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教学楼,我慢慢“爬”到最近的一家KFC,东西点好端上桌,正准备吃的时候,发现旁边所有人都把食物放在桌上没有动,甚是安静。我的肚子乱叫,便偷偷拿了根薯条塞到嘴里,吃东西如同做贼一般,立马便有眼尖的人站出来厉声制止:“Stop!用餐必须在七点以后!”
我连忙点头,再三道歉,痛表决心。如果我因为一根薯条被送往警察局,那才是真正的悲剧,也再没脸接着在迪拜混了。于是,我拿出手机,数着毫秒等待七点,眼皮都快黏在了一起?/div>
大概是我想吃东西的欲望过于强烈,以至于现在看着手机屏幕,竟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一行梦寐以求的文字:“我在清真寺领开斋饭,你在哪?一会儿我给你送一份来。”
坐等有人送食物,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我孤家寡人在迪拜,大抵是无福消受了。
可是,我梦想中的食物怎么会出现在清真寺?而且还是开斋饭?我揉揉眼睛,再揉了揉,这一次,短信的一词一句清晰地敲击着我的脑海,继而迸发出意外的狂喜。
发信人,穆萨。
原来我并没有眼花。
这个黄昏,窗外的光线传递了些干燥清冽的味觉,蛊惑着我直奔它们而去。清真寺悠扬的宣礼声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虽不解其意,却声声震颤着我的心灵。
来迪拜已是好几周,每天都有日出、正午、下午、日落、夜晚五次礼拜,我却从未放在心上。今次的日暮,是我第一次认真聆听宣礼。苦痛的饥饿令我的身体嶙峋,温暖的讯息却喂饱我空乏的精神。这一刻,我完全忘记了这是个纸醉金迷、奢靡瑰丽的城市,只愿感动于这份心灵的纯净与寂清。
我暂闭眼,深吸一口这混合了日光甘甜的盎然气息。原来,斋月真的可以历练心境、净化灵魂。
只是经历了今日的疲累,我不愿再继续挨饿了。
这是身体与心灵的博弈,而我注定不会为了异乡文化亏待自己。
宣礼结束,可这份震颤依然存留心间。身边的白袍做完礼拜,回到座位上开始进食,我却不再急于吃眼前的薯条,而是盯着手机,把穆萨的信息又看了一遍,这才老老实实回复道:“我在学校出门右拐最近的这家kfc。”
几秒钟后,我收到了他略带犹豫的回复:“这个……kfc人太多,能否换个地方?”
手指瞬间停滞,我蹙紧眉头,不明白为什么人多不可以。
可我抬起头来,扫视四周,白袍们一个个都自成一桌,或是三五抱团,离黑袍女人坐得远远的,心里便明晰了几分。
想想看,如果一个穿白袍的穆斯林男人,在众目睽睽的kfc把食物递给一个未婚的中国女孩,的确是件不太常见的事。
于是,我低头回复道:“去女研究生住的酒店吧,我在321房间。”
在迪拜,人最少的地就是夏天阳光灼烈的大街。而如今日落黄昏,除了酒店房间,我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人少的地方。
发出以后,我才意识到这短信竟带了点情色的意味,颇有几分“我开好房间等你来”的意思。
手心攥出几丝薄汗,这时候,我只能冀求于文化的差异,但愿中东人不会想到这一层面,或是以为我只是单纯地说了个地点而已。
片刻后,我收到穆萨的回复:“ok。”
这个词瞬间令我面燥心热,赶紧埋头将盘中的薯条和汉堡塞进嘴里,空旷的胃终于有了铺垫。酝酿了几分钟后,凭着新增的能量和聒噪的心境,我大步迈出kfc,连走带跑地回到了酒店。
到房间门口的时候,穆萨已经等在了那里。可他并没有停在原地,而是徘徊走廊,假装到处走动,一副只是路过的样子。
他这模样令我心中一阵偷笑,冲他打了声招呼:“嗨,穆萨。”
他停下脚步,对我展开温和脉脉的笑容:“嗨。”
一时无话。我手脚僵怔,依然傻傻地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凝神看他,头脑已是出神。
“嗨。”他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重复了一声。
我这才反应过来,扯过包,一边埋头尴尬地寻找,一边还找借口掩饰道:“我……我刚才在想自己把房卡放在哪个包里了呢……”
我浑身上下只带了一个包,连衣兜都没一个。
这真是个拙劣极了的借口。
晚点还有第二更。
我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房卡,划开门锁,心有戚戚地邀请穆萨进屋,又把头伸出门外做贼心虚地瞅了瞅,生怕被别人发现。
这便是最奇怪的地方。我不是和男生独处就扭捏的人,也自认和穆萨没有什么要紧的关系,却总需要这样掩人耳目、躲躲藏藏。而这份躲藏,今天并不是第一次。
从最开始,他便是悄悄从阿尤布那里得到了我的号码。我们可以通过电话和短信交流得轻松怡然,却在学校变得不苟言笑。每次他在公众场合同我说话,都是压低了声音、保持着距离,可如今却又独身一人来到我酒店的套房。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看似普通的交流,已演化为了一场鬼祟。可除此以外,我竟发现自己别无他法。
我给穆萨倒了一杯柠檬水,他颔首说了声谢谢,依然保持着绅士的风度,有礼有节,毫无逾越。
“这是清真寺的开斋饭,我看你上课饿晕了过去,就给你带了一份过来。”他把手中一个大大的饭盒递给我。
我心生幸福,期待地接过,打开层层叠叠的饭盒,看着眼前的牛肉、羊排,还有各式果蔬的色彩斑斓,不禁产生了深深的诧异:“清真寺这么大款?我听说开斋饭是免费发放的,不至于这么丰盛吧?尤其是果蔬,在迪拜这种沙漠城市卖得好贵的。”
穆萨一愣,似乎有种被看穿的窘迫,却很快镇定下来,淡淡点头道:“嗯没错,我们这里就是这么有钱。”
我错愕地抬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简直是直白无比的土豪话语,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竟然毫无违和感。
大概是我少见多怪,原本就不足为奇吧。我调整思绪,接着问他:“那你吃饭了吗?”
刚开斋他就到了我这儿,估摸着腾不出吃饭的时间。
果然,穆萨摇了摇头:“还没吃,只尝了几块甜点喝了两瓶水,给你送完饭我就出去吃。”说罢,穆萨已是起身欲走。
“不用不用。”我的心里倏然涌起不舍,挽留他道,“那就一起吧,你辛辛苦苦给我带了开斋饭,自己却一整天还没吃。就算晚上要加餐,现在也垫点底,行吧?”
话一出口,我的心里便隐隐浮起后悔。穆萨曾说他几乎没有和女**流的经历,我这样唐突地挽留,会不会令他感到十分尴尬?
穆萨着实愣了愣,继而沉默不语。就在我以为他要找理由推脱时,却见他展颜一笑,温柔应道:“好。”
我喜滋滋地起身,跑去厨房拿筷子,考虑到有两个人,便抽走了两双,顺手递给了穆萨一份,没注意他的表情,便又转身回厨房倒了一壶开水。
等我从厨房回来,便看见穆萨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眼睛紧盯着筷子,正努力尝试着并拢开阖。
“怎么不吃?”大概我今天真是饿晕了头,脑袋也转得比较慢,竟没明白他费力摆弄筷子的原因。
他微微端正身姿,只说了原因的一半:“我听说在你们中国,得所有人都上桌才能吃饭,否则会显得不礼貌。”
我的心中涌出一股惊喜:“你还听说过这个?很不错嘛。”
他微笑颔首,顿了顿,这才用手鼓捣着两根筷子,露出烦恼的神色:“还有就是……我……我不太会用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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