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姨哭笑不得,唱二人转是两个演员,其中一个真的忘了词儿,那可丢了场。花姨正色说,你先在门口儿等着,我们上了妆再说!
上了妆的花姨愈加显出女性的妩媚:瓜子脸粉嘟嘟的,突出嘴唇的丰盈,小巧的鼻子愈加显出丹凤眼的美丽。爹不错眼珠儿地盯住花姨的脸蛋,几乎丢了魂儿。花姨看透爹的心思,说赵二你不是忘了词儿吗?你说,啥词儿?爹说,见了小姨子没了词儿!花姨用扇子实实在在拍了他一下,嗔怒说:“赵二,你还想占便宜吗?——你撅腚,我就知道屙几个屎蛋蛋!”
爹露出满脸得意,说:“花小姨子你也别太臭美了,早早晚晚还不让男人骑吗!我赵二经手的女人多了,谁不给我一个笑脸!你以为舞台上唱蹦蹦成气候啦?实话说,我要想得到的,从来不会从手指缝漏掉!”
花姨气得脸色煞白:“赵二你是当朝皇帝呀?我就是该千人骑,也不该你骑!”花姨这么一气,台上的词儿全忘光了,站在台上,任凭上千度的灯光照着,脑瓜里一片空白。台下的观众鼓一番倒掌,有人吹起凌厉的口哨。花姨把戏演砸了。事后,花姨对爹抱怨地说:“你再调皮捣蛋,我找许二磕巴唱,把你干起来!”
爹不怕没戏唱,爹怕见不到花姨,爹说:“小姨子,你心太狠了!”
2
尽管花姨这位当家花旦总受到爹的戏弄,她仍然对二人转乐此不疲,情有独钟。花姨跟着爹出门唱二人转,到过萝北,去过兴隆镇。演完了,艺人们就在大铺上睡。爹要挨着花姨,说是亲三分近。花姨说,真是火烧云不叫火烧云,天(添)美哩!花姨曾对我说,你爹真的是一个馋猫,他唱二人转,就是为了多弄几个女人。
每当爹在家里侍候多病卧床的娘,他显得挺心诚,给娘煮鸡蛋,耐心地剥鸡蛋皮儿,还要送到娘的嘴边儿,劝说,多吃点鸡蛋,身子骨儿硬实。
我们兄妹仨大眼瞪小眼,望着娘嘴边香喷喷的鸡蛋,使劲儿咽唾沫。娘望着仨小尕,说什么也咽不下去那鸡蛋,她摇摇头说:“我吃不下去。”
“你这辈子算白活!有啥舍不得的?孩子吃东西的日子在后边,你保养好身子骨要紧。”爹这么说。
有人说,爹对二人转太专情,对仨小尕不管不问,其实并不尽然。
那几年,娘重病在床,买药钱花费大,家中生活清贫。我们常常蹲在墙根,眼巴巴看着别的孩子啃鸡骨头或者吃着小食品,恨不得嗓子眼伸出一只小手,把这香喷喷的东西抢到自己嘴里。爹看见我们脏兮兮的眼神儿,心里挺沉重。有一次演出,爹抱病不肯出山。爹不上台,花姨愁眉不展。花姨喜欢在台上展示自己,便破天荒地关心问爹:“姐夫你咋的啦?”
“胃寒,怕没救了!”爹苦着脸子。
“别大惊小怪,有那么严重吗!”花姨听爹说,熬老母鸡汤驱寒养胃,还能壮身子骨,便央求自己的老妈妈,杀了那只三年的老母鸡,炖成鲜汤,亲自端着送到爹面前:“喝了鸡汤,能登场了吧?”
“还是俺的小姨子,心眼儿透亮!”爹逗趣。
花姨嗔道:“赵二,再没正经,我他妈的阉了你!”
“不敢了!割了那玩意,就不是我赵二啦!”爹环视我们几个,摆手说,“大狗子,过来!老姨给你们炖的老母鸡汤,解解馋!”
我们哥仨早已耐不住鸡肉的香味儿,拥上前一阵抢吃,风卷残云一般。花姨看得目瞪口呆,扪着心口窝说:“我的老祖奶奶,真吓人。”突然,花姨明白了什么,两只拳头擂着爹的后脊梁:“该刀杀的!说胃寒,糊弄傻子哩!我让你又算计了一把……”
这场面,娘看得仔细。娘对我说:“你爹跟我结婚那咱,对我实心的好,都怨外边风骚女人把他勾坏了!”
花姨说:“姐,我可不是风骚女人,我人可瓷实。”
娘的话我信以为真,以为天下女人都那么“贱”,便自愿充当爹的“护身符”,一旦发觉那位娘们儿对爹有好感,我马上瞪圆眼睛摇着头诅骂道:某某骚×没有脸,丢半拉屁股让人拣。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句歌谣的意思,诅骂时扯脖子喊,而且旁若无人。村里人还以为我犯神经病了!
“大狗子,你给我滚回去!”爹骂我。
我突然觉得,爹娘赐我“大狗子”的乳名恰如其分,我就是一条狗,踏踏实实捍卫娘名分的狗。我要盯住爹的一举一动,我要排斥一切想接近爹的坏女人。
那是一个春日融融的正午,温暖的天气让人昏昏欲睡。爹本来忙着莳弄园子,突然警觉地侧耳倾听西院的压井声。隔两家便是我姥家,花姨住在那里。爹能从压井的声响判断出是不是花姨,也能从纷乱的气味分辨出花姨喜欢搽的护肤霜。我注意到,爹突然亢奋地刨动垄沟,浑身冒汗地干了一气儿。接着,爹顺着后园的障子悄悄往西边溜去。
我知道,花姨刚刚赶集回来,天热,花姨习惯冲凉。我心一缩,爹干吗呀?爹如敏捷的山跳(野兔),几步就蹿到姥姥家的后障子。用结实密致的秫秸扎的障子厚厚的,无法窥视。爹听到撩水声,心动了,扒开障子缝,单眼吊线往里看。我不知道爹看什么西洋景,也扒开障子缝,我看到木盆里的两条大腿,还有“哗哗”的水声,抬起头仰视,吓了一跳,那不是花姨吗!我马上惊叫一声,被爹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