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头
我做事一向喜欢清清楚楚。
所以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恓惶跟我混了两年一个月零十一天。
两年,他替我挡了两刀、一枪,我欠他两条命。
我不打算还他,因为我只有一条命,我还不起。再说,算上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我已经记不清欠了别人多少条命了。
马上,我就要去干一票大的了,然后带着钱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个地方,永远离开江湖。
我不是天生的杀人狂,可为了维护我的地位,有时候,我不得不冷血。
无尽的杀戮、一手洗也洗不掉的血腥,我已经疲倦了,我要换一种生活,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为了逃避仇家的追杀和警察的追捕,我几乎没在一个地方住过一星期。
每次我都只带很少的东西转移,手枪、砍刀、钱,几件换洗的衣物,还有一张从杂志上撕下来的照片彩页。
我已经忘了是从哪本杂志上撕下的这张照片了。
那张照片真的很美:夕阳西下,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少女站在桥上,似乎是在等着恋人的归来。她的眼睛很亮,充满了期待。
我真希望她等的是我。
这样,起码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牵挂着我。
我在这张照片上,找到了从未感受过的感觉:爱情,平静的生活,幸福。
如果我有了一大笔钱,我一定会去找到这个地方,干掉这个姑娘的男人,然后和她结婚。
恓惶最近很怪,实际上,前几天,他替我挡枪,那么近的距离中枪,我以为他死定了,所以我们把他弄到这里后,只是给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没人指望他能活到第二天。
我清楚地记得,一整晚,他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停了,我摸摸他的额头,触手冰凉,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见惯了死亡的我,根本没有所谓的怜悯。我本打算第二天和老菜帮一起把他的尸体处理掉的,可奇迹发生了——第二天一早,恓惶醒了,甚至还能撑着下床走上几步。
只要不死,恓惶就有价值,所以他说要一起去劫运钞车,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说实话,我从第一眼看见恓惶,我就觉得他是个死人。
他脸色苍白,瘦骨嶙峋,眼眶发黑,他吸毒吸得太多了。这样的人,我太了解了,为了钱,什么都肯干,什么都敢干。
这种人,为了钱连自己的爹妈都敢卖了。
最让我欣慰的是,恓惶对我绝对忠心,从他为我挡刀挡枪上,就能看得出来。
看他的德性,我总害怕他会忽然死掉。
可他就像一只蟑螂,无论是刀子还是猎枪,总也杀不死他。
这次他又挺过来了,可是,我总觉得他不大对劲。
我发现,他的脸色更白了。
不同于以前,以前他的脸色是白里透青。
现在,他的脸白得像纸,而且,还冒出了几块褐色的斑。
我看见他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好像没有重量一样。
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恶臭的味道。
这种味道越来越浓,弄得兄弟几个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都会皱眉捂住鼻子。
这种味道我曾经闻到过。
那是几年前,我干掉了一个人,我把这个人的尸体藏在我的床下。过了几天,尸体开始腐烂,发出一股恶臭,臭到我实在忍不住了,才不得不冒着风险把尸体处理掉。
恓惶身上现在就是这个味道。
大概是中弹的地方腐烂了,肌肉腐烂会引发败血症,恓惶再命大也挺不住。
明知道再不去医院的话,恓惶必死无疑。可我不能送他去医院,也不能给他找大夫,因为马上就要行动了,我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我找来一些消炎药,给恓惶灌了下去。
炉头,这次我还能挺过去,干完这一票,我要好好爽一下。恓惶笑着说。我发现他的眼睛暗淡无光,看起来有些干瘪。
我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恓惶的脸,给他扔下一小包粉。
我们出发了,在预定的地点,面团开着车成功地截停了那辆运钞车。
三个运钞员端着枪,紧张地下车,举起枪,对着我们。
我在恓惶的脸上抹上些红墨水,然后扶着他下了车,我喊着:别开枪,你看,有人受伤了!
看见恓惶满脸是血的惨样,三个运钞员吓了一跳,他们迟疑了一下。
好机会!就在他们犹豫的一刹那,大狗、蚊子和老菜帮都从车里钻了出来。
他们正要开枪解决掉运钞员,路边的灌木丛里,忽然冲出了几十个警察。
不许动!把枪扔下,趴在地上!
很明显,这是个圈套。
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们,大狗他们乖乖地把枪扔到了地上。
生死关头,我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警察的枪口对准我们,却没有一支枪对准恓惶。
我忽然看见恓惶的脸上,似乎笑了一下。
这表情只有一瞬间。
可我还是看见了。
我忽然明白了。
我愤怒地掏出手枪,顶着恓惶的头。
你出卖我!恓惶!你竟然出卖我!
恓惶不说话,我感觉到他的身子冰凉,他的头无力地歪在一边。
我把枪指向一个警察喊:别动,动我就先打死他!
这时候,恓惶猛地撞了我一下,我失去了重心,差一点摔倒在地上,我把枪又指向了恓惶,就算死,我也要先把恓惶干掉!
都说子弹比枪声要快,我以前一直不相信,这次我信了。
我眼前一黑,电光火石之间,最后的一个念头就是:妈的,算漏了,有狙击手!还没来得及听到那声要命的枪响,我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