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夜路就大声唱

时间:2014-11-14 11:2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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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刘继荣

那天我到邮局时,已经快下班了。

大厅里,只有一位红衣女士在取款:一扎一扎厚厚的钱,就那么拿张报纸随意包包,夹在胳膊底下就走。呵,财主!

途经夜市时,我居然又看见了她。一个人坐着吃喝,那个包钱的纸包就搁在桌子上,松松散散,旁边是一袋樱桃糖。我迟疑了一下,过去提醒她把钱收好。她笑笑,未置可否,却一定要请我喝杯杏皮水。

我坐下来,第一次正面打量她:黑水晶般的眼睛,连眼睫毛似乎都是光彩熠熠的,整个人像夏季雨水洗过的草原,清爽大气。

她说,钱是借来还账的。老公做生意被骗,债主逼门。就在昨晚,她还对他们假装撒泼耍赖,有人怨怒、有人求告,多年的好乡亲几乎都翻了脸。一想到明天那些人接到钱又惊又喜又愧的样子,她就拍手笑起来,脸上的得意毫不掩饰。

我也被感染得笑起来,随即惊骇:这样的祸事,也是能与陌生人合伙大笑的吗?

她又给我讲她儿子,一个放羊的小伙子,喜欢唱歌,给羊群唱够了,忽然想去省城学唱歌。她说儿子唱歌怪声怪气,不过马和羊都爱听。她眨眨眼睛:“也许有很多听歌的人,能像马和羊一样喜欢他呢。”我啼笑皆非,这是什么话!

她叫萨吾烈,住在离市区80公里的草原上。

天一黑,暑气渐消。萨吾烈站起来,说要回家,我以为她要去坐汽车。她摇摇手,调皮地一笑,带我去了一家餐馆的后院。

天哪,我看到了什么?一匹马!我想走近看仔细,那匹马忽然喷起鼻子,我立刻举双手投降,退出好几步远。萨吾烈边给马喂糖边说:“刚才太热,让你凉快一会儿,现在可以赶路了。”她一翻身就上了马,我不可置信地大叫:“喂,太远了啊!”她摇摇头:“不远,我翻山抄近路,唱唱歌就到了。”

那是多少首歌的路啊,够她的儿子开演唱会了吧。

此时,正值下班,车辆连绵不绝,萨吾烈红衣飘动,马儿昂首长嘶,翻动四蹄,直把这繁华市区视如茫茫草原。一群放学的中学生尖叫起来,打着口哨,向萨吾烈致意。年轻的交警噔噔噔追了几步又站住,眼睁睁看着一人一马远去。

她已经开始唱歌了吧?我微笑着想。

第二次见到萨吾烈时,已经是冬天了。还是在邮局,我裹着棉被似的羽绒服,她只穿件深色外套,毫不畏寒。她来给儿子寄钱,说刚才交警把她的马拦下来了,告诫她很危险,下次不许再骑。

我问:“你为什么到这么远的邮局寄钱?为什么不坐车?”她笑嘻嘻地回答:“这样好玩,马也高兴。”这样辛苦地翻山越岭,我以为有什么不得已的难处,竟是为了好玩!

我陪着她去牵马,萨吾烈又给马买了一包樱桃糖,笑称是给小女儿买的。可那马不知怎么了,突然喘息急促,走路直打晃。市区没有兽医站,我们去了距离最近的一家小诊所。护士说医生的女儿今天订婚,他必定大醉,醉了必定要找人摔跤,能摔一下午,今天不可能来了。问到婚礼地址后,萨吾烈人就飞了出去。而马已经躺下,时不时抽搐一下,平时那样威风凛凛的庞然大物,此时却像个柔弱的婴儿。我试着喂给它一粒樱桃糖,它睁开湿润的眼睛看我,又悲哀,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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