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酉石壶

时间:2020-12-21 14:41:51 

吴嫡

1. 奇酒壶

南北朝时期,国家众多,大梁是其中比较强大的国家。除了地盘大、人口多之外,其他国家公认的大梁之强,是强在两个人:一个是丞相刘万泉,一个是大将军王战。这两人一文一武,一内一外,把大梁治理得如同铁桶一般坚不可摧。

然而,大梁最大的隐患也正在这两人身上。各国细作的情报一致指出,这两人互不服气,各自都有一群拥护者,隐隐有党争的势头。大梁皇帝对此也颇有些无奈,刘万泉是皇帝的伴读,与皇帝情同兄弟;王战曾在叛乱中两次救过皇帝的命。皇帝不可能在两人之中作什么取舍,只能尽力调和。好在这两人虽不和,但都忠心不二,皇帝倒也控制得住局面。

这天,皇帝过五十大寿,在皇宫大宴群臣,丞相和大将军自然是坐在上座,分列皇帝左右。宴席之上,山珍海味自不必说,但桌子上却没有酒壶!群臣暗自納闷,平时皇帝赐宴,每个大臣桌子上有一把酒壶,自斟自饮,酒没了只要举起壶晃一下,小太监自然就来添酒了。可今天人人桌上却只有一个空杯子,难道是礼部忘了预备了?

别的臣子只敢偷偷想,王战嗜酒如命,又是皇帝近臣,先忍不住了:“陛下,怎么宴席无酒,这不得憋死臣啊?”皇帝微微一笑:“没酒你就吃不下饭是吗?”刘万泉虽是文臣,却也喜欢饮酒,此时难得和王战意见一致,也声援道:“陛下,今日是您圣寿,群臣无酒,无法行敬寿之礼啊。”王战瞪了他一眼:“想喝酒就直说,绕什么弯子?”刘万泉看了王战一眼,虽未反驳,脸上却满是不屑之色。

皇帝看看他俩,站起身笑道:“列位爱卿,今日朕喜得一宝物,与大家共赏!”说完,他一挥手,只见太子手里捧着一把酒壶站了起来,后面四个身强力壮的武士,抬着一口硕大的瓦缸,跟在太子后面。群臣都眼巴巴地看着,不知道这是啥意思。

太子先到刘万泉的桌前,笑着对刘万泉说:“老师请尝尝缸里的酒。”刘万泉诧异地用杯子在缸里舀了半杯,一尝之下,眉头紧皱:“这不是水吗?”王战瞪大眼睛看着,太子点头示意,王战也舀了一杯:“果然是水啊!”

太子打开壶盖,武士抬起瓦缸,把水倒进壶里。太子举起壶晃了晃,然后给二人分别满上一杯:“再请二位尝尝这壶里的水。”两人狐疑地对视了一眼,分别举杯,一饮而尽,同时叫起来:“这、这是酒啊!这酒也太好喝了!”

太子又给二人分别倒满,然后下去给群臣斟酒。酒壶空了,武士就加水,晃一晃倒出来就是美酒。众人啧啧称奇。那酒壶看着也确实非比寻常,非金非银,倒像是石头质地,没有美玉的光泽,黑沉沉的不起眼。

王战忍不住问道:“陛下,这是什么宝贝啊?”皇帝微微一笑:“你是不会知道的,丞相学富五车,可听说过酉石这种石头?”

刘万泉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臣好像在某本先秦古书上看过,说是酉石生于山峰之巅,阴阳伴生,遇水成酒。凡有酒泉之处,山顶必有酉石。”

皇帝点点头说:“果然博学多才!这酒壶正是用酉石雕琢而成。之前太子派能人寻遍天下号称酒泉的地方,发现几乎都是骗人的,不过是溪流上游果树众多,掉落的果子在水里烂掉,才使下游的泉水有些酒味罢了。可偏偏在邻国境内一座人迹罕至的深山里,那能人发现了一个货真价实的酒泉。”

群臣顿时都来了兴趣,伸长脖子听皇帝说。皇帝接着说:“那能人发现山中猴子经常摇摇晃晃,形如醉酒。他跟踪着猴子,翻山越岭,才找到这处不为人知的酒泉,顺着泉水,一直上溯到峰顶,终于在一堆岩石中找到这伴生的酉石!”

皇帝举起酒壶说:“一共就这么大,阳面雕成了壶,阴面雕成了壶盖。这两块伴生的酉石,只有放在一起,才如此神奇;若阴阳分离,就会变成普通的石头。这个壶,可谓是朕的和氏璧,价值连城自不必说,只怕天下再没有第二把了!太子让人日夜赶工,终于在朕生辰之前雕刻好,作为送给我的寿礼!”

群臣欢声雷动:“陛下圣寿,太子孝心感动天地,献此祥瑞,是大梁之福!”刘万泉自然是带头欢呼的,可王战却喊得很不整齐,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那把壶。

看着他这副模样,皇帝问道:“王战,你是不是很喜欢这把壶啊?”王战正想着心事,顺口就说:“是啊。”说完他才想到这是太子送给皇帝的寿礼,连忙摆手:“不不,臣不喜欢。”这话实在太口是心非了,群臣都看出来了,纷纷低头偷笑。

皇帝笑着说:“朕知道你嗜酒如命,而且喜欢喝好酒。这壶所出之酒,只有朕宫里最极品的美酒才能相比。这壶另有神奇之处,水越好,出来的酒就越好。今天的水,乃是朕平时喝茶用的玉泉水,若是普通井水,也没这么好喝。”

皇帝举起酒壶,大声说:“这壶虽是宝贝,但终究是死物,我大梁国却有更珍贵的宝物!”他用手一指左右两边:“刘丞相和王将军,就是我大梁国的宝物!有他俩在,才有我大梁的强盛!因此,朕决定把这壶赐给这两位朝廷柱石!”

2.将相和

此言一出,群臣高呼万岁,情绪高昂,刘万泉和王战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首先这是太子寿礼,其次这是稀世奇珍,得此宝物,何等荣光?

当大家从激动中缓过点劲来,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壶只有一把,赏给两个人,可怎么分呢?王战心直口快,先提醒皇帝:“陛下,一把壶,两个人,是不是每人轮流用一天啊?”

皇帝微笑着问:“你想怎么用啊?”王战大声说:“如果是这样,臣先回家预备好空缸,把水变酒后存在缸里,这样别说一天一轮,就是一个月一轮,臣也够用。”

太子在旁边笑着说:“王将军,你想想,如果酉石真能一直把水变成酒,那么那条酒泉一定不管流出去多远都还是酒,那泉水只要不断流,总会流到山外去,被人发现。可为何从古至今,人们都没找到过酒泉呢?”

王战张口结舌,刘万泉若有所悟道:“莫非那酒泉流出去太远,就不再是酒了?”

太子点点头说:“发现酒泉的能人,顺着酒泉走时就发现了,那泉水流出一段路程后,就没有酒味了。后来找到酉石,做成酒壶后,我们发现这酉石的奇妙之处,是由它变成的酒,过了当天的酉时就酒味全无,变回清水了。也就是说,变出来的美酒如果从壶里倒出来,只能当天享用。”

王战挠挠脑袋:“那、那怎么办?”皇帝笑了笑,拿起酒壶来,取下壶盖,交给了王战,又把酒壶交给了刘万泉,哈哈大笑:“你两人都是大梁的栋梁,朕没法偏私。这酉石壶,你俩一人一半。”

两人面面相觑,只好谢恩。群臣也目瞪口呆,不明白皇帝把好端端的宝贝拆开赏人,变成两件废物是啥意思。

宴会结束,王战难得主动找刘万泉说话:“刘丞相,把你那壶借我用用呗。”刘万泉显然也在思考这件事,他看了王战一眼:“你傻了吗?大梁国法,陛下御赐之物,除陛下亲旨,不得外借。你想害死我吗?”王战傻眼了,他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可是不借到壶,自己的壶盖就是块没用的石头啊。他只好郁闷地回家了。

到家后,王战喝了两口酒,始终觉得没有酉石壶倒出来的酒好喝。他如百爪挠心一般,捧着壶盖乱转。最后,他一跺脚,揣着壶盖,骑上马,直奔刘万泉家。

刘万泉已经睡下了,又被王战的砸门声给吵醒了。他板着脸,看着王战,府里的人都知道王大将军和自家相爷不和,这深更半夜的一个人砸门闯府,不知道有什么大事,个个面面相觑。王战涨红着脸,吭哧吭哧地说:“那个……刘丞相,把壶拿出来,整口酒喝呗。”

刘万泉哭笑不得,他虽也好酒,却也没到这样的地步,这王战酒痴的名号真是名不虚传。他淡淡地说:“王将军,深更半夜,别说我家眷受惊,就是厨子都已经放工回家了,你这也太失礼了。”王战一挥手:“算我失礼,我赔罪。厨子回家就回家吧,我又不是来吃菜的。赶紧把壶拿出来吧,我就不信你不想喝。”

劉万泉板着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再怎么说这也是一品大将,死皮赖脸的,他还真不好怎么着。正在这时,管家过来了,手里还端着两盘菜:“相爷,夫人醒了,听说是王将军要跟相爷喝酒,没让找厨子,她亲自下厨炒了两个菜,请你们将就着吃。”

此言一出,王战脸更红了,他连连拱手:“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刘万泉也就不好再阻止了,让人将酒壶请出来,同时预备清水。王战从怀里掏出用黄绸子包裹的壶盖,交给刘万泉。

清水入壶,刘万泉盖上盖,捧起来摇一摇,给两人都斟上一杯,王战忙不迭地捧起来一饮而尽,愣了一下:“怎么没白天的好喝?”刘万泉看了他一眼:“你没听皇上说吗?他白天用的水是玉泉水,那是特供给皇上的,我家里没有。不过我觉得已经比寻常美酒好喝多了。”

王战不无遗憾地说:“好喝是好喝,只可惜……”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对啊,老刘,你骗我!我记得因为你喜欢喝茶,陛下特意让人每隔七天就给你送一桶玉泉水。当时我还不服气,陛下说王战你又不喝茶,给你玉泉水也是浪费。你家里一定有水,赶紧拿出来!”

刘万泉有些不好意思了:“我那点水,刚够喝茶的,以你的酒量,我这七天都不用喝茶了。”王战酒瘾上头,连连催促:“老刘,别那么小气嘛,赶紧拿出来,明天我帮你要水!”

这天晚上,王战把刘万泉的一桶玉泉水都变成酒喝光了。第二天见了皇帝,王战言而有信,一本正经地说:“请陛下多赏赐些玉泉水给刘丞相吧,他喝茶不够用的。”

皇帝看了看王战说:“朕喝茶也不过七天一桶,他有什么不够用的,我看是你喝酒不够用吧。”王战脸红了,皇帝笑着说:“这玉泉水的来历你不是不知道,是玉泉山上的一处裂缝,水量也不大,宫中那么多嫔妃要喝,臣子里除了刘丞相,朕就没赏过别人。”

王战碰了一鼻子灰,觉得没希望了,皇帝看看他说:“不过你上次说过,只赏他不赏你不公平,朕就公平一点,每七天也赏你一桶吧,你省着点喝。”

王战兴高采烈地拉着水桶跑到刘万泉府上:“还水来了,还水来了,这个点你家厨子应该还没放工吧?”

3.生死别

打那之后,王战成了刘万泉府上的常客。王战虽然嗜酒如命,但他常年在外打仗,其实对喝酒不是特别讲究,战场上有酒喝就不错了,所以他远不如刘万泉懂酒。刘万泉不但好酒,而且研究酒,各种口味都懂。因为俩人加起来每七天只有两桶玉泉水,自然不敢放开来喝,平时喝的酒,是俩人从各处茶馆找来的水,包括什么初秋的雨水、冬天的雪水,这些俩人也都尝试过。虽然都不如玉泉水变的酒好喝,但各种口味层出不穷,也颇为有趣,可见这酉石壶的确是稀世奇珍。

两人本来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王战觉得自己冲锋陷阵,刘万泉不过在屋里批阅文件,地位却比自己高半头,很不服气;刘万泉有文人的清高,觉得王战一介武夫,蛮横无理。但两人此时成为酒友,自然不会喝闷酒,彼此交流起来,才感觉对方也很不容易。一个日理万机,一个浴血拼杀,时间长了,竟惺惺相惜起来。

以前两人互不服气,下面的文臣武将自然不和;现在两人成了朋友,下面的文臣武将也就没什么好争斗的了。大梁自然变得更加强大,已然成为各国领袖。

但同样强大的魏国就不乐意了,在一番明争暗斗后,终于开始攻打大梁。大梁前线一日之内连丢三城,作为大将军的王战自然要亲自出征平乱。出征前一天,王战特意跑到刘万泉家里,痛饮一番后,吞吞吐吐地说,想借酉石壶。他不怕冲锋陷阵,就怕在前线喝不到好酒。

刘万泉想了一会儿,把酉石壶拿了出来,话里有话地对王战说:“王兄,这酉石壶平时都在我家,每次也都是我给你倒酒。你不会用,我教你怎么用。”王战奇怪地说:“不就是把水倒进去,晃一晃吗?”刘万泉摇摇头说:“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万岁把壶给我之后,亲自教我使用方法,你不会,是变不出酒来的。”说完,他叹了口气,向王战讲了起来……

第二天,大军上路了。刘万泉带着文武百官,送别王战,所有人都回去后,刘万泉一个人站在十里亭,看着早已远去的王战,迟迟不愿回去。

王战带兵到前线,梁军士气大振,展开反击。两军激战数月,忽然前线传来消息,说王战中了敌人埋伏,被生擒后已经投降敌军。一时间朝野哗然,皇帝震怒,命人再派将军上前线,同时派人去抓王战的家人,全家治罪。

刘万泉却坚决不肯相信,他对皇帝说:“陛下,王战忠心耿耿,就算被擒也绝不可能投降。何况他带兵多年,战绩彪炳,怎么可能轻易被擒呢?此事不可轻信。”皇帝正在气头上,仍坚持先把王战家人抓起来,万一王战真投降了,就格杀勿论。

王战虽贵为大将军,但家中却没什么人,除了仆人外,只有妻子和一个女儿。被派去抓人的军官,曾是王战手下,他出发前先派心腹偷偷去报信,让王战妻子带着女儿跑了,然后装模作样搜查一番,回来说王战家中无人。皇帝命人发下海捕文书,追查王战妻女下落。

半个月后,消息传来:大魏败退,割地求和!原来王战发现大魏兵强马壮,难以取胜,就兵行险着,他以自己为诱饵,故意身陷重围,一边抵抗,一边向敌人谈投降的条件。敌人信以为真,越发怕他跑了,不断加兵包围。王战占据高地,储备充足,边打边谈,吸引了大量敌军,然后其他将领按他的安排,偷袭了敌人力量空虚的几处城池。敌人久攻不下,后院又被占了,顿时腹背受敌,最终大败。就在大梁朝野欢呼之时,前线忽然送来快马探报,在最后一战时,王战身先士卒,击溃大魏主力,却被冷箭射中,伤势严重,虽经军医数日抢救,最终还是为国捐躯了。

众人喜悦之情顿时荡然无存,皇帝震怒,要兴兵问罪,继续攻打大魏。此时,泪流满面的刘万泉站了起来,竭力阻止群臣,劝慰皇帝:“大魏占地利之险,易守难攻。此战我军虽胜,也是死伤颇多,继续兴兵,并非上策。何况王战已死,让其他将军带兵深入险地,凶多吉少。我相信王战若还在,也必然不同意继续打下去。”

皇帝还在犹豫,送信的探子说:“陛下,王将军临死前有信带给刘丞相。”信上果然如刘万泉推测的那样,王战让刘万泉劝皇帝不要继续追击,而要休养生息,加固防线。信的最后说:“临行前所约之事,刘兄可一手操持。兄弟先走一步,愿来世再当朋友,再喝个痛快。”

刘万泉泪如雨下,皇帝也神情黯然,吩咐追封王战爵位,让人取消海捕文书,找回王战家人,另行封赏。

然而,王战的妻子和女儿自那日仓皇逃走后,却杳无音信了,哪怕全国悬赏寻找,也没有一点消息。

4.阴阳合

转眼三年过去了,一天皇帝对刘万泉说:“刘爱卿,你儿子刘桐该有十六岁了吧。朕的小女儿也十四岁了,该是出嫁的年龄了。朕很疼这个女儿,不愿她受委屈。这些大臣中,孩子模样好、读书好的,你儿子算出色的了。公主也见过你儿子,很是中意,朕想赐婚,不知你的想法如何。”

刘万泉吃了一惊,赶紧跪下说:“陛下垂爱,臣感激不尽。但臣斗胆回禀,王战出征前,曾到臣府上喝酒,此事陛下是知道的。”皇帝微微一笑:“朕当然知道。可惜了王战……”他神色暗淡下来。刘万泉赶紧说:“陛下,那天喝酒时,王战和臣定下了儿女亲家。因为孩子都小,本打算过些年再办的。因此,小儿刘桐实为有妻之人,怎敢再褻渎公主千金之体?”

皇帝愣了愣:“可王战家人已经失踪三年了,杳无音信,可能已经不在世了。当日朕太心急了,一个弱女子带着小孩,为了逃跑可能走的还是荒山野岭。”他顿了顿:“她们若还在世,就该知道朕已经追封了王战,自然该露面啊;若不在世了,你总不能让儿子一辈子不娶吧。”

刘万泉沉默片刻:“那自然不能。但此时刚过三年,臣心中不忍如此猜度。请陛下宽限三年,若再找不到,臣就不再阻拦此事。”皇帝想了想:“也罢,就再等三年吧。难得公主喜欢刘桐,朕劝劝她,不要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消息不知怎的传出去了,全京城都知道刘丞相为了和王将军的婚约,挡着公主下嫁。公主知道后,忍不住在宫里发脾气。正好太子路过,看见妹妹生气,就过去安慰她,公主生气地说:“我倒不是不能等三年,只是刘桐明明都愿意,这老头还从中作梗。那婚约刘桐自己都没听说过,没准是老头编出来的呢。”

太子愣了一下:“刘桐这么说的吗?你又如何得知?”公主脸红了:“我虽只有你一个亲哥,其他哥哥可不少。刘桐和其他皇子也都熟,他们打马球时说的。”太子听了,没再说什么。

又过了两年,皇帝和刘万泉相继病倒了,两个当年读书时的同伴,竟然前后脚地去世了。举国哀悼之后,太子登基,成为了新的皇帝。

刘桐此时也当上了六品官,在他这个年龄,已经算是很难得了,先皇在世时也曾特意提拔过他,但比起父亲在世时的荣耀,自然是今非昔比了。不过人们也都不敢小看他,毕竟再有一年,如果没有奇迹发生,他就会迎娶公主,成为驸马!而且这可不是普通的公主,这是和当今皇帝一奶同胞的亲妹妹!

随着三年之期越来越近,刘府上下也开始积极筹备起来,准备公主下嫁的一应礼节。皇帝也放出话来,要让公主的大婚极尽荣华,毕竟他只有一个亲妹妹,并开玩笑地说,要刘桐拿出像样的聘礼才能迎娶公主。刘桐高兴之余又有些烦恼,他父亲虽贵为丞相,却十分清廉,家中并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唯一的宝贝,就是当年先皇赏赐的酉石壶。这是当年太子费尽心思才弄到的,如今当了皇帝,再送还给他也是美事。只可惜,这宝贝只有壶,没有盖,只是一件摆设。

这天,一个中年女人来到刘府大门前,自称是刘丞相的故人,要求见刘桐。门人不敢怠慢,赶紧进去通禀了。

刘桐见这女人四十来岁,虽然衣着并不华丽,但却有种大方的气度,显然不是普通女子。他问女人:“你自称先父故人,不知是何关系?”女人缓缓地说:“我是王战的妻子,我丈夫出征前对我说过两家婚约之事。我本不愿再露面,但眼下女儿大了,有豪绅不怀好意,我为了女儿,才来找你的。”

刘桐一激灵,吃惊地看着女人,半天才说:“我并未见过王将军的夫人和女儿。这么多年了,你才出现,我如何知道真假?”

女人点点头:“你有此疑问很正常,你家里有一把酉石壶吧?只有壶,没有盖,对吧?”

刘桐倒吸了一口气,知道他家有酉石壶的人很多,但知道没有盖的人却很少很少。因为当年人们都知道王战经常来刘府喝酒,都认为他肯定早就把盖放在刘府了。刘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你手里有盖?”

女人点点头,刘桐激动地问:“可带在身上?”女人摇摇头:“那么珍贵的东西,我怎么会带在身上,一直都是藏在家里的。你若不信,可随我去看。我家就在城郊,坐马车半天就到了。”刘桐想了想,回屋翻找一阵,带着一个盒子走出来:“走吧,坐我的马车。”

出了城又走了一段山路后,马车来到一个小院落前。这院落颇为偏僻隐蔽,周围很远都没有人家。刘桐看了看四周,说:“你们住得如此偏僻,难怪这些年也没人找到你们。”

女人苦笑着说:“是我们不想让人找到,我实在是吓怕了,什么夫人小姐的,还不如平平安安地活着。这次若不是有豪绅看上小女,想强娶为妾,我也是不肯露面的。本想给女儿找个踏实本分人家,最后却不得不绕回名利场中。”

刘桐点点头,左顾右盼,女人带着刘桐走进屋里,一个清秀的女孩正在准备饭菜,看见随母亲进来的刘桐,脸一下子红了。刘桐看着女孩,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但马上镇定下来,对女人说:“请把壶盖拿出来,让我验看一下吧。”

女人从一个柜子里翻出一个黄绸子包着的小包,打开后,拿出一个石头壶盖来。刘桐颤抖着接过来,盖在自己带来的壶上,严丝合缝,简直像天然生成的一样。

刘桐深吸一口气:“拿清水来。”那女人明白他的意思,伸手道:“我来灌水吧。”

刘桐盯着她,把壶递给她,女人走到水桶前,灌了一壶水,然后拿起来晃了晃,拿出一个杯子来,给刘桐倒了满满一杯。劉桐凑到唇边,微微一抿,眉头舒展开来。他接过酒壶,把里面的酒倒在地上,然后仔细地包起来,挂在身上。

5.善恶分

女人静静地看着他说:“饭菜做好了,你吃饭时不需要喝酒吗?”刘桐脸上掠过一丝犹豫,但马上就变得冷若冰霜:“你既然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为什么还要出来找我?你不知道我马上就要迎娶公主了吗?”

女人看看女儿,又看看刘桐:“你是想不认账吗?好吧,就算我认错人了,我还以为刘丞相的儿子,不会差到哪里去呢。把壶盖还给我吧,那毕竟是我家之物。”

刘桐摇摇头说:“我迎娶公主需要一件宝物,所有人都以为我家的壶是完整的,这壶盖你留着也没什么用,对吧。”他脸色阴沉,显然已经下了决心。

女人似乎感觉出了什么:“那你就拿走吧,我明天就带女儿离开。这地方是待不了了。”

刘桐向前走了一步,手里忽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说:“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就危险了,谁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还会再出现?”

女人挡在女儿前面喊:“你这个畜生,刘丞相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刘桐不理她,喃喃地说:“这不能怪我,明明我有大好的前途,娶了你女儿,这辈子也就当个小官了,甚至公主一生气,让陛下罢了我的官都有可能。我也不想杀你们,可只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我父亲是个老古板,明明谁都不知道的事,他还要说出来。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用杀你们,所以,是他害死你们的,明白吗?”

女人护着女儿向后退:“你杀了人,能跑得了吗?”

刘桐狞笑着逼近:“这里荒山野岭,谁知道是我杀的?你不是说有个豪绅吗?到时人们一定以为是他杀的。我是个读书人,谁会想到我还能杀人呢?很少人知道我会武功,这还是当年王将军在我家喝酒时教我的呢,所以今天也可以说,你们是死在那两个老东西的手里!”说完,他举起寒光闪闪的匕首,刺向女人。

就在这时,刘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原来他手腕中箭,匕首落地。几个侍卫从房顶上跳下来,抓住了刘桐,将他扔到了马车上,马不停蹄地把他拉进宫中。

看着眼前的皇帝和公主,刘桐面如死灰,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皇帝叹了口气说:“你父亲何等忠义良善,你却如此狠毒,禽兽不如!王战也算你半个师父,就算你贪图富贵,想迎娶公主,又何必一定要杀人灭口?”

刘桐哆嗦着不敢开口,皇帝接着说:“你拿到了壶盖,一走了之,她们二人无凭无据,自然也没法再证明身份。她们已经说要走了,你还不肯放过,就为了你担心的一点点风险,不惜杀人,真是狠毒至极!”

刘桐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公主,忽然大喊:“公主救我!我都是为了公主,你知道我喜欢你,公主救我啊!”

公主咬着牙说:“我原本还觉得皇兄危言耸听,想不到你真是这等人。皇兄还是太子时,就察觉你与刘丞相为人不同,只是想不到天差地别。你若只是骗了壶盖,不肯相认,我还可以接受,但你竟要杀人灭口,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我想想都害怕!”

刘桐绝望了,喊了起来:“这不是我的错,以我的学识和能力,我应该飞黄腾达!我父亲贵为丞相,却不肯帮我。我不要等胡子白了还当个小官!”

皇帝叹了口气,挥挥手,让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他和刘桐两人。皇帝缓缓地说:“其实,王战的妻女当年确实都死了。”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震得刘桐天旋地转。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帝,皇帝神色怅然:“那日我听到王战妻女逃亡的消息,就派人暗中去找她们。结果,在荒山中找到了,她们不慎滑落山崖,身亡了。”他看着刘桐,苦笑道:“没错,今天这两人都是假的,是从护卫公主的侍女中选出来的,与当年王战妻女有几分相似而已。真动起手来,你也未必打得过她们俩。那壶盖,也是当年在王夫人的随身包袱里找到的,否则我也做不出一个完全一样的来。”

刘桐浑身发抖,几近崩溃。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嘶吼道:“陛下、陛下,饶我一命吧。这酉石壶是先皇所赐,是先皇对我父亲的恩典。这壶是您当年亲手打造的,看在这壶的分上,陛下饶我一命吧!”

皇帝拿起壶来,神色怪异地看着,半晌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拿过身边的一壶清水,倒进壶里,晃了晃,倒了一杯递给刘桐。

刘桐以为自己终于捡了条命,激动地谢恩,拿起来一饮而尽,却突然愣住了。这就是清水,并没有变成美酒。他不敢说话,看着皇帝。

皇帝淡淡地说:“天下哪有什么酉石,那不过是传说罢了。这只是普通的黑石,我让人雕刻成酒壶,献给先皇,其实献的只是几句话罢了。这壶不过是普通变戏法用的转心壶,只是特别精巧,只要手法熟练些,就能骗人。我跟着变戏法的学了三天,因为要在群臣面前表演;你父亲只跟着我练了一天,因为他只需要在王战面前表演。”

刘桐目瞪口呆,他那时虽小,可也见过父亲和王战喝酒的情景,那么多的美酒,是从哪里来的呢?皇帝看着他,似乎明白他的疑问:“自然是先皇赏赐的。只是最好的那种酒,就是宫里也数量有限,所以就说是玉泉水变的罢了。直到王战出征前想问你父亲借壺,你父亲才将真相告诉了他,所以壶身还是一直在刘府,而壶盖在王战妻子那里。王战明白了先皇的良苦用心,也明白了你父亲的情谊,才定下这门亲事,想不到却害了你。”

皇帝挥挥手,从外面进来两个人,拖着刘桐往外走,刘桐绝望地大喊:“没错、没错,就是这两个老东西害死了我!父亲啊,你害死我了!”皇帝看着远方,手里拿着那把壶,苦笑着想,最后的真相,还是别告诉刘桐了,否则他只会更加痛苦。让他糊里糊涂地死去,是自己唯一能为刘丞相做的了。

原来,当日刘丞相找到还是太子的自己,请他隐瞒王战妻女已死去的事实,一是为了不让生病的先皇过于内疚,加重病情;二是想把婚约再拖延三年,他希望这段时间里公主能改变心意,他不希望儿子当驸马,甚至不希望儿子当大官。一方面,他是担心儿子德不配位,会有灾祸;另一方面,他觉得伴君如伴虎,王战如此忠勇尚且如此,自己也如履薄冰一辈子,只希望刘桐平安到老。

皇帝叹了口气,举起手,猛地把酉石壶摔在地上,顿时壶摔得粉碎,就像摔碎了自己最后一点凡人的情绪一样,他的脸色渐渐恢复平静,甚至带着点微笑,这才是皇帝该有的表情。

(发稿编辑:朱 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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