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沫沫与茶
沫沫熟练的打开店门,进去了。主人未邀请,我就尴尬的立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跟进。
“进来。”她从里边的珠帘小门出来,手里多了套婉仪的衣服。
我心下反复斟酌着她说进来两个字的语气,又因太过平淡,毫无别的潜在含义而深感失望。小心翼翼的再次踏进沫沫的花店,觉得里面一花一草都亲切熟悉着。
只是上次是白天,没开灯,此刻是夜里,头上点着四盏精致的小射灯。
“上次已经说过谢谢了,今天不用再说了,不过还是要对你有所回报。”沫沫望着我认真的说。我脑里又开始幻想她所说的回报二字,是金钱还是肉体。
我都不喜欢,我想要的是她全部。然后为自己的强大欲望而羞愧。
“会品茶吗?”沫沫把衣服递到我手上后,问。随手放了音乐,又是钢琴名曲。调子明快活泼。我愣愣的点头。
然后她开始泡茶。
正常小女孩喜欢的饮料都是可乐冰淇淋什么的,而沫沫我心里是只会装模作样借酒发愁的叛逆女生。我怎么也想不到是的,沫沫竟爱喝茶,更想不到的是沫沫泡茶的工具精致而齐全!
我在她对面坐下,瞪大双眼吃惊的见她往藤制小茶几上井井有条的摆放着紫砂茶具,并熟练的摆弄着。茶香四溢时,她望了我一眼,面无表情的与我四目相对,良久,我们谁都都没有先躲开。她盘着发,化着淡妆,唇很明亮,暖色小射灯打在脸上,剔透晶莹。突然有一种错觉,我与身前这个女孩,早已相识了多年。相视无语,竟也不觉尴尬不自在。有一种安宁在四周悬浮,不知是满园花木春色,还是鼻息中的茶味的香醇悠然,还是悬梁盘旋的钢琴夜曲,亦或是沫沫淡然的眼神。
世界为你们放松。
“我学习茶道还浅,茶具不齐,随便品品。”沫沫说。
“这还不齐啊?”我望着这一桌壶壶勺勺,脱口而出。
“茶具包括茶壶、茶海、茶盘、茶托、茶荷、茶针、茶匙茶拨、茶夹、茶漏、过滤网、养壶笔、品茗杯、闻香杯等20余种。我这样不过是小孩家摆弄着玩。”她口齿清脆的吐出一串名字,我第一次见她带了这么一副谦卑礼貌的面孔。一个不小心,以为见着了古代王孙贵族待字闺中的千金。
茶好了,她轻柔持重的往杯里斟,认真的表情为她更添动人之色。晶莹的水线伴着茶香由壶到杯,发出清脆动人的水声。
七分满后,她将杯递给我。茶文化里,由茶海向客人的闻香杯中斟茶通常只斟七分满,留下三分是情谊。这是后来沫沫教我的。
“第一道沏出的茶水作清洗杯具和闻香用,闻,别喝。”沫沫说,闭着眼睛,微微、细细、啜啜的嗅着空中的茶香。
我学着她的样子,依葫芦画瓢。感觉是一种胜似味觉的直观刺激,大脑一片清明。不再有世事争纷,不再有心猿意马之念。恍然如身处隔世,一时竟不知身在何方。
闻过香后,她将杯中茶水道掉,斟了第二道茶水。恭恭敬敬的递给我,宛如家教良好的大家闺秀。然后她用拇指和食指握住品茗杯的杯沿,中指托着杯底,分三次将杯中茶水细细品啜。
“所谓品茶,往往品的是感觉,并随着季节、环境、与个性的不同而不同。这是龙井,秋天品正好,要反反复复地想想,年过大半,初冬即至,这一年收获了什么,舍弃了什么,归还了什么……这是一种心境。中国茶文化渊远博大,我也连皮毛都没领悟到。只是这品字,随各人不同而品出意味不同,我们也不能一概而论。”沫沫淡淡的看着我,说。茶香随着她说话从唇齿中溢流而出。软言细语,只一个舒缓的眼神就能凝固时间的流逝。经管岁月如此温柔,却哪及她一丝半屡?
“哦!哦!”我听得云里雾里,学着她的样子讲茶水喝进肚里。果然觉得与以往只为提神解渴而驴饮的茶味大不相同。
沫沫又为我斟上一杯。见她对待品茶这事那么专业,想到她刚才问我会不会品茶,我大言不惭的说会……立即面红耳赤,羞愧不已。
我怎能把昨天那个在酒吧挥霍重金寻男人一夜温存的风尘女子,与眼前这位举止端庄,热爱茶道,对中国古代文化恭敬有礼的知书答礼的良家少女联系到一起?我不时的盯着她看,始终达不到品茶人那种两袖清风四大皆空的境界。
沫沫似乎达到了,她面色安详,与世无争,微微带着满足的浅笑,浓密的长睫毛在半启的眸子上时而扇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她不是绿林里的妖精,全世界都误解她了,她是山野中不为人知的仙子。
“谁教你这些的?”我问。
沫沫歪了歪脑袋,露出点恰倒好处的灵动,“我妈。”
然后我开始想象,一位满目慈容的母亲,在阳光绚烂的午后,自家阳台上,与可爱活泼的小女儿赏花,品茶,喝进的是生活,呼出的是天伦。多么和谐的小家庭。
我突然看到沫沫微低的衣领,雪白光泽的乳沟若隐若现,她怎么看都不像个乖巧文静的女儿。“你肯定让你妈很伤脑筋!”
“以前是吧……”顿了顿,她伸手抚摩旁边一颗小树的叶子,“她过世好多年了。”
我心里一惊,问:“那你爸呢?”问出这话就后悔了,想到婉仪说起,沫沫好象没有父亲。
沫沫看着我,没有泪水,没有哀愁,没有楚楚感伤,也没有妄自菲薄,她清澈的眼睛坦然而直接,让人一目了然,却又什么都看不清。
她看着我不语。
我干咳一声正准备转移话题,这时突然从玻璃门外冲进一个男人,见到我们时一愣,嘴里喊了声沫沫。他直径走到店里,看了看我,看了看满桌茶具,礼貌的指着我问她:“这位是客人吗?”看我的眼神却明显戒备着敌意。
我与他两眼一对,都是带着无数疑问,不过立场不同,我气势立即大减。
“不是。”沫沫品茶时被人干扰,秀眉微皱。“店早就打佯了。你出去吧。”她不温不火的对这人下了逐客令。
“沫沫!”陌生男人一脸不敢相信。
“出去。”沫沫再次冰冷的重复。没赌气撒娇,也没娇柔做作。原来她对所有人都这么冷漠的,我心里暗暗的想。她叫这男人出去,却与我在这品茶……不由自主的将背挺了挺,潇洒得意起来,像草原上争夺到母牛芳心的公牛。
“他是谁!”男人不甘心,粗大了嗓子问。
“与你无关。”沫沫依旧是那番不紧不慢的语调,我完全能体会此刻这男人的内心有多想撕烂眼前这小女人,却又拿她毫无办法。
他最后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摔门去了。
“他是谁?”他走后我脱口问出。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想到先前男人碰的钉子,沫沫肯定会嘲笑我不会吸取先人教训。
“男朋友。”没想到沫沫竟回答了我的问题,答案却让我心头一痛。无比酸涩的说,“那你为什么叫他走。”
“因为我尊敬与我品茶的人。”原来不是我地位高,是我运气好与茶联系到一起了。
“你们交往多久了?”憋了半天终于没憋住,冒着被赶出去的风险问了出来。
“三天前认识的。”沫沫出乎意料的顺从着,有问必答,“我交男朋友都不会超过半个月。”
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觉得沫沫的形象再也不分明,模糊不开。她到底是怎样的女人……可真只是个18岁的小姑娘?我想探索她神秘的一切,却发现她永远有我发现不完的秘密。而我所知的星点就足以让我心痛不已,咋舌不止。
“你都和他们品茶吗?”说这话时我将语气尽量放得平缓随意,却还是遮掩不了那股浓厚的醋味。
沫沫就笑了笑,很纯粹很干净的那种,“就你一个。”
她说只和我一个人品茶,只和我一个人分享过她的喜好。这让我内心狂喜难挡,犹如得到一个女人的处子之身,虚荣感,自豪感,优越感通通得到极大满足。不止如此,还有另外一种隐隐的揣测——因为感情特别,所以特别对待。
激动之情不压于当初得到婉仪的初夜。而这时婉仪的身影在我心里连闪都没闪过一下。眼前只有沫沫,只有你,就是你,唯一仅此绝对的你。
“为什么……”问这话时我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三年前有个人,我很想和他品茶,可惜没机会。”沫沫答非所问,眼光定在我脸上,看到我眼睛里,似乎又飘到很远的地方。
我心猛的往下沉,这感觉有别于对刚才那男人的吃醋,隐隐有一股绝望,似乎知道,这女人的心,像镜中明月,水中花,抓不住,留不下。只能自我安慰:三年前她才多大,哪里又懂得什么情啊爱的了。
对面的仙子于我此刻内心百转千回的感慨不顾,依旧安静的品茶,不受世间任何凡尘俗事干扰。而我多想把这一切埋藏起来,把“闲待花开”的招牌藏起来,把花娇草嫩的店藏起来,把店内空中悬浮的旋律与清凉藏起来,还有你……沫沫,我最想要深深隐藏独占的女人。仙子也好,妖精也罢,我都不想再让其他男人发现了。
她望着我,薄唇轻轻一抿,我就陷进那若有似无的梨涡里。感觉晕晕忽忽如醉酒一般,原来茶到了一种境界后也能醉人。
你品一口茶,抬头读出的,只会是我一个人,好吗?
从那以后,我有一个梦想,只与你有关。
——CTG
2010 3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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