发挥时,你的‘邪’会充分发挥作用。你平时总是用你的‘正’压制你的‘邪’。老三曾告诉过我,最初他把你拉进来时就已错了,你的‘邪恶’从六年前就开始出现了。如果日子平平常常地过也没关系。偏偏老天喜欢开玩笑,它让你经历太多的痛苦,你的‘正’在慢慢地动摇。也许有一天,它就会消失,我害怕这一天的到来,我的选择是远离这个城市。”
“会吗……会有那样的一天……”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希望,我承认我很自私,在这个时候扔下你走了。”
“这又怎么怪你,你孩子在出世了,还有嫂子,你得照顾他们。”
“你这时还在想着我,你就是这样的人呀。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接着上学,以后我要当老师。”
“你真的想当老师?”
“真的。我想为像我这样的孩子做些什么。”
“那也好,你适合作个老师的,因为你知道那些孩子需要什么。”
“就像我一样。”
“对,就像你一样。”他大笑,笑得喘不上气。
“你还在想白雲吗?”
“想。”
“你想去看她?”
“不知道。”
“如果我挣了钱,会给你汇过来。你去看看她们母子。”
“我先谢谢了,不过我不能要。”
“我这不是接济你,是帮你完成心愿。”
“我的心愿要是不能自己完成,那我还完成它干嘛?”
“也是,你写的书呢?”
“还没写完,我不想写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写了。我怕有一天写出来,发表了,我就会变了。就像郑智化,失去了他的悲伤,他现在写不出什么好歌了。”
“可你总不能一辈子扛着悲伤。”
“我会找一个真心爱的人和我一起扛。”
“这样的人有了吗?”
“没有。”
“那就祝你早日找到吧。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
“喂,这儿离城里很远的。”
“没事儿的。代我给嫂子问好。”
“会的,也帮我向萧姐和她丈夫问带好。”
“嗯。”
“哎,我等着看你的书。”
他的车开远了,看不见了。
到现在,三哥和艾嫒没了,白雲、大姐大还有张真、陈哥远在天边;杨刚和阿倪我也好久没联系了。我的朋友所剩无几。还有小芳、金海、皓子、新宇、胖子(说起胖子,那一晚完了事儿我也没有打电话找他)。还有就是那个挺有意思的“小嫒”,总给我打电话,我还没见过她呢,也许有一天书写完了我会请她打字吧。
我究竟是一只狼还是一个猎人呢,或者两者都是?我想不出来就干脆不去想。因为我的名子叫作叆叇(阴云蔽日的意思)。
我脑海里突然映出去年新年汇演排的舞台剧。剧中的男主角找到了一份工作,对他的哥们儿说不混了。出门时哥们儿让他带上刀因为路上不安全,他想了想就把它揣在怀里。这一天是他女朋友的生日,他掏出为她买的戒指边走边看,旋即幸福地笑笑。突然他撞到前面的人。他还没明白,就被那人推了一把,面前的有掏出刀伸手要钱。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的刀。这时他的身后也响起了脚步声。还有一个家伙。他下意识想拔出刀,但是他不能,他就要是个有工作有家的男人了,他想。于是摸刀的手放下了,他把钱包递给那人,他希望就此结束。但是这不可能。那人已看见他手中的戒指了,向他要那戒指。男主角向后退一步,身后的人掏出锁链勒住了他的脖子。他的手一松,戒指盒掉到地上。这把他惹急了,用尽全力把身后的混蛋摔在地上,同时拔出了刀。那两人吓了一跳,骂了些什么跑了。他收到刀,捡起了戒指。今天运气太坏了!不过好在它还在,他宝贝似地擦擦盒上沾上的土。他走到那女孩儿的家,打开门。进了屋却发现有一个男人坐在他的女孩儿对面。桌上的蛋糕刚刚插好蜡烛。他生气地赶走那男人,不顾那女孩儿的解释,把蛋糕摔在了地上。女孩儿很伤心,他突然也觉得自己做过分了,他应该相信她的。可是,当他试图挽回时却得不到女孩儿的原谅。最后他掏出他宝贝的戒指。(外音是麦克摇滚的《Nothing to lose》)他捧着戒指正好是主唱加查唱到“There is something you do not understand, I wand to be your man”。女孩一下子打落了戒指。他不再说什么,低着头默默走过女孩儿身旁,只是回头轻轻看了她一眼,静静地带上房门,走了出去。他一屁股坐在门口,把脸埋进双膝。他想给自己点根儿烟,打火机却点不着。他站起来想走,又转回身,取下了跟随他多年的刀。他吻吻它,把它放在门口,慢慢地走了。女孩儿打开门看见地上的刀,抱着它哭了。他一路走一路停回头看。他终于停下了,想自己或许该回去。这时候,先前劫他的两个人带着人回来了。被摔的流氓抽出一根管钢,猛地打在他的后脑上。他晃了晃,慢慢跪在了地上。伸出的手向空中抓了抓,最终无力地甩下。他的头垂了下去,眼却没有合上。这时候背景的歌声停止了,灯光灭了。场下响起了经久的掌声,只有我扮演的主角跪在台上……
也许……我一声的榜样死了,我也要像他那样死了吧。这就是我的人生和宿命吗?
一个人呆了这么久,喝了那么多的酒。是该回去了的时候了。我看看手里的啤酒罐,把它仍了出去。我站了起来,掸了掸裤子上的尘土,一脚踢在那空罐上。
那个酒罐向前滚去,一下子打到了前面不远处人的腿上。我太起头,看到的是几个赤裸上身的男人,似乎还纹着身吧。
“小屄,瞎他妈踢什么!你丫找死吗?”这是那个男人说的话。
“干了他吧!叇呀,那只是一群渣子而已。难道你不想看着他们哭着求饶吗?”我听见有个声音在头脑里出现,那是狼在说话吗?
“不!这世界没有什么人是该处罚的。你会原谅他们的,对吗?你踢了罐子,也有你的不对。”我又听见了猎人的劝阻。
我想着两个声音说的话,天呢!我要怎么办……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迈向我所选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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