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摇滚情人(5)

时间:2016-03-23 17:05:55 

我的心像被一块石头突然砸中。堂妹说:“姐,梁策不是你们班的吗?”我烦躁难耐,胡乱地应着。我不知道怎么描述听到这个消息的心情,梁策的妈妈是一个和蔼的女人,脸上经常带着笑,我小时候去他们家,她会拿好吃的糖果和蛋糕给我,我想象不出她自杀的样子。我躺在被子里想这些问题,想得脑子疼。我回了一次春华高中,学生们在上课,校园静悄悄的,我爬到楼顶,风哗啦作响,两年前在同样的位置,梁策说,“真不能指望人类相亲相爱啊,有一天我坐飞船去土星,你要不要一起来?”我还记得他说这话时落寞的眼神,就是在那之后梁策开始玩摇滚乐的。

我在家平静地度过了整个三月,偶尔有点资产阶级的忧郁。我剪短了头发,毛茸茸的,回到学校时我踌躇满志,就像大一的时候提着行李,眯着眼站在Z大门口。收到李静怡来Z大的消息是在返校一周后。我和陆遥在火车站接她,四月的火车站人满为患,她穿一袭明黄的长裙从人群里跳出来,长发挽在脑后,露出明净的脸。有一刻陆遥也看呆了。

“这个就是摄影师?”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把陆遥吓了一跳。陆遥怨恨地瞪我一眼,慌忙说:“业余爱好者,业余的。”李静怡跳过来牵我的手,巧笑倩兮,目光却始终不离陆遥。

我们登上返程的公交,大概40分钟的车程到达Z大。“听说樱花红的像胭脂,白的像雪花,你们可要好好给我做向导。”她犹有深意地看一眼陆遥。李静怡不是擅长说谎的女孩子,她对陆遥的倾慕,这一刻全暴露在眼睛里。窗外斑驳的树影,正像女孩扑朔迷离的心事。我们给李静怡接风洗尘,三个人叫了满满一桌子菜,不善饮酒的静怡三杯下去,灿烂的脸上云霞万千。“我早听非非说过你。我还看过你拍的照片。你也是诗人对吗?我什么时候才能看你写的诗?”面对一个女孩子的醉态,陆遥第一次面露局促:“我哪敢是诗人!”他把头转向我:“你同学的酒量才这么点儿啊!”我在一旁偷笑:“静怡,你不能再喝了,否则我们要背你回去的。”

事实上李静怡那晚确实是被背回去的,她在路遥的背上,安静的像一只小白兔。晚上落下零星一点雨,路面潮湿,陆遥看一眼背上的静怡说:“林非非,你这么急于把我推销出去吗?”我踏踏地拖在后面,脸色绯红。第二天我被学生会召去做宣传,陆遥带静怡看樱花,晚上回来,她带回一组在樱花林拍的照片。照片上一双大眼深深望着镜头这边的人,万千言语。晚上我们挤在一张小床上,静怡情绪不太好:“非非,你有喜欢的人吗?”我心里一咯噔:“梁策之前回来过,可是又走了。我想我们误解他了,他家里发生了变故。”“任何人都不能代替梁策在你心里的位置吧!”她幽幽吐出一句,像是对我说,更像自言自语。那晚我们对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

第二天被陆遥告知艺术中心有影展。我和静怡欣欣前往,影展门口巨幅海报上面,赫然写着陆遥的名字。我们混在人群中,听着对陆遥的赞美之词,李静怡站在一副沙漠前,无限神往。“这是天涯诗社组织去新疆时拍摄的,新疆真是个好地方,牧民,羊群,空气也好,踮着脚能摸到蓝天。”“真羡慕你,我也该考来Z大的!”静怡脸上一丝暗淡。一会儿我们走出会展中心,我带她参观了Z大这座老校。我们绕着Z大的围墙走了一圈,脚下是我和陆遥踏出来的羊肠小道,田地里及膝的麦苗不久便会抽出金黄的麦穗。

李静怡在这里玩了一周。这之前下了一场雨,她走之前想再看一眼Z大的樱花,樱花七日,加之风雨的影响,粉红的花瓣零落在泥土中,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樱花虽美,可惜寿命太短。”她望着满地落红感慨,一直到走都不太活跃。我和陆遥在火车站和她告别,她把我拉到一旁:“非非,从你第一次讲陆遥我便喜欢他,所以这次来我只想见他。我在樱花林向他表明心迹,可是看到他随身带着你的照片,我便什么都明白了。他说,你很美。你像一株植物,总是那么湿漉漉的,他第一眼见你便喜欢你。上天总是在捉弄我们。而你却那么幸运。”“我不幸运,梁策是我最大的不幸。但是我们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李静怡点点头,她上火车前对陆遥说:“我会考来这里,你等我。”陆遥笑了一下,向她挥手。然后李静怡的身影随着南下的火车慢慢变成一个点,最后消失在这个城市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周围的空气沉默如谜。公车摇摇晃晃的,太阳慷慨地播撒下一片阳光,我昏昏欲睡。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梁策在对我笑,他说他再也不离开了。我感觉到一滴泪划过脸,然后醒了。陆遥说:“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对吧?所以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似乎是从他说完这一句话开始,春天便从我身边倏忽飞逝,世界突然像一颗柔软的果冻泡在明亮的光线里,夏天到了。舞台上寂寞地上演着一出出独幕剧,人们试图看清角色,看清自己,却只能在强烈的光芒里看到一星轮廓。

大三很快过去,我被分配到一家单位实习。每天和壮硕的队伍挤公车,面对无数的人,看无数的文件,半夜点灯熬油做着功课,做着俗世的荣辱。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想起我的摇滚少年,我在小酒馆和陆遥喝掉很多啤酒,还有李静怡临走时说的,你等我。时光乘着一架滑翔机缓缓降落,想要抵达遥遥无期的未来。一切都是徒劳的姿态。

下班的时候,路过酒吧街,总能看到背着吉他,身影落拓的少年,在汹涌的人群里鱼贯而过。我穿着小高跟颠颠地跟在身后,我不管不顾人们异样的目光,直到马路上司机突然地刹车声把我震醒。我知道,那不是梁策,只是我太想念那个背影。

很久后,在东门外的小酒馆里,我和陆遥又喝了一场酒。他递上来一封信,信封上盖着大西洋彼岸的邮戳。我打开看到熟悉的字迹,一瞬间视野里填满金黄色的阳光,像一个斑斓辉煌的梦。“李静怡明年就会来Z大的。”我喝一口酒,试图逃离大西洋那一条条海上航道。陆遥默不作声,那时候他已经申请到了Z大的本硕连读,他本可以回到家乡的大学的。我想象着明年李静怡和陆遥牵着手走在樱花林下的姿态,七日的樱花,没有风雨,会不会开得久一点。

我走出小酒馆,微凉的风让我打了个寒战,我手里紧紧攥着信。梁策信里说,他现在在从哥德堡到大连港的游轮上,脚下是深不可测的大海。欧洲的海是黑色的,深蓝的,中国的海像则一汪浅浅的泪泉。他已经处理好家里的关系,在父亲的赞助下,考到了国际水手执照,往返在波罗的海和中国海域……他终于如愿以偿去了北欧,我想他是幸福的,有北欧金属和大片的极地阳光陪伴他度过冬天,下着雪的瑞典和挪威或许一点儿不冷。他最后说,林非非,你愿意等我五年吗?然后我们一起定居在北方。我流下两行炙热的眼泪,在秋天的风里裹紧了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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