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桥,我现在蹲在十二楼的阳台上,风真大,这个城市真小,小到只有一片星星点点的光。
乔桥,我现在倦缩得像一只流浪小猫。乔桥,天真冷,我想着让你用温暖的手掌使劲地搓我冻得发红的小手。乔桥,我喜欢这样叫着你。
乔桥,听起来像个小孩,明净而温暖的小孩。
那个叫乔桥的男人在电话那边一本正经地说:“索索,你别胡闹!赶紧回房去,盖上被子睡觉!”
我知道此刻他虎着一张脸,眉毛掀得老高,隔着长长的电话线,口气仍然硬得不容拒绝,我站起身来,在冰冷的风里傻傻地笑,伸出双手插进迎面而来的风里,风从手指缝里冷冷地穿过。我吸吸鼻子,进屋睡觉。
当我从一场无望的爱情里爬出来以后,除了疲倦还是疲倦。对于生活我已不寄望任何奇遇。
所以当我坐在那个男人面前的时候,脸上有听天由命置身事外的冷漠。我怀疑我是在北极被冰冻过千年。
手里握着一杯热茶,我把白色的茶杯转过来转过去的握着,手还是冷,手指头是弯的,手背上一圈一圈粉紫的印子,浅浅的。我把头偏向窗外,每个人都缩着脖子,低着头,没命地赶路,有白色的烟从鼻孔里升到我的睫毛上。
那应该是去年的冬天,怎么恍如隔了一个世纪一样的。那个男人说婚礼房子都不要我操心,我乐得自在。我无事的时候游魂一样的在街上晃来晃去,看着满大街行色匆匆的人,众人皆醉我独醒状。
其实我在大多时候都是昏昏噩噩,偶尔清醒时,会有透骨的恐惧。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真的要嫁给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男人。气味陌生,说话的声音陌生,陌生到没有任何喜恶感。
我这样自问的时候忍不住泪流满面,我这样的流泪的时候,开始把衣服一件一件地往一个旅行袋里塞。我这样塞到第三件的时候,才想起来不知道要干什么?发了一会儿怔,我干脆把毛巾牙刷润肤霜等物也一起塞进袋子。
我提着那个小旅行袋站在火站嘈杂的人群里的时候,才发现我根本就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我对着售票窗口说,买一张最近发车的车票。我拿着车票才看到上面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地名。
我埋着头随着滚滚的人流上车。
列车一路西去,车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青山。广播提示已到贵州境内,我忽然心血来潮在此下车。
不知名的地方,不知的山,是旅游新兴地。因为是冬季,山上少有人,我一个人背着包吃力行走。贵州境内的山多是挺拔陡峭,我渐渐体力不支,头昏眼花。
那双大大的手掌就那样伸到我面前,我抬头,一张笑得异常灿烂的脸,很清秀的五官,看了让人心里踏实。我会心,把手放在那双大手里。
站在山顶,是最凛冽的风。他把我手一直紧紧握在掌里,放在大大的衣服口袋里。
你看这山啊,人多小啊。还有什么可以放不下呢?即便是伤害,那也可以无限制的缩小了,终于可以缩小到可以忽略了,对不对?
他那样说,仿佛是自言自语,我却是全身一惊,像能看到我心里。我低头,再抬头笑着看他。
我的脸上写了伤害吗?我以为我已经掩饰得够好,至少有时候可以骗过自己了。
没有伤的人谁会跑来这里?
我无语。
他也是有伤的吧。
很自然地,两个陌生的人萍水相逢,一起互相陪伴寂寞的旅程。也许有各不相同的过去,都不足再为外人道,也许会有着各不相同的未来,也无都无关彼此。
只知道他叫乔桥,在南方那座不下雪的城市。他说他叫乔桥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把这个字反复念了两遍。然后笑着说像个小孩。他也一起笑。
索索?也像小孩啊。
一起买回程的车票,火车入湖南的境内的时候,竟有沉沉地不舍漫过我心里,立时在我脸上一览无遗。
乔桥拉过我的手迅速写下一串数字,然后把笔递给我,再把手掌摊开放到我的面前,我会意,拿起笔,写下我的电话。
他手掌上纹路清晰,数字在上面斜斜扭扭。我看了一会,不知道这些纹路里会有怎样的故事和怎样的人。
我朝他挥手,然后转身下车,头也不回溶入自己的城市里。
我在所有人的唾骂声里取消婚礼,搬到城市边缘的这栋公寓的十二楼。从此,我开始俯瞰下面像蚂蚁一样的路人,也向着南方张望,努力在吹过来的风里嗅出属于他的气味。他的笑容在我面前清晰再模糊再清晰,一遍一遍的温习。
长长的电话线,是我的生活的全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午夜,他在那边用最低沉的声音说到:“索索,我真想你。”
我缩在被子里,温温的眼泪流入发缝,在瞬间便变得冰凉。这个冬天是太冷了,我怕一个人会冻死去。
我站在他的城市的车站给他打电话。看他远远地向我奔来,然后把我抱进怀里。他的城市是温暖的,还有花开,空气里也是飘浮着灰尘。
我穿银灰色外衣,系玫瑰红的丝巾,是娇媚的色彩。我在他的城市里像只小粉蝶,我愿意在他的周围上下翩飞。
我们手牵手地去菜市场买菜,大声说笑,如每对寻常的夫妻。乔桥从不对我说起未来,他睡熟的时候恬静得像个婴儿,却会在不期然地突然皱紧眉头,似有万千心事,无法道出。未来太沉重,我们谁都无法为谁担负。
我们是生活在不同地方的两棵树,如果想要靠近必须是连根拔起,而连根拔起必是元气大伤,再无爱的能力了吧。
像面对那座大山,人真的是太小了,在命运面前总归是无可奈何。我说过,我的生命里本已不寄望任何奇遇,而和乔桥相遇已是命运额外恩赐的幸福。
我们都扭开头去,不看不想也可以求一时半刻的幸福与醉生梦死。
我有时胡搅蛮缠到极致,乔桥一再忍让迁就。他说,索索,真是对不起。
我眼泪在瞬间便决堤泛滥。总是躲不过。
乔桥看着我收拾好东西,无力挽留,我冲他灿然而笑。
我来这里只是过一个冬季,而现在我知道我的城市里已经春暖花开。
谢谢你,乔桥,给我一个冬季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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