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我在醒来的同时,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哀伤。乔北死了。记起这件事,胸口猛然胀痛了一下。看看时间,已经6点50了,葬礼在8点钟开始,还来得及。
我把脚垂下床沿,左大腿好像猛然被谁用力扯了一下,疼得我几乎叫了起来。低头一看,靠近膝盖的地方有一大团乌黑的伤痕,按上去只是微微的胀痛,但一动就疼得受不了。斜眼看看肩膀——同样如此。身体上其他地方陆续找到更多的伤痕,看起来我仿佛被人胖揍了一顿。
谁揍了我?一边穿衣服,我一边考虑这个问题。
上午还是好好的,我在这房间里看了整整一上午的书,然后吃了盒方便面,接着就睡了,一觉醒来,身体上就留下了伤痕。我反复想了几遍,确定无疑,上午我就是在看书,哪也没去,那本书现在还在我的枕头底下塞着呢。如此一来,这伤痕的出现就变得非常古怪了,除非有人趁我睡觉的时候猛揍我,但我有什么理由在这样挨揍的情况下还不醒来呢?
上午,在看书的时候,我还接到乔北的一个电话……想到乔北,我又用力吸了几口烟——乔北已经死了,上午那个电话,是我和他之间最后的联系。
也许是中午睡得太久,我怎么也想不起乔北的死因,甚至也想不起是谁说过乔北死了……有点晕,我上午一直在看书,中间就接了乔北一个电话,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然后就吃东西睡觉,再起床,我就发现乔北死了……这中间没有时间的缝隙可以插入“乔北死亡”这样一个信息。我翻出手机看了看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跟我的记忆很吻合,和乔北通话后,没有别人和我联系过。
既然如此,为何我会认为乔北死了呢?难道是我梦到他死了、醒来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我品咂了一下从咽喉处涌上来的滋味——这悲伤再真实不过了,就像几年前父亲去世时一样,不管愿不愿意相信,你都能明白分辨出这是现实中发生的事,和梦境是两种感觉。这就变得很奇怪了。
我心烦意乱地掏出手机,给乔北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声之后就通了,一个变形得我几乎辨认不出来的声音在喊:“江村你怎么还不来啊?快来帮忙啊,我一个人照管不过来这么多花圈……”这是一个带哭腔的声音,我听了半天才认出这是乔北的妹妹乔南,最后“花圈”两个字让我喉头发紧——是真的,乔北真的死了。我想问她乔北是怎么死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说了句“我就来”,就挂了。
再追究我是如何得知这消息的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喝了两口水便出门了。葬礼,花圈,眼泪,号啕,人散后的凄清和寂寞,疲倦和悲伤把人弄得憔悴支离,到凌晨三点,乐队的人也倒在自己的座位上睡着了,乔南靠在我肩膀上,起初在抽泣,后来就发出了沉睡的呼吸声。我抽了几支烟,在烟雾中,乔北的遗像还是很清晰。
我还是不知道乔北是怎么死的,整个晚上,我一边忙碌一边疯狂地追忆此事,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乔北死亡的消息仿佛是某种神秘力量暗地里通知我的,我想不起任何人曾经告诉过我这件事。好几次我想问乔南或者别人,却始终没有问出口。浑身的伤都在疼,脑子也一抽一抽的,似乎被什么东西撕扯着神经,抽多少烟都不管用,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终于完全失去知觉,和乔南靠在一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