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庄里的人都在热火朝天地割麦、拉麦,我家却更忙了。
从地里回来,父亲借做饭的时间不得不去村里一些稍微富裕的人家借钱给我们充当学费。乡亲们的心都是善良的,他们也很理解我家的境况,都伸出了友情之手,不管多少,有帮五十的、七十的,也有帮一百的……总共凑了七百元,还需要一大笔钱,这只是个零头。
看着父亲为我们的事整天东奔西跑借学费,我心里难受极了,为我们,父亲已经受尽了苦,流尽了汗。我不愿让父亲为钱的事再向别人低头哈腰,我要帮父亲减少一点负担,尽管这事从心里我不愿意去做。而依云是否也能接受,暂且不谈,我不得不去尝试一次,让脸面和自尊心滚蛋吧。
一个沉闷的午后,黑云滚滚,狂风四起,暴雨即将来临,我们暂时在家躲雨,没有上地劳动。
看着沉思的父亲,我问:“爸,只这些钱还不够,再也借不上多少,能不能贷款?”
“贷款不行,现在银行实行存一贷二,要贷款先得存钱,我们还哪有钱存啊。”父亲看了我一眼说。
是呀,我从来不知这方面的事,父亲接着说:“贷款不行,明天我去你姨夫家找钱,你们把地里的那些麦子割完。”
“爸,我也想明天去找钱。”我说。
父亲听到我出去找钱,用惊异和怀疑的目光注视着我说:“我都没地方找,你上哪儿去找啊,再说又不是一百二百……”
“我知道,我想去问我的同学看能不能借点。”我向父亲解释说。
“你哪个同学?”父亲问,看来父亲已经忘记了。我只好慢吞吞地回答父亲,就是以前给我写信的那个女孩。
“嗯,那个娃娃,她有钱吗?”父亲吸着旱烟问。
“我想,她工作了,家里也没有其它花费,可能会有的。”
父亲没有立刻说话,沉默片刻忽然皱起眉头说:“那能行吗?再说……”父亲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我完全明白父亲要说的话。父亲想,多年的亲戚,老熟人,邻居借钱都困难,你和人家认识才有几天,何况人家还是个女孩子,就是她同意,还得她家里作主才行。是的,事实的确这样,这些我都考虑过,甚至觉得我的想法有点强人所难。
我没有直接去她家,先和她商量一下,让她再给家里说明情况,同意的话自然好办,不同意也好,只要她告诉我就行了。我这样想着,去乡政府给她打电话。在暑假给她打电话,我想她一定会感到意外。拨通电话,我说明向她借钱的用意。她很肯定地说没有问题,我一再让她与父母商量后决定此事,如果不行,也不要勉强。
十
近半个月以后,邻居的小孩拿给我一封信。在全家人急切的注视下,我拆开信,迅速浏览一遍,生怕事情不成,一看到她们全家都同意,我高兴坏了。父亲让我把信念一下,我很流利地念道:
“……代我向你们全家问好,祝贺你哥,钱的事情我父母都同意,钱在我那儿,是你来取还是给你寄过来,你们决定以后给我打电话……”
父母听到我把钱借上了,脸上的阴云早已散去,父亲笑着说:“看不出来,我儿还真有本事。”我只是笑着,没有应声。
“这是一家好人,要是别人也许给你不借,你连人家面都不见,人家就把这么多钱借给你。”父亲接着说。
母亲看了父亲一眼,对我说:“这女娃心眼好,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不能昧良心,呆子。”母亲总是用这种称呼亲切地称呼我,更显出母亲对我无微不至的爱。
钱最终是通过邮寄汇给我们的。这样的事情我在小说里读过,在荧屏上看过,幻想中想过,而这一切却都真实地发生在我的身上,使我激动不能自持。我不明白,有钱是否一定就能借给别人,特别是对我这样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这不仅是钱的问题,而是一家人对我的信任和尊重。
怀着无比的感激之情,我又一次踏上东去的列车,我觉得脚下经过的这块土地变得非常情切、贴近,我不知为什么对这一切竟这样留恋不舍。
她告诉我,钱不急着还,等我以后有钱的时候再还给她不迟。听着她发自内心的心声,我感到眼前站着的已不是原来我心目中的小妹、“笑星”,而是一位心灵高尚、善解人意、心胸宽广、时刻关心人的大姐姐。她以最普通的爱滋润了我这颗因自卑而无法快速跳动的心。
我的心里像沸腾的液体在翻动,我还能对她说些什么以表达我的心情呢?只有尽力克制自己的感情。“依云,谢谢你。”我觉得很苍白,但只会这么说。她用含情脉脉的双眼搜寻着我内心的世界,像要尽力识透我此时此刻的想法。她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实了她想说的一切。在这里,就我两人的世界,还有什么虚伪的必要,只要自己所做之事问心无愧,一切做法都是纯洁的,并非平庸和浅薄。
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把她拥抱在怀中,轻轻地吻了她的嘴、鼻子和眼睛,她的头紧挨着我的胸部,我把脸俯在她的头上,我觉得口中很涩,大概是泪的味道。
在这个世界上,这是我第一次亲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