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红

时间:2014-05-12 20:04:39 

一心是在寺庙里长大的。

十七年前的一天清晨,鄂东北天台山脚下,净土寺门前,一声啼哭划破寂静的黎明。一正法师推开庙门,循声而去,发现一个包裹,幼儿在里面蠕动着。他抱进来,招呼几个居士,给孩子烧热水,洗擦身子。是个男孩。

谁家舍得把男孩子丢掉?一正法师想,莫不是有什么病?但他从孩子那公鸡一样的叫声,和骨碌碌转动的一双眼,断定孩子是健康的。这么说,孩子的父母,是有难言之隐。一正法师不去猜测。他一脸悲戚、怜悯,为这可怜的孩子。事实上,很快就有一阵喜悦漫过心头,将他的悲戚和怜悯淹没。他心花已怒放,如同自己老来得子。

这年,一正法师六十岁。

一心十六个月大时,能满寺院跑。他机灵,招人疼爱。很多居士想领养一心,有普通工人,有大学教授,有房地产商。一正法师也有把一心送人的打算,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家。这家人,条件不能太差,但也不能太好,关键是人品要好。人品大都挺好,一心还没送出去。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小猫小狗养了一段时间,还有感情哩,何况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

出去做法事,一正法师尽量不在外歇息,他一天也离不得一心。一次,他到浙江普陀山,因为道远,不得不在外留宿。那一晚他几乎没合眼,等第二天一早,就匆忙往净土寺赶。天向晚时,一正法师进的净土寺。一居士抱着一心,坐在屋檐下等他。一心睡着了,听见动静,醒来,扑向一正法师,伤心地哭了几声,接着就笑了。居士说,一心哭闹了一夜,不吃不喝,不烧不病的,一早就去抓他的衣服,拉着他往庙门外指。

“他想你呢,只是不会说。”

一正抚摸着一心的小脸蛋,眼角一热,泪差点滚出来。

一心两岁时还不会说话。有居士就怀疑,莫不是个哑巴?一正法师说:“不会的,他的哭声像林子里的小鸟一样清脆,怎么会呢!孩子说话,有早有晚。”

一天,一正法师应人之邀,到北方做法事,因为来去一个星期,一正法师放心不下,就带上了一心。同去的还有几个和尚,一个居士。居士抱一心,照顾一心的吃喝。

那几天,一心玩得很开心。在回来的动车上,一心突然冲一正喊:“爸爸!”这是他第一次说话,而且一出口就是两个字,喊得那么清楚,出人意料。车厢寂静,满车厢人回过头来,看着一正法师。毕竟,一正穿着僧服。他红着脸,笑着纠正一心道:“叫师父,叫师父。”随后,一正转向窗外。阳光扑打过来,照着他一脸泪水闪耀。那一刻,他不再打算把一心送人了。

一心七岁时,一正法师带着一心,到武昌的宝通寺和归元寺还愿,庙里和尚居士,无不喜欢一心的。之后,一正法师带一心逛动物园。玩得正酣,一正法师问:“大象、老虎好玩吗?”一心没有回答,反而问一正法师:“我的爸呢,我妈呢,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妈,我没有?”

一正法师的心刹那痛了一下,他平定自己的情绪,告诉一心:“你爸你妈在远方,他们工作忙,一时不能回来看你。你不要怨恨他们,他们是好人。以后你长大了,就去找他们。”一心不吱声,自此也不爱吱声。一正法师这才意识到,没把一心早点送人,也许是个错误。

但一心再也送不出去了,他只要一正法师,无论谁抱他,他呼天喊地,哭声如刀,刺得一正法师心痛难忍。一正挥挥手,说:“算了算了。”他抱起一心,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一声叹息:“你呀,跟师父一样,就这当和尚的命!”

自那以后,一正法师就想把一心培养成一个好法师,以后当净土寺的主持,到更远的寺庙去当方丈。

一心十二岁那年,一正法师决定给他受戒,烫戒疤。他找来宝通寺的方丈做法事。十里八村的居士和信徒都来了。仪式正要进行时,一心突然跑到寺后的山坡,坐在坡顶,目光透过围墙,望着远山近水,独自落泪。一正法师收起点燃的艾香,不在他头上烫疤了。一心还小,未来还很漫长,怕是受不了寺里的清规戒律。他其实也舍不得让一心一辈子这么清苦。

一正法师送一心上学,他不去,一正法师就自己教他读书识字。也有信徒居士是老师教授的,抽时间来教他:人之初,性本善

一心十七岁时,长得面如朗月,红唇皓齿。走到大街上,路人的目光扑打过来,弄得他很不自在。尤其是那些粉蝶似的小姑娘,盯着他看。有一个女孩子,边走边扭头看他,结果,撞上了电线杆,把额头撞出了血。他吓得不敢逃,更不敢上前抚慰,招来一大群女孩子,长长的眼睫毛,蒲扇似的扑打起一阵阵风,扇得他心慌意乱。他逃回净土寺,问一正法师:“师父,街里那些女伢子,怎么比老虎还可怕?”一正法师双眉一抬:“当然,老虎都是关在笼子里的。”

寺里有些亭台楼榭,是新建的,也有旧时留下的。旧时还留下一口古井。井壁上长满深绿的青苔,使水显得越发清洌。冬天,井水是温和的,上面暖暖的雾气缭绕;夏日,井面的凉意,在阳光里升腾,也是看得见的。汲一小瓢,呷一口,凉透心底。

一正法师出门了, 一心寂寞,就来到井边,朝着井里看,他就变成了两个人,井里那个人陪他一起笑,一起嘬嘴,一起挤眉弄眼。直到黄昏来临,秋月高挂,月光倒映在井水深处。一心的思绪,便随着水波微微荡漾着。

一正法师还未回来,老和尚来到井边,喊一心回去歇息。一心问老和尚:“你什么时候到庙里来的?”

“很小的时候来的。”

“什么时候走?”

“该走的时候走。”

老和尚的话,一心听得不明不白。很小的时候是多小?该走的时候,又是什么时候?难道真的有人愿意一辈子待在庙里?

每日黄昏,一心会坐到寺后山顶,眺望那遥远的山村小镇,直到街灯亮了,直到星星跳出来,暗淡了灯光,也不回。不是不回,是忘记了回。他忘记了时光是流逝的。天地悠远、静谧,他像生活在梦境里。他不知道,出门做法事的一正法师已经回来,就在山脚等他,看他。一正法师的心,像暮色里的雾气,越来越沉。

寒气袭来,是初冬。

一正法师从镇街路过,看到镇政府的墙上贴着标语,写着:“一人当兵,全家光荣!”一正法师停下来,想,这标语多年未变,读起来,却依然令人心动。他就在标语前多站了一会儿,他想到了一心。一正法师当晚就把话递给一心:“到部队去吧,那里能找到你的亲人。”

一心走出净土寺。寺门前,有一口池塘。池塘中间,挺立着地藏王菩萨。地藏王菩萨高大庄严,比池塘四周的白玉兰花还高出半个身子。池塘是放生池,与一条天然河相连。每逢初一、十五,一正法师和居士、信徒,都会到市场上,买来鱼、龟、甲鱼,放生在池里,它们慢慢地就游到大自然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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