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我被这种刺激的‘自由’所蛊惑，十分过瘾。可我也发觉，薇薇似乎永远都不满足。尤其当我的父母和姐姐跑来找我，生拉硬拽地带我回家时，薇薇总是露出古怪的表情，狠狠瞪着我。那时的我不明白。薇薇却只淡淡地答我，那些都还不是真正的自由。
终于有一天，薇薇告诉我，她决定追寻真正的自由，她决定，要真正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女子迎着德邦好奇的目光：“你猜，她想做什么?”
“该不会……”
女子点点头，继续说：“那天，天很好，很蓝。薇薇约我在一栋高楼下见面，见面后却要我先回家一趟。薇薇说，为了体面而负责地从这个世界消失，要给父母留一份遗书。当时我并不明白，都决定要消失，为何还要特地回家留遗书呢?可当我把遗书放在桌上，手指触到冰冷的桌面时，我忽然害怕了。
我承认，其实我从未真正理解过薇薇所说的自由，在面临抉择的时刻，我忽然怕得要死。我终究没有按时赴约，而是把自己关在壁橱里。四处都是黑暗，我对自己说，你该好好地想一想。
那一天，我在壁橱里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我忽然惊醒过来，透过壁橱的缝隙，我瞧见妈妈正发抖地握着我放在桌上的遗书，面色惨白……”
女子停了片刻，又说：“有一个词语，叫一夜长大。
我想就是那一刻妈妈的表情，惊恐到好似世界末日一般，让我忽然之间长大了。我蓦然醍醐灌顶，在电光火石之间全然理解了家人对我的爱，和我究竟对他们做了多少残忍的事情。
那时的我在壁橱里禁不住地落下眼泪，却见妈妈突地放下遗书，冲出门去。我想要起身去追，但可惜我的腿麻了，喉咙因哽咽而失声，没能拦住飞身而去的妈妈……
这一别，竟是永别……”
德邦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子，女子痛苦地闭上了眼：“妈妈出了门，随着骚动的人群往一栋高楼跑去。她沿路问了很多人，楼顶上那个扬言要自杀的是谁?围观的人说，是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儿。妈妈冲上楼顶时，那个女孩正背对着众人，反手拉着栏杆，摇摇欲坠的样子。妈妈急了。她看着眼前的女孩，梳着和自己女儿一样的发型，穿着一样的衣服，背着一样的书包，看着她蓦地松开了手，掉了下去……
于是，我的妈妈一声尖叫，推开重重包围，追着那个女孩掉下去的身影，也跳了下去……
我的妈妈摔成了一团肉泥，而薇薇只是跳下了一层平台，毫发无损。
我好后悔，为何我要梳和薇薇一样的发型，穿一样的衣服……”
六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当你拥有的时候，总是毫不珍惜。当你终于明白了珍贵所在，命运却狠狠地把它从你手心里夺走，连皮带肉。
妈妈死了，我的家也变了。
爸爸抱着姐姐在妈妈的葬礼上哭成了泪人，却没有人愿意拥抱我，没有人愿意拥抱害死妈妈的罪魁祸首。
薇薇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妈妈的葬礼上。她对我说：‘你妈妈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她自由了。’
而彻底清醒之后的我只是冷冷地说：‘那你呢?为何在最后一刻，你会放弃消失，放弃你的自由呢?’
薇薇无言以对。
自那之后，我断绝了与薇薇的来往。我甚至断绝了和所有人的来往，每日静静地待在家中。
以前，爸妈和姐姐总是抱怨我不愿归家。可现在，我赎罪似的日日把自己锁在家里，爸爸和姐姐连看都不看我。
有天晚上，我听见了姐姐的哭声。
我趴在门后，听见姐姐对着妈妈的灵位哭得好伤心，她说她无法原谅我，我在她眼里已经不再是昔日可爱任性的妹妹，我，是她的杀母仇人。
‘我好想，好想好想她从这个世界消失……为什么消失的是妈妈而不是她……’
我听着姐姐歇斯底里的哭声，在心里悄悄地问自己：是不是只要自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这个没有我的家庭就会一直一直幸福下去呢?
从那之后，我一直默默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上学时，我这么问自己。
放学时，我这么问自己。
睡觉时，我这么问自己。
鬼使神差地买了安眠药之后，我这么问自己。
盯着美工刀愣愣地发呆时，我这么问自己。
站在深不见底的河边时，我这么问自己。
但我只是一遍遍地问罢了，始终没有勇气去揭晓答案。
我也终于隐隐理解了薇薇。那之后她又策划跳了一次又一次楼，但每次都是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最后选择放弃。
想要从这个世界消失，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何其困难。可就当我渐渐想放弃的时候，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