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盛了一碗汤在递在我手中:“喝了它吧!你会忘了一切的,然后面对你的新生活。”
我空洞的意识抓住了几个字:“忘了一切?”
“是的。”
“…不…不要…”
她又笑了笑:“不喝孟婆汤,你就不能上奈何桥,不上奈何桥,你就不能投胎做人。”
我摇摇头。
婆婆依旧和善的说:“不转世投胎的人会变成一个没有归宿的幽魂,终年在荒野上飘荡,被他们的记忆所折磨,那是种痛苦的生活。”
我看着她,跪了下去:“婆婆,告诉我,怎么才能再见到他?”
她的眼里满是怜惜:“人鬼殊途,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不说话,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你真的不要转世投胎吗?”
我泪眼朦胧的望着她,手中的碗坠下,碎裂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一刹那,桥和她都消失了,我的面前还是那片旷野。
我真的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我的日子果然是那么痛苦,白天,我蛰伏在墓碑下面冰凉粘湿的地底,从一个小孔中看太阳是否已经落山。时间过的异常缓慢,等到夜幕降临,我爬出来飘在树梢上望着月亮。
我不能走的太远,离开了这片荒野我会化做飞尘。他们把我埋葬在这里。
我不知道他是否来过,因为我不能见到阳光。
善良的鬼魂投胎做人了,罪恶的鬼魂在地狱的烈火中受苦。我看不到另一个像我一样的灵魂,我寂寞的几乎要发疯,绕着旷野狂奔。最后倒在地上,空洞的眼睛望着天空。
有时候我会唱歌,唱哀怨的歌,听起来像凄厉的尖啸。我在想他,这种思念如此深刻的折磨着我,有时候简直超出了我的承受力。如果鬼能死的话,我已经死了千百回了。
她说的对,记忆果然是种折磨。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树叶绿了又黄,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麻木了,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是重生还是毁灭。但冥冥中,我还记得他的脸。
一个晚上,我在旷野的边缘遇到了另一个孤独的游魂。他是我多年以来唯一见到的同类。
他是个年老而丑陋的鬼,皮肤因为日晒雨淋变的皱巴巴。他一言不发,大概也像我一样被孤单折磨的没了交谈的能力。
但我们终于还是说话了,他的故事很简单:一个不得志的书生,爱上了美丽的名妓,家财罄尽。为了能再见她,他用身上的衣服去赌钱,结果冰天雪地被人剥光扔在大街上,冻饿而死。
司空见惯的故事,有种邪恶的美丽。
他不甘心,于是也变成了游荡的灵魂。
同是天涯沦落鬼。
我们开始一起等待,等待我们早已没了音信的爱人。
又过了很多年,虽然我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寂寞,但我还是那么茫然,无非是,多了个茫然的伙伴。
我没有计算时间,我想至少有几百年了,鬼不会死,但会变的越来越憔悴,像他一样,从唇红齿白的年轻人变成鸡皮鹤首的老鬼。我不知道自己的样子,这里没有镜子,也没有河。他说我还是很年轻,但眼睛里全是阴郁,只有偶尔闪过的一点点光。
一千年对鬼来说是一个轮回,他告诉我。我们都在等这一天,虽然我们都没有信心能坚持下来。传说在轮回这一天,能去见你所爱的人。
老鬼消失在一个黎明,他像疯了一样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从他的坟茔里跳了出去,他太久没见到阳光了。他很快像水蒸气一样变的透明。
我又回复了孤独的生活,但这次有了勇气。
我想那个轮回应该不远了吧!我已经坚持了这么久,我告诉自己这一定不是个传说,它会发生。每一次绝望之后,我都告诉自己,奇迹马上会有,我一千年的等待会有补偿。
等待,等待…
那个夜晚月色很好,柔软的铺满了地面。我想起了我们离别之前的那个月夜,那时侯我是多么年轻呵…
我已经老的飘不到树上去了。我坐在树下,闭上了眼睛,沉浸在我们的世界里。
我不知道,我身边的世界悄悄的发生了变化,有一圈淡淡的银光围绕在我的周围。
我变的轻盈,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在离月亮很近的夜空中,风轻柔的托起我的身体。我会去哪里呢?
旷野变的遥远了,我的面前是灯火通明的城市。
我从一个窗口飘了进去。
他已经是另一个样子了,但我还是认出了他,因为他对我来说是如此的刻骨铭心。
我望着他,从心底泛出酸涩的味道,溢满了我的眼睛,泪开始不停的流。
我孤单的生活了一千年,在尘世寂寞的行走,但从没哭过,鬼是不会哭的,即使我孤单的揣着这个没有可能实现的梦想,近乎绝望。
我爱他,这一刻我才知道我爱的有多深。为了他我没有投胎,也没有化作飞尘,就是他和我对他的爱在支撑着我。我其实不孤独。
他在做一个梦,梦里会看到我的。
我就这样悲欣交集的站在他面前,抖个不停。
我拨开他额前的黑发,轻轻的吻了上去,留下一个银色的痕迹。他没有醒来,嘟哝着什么,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我笑了,他很开心,我也一样。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从窗口飘了出去。我变的无比轻松。
明天会是怎样的天气呢?
“我昨晚梦到了一个穿白衣的女孩子…我好象认识她很久了。”
他不知道,我正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寻找一个叫做奈何桥的故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