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姐,天快黑了,回家吧。”
“唉,大妹子,我点完了这点蚕豆就回去。”
纯朴的乡音拉得老长,山风也赶来伴凑。它们相互交织顺着梯田向山脚下的村子流淌。最终汇入漂浮在青瓦上空的汪汪炊烟。若是换个地方,两位旬老人此番矫情的对话定会引来他人嘲笑。不过这里,是惹得无数奔波儿女相溢不止的家乡。
她提着篮子回来时,天已经黑尽了。接着点点繁星,从抽梯里摸出火柴,点燃油灯。她的头上有一根绳,轻轻拉下,油灯便会发出无限光茫,可是她没有,她将油灯提得老高,仔细瞧着灯丝,完好无损。她想,孩子们要是回来,定是不会摸黑的。
家乡的井水无比亲切,哪怕是严冬也不会透露出一丝寒意。她反反复复的擦脚,直至确定不再有水。而所谓的确定,也只是数量的叠加。她的脚,早已因为与土地过分热吻而无法感知,蹒跚着登上阁楼时,楼板洒落了一些灰。仿佛是泪,但却没有吱咿半声。即使已被岁月侵蚀的木板,想要载动他的身躯,也是毫不费力的。
她坐在床边,打开电视看新闻。这是刚养成不久的习惯。对门院子的人说,曾在电视新闻里看见过她的娃。所以,她才会将电视搬得如此靠近枕边。新闻一完,她便匆匆关掉电视。脑海中无比清晰的脸膀。没能跟电视中的合上,眼中不免多了份黯然。她想,老大是不是又在喝酒,老三是不是又在开车,二妹是不是还在加班。
她心头一紧,不免暗暗担心,可随之便是欣慰的笑。她的孩子都很懂事。她想到每年孩子们都会跪在地上,哭着求着要自己跟他们走,不免得鼻头一酸。那是她最幸福,最自豪的时候,全村人都看着呢!她说什么也不走,只是答应孩子们不会再劳作。可转眼之间,她又用孩子们留下的钱,抱了头小猪回来。
提到猪,她兴奋了,犹如一个得了压岁钱的孩子,满天欢喜的计划如何潇洒一回。小猪成了大猪。她每天都会思索一遍,儿媳曾提过老大胆固醇偏高,不能再多吃油。那就把精瘦肉和排骨带给他;老三还年轻,肥肉给他壮身体;二妹喜欢猪鼻子,耳朵……他们工作忙,等炕好后,洗干净,再托人捎去。
她明白,这样一来,孩子们肯定不会再让她呆在老家。但她不会走,她要等屋檐下的燕儿回来,要等墙隙中的野草重新昂然,要再尽一份母亲的责任。这大半辈子都呆在这儿,现在连大半个身子都埋在这里的土里。唯恐拔根而起后去得更快,再也摸不到孩子的脸膀。她害自己行将就木的身子会拖累孩子。或许对孩子,这辈子都不会用上“拖累”二字。但这,是存在于每一位母亲心底最深处,最伟大的恐惧。
睡了吧,她想,明天早起来捡点柴火。她家里的柴房本是满满的,老大老三忙活了一天,全是大块大块的干柴。可是她一块也没用,害怕孩子们回来还那么劳累。她想起小时候,孩子们围着她坐在院子里,一起数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
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在镇上,老大在县里,老三在市区。
她睡得真香,夜里喃喃呓语,明天把这个月的鸡蛋送到二妹那,再让她带点自家地里长的花生,蚕豆给老大,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