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得那样惨烈,我总在噩梦里看见他抖着碎布袋一样的身体来到我面前,问我过得好不好。而公主的死让我怀疑,是他在以另一种方式问候我。
游行被暂时取消。夜里,我王子坐在城堡的窗口喝酒。游乐场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不快乐的气氛。
魔女,一起喝酒?城堡上的人对我招手,无所顾忌的样子似乎有些醉了,我小心环顾了下周围的蘑菇房子,他叫的的确是我。
城堡的大堂是举行婚礼的地方,二楼和三楼是游客止步的区域。那里是公主和王子居住的地方,我从未来过,不知原是如此奢华气派。
他将我带到尖顶的阁楼上,替我倒了一杯白葡萄酒,自己落座在窗边,侧影魅惑。
你很伤心吧?我走到窗边,淡淡问他。
你指什么?
公主死了,你应该很难过。
即便是个陌生人,以这种方式死去我也会觉得难过,何况我和她共事那么久。他转头望住我: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以为,你的伤心会和别人不同。
他状似冷笑地喝掉杯里的酒,没有辩解。许多次我看他在深黑的夜里从城堡阁楼的这扇小窗里俯看下来,守望着只等夜深人静才独自出入的公主。我猜想,他必是喜欢着她,而公主和小丑一号之间的羁绊是否成了他的障碍?
因爱而杀,从来都是最直接的理由。
太晚了,你回去吧。他忽然对我说,带着点失望的冷漠,而我杯里的酒尚未喝完,转身下楼的那刻,身后飘来有几分醉的劝告,魔女,离白龙远点,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6
在新的公主到来之前,王子被闲置起来。新的游行队伍是杂技团和印度舞娘。
若论亲疏,我和王子的关系远不及我与白龙的自然熟络。我不了解王子,就像不了解游乐场里其他人一般,觉得这种带着距离的共处才是正确且舒服的状态。
可那天,我不自觉向白龙打听了王子的情况。
白龙的腿还未痊愈便恢复了工作,拖着有些沉重的石膏,样子有些狼狈。旋转木马上坐满孩子和陪同孩子的家长,叮铃乐声像自童话世界流淌而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自觉的笑。白龙却很少笑,最近他更有些忧郁。
魔女,我总有不好的预感。好像我们就要这样一个接一个死掉,没有征兆,死不瞑目。他说。
我心里一颤,口气却是镇定:不要胡思乱想,游乐场不会接纳丧心病狂的凶手。
这是个为了快乐而存在的世界,允诺给人们几乎最大的自由。每个人负责看顾好自己,在生存的基础上尽全力地快乐。而游乐场的规则,只负责保护它自己,例如不允许损坏游乐设施。
你知道王子是为何来到这里吗?我忽然转了话题,直白地问他,虽然知道这行为十分不当。
王子?他是杀人犯的儿子,父亲坐牢后他就成了孤儿,一直遭人鄙视,十四岁之前靠沿街乞讨生活,他渴望被仰望的身份,渴望安逸奢华的生活。白龙很干脆地回答,他和王子同时来到游乐场,果然知道得更加详细。
他同你讲的?
我从他的报名表上不经意看到的。
原来这样。
怎么忽然问起他?
我怀疑,他和公主的死有关
咚!整点时钟敲响,一辆龙头车慢悠悠自身边穿过,身后现出庞大的表演队伍。
莲花台形状的小车上,倒立着一个小人儿,十岁出头的样子,骨肉都是软的,一屈身,脑袋已绕过身后从胯下探了出来,大眼睛骄傲地睁着,面对游客的掌声只从容不迫将自己缩得更小,腿与手臂盘曲在一起,腰肢折叠,蝴蝶骨锁住脚后跟,如一床被真空压缩的被子,变成不可思议的形状。那一坨骨肉慢慢蠕动,最后缩进痰盂大小的罐子里,只露出一根细细的冲天辫。
这个新来的小男孩叫面团,因为可以搓扁捏圆任意塑型。
白龙说:这么小的孩子,有什么不快乐?
我们因为缺失了快乐才来到这个天堂般的游乐场。可大哭大笑,不应该就是孩子的本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