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3)

时间:2014-05-12 20:02:19 

午饭到底吃了些什么,明姬一点都记不起来,她从不知道赵之全热烈地看着某人时,脸上的表情竟是那么生动,简直就是一团跳动的火苗,坐在餐桌对面都能感觉到他眼里噗噗扇出的热风。他们在一起吃了那么多次饭,他一次也没这样看过她,他看她的眼神甚至越来越平静,有时,她从大楼里出来,他在一楼外面等着,还没接上她的视线,他就转身往目标方向走了。以她对苏娅的了解,她知道苏娅已被这团火烧着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容易被烧着的女人。

那么多饭都白吃了。明姬幽幽地想着,看看赵之全,又看看苏娅,觉得手脚都凉了起来。

那顿饭吃了很长时间,明姬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不时插上几句,笑一笑,离上车还有近两个小时,她就站起来要走。她实在呆不下去了。

一切如她所料,就在她出差的这几天里,赵之全和苏娅以超音速进入热恋。

这之后,明姬和赵之全的午餐约会就不知不觉地取消了,只有一次,赵之全很早就出现在楼顶,眯眼叉腰望着明姬的窗户。明姬推开窗户,赵之全打着手势。两人进了一家小茶馆。

赵之全说,我得留着肚子,待会儿要跟苏娅吃饭。

明姬强作镇定:我的朋友不错吧?就知道你们会对上眼的。

我就喜欢高个子。他摇着头,头发丝里都是抑止不住的欢喜:真没治,我一看到个高高腿长长的女子,就有感觉。

就像落榜的学生仰望贴在墙上的录取分数线,明姬不知是该感谢赵之全的坦诚,还是该可怜自己的身高。

赵之全说,哪天我们去拍照。

明姬说,你不是说不喜欢拍人吗?

你们不一样,再说,我就算拍人也跟别人拍得不一样。

赵之全把她们带到一片已经拆迁完毕却无人施工的废墟,蹿上蹿下地找角度,找好角度就摆弄她们,一会儿叫这个站在断墙上,一会儿叫那个坐在瓦砾堆里。明姬穿着白裤子,不太听指挥,苏娅却无所谓,她穿了条灰色的细麻布裙子,叫她怎么做就怎么做。赵之全眯着一只眼睛,对镜头直喊,不错!太棒了!明姬便越发不听指挥了。

之后就很久没见面,也没看到过那天的照片。

没有了午餐约会之后,时间变得富裕起来,明姬就在这当儿认识了后来的丈夫,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动机,她要求跟对方在中午约会,共进午餐。至于晚上的时光,她更愿意千方百计跑去见苏娅,只是很少有见得着面的机会,赵之全是个爱动的人,苏娅也行踪不定,好不容易被明姬逮着几次,她惊讶地发现,苏娅变了,她脱去职业装,开始走休闲路线。除了着装,她讲话的语气也变了。她说,明姬,我们以前太听话了,听话的结果就是,我们越来越像奴才。

苏娅的顶头上司是个女的,喜欢把下属当仆人使唤,比如叫苏娅顺便给她带份早点来,哪能顺便呢?苏娅已经坐在办公室里好一会了,但也只得遵命“顺便”下去给顶头上司买早点。顶头上司要出差,东西收拾好了,临出发前,猛地想起还没买洗发液,打电话给苏娅,让她去买某某品牌的小包装,气喘吁吁买去了,顶头上司却皱起了眉头:我头发爱出油,我不要滋润型的,我要清爽型的。苏娅便接过来去换,到了超市发现小票弄丢了,只好重新买一瓶,原来那瓶就当自己买了。单位分了水果,顶头上司那份照例要苏娅送到家里去。顶头上司住二楼,到了楼下,放下水果敲门,上司十八岁的儿子在家,开了门,穿着睡衣站在楼梯口,看苏娅力工似的驮着一箱水果,一步一顿地上楼,根本没想上去搭把手。

苏娅告诉明姬,自从跟赵之全交往后,她觉醒了,她决定再也不当顶头上司的奴才了,奴才当得再好,人家也不会提携她,因为她比顶头上司小不到十岁,等上司退下来了,她不用提携也熬得差不多了,所以她没必要向她邀宠。她已经向上面打了报告,要求调换到另一个部门,按照赵之全的建议,她换到了一个男人统率的部门。赵之全说,一个女人最幸福的事,就是把另一个比她漂亮的女人踩在脚下碾来碾去。

明姬就想,如果换做是自己呢?她会不会像苏娅一样,被赵之全影响到如此程度?应该不会,她很可能根本不会向赵之全讲起自己单位里的事情。

稳定下来之后,那对恋人的捆绑也就松了些,苏娅终于可以分点时间给明姬了。见了面,两人聊得最多的还是赵之全,有时是明姬问,更多的时候,是苏娅主动向她讲起来。也难怪,是明姬把赵之全带到她面前来的,她不向明姬讲向谁讲呢,何况赵之全是一个常年外出拍照的人,就像蜜蜂忙于在旷野里采花,他的工作注定他身上有着无穷无尽的趣事,想让她不讲都难。

从苏娅那里出来,明姬在回家的路上,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影子,一遍一遍放映着苏娅和赵之全的恋爱点滴,心想,这算怎么回事?全程参与他们的恋爱,还是间接地跟赵之全谈着不为人知的恋爱?

也就一年光景,苏娅有了苦恼,赵之全渐渐开始从她手里脱缰,她常常找不到他人在哪里,打电话,不是无法接通,就是已经关机。好不容易逮到一次,还振振有辞:你可以一边嚼口香糖一边工作,我却不能一边按快门一边在电话里跟你谈情说爱,你工作用手,我工作用心。

最过分的是赵之全有一次竟失踪了一个多月,苏娅几乎要疯了,拉上明姬找到他老家去。赵之全的老家在一个小镇旁边,半城半乡的家庭,人都在镇上谋生,家里却有好几畦菜园,好几头家畜。苏娅称自己是赵之全的同学,明姬却觉得那家人根本就不想弄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只告诉她们,赵之全几乎一年到头不落屋,好几个春节都是在外面过的。

他怎么是这样的人呢?他们到底是给他自由,还是对他漠不关心?真没见过这样的家庭。苏娅出门之前着意盛装,这时已像正午的捧花,全都打蔫了。两个人一路上走得怏怏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苏娅深更半夜跑到明姬这里来,进门就号啕大哭。

赵之全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他们的关系是没有前途的,他和任何女人都不会有前途,还说他不会走普通男人常走的那条路,他这一生,他想拿它来当一场实验。她说为了他,她甘愿去做一个不寻常的女子,愿意陪他走完这场实验。但他一字一顿地说:他不要,他的人生只有他自己,他不需要任何配角。

明姬听着,心跳得像擂鼓一样。苏娅这等花瓶般的女子,果然镇他不住啊。以她短短的人生经验,以及她对这个世界的粗陋认知来看,她直觉这是赵之全急于分手的托辞,他不忍直接说出来伤她的心,只能给自己戴一顶与众不同难以理喻的帽子。一定是这样。她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果断,这么决绝,还以为他会慢慢悠下去,等苏娅主动开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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