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尤布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半喜悦半怅惘地说,“如果有天,你们举行婚礼了,会叫上我这个身份尴尬的旧友吗?”
“你愿意来的话,当然会。不仅会邀请你来,而且……”我浅笑盈盈,模仿着当初阿尤布对我说话的口吻,装腔作势地凛然道,“我会给你安排最好的位置。”
话毕,两个人都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过往的记忆浮上心头。他的语气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爽朗轻快,过往的陈年琐事,亦随之浅浅淡去、逸散无痕。
明明暗暗的光,深深浅浅的影,寂静无声的流年。
光影游弋在城市的夜色中,恍若凝固。时间缓缓透进来,又缓缓流过去。说不清这一幕之后,又会抵达哪帧画面。
一切顺遂之中,我心情大好。一个周末,把连翩叫了出来,一起去madinat的alqasr酒店大快朵颐。
童话仙境般的餐厅,水晶容器里的佳肴,别致精细的冰雕,三个餐厅连成一体,可以用整整四个小时随意食用其中的美味,令人吃得心旷神怡。
“为你和穆萨干杯!”
“也为你和嘉轶干杯!”
玻璃杯相互碰撞的声音,清清脆脆,愉悦地敲击着我们的耳膜。
我饮了口杯中的咖啡,觉得有些苦,又起身去放了些糖,这才徐徐喝完。连翩咂摸了一杯杜松子酒,话语便停不下来,开始在我面前喋喋不休:“老实说,这一路看你们过来,真不容易。特别是想起你回北京流产那一阵,我心里真是塞得慌,觉得你们不可能在一起了。后来你们和好,我很不理解,看着你为了那个男人一步又一步后退,还心甘情愿,又不知道该劝你些什么,只好乱七八糟地跟嘉轶倾吐,他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也觉得你付出了太多。不过,唉,孩子的事都过去了,你未来觉得幸福,比什么都重要。再干!”
我愣了愣,玻璃杯再一次碰撞,声音却略显滞重。倏然间被连翩戳中了埋藏已久的心事,胸口疼得厉害。
就像咖啡终究是咖啡,即使放了再多的糖,也掩盖不了它那淡淡的苦味。想起那段错失的过往,鼻尖不禁酸涩难耐。他离婚了,我们的孩子却没有了。其实从前有好几次,我都绷不住想要告诉穆萨这件事。可是随着对教法的了解,我明白,当胎儿被赋予了生命,教法不允许实施任何形式的人工流产。幸好穆萨尚不知晓,否则,除了难过,他必定会背负更多内疚与责难。
却不知,有些事情,越想瞒,越瞒不住。
同连翩分别,从madinat回到棕榈岛的时候,穆萨已经等在了屋里。
门没有关,我轻轻推开,看见他坐在黄昏橘红的光线里,轮廓柔和,一边等待,一边安静地翻看手中的杂志,情绪一下子温柔到脆弱。
兴许是今日触碰了久未提及的伤口,我并未像往常那样激动,整颗心都被一股近乎忧郁的柔弱笼罩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自后面抱住他,脸贴着他背部的线条,静静呼吸着他的气息。
穆萨觉出我的动作,合上书页,反过身搂住我,几个动作便将我揉在怀中,用鼻尖摩擦着我的鼻尖,轻声问道:“怎么才回来?”
“同连翩吃饭去了,吃完又聊了许久。”我吻了吻他的唇,说,“连翩说嘉轶下周末想去skidubai滑雪,想让我们俩一起去玩。我念着你和嘉轶关系应该不错,便先应下了,你愿意去吗?”
穆萨点点头:“当然,你有空,我都没问题的。嘉轶给我当中文老师的时候很尽责的,多接触下你的朋友,也好。”
我微笑:“好,那就这么定了。”说完伸手扶住穆萨的脸,脑海中倏然窜出连翩今日的话语,不禁认认真真地端详起他的五官轮廓,轻轻抚摸,感受他的皮肤与骨骼,突然喃喃开口道,“要是我们能有个混血宝宝,一定长得非常漂亮。”
“怎么在想这个呢?”穆萨轻笑,凝视着我,柔情似水,“等我们结婚以后,会有的。”
“那如果结婚之前不小心有了呢?”我下意识地问道,别有用心。
穆萨捏了捏我的鼻子:“别瞎想,我们会注意安全的。”
我勉强牵动了一下唇角,没有勇气再继续追问下去,心中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悲哀。安全,从来不是百分之百的事,一个不小心的疏忽,便是不可挽回的过错。可是,饶是心中如此,我还是展开笑靥,轻轻点了点头,将我的手和唇蔓延在他的身上。
穆萨原本是静的,渐渐被我的抚碰点燃,眼中升起一小撮火焰,用身体再一次将我包裹,没有缝隙。我的心中藏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秘密令我怀着愧疚与苦涩,必须用更加澎湃的情绪去感受和配合穆萨。烫的皮肤,硬的器官,折磨的心,像是惩罚,又像是抚慰。我的气息紊乱,思绪沉浮,睁开眼看他,灵魂与灵魂争斗着。我感到自己与他血肉相连,紧密无缝地契合在一起,一次比一次深刻的刺入,一次比一次猛烈的震颤,却像是对旧生命的背叛,拷打着我的心。
密密匝匝的汗水之中,眼角突然涌出一滴泪,战栗到心尖,像是在胸口压上了一块巨石,深长且无奈。余晖在云朵之间沁蕴,透过窗户上间或镶嵌的深红色玻璃,有一种碎裂剔透的质感。
当初的事,已经过了这么久,却依然抓攫人心。我本以为这心绪不过是黄昏里的一段感伤,过了便散了,埋在心底,腐烂无声。可后来才发现,这竟是一场铺垫。
又过了一个周,和连翩约好,我们一行四人出去滑雪。
迪拜滑雪场(skidubai)是全球最大的室内滑雪场,在终年炎热的阿联酋,这里的温度始终控制在零摄氏度上下,无疑是沙漠中的一道瑰丽奇象。这里是山地度假主题,一年四季都覆盖着皑皑白雪,雪道在难度、高度和坡度上的变化多端,不输于任何我见过的天然滑雪场。
穆萨一直钟爱运动,迪拜的各项运动设施都有尝试,滑雪技术很好。而嘉轶生在黑龙江,冬天大雪纷飞,滑雪也是常有的事。他们俩的水平把我和连翩甩出一大截,遂去了高级雪道。而我们两个女生并不热衷刺激和冒险,就呆在缓和的初级坡道上慢慢练习,只在沙漠之中感受雪色,便能觉得满足。
远远望着穆萨和嘉轶前去高级雪道的身影,连翩嬉笑着捅了捅我的腰:“这么看,他俩还挺配的呢,怪不得以前在阿莱茵,有人说穆萨看上嘉轶了呢。”
我一个目光扫过去:“说什么呢,要腐也不能腐你男朋友身上去啊。嘉轶要是知道你这么想,肺都得气炸。”
“哈哈,别推脱,你是不乐意我这么说穆萨吧。”她拿指尖俏皮地戳戳我的肩,笑道,“嘉轶听了肯定不会生气的,他为人纯粹,不会为这些事动干戈,笑笑便过了。憨憨耿耿的,不会深想。”
我瞧见她提起嘉轶时的幸福充沛,心也安定下来,附和说道:“也是,嘉轶憨耿,还重情,只要觉得情理上对,便不管不顾,一定要表达出来。若不是如此,他之前也不会等你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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