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四周鸦雀无声。
陈阿大慢慢地走了过去,看见那西瓜的瓤很红,汁水很浓稠,有点像血。
是那个老太太切开的西瓜?
肯定不是。她不可能从他头顶上飞过去。他已经在山路上走了半个时辰了,这期间只有一个骑马的人超过了他。那是一个男人,满脸络腮胡子。
陈阿大绕过西瓜,继续朝前走。
再走十里路,他就到小酒店了。
天地间十分安静,只有他的鞋底和砂石摩擦的声音:“嚓,嚓,嚓,嚓,嚓,嚓……”
单调而寂寥。
山路两边的黄豆也快要成熟了,黄灿灿的一大片。地里有一个稻草人。它张开双臂,身上缠着黑色的碎布条,戴一顶破旧的草帽,耷拉着脑袋,模样很丧气。
陈阿大甚至都能听见豆荚爆裂的声音。
太阳已经偏西了。
前面出现了一个人,挑着担子,正迎面走过来。陈阿大站住了。他害怕对方抱出一个西瓜,抽出一把砍刀,木木地问:“切吗?”
那个人大约四十岁,脸很黑,皮肤粗糙,应该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结果。他也停住了,眼神直直地盯着陈阿大的斜后方。
陈阿大回头看了看,只看见一个稻草人。他觉得对方的行为有点古怪,就问了一句:“你看什么?”
那个人还是盯着他的斜后方,说:“你买勺子吗?”他的口音也有点古怪,肯定不是本地人。
陈阿大感觉他是在和身后的稻草人说话。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稻草人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买勺子吗?”那个人又问了一遍,语气有点不耐烦。
“不买。”陈阿大说。
“你不吃西瓜吗?”
“吃西瓜和买勺子有关系吗?”
那个人神秘兮兮地说:“西瓜就应该切成两半,用勺子挖着吃。”
陈阿大打了个激灵。他绕过那个人,走了。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蹭到了那个人的肩膀,感觉那个人的身体轻飘飘的,像魂儿一样缺乏质感。
他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加快了脚步。
山路上还是那么寂寥。
前面有一个村子,村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贴着几张通缉令。最早的一张通缉令已经发黄,墨迹模糊不清。有一张通缉令看上去还很新,上面画着一个男人,长脸,小眼睛,蒜头鼻子,胡子很长。
陈阿大吓了一跳。他觉得,通缉令上的男人长得有点像他。
难道那件事东窗事发了?
他不认识字,不知道通缉令上写了些什么。
前面走过来几个小男孩,十岁左右,都背着书包。他们拿着弹弓,一边走,一边捡路边的小石子,漫无目的地打。
他们背着书包,肯定是学生,肯定认识字。
陈阿大朝他们招招手,大声喊:“那几个小孩儿,过来,过来。”
他们停下来,警惕地看着他。其中一个小男孩拉起弹弓,瞄准了他的脑袋。
陈阿大拿出一些大枣和花生,又说:“你们帮我个忙,这些东西就给你们吃。”
有一个小男孩禁不住诱惑,凑了过来。
陈阿大指着通缉令,说:“你帮我念念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小男孩抬起头,一字一字地念:“通,缉,令,案,犯,陈……”
他停了下来。
“怎么不念了?”陈阿大着急地问。
“那俩字我不认识。”小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认识什么就念什么。”
小男孩又接着念:“杀,人,越,货,为,保,民,安,现,赏,十,两,白,银,捕,此,案,犯。”
“念完了?”
“念完了。”
陈阿大怔怔地站着。
“给我大枣和花生。”小男孩又说。
陈阿大把东西给了他。
小男孩接过去,看了他几眼,又看了看通缉令上的画像,警惕地说:“你和那个人长得有点像。”
陈阿大立刻把脑袋转向别处。
小男孩快速跑开了。
陈阿大的心里结了一个恐怖的疙瘩。如果那两个字是“阿大”,他也不至于这么害怕,大不了一走了之,亡命天涯。如果那两个字不是“阿大”,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回去,照常做生意。
可是,小男孩偏偏不认识那两个字。
陈阿大的心只能悬在半空,上不去,放不下。
恐怖是什么?
恐怖是模模糊糊,是若隐若现,是半遮半掩,是看得见却摸不着。
如果一切都明明白白,恐怖也就不存在了。
陈阿大忽然不敢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