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柴到家已是夜里两点,一辆车停在车房外的车道上。不是沃克太太的车,是辆深蓝的神气十足也雄性十足的。车房门打开,他仍然无法将车停进去。VOLVO盘踞得太蛮横了。老柴极爱惜自己的车,决不肯让它在路边停一夜。他想这VOLVO实在王八蛋,不禁朝那寒光逼人的车身踹了一脚。再想踹狠些,警报呜的一声钻出来。
老柴猛缩回身子,几家灯亮了。沃克太太卧室的灯也亮了,伸出一个头,并不是沃克太太。
"你是谁?"伸出头的男人问。
"我是沃克太太的"一急,老柴忘了房客的英文单词。
男人头缩回去。听一阵响动,他已从大门出来了。老柴马上用乱成疙瘩的英语解释了情形。
男人狐疑地:"我怎么可能堵了你的路呢?"
老柴不吱声,心里却抢白:还不是你急着进去风流,车也来不及停稳当了。
男人身上是一件女人浴袍,刚至大腿。领口露出那么多卷曲、浓密的毛。
老柴又想到那些内衣,柔细得似有若无,怎么禁得住这么个毛森森的家伙!
回到地下室,老柴坐在沙发上,也不开灯,身体或内心,不知哪里在作痛。
木楼梯上传来了对话。沃克太太细声细气在问事由,男人翁声翁气地解释。俩人笑。又是开冰箱,瓶盏相击的声音。楼梯顶端一团绒乎乎的光晕。老柴的眼睛下意识盯着它。光晕两头是两盏淡酒,酒杯上是两双传情、挑逗的眸子。接下去,接下去老柴闭上眼,把那团光晕关闭在知觉之外。
静了。老柴却能感觉静中那隐晦的声响。声响在钝钝地震着楼和老柴。
突然地,老柴跳起来。他从未见过自己如此愤怒,如此绝望。如此没有来由地愤怒和绝望。他几乎冲上楼,对楼上的人们喊:"请在楼梯上装一扇门!"
那是老柴一生中头一次失眠。
接踵而至的失眠之夜使老柴对自己不懂了。
他常看见那辆深蓝VOLVO泊在房子附近,有次竟停在本该属于租赁之内的后院。院子那么小,几棵旱芦苇被压倒了,白的芦絮涂了一地。然而,却能感觉到快乐和活泼起来的沃克太太。
深蓝VOLVO不再来了,消失得那样断然。老柴买了一些花籽,用了整整两个下午把它们种下去。这事他在交房钱时问过女邻居。
"你会种花?"
"我是搞园林设计的,在中国"
"棒极了,沃克太太一定高兴的!她说不定会付你一些钱!"
老柴紧张地笑笑,直说不要钱,不要钱。
老柴在点最后一撮花籽时,听见楼上什么轻轻一响,那是窗子被打开了。老柴脊梁一硬,四肢动作马上变得很夸张。沃克太太在那儿,看他,含着笑。老柴想,这时回头,便会和她照面,最自然不过了。但他对这个"自然"毫无把握。这些天他精神上对她一刻不放松的追踪、盘查,使他不可能不在对她的头一个笑中带出对她的态度。这态度便是对她的干涉。
就让她在那里看吧。她怪寂寞的,没蓝VOLVO了。她不会看多久的。果然,当老柴去引水浇花时,开着的窗口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