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中)适合晚上一个人在被窝里阅读。一定会给你带来独特的视觉冲击与心灵上的碰撞
(七)
剪着童花头的小脑袋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抓住她细细的小胳膊。小女孩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呆呆看着即将熄灭的火焰。
该怎么做呢?想起警匪片里,**总会很威风地大喊一声“不许动”
于是喊了“不许动!”。却不知道已经犯了两个错误,一他是匪徒不是**,二他没有枪,孩子却有腿。
红药像只真正的兔子,一蹿很高,然后飞快地跑。
回头看看隐蔽处的老大,正一脸痛心疾首,憋了很久才喊出那个字“追!”
于是惊醒,也撒开腿跑出去。
老大捶着自己的胸膛,天哪,我是造孽太多,才碰上这么一个小弟吧。
跑,跑,跑,用尽全力,弱小者要生存全赖奔跑。红药已经不知道方向,只是向前再向前,感觉离大路越来越远。可是没时间停下,后面的人快要追来了,他跑得不快,但足够追上一个五岁的孩子。
汗水顺着额头一路流进嘴角,红药张大嘴拼命喘气,树木像怪兽张牙舞爪围成乱阵,不知道哪里是出路哪里是绝境。没有灯光,月亮的光线也无比微弱,只够看见周围凌乱的剪影和身后步伐愚笨却契而不舍的男人。
“救命——”本能地喊出来,却因此减慢了速度,一只胳膊被攥住,力道很大,疼得钻心。
用力挣扎,像掉进陷阱的兔子,看似柔弱,也有为求生而迸发的力量。
“啊~”叫声凄厉,男人捂住被咬伤的手,怒视面前连眼睛都红了的小女孩。
红药没有犹豫,转身又跑。
突然消失了。小小的身影,像被夜色吃掉一样,自男人眼前凭空蒸发。
怎么回事?
男人吓坏了,短暂的呆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难道,她不是人?是个影子?是妖怪?还是?“鬼呀~~”失声大叫,拔腿想跑却使不上力气,就这样瘫倒在河岸边。
“救命”小小的声音,像从脚下传出来的。
“你不要来追我,我不是有心的,是老大逼我的,你放过我吧,我上有80岁老母,下有3岁的孩子”话没说完,因为又听见一声“救救我”。心思一转,鬼怎么会要人救?壮起胆气,伸出脖子一看,女孩正漂在水里,裙子张着,像一朵盛开的芍药花。
下面是条不深的河,大人站进去也就及胸。男人跳下去,狗刨两下,一手拎住红药的后脖子。像抓只狼狈不堪的小动物。
“你别乱动,我带你上去。”声音居然是温和的。红药乖乖不动,一方面是怕水,一方面是太累。拖她上来,还忍不住抱怨:“这么沉,你多大了?长这么胖,也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红药低着头,浑身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男人看看她,忽然有一丝不舍。脱下衣服,披在她身上:“我不是同情你,我是怕你病死了赚不到钱。”继续拎住脖子,“快走,别磨蹭。”
红药不动,蹲在地上不起来。
男人挠挠头,想起爸爸说过女人都是麻烦的。叹口气,把她甩到背上。
他很瘦,像没发育好的孩子,肩胛骨硌得她生疼。然而毕竟是温暖的,摇晃着也非常舒服。
红药居然睡着了,在绑架自己的匪徒的背上,披着一件又脏又臭的外衣。做梦,梦见朝英生,把自己举过头顶,转了一圈又一圈。红药尖叫着,笑着,小裙边飞扬起来,像只小小的蝴蝶。
(八)
睁开眼睛,习惯性伸手去拿睡在身边的流氓兔,抓了个空。转头去看,居然是一面漆黑肮脏的墙壁,吓得坐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被绑票了。
屋子很小,肮脏破旧,一张小床,两只加起来六条腿的椅子,一张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桌子,还有正在打鼾的男人。男人叹息一声,翻了个身,红药吓了一跳,却发现他根本没有睁眼。
于是好奇地凑近看看,原来根本不是男人,最多是个半大男孩,怪不得又瘦又傻。撇撇嘴,很不屑,这么笨还要出来当绑匪。
笨绑匪睡得无比香甜。红药轻轻下床,没看见鞋子,索性不穿了。脚小是有好处的,在繁杂的地面容易找到落脚点。屏住呼吸迈过一盒颜色混沌的泡面,避开一只看来已经被老鼠侵占的袜子,还差一点,门就在眼前。
门开了,从外面被推开,擦着红药的脸,险险而过。门外的男人长着一副落腮胡子,无比繁茂,头顶却是秃的,一瞬间红药居然忘记害怕,只在心里疑惑,是不是他的头发长错了地方。
大胡子一把拎起红药,丢回床上,然后一脚踢上门,另一脚狠狠踢向尚在酣睡中的笨绑匪,整套动作干净利落,像个体形超标的体操运动选手。
笨绑匪醒了,眼神迷离,样子纯洁如天使。红药突然觉得他眼熟,像在哪里见过,那张纯洁得有点傻的脸,那只有个小缺口的耳朵。
“韦小宝!”大胡子加上一脚:“傻*,货都跑了,你还做大头梦呢!”
韦小宝终于清醒了,心想总该在大哥面前有所表现,于是装出一副自以为很狰狞的嘴脸,抓住朝红药:“不想死的,放老实点!待会让你跟你妈通话,你就说让她拿钱,否则你就死定了,知道了吗?!”
红药看着他的脸,是他,是他,一定是他,耳朵上的缺口还是她咬的,她甚至能辨认出牙齿的印记。他已经这么大了?13岁?14岁?她死那年他才9岁。他已经不认识她了吧?怎么可能认识呢?可是他们坐过很久同桌啊,借过铅笔也借过橡皮,如果不是那次打架他们本来是很好的朋友,能互相亲昵地拍拍脑袋。她还请他吃过爸爸店里卖的棒棒糖,五毛钱一根,柠檬口味。
韦小宝想完了完了,绑到一个傻子,她居然冲着他就笑了,好像他脸上长着一根棒棒糖。
(九)
绑票绑到**的女儿,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连续一个月没有任何进项,一个头脑不发达的小弟和一个总是走霉运的大哥,月黑风高之夜随便绑了个看穿着应该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却发现,她爸爸是**。
红药小声然而坚定地说:“真的,我爸爸是**。你们放了我,否则,他不会放过你们。”
韦小宝吓呆了,偷眼看大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再来点红便可与彩虹媲美。
前思后想,终于下定决心。“这钱是挣不到了。”
红药松口气。韦小宝也像松了口气,如硬着头皮上了考场又被告之考试取消的顽童。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哥的脸色终于完全变青,眼睛却开始发红:“解决了吧。”
红药脖子后面凉凉的一道,是冷汗,在背后划出一条凄凉的痕迹。
“小姑娘,你别怪我心狠。怪只怪你自己,谁让你看见我们的样子,要么你死,要么我就得死。”
说的是狠话,听着却诚恳。这世界,谁知道谁是猎人,谁是猎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红药舔舔舌头,声音带着只有自己才听见的颤抖:“杀我可以,但是我有个要求。”
“什么?”
一个美丽的孩子,转眼就要化为尸骨,再狠,也难免有不忍。
“我要尿尿。”
大胡子晕倒。
“行,就在这里尿。”
“不行,你看着我,我尿不出来。”红药转着大而无辜的眼睛:“你可以让他看着我,你看,我这么小,不可能跑过他。”
大胡子想想,有道理,好吧,你们一起去。
韦小宝其实不想让红药死,但是自己也不想死。如果两人中必有一个要死,他希望自己昏过去,就不必选择。
走出门,原来是在乡下,目力所及尽是农田,像刚下过一场绿色的雪。
努力伸长胳膊,指尖碰着韦小宝的小手指,拉住,一点点温暖,一点点不舍。
“如果我们两个中,只能活一个,你希望是谁?”红药仰起脸,他的上半身都在阳光里,纯洁如天使。
“你什么意思?”虚张声势瞪起眼睛,却被小小的手软化了,一时间心有钝钝的痛,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只能沉默。
叹口气,抽回小手。好吧,这就是答案,我明白,我知道你也会明白。脱掉小裤,“你不要看我。”
韦小宝很无趣,这么小的孩子,我能占你什么便宜?还是转过去,像一截善良的木头。
“你蹲下。”
不知道为什么,或者明知道是为什么,所以蹲下。然后脑后一阵剧痛,倒下去之前眼前是那个小小的身影,手里半块残砖。有点满足,昏死过去。
因为不忍,或者,欠债终须偿还。
跑,用尽全力。红药咬紧嘴唇,不能哭,哭会影响速度。他不会死,只是昏过去,很快就会醒来。我要活下去,妈妈,我为你活下去。
不知该怎么走,一路打听,迎着路人惊奇的眼光。要回家,回到家一切都会好。杨西西会做热热的饭菜,会皱眉埋怨自己弄脏了衣服,然后抱自己进浴池。新买的橡皮鸭子还在柜子里,待会要拿出来,放在水面上,游过来再游去。
到家已经是夜里11点,几乎累死,敲门,没有声息。离家两天,居然没有人惦记,突然想,如果就此一去不回,是不是也不会有人在乎?
门终于开了,杨西西穿着白色长袍,黑发散乱,眼神烁烁像只精神亢奋的猫。
“回来了”声音平静,如同谁都不曾离开过。屋里摆着一地朝英生的相片,饭桌上三副碗筷,菜像是腐烂了,散发着恶臭。
“英生”对着空气温柔地笑:“红药回来了,咱们吃饭吧,你不是饿了吗?”
红药睁大眼睛,什么也没有,一张空椅子,一副空碗筷。
杨西西继续说:“多吃点,你爱吃的墨鱼炒青椒。这是楼下小柳从老家带回来的,你知道咱们这里的墨鱼又贵又不好。”
红药不敢开口,咬紧下唇看杨西西把一筷又一筷已经分不出是什么的食物夹进对面的碗里。
好象听到丈夫讲笑话,她开始笑,眼泪,口水,鼻涕都涌出来,用手去扶想象中的肩膀,架出一个不存在的轮廓。相信的就是有,不相信的就是无。
为什么……
抓住睡袍的一角。没到家时想着一个温暖的拥抱,到家了,却什么也得不到。
他在屋子的一角,看着这一切,像普渡生灵的神。
“我该怎么办?”把眼泪丢到他怀里,又都掉在地上,没着没落,像所有无依无靠的孩子。
(十)
他不说话,是不能说。夕日的朝英生,只剩一具淡黑色的影子,没有嘴,没有眼睛,没有笑容也没有痛苦。
你痛彻心扉想要再见一面的人就站在面前,可是你看不见。这是不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没有答案,红药的问题抛给了一团没有知觉的空气。
谁能知道,地狱的样子?煎炒烹炸的热度与酷刑?怎么去,又怎么回,不可说,不可说。
“你是来告诉我,那件事?”眼泪突然变成精光,因为即将知晓的真相:“告诉我,爸爸,告诉我!”
摇头,只是一团黑气,连嘴都没了,又如何能开口。
“你到底要说什么?”红药想摇撼他的手,扑了个空,险些摔倒,不在乎:“告诉我,你见到我妈妈了,是不是?她告诉你是谁害死了她是不是?告诉我,告诉我,求你求你…”
“跟谁说话呢?”杨西西出现在身后,比朝英生更似幽魂。
朝前看看,居然微笑:“还这么爱跟爸爸撒娇。该睡了。英生,一会你哄红药睡吧,我去洗澡。”
影子像在颤抖,那应该是一滴无处可流的泪。
红药悚然,不知道杨西西是看见了,还是幻觉,究竟谁是疯子?谁是常人?谁能分清楚?
影子颤抖得更厉害,慢慢融化,像下过雨的黑云,一点点变小,红药慌了,伸手去抓,潮潮一捧气,什么都没有。
“不要”终于大哭:“你不要走,不要走,爸爸,不要走!”
还是无可挽回地融化了。经历十八劫,早已魂飞魄散,撑到如今,见为你一面,告诉你个秘密,信,由你;不信,由你。
终于化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红药哭得跪倒在地,只一枚小小的字,黑色,淡淡如胎记,慢慢浮现于地板,赶紧凑近看,赫然是一个“杨”。
杨,杨什么?杨西西?杨…杨惠?
“红药”
转身,杨西西的脸贴在脸前,无端惊起一身冷汗。
冰凉的手扶上额头,像枯槁的树枝。想甩掉,又有点不敢。
“别以为我不知道”冷冷的一句话,笑得诡异。
红药咬住嘴唇,打了个冷战。屋子原来这么凉,怎么过去没有发现?
“你和爸爸在玩捉迷藏?你躲在这里是不是?呵呵,我抓到你了”用力攥住手腕:“你跑不掉。”
你跑不掉。
(十)
已经是十月,夜很凉了。红药的浴盆里是凉水,杨西西放的。
拿过小白兔毛巾,一下一下擦拭身体。红药咬着牙,忍住强烈的颤抖。朝英生说过的“照顾你妈妈”,最后一句嘱托,不可以忘记。
“小兔儿乖乖,把你洗白白”杨西西唱着温柔的歌,擦得很用力。红药的皮肤红了,开出一朵一朵不规则的鲜花。忍住,要忍住。不能哭,不能惹她生气。朝红药欠着朝英生,该还总要还。
也许睡一觉,一切都会好。
可惜睡不着。想着那凶吉莫测的“杨”字,想着为自己下地狱去寻找妈妈的朝英生。再也没有做他女儿的机会,魂魄都已经散了,却还赶回来,说出最后一个字。朝英生的一辈子,不辜负任何人,除了自己。
“杨”会是什么意思?要怎么样才能知道,究竟这个字和妈妈的死有什么关系?
妈妈,你的魂魄还在吗?在地狱深处,还是已经散灭?再也无处寻找?
如果有神,请你帮帮我。
早上,被门口的喧闹吵醒。
是团长,带着一群人,和杨西西推搡。杨西西的鼻涕眼泪抹了团长一身,半老的男人心烦不已。
红药冲过去,抓出杨西西白袍下摆,凶悍似只小小的兽。
“不许欺负我妈妈”
五岁孩子的声音,原来也可以有这么大能量。大人都停手了,看向团长。
老男人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不过是要送精神病人去精神病院,怎么搞得好象自己是欺负孤儿寡母的财主恶霸。
看向朝红药,尽量温柔地说话,活像扮成老祖母的狼外婆。
“红药,你妈妈病了,我们要送她去医院,你明白吗?”
摇头,觉得眼前假情假意的男人不可相信。
“红药,你妈妈有病,不去医院是不行的。你希望你妈妈死吗?”加点恐吓,或许会有效?
可是没有人会像红药一样保护杨西西,对她好,不嫌弃她的古怪,不嫌弃她会抓疼自己的胳膊,或着用凉水给自己洗澡。
“我妈妈不去,我会照顾她。”顿了顿,还是决定告诉他们:“我爸爸说了,以后他不在,让我照顾妈妈。”
众人唏嘘,多懂事的孩子。
团长眼睛都湿了,念头一转,朝英生是突然牺牲的,根本没有机会见家人最后一面,那么,是谁跟朝红药说,照顾妈妈?
吓一跳。看红药的眼神就有点古怪。
“杨西西,走吧。”不再理那小小的身体,谁知道里面装的是何方鬼魅。
杨西西不再挣扎,可能是累了,可能是认命了。被两个男人架着,就要离开家。
朝红药又踢又喊,一双大人的手随便就按住了,像只小小的兔子,徒然挣扎,泪流满面。
(十一)
柳絮看见红药是第二天早上,楼梯转角,小小一团黑色的影子。以为是只野猫,却用两条腿站起来,仔细看看,竟是红药。
“怎么睡在这里?”有点心疼,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脸都哭花了,一道黑一道白,眼皮肿成小核桃。看看柳絮,突然找到依靠,于是伸出小手,紧紧抱住腰。
“我在这里等我妈妈,她没有钥匙,进不了门。”声音小小的,疲惫像个历经了沧桑的女子。
不忍,还是这么小的孩子。“跟阿姨回家吧,阿姨照顾你。”
想想,摇头。
“没关系的,妈妈如果回来,一定路过阿姨家门口,你马上就会知道。”
于是同意了,上楼一起搬家,一床小被,几件衣服,流氓兔,还有两三本翻得很旧了的漫画书。
小小的人,全部的家,从四楼到三楼。生命就是这么随遇而安,你以为你做不到,最终还是要活下去。
柳絮,刚刚30岁的女人,做了杨西西半辈子配角,好容易主角不在了,青春却也不在了。早年离婚,带着个10岁的儿子。生活不容易,也不算太艰难,因为没有欲望。
红药进门的时候周小刚正在看电视,**动画片,打打杀杀,光怪陆离。
柳絮指着红药告诉周小刚,“从今以后,她就是你妹妹。”
不耐烦地移过视线,扫一眼,不说话,当她不存在。
红药咬紧下唇,想起很久以前小学课本上学过的一个词——寄人篱下。
幼儿园不想再去,于是就上学。年龄有点小,然而人很聪明。念书用功,总像时间不够用。似乎是要追回几年光阴,才没有枉费这一场轮回。
和周小刚在同一所小学,每天被柳絮逼着一起出门,一出楼道就各奔东西。周小刚不是蛮横的孩子,只是像红药一样寂寞。彼此都明白,所以虽然不说话,却是和平的。
每天,两条路线,一个目的地。两个小小的,都很沉默的孩子。同学不知道红药被收养了。都以为她是烈士女子,应该有吃不尽的棒棒糖,用不完的抚恤金。
两条路,一条大道,一条小路。小路荒僻,要穿过农田,多走10分钟的样子。第一天红药不认识路,周小刚自觉带领她在大路上走了一天,第二天就自动退居去走小路。
开始不知道,后来偶然跟同桌走一次小路,才知道这条路,原来这么难走。难怪周小刚每天要跑着上学,跑着回家——要一起进家门,很默契,是两个人的秘密。
回到家,柳絮做好了饭,简单的稀饭,馒头,凉拌黄瓜,还有炒鸡蛋。简单的对话,有没有好好听讲?有没有跟同学吵架?却是温暖的,赶紧低头,因为眼睛里藏着热热的水。
日子像水,平静地过。想去看杨西西,找不到地方。不敢对柳絮说,孩子的心情,觉得是背叛。
有一天做梦,梦里有女人穿着白色的衣服,缓缓接近床边,身上有芍药花的香气,伸出手来,想要抚摩自己额头。突然惊醒了,什么都没有,周小刚在对面的床上熟睡,月光撒在脸上,苍白而平静。
第二个学期,红药直接升到三年级。成绩好,人很聪明,又安静。老师都喜欢,交口称赞,希望全天下的小孩都这么可爱。
和周小刚的关系好了很多。有时候他会把藏起来的玻璃珠分给红药,看她怎么也弹不进洞又急得敲她脑壳。
头发长了,每天早上柳絮会把长发编成两根麻花,镜子里的女孩长大了一点点。鼻子挺起来,眼睛也舒展开,原来是漂亮的。
班里有骄横的女孩子,不喜欢红药。自习的时候放毛毛虫在她铅笔盒里,看见了,笑笑。连死都不怕,怎会怕毛毛虫?拎起来扔回去,倒是一片尖叫。
全班哄笑。
(十一)
再也没人敢欺负朝红药。
没有敌人,也没什么朋友。只有同桌朱佩佩,胖胖的女孩——无比爱吃甜食的缘故。有时候会分糖果给红药。然后两人平摊剥下来的糖纸,夹在书本里,绿的、红的、金色的,沙沙作响,像一大串没来得及实现的美梦。
朱佩佩告诉红药她其实是抱养的,他们以为她不知道,然而她早就知道了。她这辈子最大的担心就是有一天开水泥厂的爸妈再生个弟弟或者妹妹。
红药说我的秘密有很多很多个,但是只能告诉你一个。其实,我已经是孤儿了。
表达同情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朱佩佩的那一种是送漂亮的芭比娃娃给红药。
“你一定要拿着,反正我有很多”朱佩佩是那种心胸宽广的胖女孩:“我家有的是钱。”
钱一定是好东西,却未必总能带来好运气。
放学,和朱佩佩一起回家。
红药再见~
朱佩佩再见~
我是真的想再见你。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朋友。
回家,饭已经好了,腾腾冒着热气。柳絮白着一张脸,淡淡微笑。飞快地吃饭,努力写功课。朝红药是模范学生,比所有人更珍惜时间。
写着写着,困了,忍不住趴在桌上打个盹。睡得正酣,却被头顶的声音惊醒。
是人的足音,踩着头顶的地板,嘎吱,嘎吱。
四楼,朝红药的家。
推开房间门,客厅空无一人,周小刚和柳絮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也无暇顾及,推门跑上楼。
是谁?是谁?是不是想我的人,或者是想我的鬼?
门开的一刹那,突然后悔。
屋子漆黑,有陌生的气味,像久已腐烂的人肉或沉入水底,永无天日的尸体。
摸索着打开灯,空无一人。
小心走进去,空洞的电视机,像一只没有内容的眼睛,映出一具小小的身体,原来,满脸都是恐惧。
真的没有人,也许是错觉,也许是梦。朝英生连魂都没有了,杨西西被关在遥远的精神病医院。
有点失望,又有点轻松。转身想走,却发现眼前,灰尘里开出一朵洁净的花。
蹲下细看,是脚印,因踩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所以清晰可辨。没有穿鞋,是女人的脚,干净小巧。
脊背凉凉的,想下楼去找周小刚。刚站起来,就有冷冷的风吹在脖子后面。
不敢回头,用了所有勇气大声喝问“是谁?”
一只手搭上肩膀,冰凉枯槁。
红药,妈妈回来了。
(十二)
发现红药不在屋里的是周小刚。
作业本还摊开在桌上,台灯也亮着,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影碟机,人却躲进了某个未知的角落。
赶紧告诉柳絮,红药不见了。
也许是出去玩了?连自己都不能相信。赶紧去找,一个女人,一个半大的男孩子,都是焦急的,也是无奈的。世界太大,他们太渺小。
去学校,早就空无一人,看门大爷不让进去,发誓诅咒说有了自己的坚强防守,绝不会有人溜得进来。
周小刚气得骂脏话,大爷没表情——反正耳背听不见。
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只有回家。
抱着一线希望推开门,只有灯在等待,光线煞白,刺透人心。
报警吧?报警吧?柳絮走来走去,拿起电话又放下,看着儿子,倒像是座靠山。
妈妈,周小刚脸上僵僵的,你听见了吗?楼上有人。
柳絮握着菜刀,周小刚拿着扫把。不为防身,只为壮胆,效果也不好,还是害怕,手都在抖。
果然有人,门虚掩着一条缝,诱惑迷路的人来开启。屋里没有灯,漆黑如地狱。
周小刚伸手推门,柳絮拦住,本能,无须考虑。
妈妈,周小刚看着柳絮,她是我妹妹。
推开门,摸索着开灯,红药躺在屋子中央的地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像只小小的,失去生息的兔子。
抱起来,轻得好像能被风吹走,裙子打开,是一朵美丽的花。
谁也没注意,地板上赤足的脚印,踩上去,立即散乱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什么也不记得,不明白柳絮和周小刚的焦灼。不过是睡着了,似乎做了奇怪的梦,可惜想不起。像隔了一层磨砂玻璃,隐约可见,却不能分辨。
照样去上学,周小刚远远跟在后面,有点好笑,似乎怕她会消失。
红药没有消失,朱佩佩不见了。
没来上学,报告给老师,也不在意,也许是病了,也许是逃学,谁知道呢。暴发的家庭,不聪明也不漂亮的女孩。老师的时间要留给更需要的同学,比如副市长的儿子,比如全校成绩最好的模范学生。
第二天,朱佩佩还是没有来;第三天,仍然没有。
第四天,朱佩佩的妈妈找到学校,哭着说女儿被绑票了。
第六天,有人告诉朝红药,朱佩佩被撕票了。
去找她。
走很远的路,印象里是她家的方向。远远看见一处城乡结合的小洋楼,估计是了。推动碟子,佩佩,我来看你了。
原来是勒死的,舌头还在外面,脖子青紫,头发散乱。想说话,舌头掉在下巴上,不听使唤,用手塞回去,顶在嘴里,像准备吐口水的顽童。
只有你来看我。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死吗?因为我妈妈又怀孕了,我爸爸不想为我浪费那么多的钱。
佩佩……
红药,生活都这么苦吗?还是只有做孩子才这么苦?
佩佩…我还没有机会长大…
我知道…我知道…我要走了,你要保重,一定要长大。有件东西,帮我还给他们。
放心吧。
佩佩,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第二天放学,不回家,甩掉跟在后面的周小刚,去找那件东西。是偏远的郊区,坐很久车才到,一处民房,院门外面,墙缝下面,小小一枚银锁,挣扎中掉下的,一面写着富贵,一面写着平安。
打电话报警,让他们去抓绑匪,自己找到朱佩佩家,敲门,是女人开的,眼睛红红,哭过的样子。
说明来意,女人很惊讶,不信。递上银锁,颤颤接了,说不出话。
佩佩问我,生活都这么苦吗?还是只有做孩子才这么苦?我不知道,阿姨,你知道吗?
女人终于泣不成声,捧着银琐,呼唤曾经女儿的名字。
佩佩,长大了,真的会好吗?
(十三)
杨西西不见了。
凭空蒸发。衣服,日用都没带走。人却消失。发现已经是两三天之后。在戒备森严的精神病院,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还是发生了。
家属是孩子,所以通知领导。团长想想,不知该对谁说。算了,也许这就是宿命。
同一天,朝红药生平第一次没有抱着流氓兔睡觉——枕边是朱佩佩送的芭比娃娃,有点冷有点硬,却还是抱着。为了生命里,最好的朋友。
8年时光,平静而干脆。朝红药,初中女生,身高162,清瘦,早熟。干净的眼睛,脸上淡淡三道胎记,细看,如同抓痕。
喜欢历史,不喜欢化学。和升入高中的周小刚不再同校,不习惯骑车,就一个人走路去学校。穿深蓝色连衣裙,看似校服,其实不是,却能瞒过训导主任的高度近视。
12岁的朝红药,如果不是无法预料的那一天,或许真的可以平安长大,结婚、生子,幸福琐碎、无聊却温暖。
其实不过是想看看阳光透过树叶是什么颜色,伸出手,即将够到最低处的树枝。那男人就是那一刻从看不清的方向冲过来,打断了树枝,红药眼前突然一片红色,后来想想,应该都是鲜血。
摔倒在面前,应已筋疲力尽,伸出一只手,开始浑浊的眼睛盯紧朝红药,“救我”。
摇摇头,波澜不惊,“我救不了你,你要死了。”
身后追兵的喊声已近,男人开始咳血,挣扎着吐出一口口鲜红,声音带着哭腔,却有孩子般的柔软,天使般的纯洁,“求求你,救救我”
有点疑惑,俯下身,赫然是一只缺了口的耳朵。
叹口气,为什么,你总是要欠我。
拖住两只胳膊,用尽全力,身后就是条只容一人的小巷,拖进去,把书包敞开挡在头上,站在巷口,气定神闲。
追兵原来不是一个,是一帮,都拿着刀棍,都以为自己就是未来的许文强。
“喂,看到一男的没有?”老大也眼熟,没有头发,胡子却茂盛。
“看到了”点点头“你们不都是吗?”
“妈的,你想死啊?”挥挥手里的刀:“一个男的,满身是血,往哪里去了?”
随手一指“那边,刚过去,还追得上。”
不用再说,黑云一样卷过去。
回去看那已经晕过去的男人,韦小宝,我该拿你怎么办?
周小刚无论如何不能相信,朝红药向自己借钱是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混混。不过还是借了,其实就没拒绝过。只要朝红药想做的,周小刚从来没有摇过头。然而还是奇怪,“为什么?红药,为什么?”
看着他笑,“你知道吗?这就是命里注定。”
听不懂,却没人想再回答。于是作罢。
睡在床上的男人,幸福地打着鼾。洗干净了,原来是好看的。睫毛很长,盖在颧骨上,像女孩子一样甜美而天真。
掏他的兜,有一大包钱,足够住上半辈子院。
周小刚不知道随便动别人的钱好不好,朝红药敲他的头,用自己的钱治病,天经地义。
也许就是为了这钱才被追杀,却因追杀失去这些钱。兜兜转转一大圈,除了时间什么也没失去,除了衰老什么也得不到。
不敢告诉柳絮,就让周小刚骗说是在学校自习。陪在他身边,数着手指头百感交集。想想还是有缘分的,前世今生,来来回回。
去趟厕所,回来的时候韦小宝居然醒了。睁着双无辜的眼睛,看见红药便绽开一个笑容:“我认识你。”
吓一跳,小心问:“记得我什么?”
“你救了我。”
松口气,忍不住埋怨:“你当然该记得,这么近的事情,记不住是傻子。”
竟然有点羞涩的样子:“我是傻子。”
险些被吓倒,“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有一次,被一个小女孩用砖头打中头,后来记性就坏了,常常是前一天的事情,第二天就忘记。”
“哦”心跳得飞快,“那个小女孩,你还记得吗?”
“早忘记了”咧嘴笑,“还是后来大哥告诉我的。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真正松口气,换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韦小宝皱皱眉,很烦恼的样子,沉默良久,然后认真地说:“忘记了。”
“那么”朝红药也使劲想了想:“你吃午饭了吗?”
这次没有犹豫,很干脆地摇头:“没有,肯定没有。”
(十四)
韦小宝吃着朝红药买来红烧狮子头,心无旁骛,眉头微蹙,谨慎对待每一块肉屑和每一粒米饭。
“今后,打算怎么办呢?”看着他吃,忍不住问。
想想,摇头。
“念小学的时候,老师说世界很大,现在想想,世界哪里大呢,不过容下一只饭碗,还要小心挣扎。”
红药点头笑,“是啊,那老师戴着酒瓶底一样的厚眼镜,说话的口气好象自己是哲学家。”
“对,对,那时候,偷偷给他起外号,叫什么来着...”
“姓戴,叫眼镜带鱼。”红药接口。
“哈哈,是啊,眼镜带鱼!”韦小宝笑得喷出一堆米饭,子弹一样射向朝红药,正四下里躲避,笑声忽然停了,“你是谁?”
眼睛竟然是恐惧的,呆呆看着表情诡异的女孩,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不过是萍水相逢,她怎么竟能知道十二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她应该还没有出生吧!
忍不住向后缩:“你究竟是谁?”
朝红药像做错事的孩子,低下头,绞住手指。
“我是谁?别说你,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站起来,整整衣裙,“我走了,今后你自己保重。”
拉开门,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看惊魂甫定的韦小宝——十二年以前,你为我流过眼泪。十二年后,我救你一条命。
韦小宝,我们扯平了吗?
回家,楼下蜷着个老太婆。衣衫褴褛,头发花白而肮脏。伸手丢去点零钱,老太婆抬起头,看着朝红药微微一笑。牙齿居然很白,似乎熟悉,又完全陌生。
柳絮不在家,周小刚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匆忙吃过饭,准备写功课。柳絮还没回来,有点奇怪,没有应酬也不爱打牌,实在没理由晚归。
周小刚去找,红药也想去,被拦在家里。周小刚才是家里的顶梁柱,女人,应该被保护。
于是在家等。突然觉得心里不舒服。四下里找,原来是自洗手间而来,古怪的味道,却是熟悉的——血的味道。
是在淋浴旁的一角,细细一道血线,因为粘稠,所以流得很慢。抬头看,居然是由天花板渗透下来。
手心里有汗,不祥的感觉笼罩心头。
周小刚为什么还不回来?柳絮呢?去哪里了?
悄悄掩上门,赤脚,怕鞋的声音惊动屋里的人或者鬼。四楼的门好好关着,看不见亮光,似乎没人在里面。
然而味道就是从那里来的,一丝一丝渗出来,如无数纤细阴险的触角,抚摩朝红药的脸,来吧,来吧,来这里,就知道答案。
试着推门,居然没锁,心里一紧,一定有事发生了,不敢去看,怕的是那个结果。然而还是要看,因为没有选择。
灯还在熟悉的地方,屋里安静,一切仍在原处。只有强烈的气味不同寻常,那是死亡,腐烂和血。
慢慢走到洗手间,该是气味的源头,伸出一只颤颤的手,打开灯,一具身体直冲到眼前。本能伸手去挡,却是冰凉的。
原来是个女人,头发长长披散下来,双手捆住吊在房顶。已经僵硬了。可能被外力冲撞过的关系,仍然像钟摆一样晃动。
红药觉得心要裂开了,还是伸出手,撩开那些蛛网般的长发,是一双半睁的眼睛,写满了不解与惊惧。
朝红药尖叫着,跪到在地。
柳絮,为什么是你。
(十五)
满十八岁的好处,是不必被送去福利院。
团长率领一干人等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还在慢慢收拾东西。一只小箱子,几件旧衣服,一只破旧不堪的流氓兔,上面还留着柳絮打上的补丁。几个比较新的芭比娃娃,然后就是书,课本,作业,铅笔,大宝SOD蜜。一件又一件,扔进箱子,都是过往,都是心事。
周小刚陷在沙发里,三天,不吃不喝不动。红药拖着箱子走过面前,仍然不动。
前途已经一片渺茫,无人可依靠,无处可躲避。我们都是浮萍的孩子,匆忙相遇又分开。以为可以厮守,大浪来的时候,却又无能为力。
“我走了。”
没有回应。
“我走了。”还有点幻想。
“快走吧,收拾一整天了,车都等得不耐烦了。”团长还是老样子,不过多几根白发,添几条皱纹。
只是不再有扮外婆的兴趣。
叹口气。跨出这扇门,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户主已经是18岁的周小刚,他不挽留,就没理由赖着不走。
瘦瘦的肩,独自拖住箱子。周围一群男人,没人伸手。
古怪的,不祥的女孩。就要被赶走,倒是众人称快的事情。
周小刚冲上阳台的一刻,朝红药正要坐进那辆除了喇叭哪里都响的汽车。小小的身影,小小的皮箱。仿佛随便一阵风,都能带到天涯海角。
记得柳絮带她进门:“从今以后,她就是你妹妹。”
记得一起上学,却走两条不同的路。
记得教她弹弹子,总学不会,急得弹她脑门。
妹妹,原谅我。本以为能保护你,面临恐惧时,却连伸手的勇气都没有。
哥哥,我不怪你。亲近我的人都遭遇不幸,也许离开我,你才会幸福。
车开出去以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周小刚在阳台上,像一只越飞越远的鸟。看不清了,是泪水模糊视线。
那衣衫褴褛的老太太从车窗前闪过,微笑,牙齿白而闪亮。有点熟悉又完全陌生。
去福利院,宽敞简单的房子。离开的时候团长居然叹口气摸摸她的头,“从今后,自求多福吧。”
院长是长着一双鸟一样眼睛的中年男人,仔细看看她的脸:“漂亮的孩子。”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如箴言。
领到兰色被褥,跟另外三个女孩住在一起。都很好奇的样子,却没有结识的欲望。抱住被子,躺下睡觉。把眼泪藏进被子里,有子宫般的温暖。
流氓兔为什么会在枕边?明明是放在箱子里的。伸手去拿,摸到冰凉的东西,心里一凛,睁眼看看,居然是手,女人的手,苍白枯槁。
红药,把你的兔子送给我,好不好?
头跟在手后面,像是凭空升起,一头乱发,挡着双烁烁的眼睛。
杨西西,笑得很甜,抓住她一只手臂,红药,妈妈来看你了。
想尖叫,叫不出声。
宝贝,你想我吗?妈妈想你,每天都想,失去你的每一天,我都在想。突然开始哭,泣不成声,像迷路的孩子,慌张而羸弱。
我每天都想回家,我一个人真的很害怕。
妈妈.....心里软了,告诉她,柳絮阿姨死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什么也查不出来。我也想你,我也没有家了。你是来接我的吗?你的病已经好了吗?
杨西西的脸慢慢扭曲,像被扭住两端的毛巾,变成不可思议的形状。朝红药,你听着,她死是活该,她不该碍事。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你想知道吗?
红药想后退,背却已经贴在墙上。杨西西的脸还在逼近,她是疼死的。手脚尽断,五脏俱裂.**没告诉你吗?你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吗?你不想吗?
惊叫着跳下床,拼命跑,空无一人,四处都是一样的房间。是梦吗?一定是梦,用力掐自己,快醒来吧,快醒来。
人都去哪里了?谁能救我,谁能救救我!
迎面走来的男人,眼睛像鸟一样明亮。
“院长,救我。”像遇见救星,扑上去抓住手臂。
“怎么了?”声音平静。
......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见到了妈妈?见到了鬼?还是精神病人?
低下头,泪水掉在鞋面上。原来,连倾诉的能力都没有。
院长弯腰,轻轻擦掉红药脸上的眼泪。小心如同擦拭瓷器。
“嘘,好孩子,不要哭。”一根手指滑过白皙的面颊,眼神迷离,“这么美的脸,要珍惜,哭,就不美了。”
觉得古怪,却不知道怪在哪里。终究还是孩子,所以呆呆站着。
尖锐的铃声划破空气。是晚饭的钟点到了。去吃饭吧,院长挥挥手,表情严肃,眼神清明。
红药回过头,原来走廊里都是孩子,各种残缺的孩子。
是梦?或者不是梦?分辨不出来。穿梭在别人的尖叫与欢笑中间,恍然隔世。
饭后水果是苹果。不爱吃,又不敢丢掉。左思右想,很是为难。旁边有女孩轻声说,给我吧,我帮你丢掉。于是给她,悄悄藏进袖口,彼此一笑,心照不宣。
女孩叫孟林,13岁,早熟,高个子,丰满漂亮。有时说些粗话,却从不提起往事。只有一只左手,右手齐腕截去。据说是车祸,发生在2岁那年冬天。
福利院的生活其实也不算太难熬。对朝红药而言,在哪里并没有多大区别。努力学习,闲的时候会想起妈妈。杨西西,也许就是一场梦。从生出朝红药那天起,她就没有快乐过。
。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突然出很多血。以为要死掉,是孟林偷偷递来卫生巾,藏在袖子里。女人的成长,原来是要付出血的代价。
夏天开始时周小刚来过一次,带来大包零食。头低着,脸色赤红,像做了错事的孩子。淡淡说些问候的话,好象从来没有彼此亲近过。
红药站起来想走,突然想起很久前的那个梦,“知不知道柳阿姨,是怎么死的?”
周小刚这才抬起头来,满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告诉我”有点不耐烦,“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踌躇着,“也许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告诉我!周小刚,你可以抛弃我,但是不能不让我知道真相。”
有些话,不说是秘密,说了就是伤害。周小刚被伤害,朝红药也一样被伤害。
“好,告诉你,”噙着眼泪,嗓音却还清亮,“手脚尽断,可能还有内伤。”
不知道怎么回的寝室,好象是孟林搀回去的。周小刚是怎么说的?对了,警察找不出任何线索。朝红药,12岁女孩,无亲无故,手难缚鸡。一切都是谜。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柳絮死?
如果真的有神灵,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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