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女子激动起来,她伸手按着胸口,久久才平复情绪,继续说:“那一天,我像平时一样把安眠药和美工刀放在桌上,愣愣地发呆。手指沿着安眠药的瓶子抚摸了一遍又一遍,终究认命地想要把它放回抽屉,但忽然,从我的身后伸出一只手,抢走了瓶子。
我惊诧地回头,那只手倒出了几十粒药丸,另一只手卡住了我的喉咙,要把药往我的咽喉里灌……
是姐姐!
我被蜂拥的药丸呛得喘不过气。姐姐干脆把药瓶子塞进我的嘴巴,拼命地按着我,灌我药。我的视线模糊了,却也清楚地看见姐姐哭泣的脸,她说:‘为何消失的不是你……’
其实,我明白姐姐和爸爸的痛苦。他们的痛苦在于我明明是他们杀妻杀母的仇人,却要被当成是女儿、妹妹般对待。所以,只要我从世界上消失,那他们的痛苦也就没有了。
我全然明白。可是在几乎窒息的痛苦之下,我却本能地挣扎、反抗,抓起了桌上的美工刀,向姐姐的脖子划去……”
姐姐葬礼的那一天,爸爸哭得撕心裂肺。他用一种赤裸裸的仇视的眼神看着我,他看着姐姐和妈妈的牌位对我说:‘为什么消失的是她们,不是你……’
我无言以对。
那之后,爸爸就走了。他收拾完自己的、妈妈的和姐姐的东西,离开了这个家,无影无踪。好似他们才是一家人,那个家从来就与我无关。
就因为我不愿从世界上消失,我的家人,我的家庭,统统从世界上消失了……”
德邦震惊地听女子娓娓道来这个无比惊奇的故事,忍不住问她:“之后呢,你一直都一个人生活吗?”
“不然呢?”女子笑笑。
德邦不知该说什么,他忽然想起一个人:“那薇薇呢?”
女子迟疑了片刻,说:“那之后很多年,薇薇一直自杀,放弃,又自杀,又放弃……我看着她周而复始,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海边,她看着我的家人不辞辛苦地来找我时那古怪的眼神,其实是妒忌……”
“妒忌?”
“是。其实她从未想过要从世界消失,她追求的从来都不是所谓的自由。相反,她渴望的是被束缚的不自由。她一直渴望有人关注她,渴望有人能在半夜里把喝醉的她带回家,渴望有人读了她的遗书后,能在她自杀时真诚地把她拉回来。所以,她死了一次又一次,总是失败,却又乐此不疲。”
德邦的背脊被冷汗湿透了。
女子笑着说:“真可笑。她所渴望的东西,根本是我最初所拥有的。而我却因为盲目地追随她,失去了拥有的一切。
薇薇的最后一次自杀,是在一栋大厦的天台上。
她扬言要从天台上跳下去,可惜这些年,类似的戏码她
玩得太多。这次,甚至连围观的大叔大婶都寥寥无几。
那时她站在天台的护栏外。只要纵身一跃,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可是我却清楚地看见,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栏杆,抓得无比用力,青筋爆起。
众人冷冷地围观着,没有人劝说她。薇薇的目光失落地扫过一张张冷淡的脸,最后,她看见我。
我笑着走向她。想必那时她一定十分惊讶,因为我们已经很久不联络了。她甚至有些慌张地对我说‘嗨’,而我只是笑着对她伸出了手。我说:‘我明白,你并不想从这个世界消失。你只是一直在等一个人,伸手把你拉回来。’
薇薇哭了,好似被人揭穿了多年的心结。她泪眼朦胧,终于犹豫着松开一只手,拉住了我伸给她的手……
后来,她惊讶地掉了下去。
没有人看见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没有人看见我的手心里暗藏着的针……
我对着她消失的身影说:‘可是你也必须明白,我发疯地想要你,从这个世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