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云庵位于雪狼关三十里外，边关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很快传到住持大慈神尼耳中。但这回的消息实在让她大吃一惊：云宇将军死了。
云宇将军执掌边关帅印数年，屡立战功，一度令西夏人不敢犯边，没想到如今居然真的死了。
大慈正为这个消息震惊时，徒弟梅玲继续告诉她另一桩事：“师父，还有更让人吃惊的事呢，‘九指狂魔’于戈重出江湖了。”
大慈一愣，脸上露出古怪之色：“不可能。”
七年前，雨云庵、大业寺与雪山派围捕“九指狂魔”于戈，江湖传言，当时是大慈亲手把于戈击落悬崖，尸骨无存。这于戈怎么可能还生存在世上呢？
梅玲争辩说：“是真的，听说于戈回来报复，雪山派的长眉老人就是死在他的‘血影魔掌’之下，证据确凿，不由得人不信。”
大慈脸上古怪之色愈来愈浓：“但他明明……”
“老尼姑，事已至此，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呢？”空气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语气颇为不善。
大慈抬头一看，原来是雪山派的一干人，为首的正是雪山派掌门人剪凌云，还有他的师弟安闲云和一帮徒弟。
大慈打了个稽首：“不知剪掌门驾到，老尼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剪凌云轻蔑地撇撇嘴冷笑：“罢了，老尼姑，你把于戈交出来，本掌门一切既往不咎，否则，别怪雪山派的人不客气。”
大慈愣住了，梅玲抢着说：“这就怪了，你师父被于戈杀死了，干吗来找我师父晦气？有本事自己找去。”
安闲云说：“你有所不知，七年前，正是神尼放走了于戈，才导致我师父有今日之祸。这个责任，神尼可不能不负。”
梅玲大吃一惊：“师父，他说的是真的吗？”
想当年，“九指狂魔”凶残无比，当时命丧于他掌下的，不下数百人。这么一个凶残的人，为何师父还会放走他呢？
但大慈并没有争辩，像是默认了。梅玲有些不解：“那么，为什么七年前的事，你们现在才知道呢？”
安闲云说：“这也是日前探察于戈的行踪时，大业寺的圆通师兄说起的。他隐瞒了那么多年，恐怕正是迫于雨云庵的威势，但如今事态紧急，也不由得他不说了。”
剪凌云冷冷地说：“老尼姑，到现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大慈双掌合十：“阿弥陀佛！老尼承认，是的，七年前正是老尼放走了于戈。但各位想要查找于戈的行踪，老尼只能告诉各位，于戈已经死了，各位请回吧！”
剪凌云勃然大怒：“老尼姑，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不给点儿厉害让你尝尝，看来你是不会知道的。”
连梅玲也觉得不解，师父都承认自己放走了于戈，却又为何说他死了呢？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这时，剪凌云已经动手了，他施展雪山派的“雪龙大九式”，长剑展开，把大慈笼罩在一片剑气寒光之中。大慈双掌运转如意，以守为主，并不落下风。
安闲云见势不妙，上前相助，师兄弟双剑配合之下，一时让大慈险象环生。
梅玲想上前帮忙，却被其他的雪山派弟子挡住了，那些弟子说：“梅姑娘，这事与你无关，你还是一边歇息去吧。”
见师父支撑不了多久，梅玲急得大喊：“师父，你还是赶快逃吧，他们想要你的命。”
这时，“噗”的一声，安闲云趁着大慈疏于防守，一剑刺中了她的肩膀。但同时，他也被大慈的凌厉掌风抛起，像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趁此机会，大慈双袖一拂，往庵外去了。
安闲云冷笑：“她跑不掉的，大家去追！”
剪凌云皱着眉头，不解地问：“老尼姑都已经承认于戈是她放走的，为何还要包庇他，说他死了？老尼姑并不是善恶不分的人，莫非，于戈真的死了？”
安闲云脸色古怪，说：“掌门师兄，咱们现在还想这个？先截住老尼姑再说。”说罢，一个轻功向庵外而去。
大慈往庵外掠去，几个轻纵，落在一片梅林里。脚尖才着地，背后突然娇叱一声，两道寒光分刺她的背后大穴。难怪安闲云说“她逃不掉的”，原来在庵外也有埋伏。
伏击的正是号称“雪山双姝”的姚冰和姚雪。
面对如此凌厉的攻势，大慈肩上受伤，也不敢恋战，且战且退，几个起落，消失在梅林之中。
半个时辰后，梅玲在庵外数里的坐禅洞里找到了大慈，她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大慈问：“梅玲，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梅玲勉强笑着说：“我知道师父你一定会来这里的，所以偷偷绕个弯跑来了。可是……师父，为什么？”
大慈说：“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放走于戈这个大恶人，对吧？”
梅玲点点头。大慈的眼里闪烁着慈悲的光，思绪也似乎回到了七年前……
七年前，雨云庵等三大派一同围捕于戈。当时风雪很大，他们想先避避风雪，却正好与于戈在一个山里人家狭路相逢。
大慈首先劝那家人走：“这里的事与你们无关，你们赶快走吧。”
那个山里人带着哭音说：“可是，可是俺家小三还没回来。”
可也不容他等儿子回来了，三大派和于戈在狭窄的房子里大打出手，最后，于戈在围攻之下，撞破了土墙逃走，三大派追踪而去，临走前，再看看那间房子，在风雪中摇摇欲坠，不禁担心起来。追了一阵，还是没有发现于戈的踪影，大慈想起那个山里人的话，如果小三回去了，而房子又刚好倒塌的话……
她终于还是放心不下，找个理由折了回去。
大慈问：“你猜，当我回去时看到了什么？”
梅玲猜不出。连大慈也大感意外，原来，当她赶回去时，那间房子刚好倒了下来。满身鲜血的于戈正从尘土中冲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山里人打扮的小孩。
这个十恶不赦的人，居然也有一颗救人的心？大慈当时感到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于是，不惜撒了个弥天大谎，放走了于戈。
梅玲终于明白了：“原来师父是因为这样才放走于戈的？你真的不怕他会继续作恶吗？你看，他现在又出来报复了。”大慈说：“杀死长眉老人的，一定不是于戈，于戈已经死了。”
“可是……”梅玲还想争辩什么，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惨叫。大慈没有犹豫，施展轻功飞掠出去。在紫竹林倒下的，居然是双姝中的姚雪，她背后中掌，此时已是气若游丝。
大慈替姚雪推血过宫，姚雪也只是勉强睁开眼睛，说了个“庵”字就死了，她还想说什么？是说“庵里有情况”，还是“庵外”？或者不是庵而是暗？莫非想说暗算她的人是谁？
大慈如坠五里雾中，再看姚雪背后的伤口，一个鲜红的掌印，五指赫然。
“是血影魔掌？”大慈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长眉老人死于魔掌之下是真的，但又是谁用这么卑劣的武功出来杀人呢？难道真是于戈？
大慈再看看现场有什么线索，除了地上的一片碎布，再没有什么发现了。
“姚雪！姚雪！”雪山派的人闻声而来。安闲云一看地上的人，马上一声悲呼，扑了过去。其他人也悚然动容：“想不到会是姚雪！真的是血影魔掌，于戈就在附近……”
大慈看着这些人，居然没有走的念头，而是在想：“是谁杀了姚雪？难道是他……”
这时，剪凌云冲了过来，用剑指着大慈：“老尼姑，你老老实实交代，于戈在哪里？你再包庇他的话，休怪剪某不客气了。”
大慈点点头：“好吧，我告诉你，所谓的于戈，就在这里……”
正当大家惊异之时，大慈用手指着安闲云：“就是他。”
安闲云回过头来，脸上还挂着泪珠：“什么？你说什么？你疯了！”
大慈笑了笑：“本来我也不知道是谁，但你演戏演得太过了。大家想想，刚才你们走过来时，是谁先发现倒地的姚雪？”
是安闲云，但这有什么问题呢？大家不解。
大慈问其中一个弟子：“你刚走过来，一眼之下，你会知道这是姚雪，还是她的姐妹？”那人想了想，摇摇头。
姚冰和姚雪是双胞胎，平时虽然不难辨认，但在受伤倒地的情况下，要马上认出是谁，确实有难度。大慈说：“能马上认出姚雪的，不用说，除了凶手，没有别人了。”
安闲云激动起来：“你血口喷人。”
大慈说：“我还有证据，大家看看地面上的碎布，这应该是姚雪受袭后反击割下的，大家可以看看，这些碎布是从谁身上割下来的？”大家仔细一看，安闲云肩膀处的衣服上，确实破了个孔。
安闲云急忙捂着，说：“你，你栽赃……”
大慈轻蔑地笑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不，你再对比一下姚雪身上的掌印和你自己的掌印大小吧，肯定是一模一样的。你要栽赃于戈，也得查清楚于戈右手只有四个指头，所以他才被称为‘九指狂魔’。但你看姚雪身上的掌印，五指俱全，你无法抵赖了吧？”
剪凌云凶狠的目光瞪着安闲云，像要把他给吞了。安闲云盯着自己的双掌，一时语塞：“我，我……我和你拼了！”安闲云双掌突然变红，发出腥臭之味，“呼”一下击向大慈。是血影魔掌，安闲云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原来，安闲云一直觊觎着雪山派掌门的位置，所以在暗中苦练“血影魔掌”。没想到有一天被师父长眉老人发现了，长眉惊怒之下，想废了安闲云。安闲云狗急跳墙，杀死了长眉，嫁祸于戈。
在向大慈追问于戈的下落时，剪凌云对于戈的事起了疑心。安闲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死了姚雪，想制造于戈在场的证据，可没想到操之过急，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在大慈和剪凌云的联手下，安闲云终于被打倒了。
大慈问：“当年你也回到那房子里去了？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正是在那里找到了血影魔掌的秘籍。”
安闲云说：“没错，可笑的是，你还以为于戈救了那个孩子。其实，当时于戈正想找回他那本秘籍，但找不到，刚好那个孩子回来了，他想着在那个孩子身上找书，所以才顺手救了他……”
大慈为之一震：“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明白了，不过……安施主，老尼对此事并不后悔。”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士卒打扮的人走过来，看见大慈，旋即双腿一跪，热泪盈眶：“是大慈师太吗？云宇将军他……”
这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个边境士兵何以一见到大慈就说“云宇将军”？大慈和云宇将军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事，老尼已经知晓，却何以轻易地说去就去了呢？”大慈脸色黯然，道出了众人之惑。
“这都怪小人！”那人连连磕头，“小人无用，当时被西夏兵掳去，是将军孤身追击残兵，将小人救出，却不料碰上敌人的伏击，将军力战而死。临死前，将军命小人来向师太致歉，他说七年前的救人纯属误会，而这次，他终于堂堂正正做了一次……”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众人全都呆住了。原来，云宇将军才是真的于戈。他是受到大慈宽恕的感召，从此洗心革面，改邪归正的吗？
难怪大慈坦承自己释放了于戈，而又多次说“于戈已死”，原来是不久前为国捐躯了。
七年前的一次意外，老尼姑的一次宽恕，改变了这个恶人的一生。
“神尼，既然你早知于戈便是云宇将军，为何不早说出来，唉……”剪凌云自责不已。
大慈不语。“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她不想云宇将军死后的名声留下什么污点，所以才什么都没说。像大慈那样常怀慈悲之心的人，个人受了点儿冤屈，又算得上什么呢？
选自《故事世界》2012.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