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出脚步声,很轻,爹又回来了。爹的表情复杂却又充满期待,对花姨说:“我这仨小尕多亏他老姨照看了,我赵二这辈子忘不了你!”
花姨瞪爹一眼,抱怨地说:“都是你,把我害成这样子!外边怪冷的,屋里去吧!”
爹头一回显出十分顺从的样子,悄没声息进了屋,坐在炕边闷头抽烟。
花姨默然收拾出炕头,然后下了地。
“你……别走。我坐到天亮就走……”爹想拉住花姨。
花姨钻进炕梢的被窝里,说:“这么黑了,我咋回去呀?算了,我搂孩子眯一会,你在炕头睡吧。”
爹脸上露出不易觉察到的诡笑,脱下棉袄盖在我们被子上,叹息一声说:“这仨小尕也太苦啦!有爹没妈的。唉,要是没有他们老姨,说不定咋苦呢!”
“别说了,睡吧。”花姨困意十足地打哈欠。
爹挺有精神头继续他的话头,说小姨子你对唱二人转真不上心,实在可惜了。在舞台上,两条大辫子飘荡打着屁股蛋,嗓子透亮,扇子舞得又俏皮,谁见谁夸。
花姨无心与爹谈这个话题,说你赵二花花心,孩子扔在家里不管,还有啥心唱二人转?哎,对了,那个寡妇张对你咋样?爹肯定地说,她人心眼儿好,对我也挺实在。但有一点,我俩不是一路子人。她只会安安稳稳过日子,我咋能拴在家里呢?我要唱响二人转!花姨说:“你都被寡妇张埋汰成一堆臭狗屎啦,你不嫌寒碜,还要把舌头薅出来喂狗!”
爹说:“这时候你还有心思贫嘴……”
花姨冷笑,混到这份儿上,还奢谈二人转呢!花姨不语,佯睡,任凭爹胡说八道。爹谈了好些肺腑之言,换来的是均匀的鼾声。
不知过了多久,花姨正处于蒙鱯状态,听到炕梢的柜后边响起断断续续的铃声。这是一种古老的铜铃铛,在寂静的夜格外响亮。爹像是惊醒一般,问道:“谁呀?”铃似回答一般响了两下。爹叹口气说:“瑞珍呀,你不放心啥呀!家里一切都好哩!”
铃声似乎有感应,如诉如泣响了几声。花姨本来处于黄粱之境,被一阵铃铛声和爹的鬼话唬得魂飞魄散。花姨毕竟年轻,没见过这种场面,还以为姐姐的阴魂有约,前来家里游荡。花姨突然神经绷紧,两手搂住被子,想自己稀里糊涂睡在姐家炕上,该多么荒唐呀!
铃铛响罢,爹又叹口气说:“瑞珍呀,我说了,有花姨在这里照顾你的仨小尕,还有啥不放心的呢!花姨二人转也不唱了,把孩子照顾……”
铃铛似乎通人性,感悟地又响两声。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的花姨再也无法忍受恐惧的折磨,尤其姐姐的阴魂就在她旁边!花姨需要安抚与保护,她顾不得许多,一下奔出去钻进爹的被窝里……
次日,爹打扮得光鲜鲜,领着含羞带臊的花姨到姥姥家,把花姨推到老太太面前,说:“老岳母,我和孩子他花姨要去办结婚手续……”
姥姥眼瞪个滚圆,大吼道:“不成!俺老闺女不能跟你活遭罪。”
“她同意……”爹大咧咧点一支烟。
花姨涩忸忸的,脸颊红扑扑的,一副顺顺从从的模样。姥姥从花姨的表情看出“生米已经做出熟饭”,唠唠叨叨说:“我也真命苦,俩闺女咋能蹬一家门坎!”
就这样,花姨成了我们三个苦孩子的继母。姨当继母是个福,花姨待我们如亲生一般疼爱。不过,有一宗事儿花姨始终困惑不解。有一天,花姨悄悄问爹:“那铃铛真是瑞珍姐……”爹哈哈大笑,得意得满脸绽开皱纹,指着大脚趾说:“是它牵的红线呢!”
花姨省过腔,半嗔半恼地擂爹的后背说:“赵二,你骗人!我跟你没完!”
爹见花姨又来脾气,好汉不吃眼前亏,边躲边说:“我这辈子爱的就是你一个!小姨子,哎,老婆子,谁让我喜欢上你啦!”
我傻乎乎望着爹和花姨厮打浑闹,怔怔地想,不知他俩还能斗到啥年月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