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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新公司的闵娜异常忙碌,经常加班,但她并没有像上一份工作那样因为加班而抱怨,相反每天都觉得很充实。虽然每天回来她都满身疲惫,但却总是很满足地跟我讲些工作上的事情,说这家公司给了她很大的自由空间,这段时间以来她都颇有成就感。见她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我也挺为她高兴的,但同时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凄凉。
药店似乎因为保健品的进入走向了正轨,有了初小雯和许淑芬的配合,我反倒帮不上什么忙了。在药店站得久了,我感觉自己多少有点变傻的倾向,每天除了往手上喷点唾沫星子数钱以外,再没半点成就感。和充实的闵娜相比,我忽然生出许多厌倦来。所以这段时间我去药店就不是很积极。蒋大彪倒是总往那儿跑,成天和初小雯像狗皮膏药似的粘在一块儿。我见状也正好就坡儿下驴,干脆好几天都没去。
回归到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儿,我忽然找回了久违的快乐。还是做家庭主妇好哇!没事儿拖拖地洗洗衣服晾一晾,浇浇花儿看看电视上上网,心情好的时候写点东西,再好一点儿的话就拿个菜谱学做几道新菜式,笑眯眯看着闵娜吃完赞叹几句,就连扎围裙都比穿白大褂儿感觉舒服,啥也别说了,这小日子,咣咣地。
这几天闵娜特喜欢回忆往事,常跟我讲起她的小时候,吃过哪些湖北家乡独有的菜肴啦,她所熟悉的几条古朴韵致的青石小巷啦,少女时代暗恋的男生啦,整得贼怀旧。我知道人总是会有这种情绪的,所以也津津有味地配合她,做个好听众。有时候托着腮帮子作清纯状,使劲把眼睛睁得贼大,一副天真懵懂的贱样儿;有时候表现得十分惊异,装成一十足的二百五,问东问西。这一招让闵娜很是受用,更加欢快起来,滔滔不绝甚至手舞足蹈。其实更开心的是我,因为她的样子才更像个单纯的小孩子,让人心生喜爱。
待她上班后我就琢磨,想点啥办法让她重温一下那些温暖的旧时光呢?带她回老家去看望那几条小巷?不太可能。把她曾暗恋的男生找出来给她个惊喜?先别说茫茫人海难度很高,要是真找到了我没准得揍他丫的一顿,敢让我媳妇暗恋,先揍他个面目全非。那还能做点什么呢?
哎,对了,可以做菜嘛!我曾在一篇关于香水的小说中写过这样一句话:味道比相貌更容易使人不至遗忘。做一道她小时候吃过且至今久未再吃的菜肴,既实惠又能锻炼厨技,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主意吖。
我记得闵娜提起过,说她上幼儿园的时候自己能吃两整条猪尾巴,每次都吃得满嘴油汪汪的。还说她最喜欢吃外婆做的盘鳝。这两种东西我估计她至少有十年没吃过了,因为现在她连肉都很少吃。看来这女孩一旦发育成女人了,就会被“身材”二字捆住嘴巴呀,真是可怜呐!得,今儿就这两道菜了!
在网上查好了菜谱后,我跑到超市捉了两条尺把长的肥鳝鱼,但遗憾的是猪尾巴没找到。又配备好了一切辅料,回到家准备开整。说实话,长在东北的我活这么大还从没吃过这玩意儿呢,一是黄鳝在东北比较少有人养殖,大多数家庭有少有吃它的爱好;二是我从小就对鱼类没啥兴趣。
网上的菜谱说,做盘鳝需要活着焖杀,也就是将鳝鱼放入烧热的铁锅里头,让它自蹦身亡,然后除去粘液,用清水洗净,再入锅放上麻油,微火反复煎之,待鳝鱼由硬变软成卷曲时,再放入调料。介绍菜谱的网友还在帖子中解释说,因为火大锅热,黄鳝跳了几下就没力了,为了忍痛,它就会紧紧地盘成一团,是为盘鳝。
看完这个做法后我有点不寒而栗,这也太残忍了啊!但是为了媳妇,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把塑料袋里的黄鳝放到水龙头下冲了冲,伸手就去抓。可没想到这厮滑得很,我一捏它就一伸,拐着弯儿就往前溜。我赶紧扑上去再握,结果它一蹿,啪唧一下跳到了地上。厨房的地板是大理石的,这下更没治了,这家伙三扭两扭地就溜到了洗手间里。
我跑过去俯身再一抓,倒是按住了,可等我刚起身时,它死命一挣,从我手中滑了出去。也不知道它是怎么瞄的,居然扑通一声准确地跳进了马桶里。嘿,这黄鳝兄弟也算个狠茬子啊——宁可熏死在厕所管道里,也不肯下我的油锅?!
我咬牙切齿地蹲下去看了它半天,这傻玩意儿还以为自己在池塘里呢,牛皮哄哄地跟我玩儿潜水。太能的瑟了!简直嚣张!我伸了伸手,忽然想起莎士比亚老头子曾曰:捞,还是不捞,这是个问题……经过一番痛苦的思想挣扎,最终还是洁癖战胜了理智,我无奈地按下了冲水阀。
等我回到厨房时,发现另一条又不见了。我在厨房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它的踪迹,后来顺着它留下的黏液路线,我才发现这家伙竟然钻到客厅沙发底下去了。敢情这两条黄鳝都是一个妈生的,哥儿俩脾气都够倔的了。我趴在地板上,撅个屁股又是用手电照又用拖布杆儿划拉的,捅鼓了半天,人家就是贴在墙角不动弹。
正在这个时候,水柔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打着呵欠说:“你折腾什么呢?我还以为家里进小偷了呢。”
我没注意她竟然在家,尴尬地说:“啊?你咋没上班呢?”
水柔说:“昨晚上在公司通宵来着,今天下午再去。”
我蹲下身用手电照了照沙发底下,对水柔说:“有条蛇钻进去啦。”
水柔吓得“啊”地叫了一声,惊恐道:“家里怎么会有蛇啊!”
我嘿嘿地奸笑道:“忽悠你呢,是我的黄鳝跑进去了。储物阳台有根晾衣叉,你帮我拿一下呗?拖布杆儿用起来太不方便了。我得在这看着它,要不一会儿它又跑了。”
水柔“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我,三蹦两跳地跑到了阳台。
我继续蹲在那横着脑袋用手电照它,结果我一照它就动一下,像是跟我示威似的。
我气愤地喊道:“水柔,找到没啊?”
阳台里传出噼里啪啦的翻腾声,水柔应道:“等一下哦,我翻着呢。”
等了老半天,也不见水柔过来。后来实在把我整急眼了,干脆把沙发挪了开。这下它没地方跑了,被我一脚踩了住。此时这倒霉的黄鳝身体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僵直得不行,再没半点扭动的力气。
我得意地狂笑了几声,一把将它抓了起来,叫道:“小样的,你轱辘一身灰我就不认识你啦!哈哈哈!”
正在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有点异样,回头一看,只见水柔面脸灰尘,两手黑黑地拿着一根晾衣叉,正呆愣愣地望着我。
我这个巨寒呐!本山大叔的笑话竟然在我家重演……
我尴尬地挥了挥手中腊肠一般的黄鳝,无奈地说:“你看我这急脾气,不是等不了了嘛。我这都抓出来了,你说你还拿个棍子跟孙悟空似的配合我干啥啊!”
水柔恼怒地把晾衣叉往我手里一塞,气咣咣地走向洗手间,愤然道:“抽空把储物阳台打扫打扫!”
……
我瞅了瞅手上的鳝鱼,这根儿基本也吃不了了,满身沾的都是灰尘和头发什么的,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唉,算了,也扔马桶里冲下去得了,如果楼下哪家厕所堵了的话,兴许它还能在半道儿上碰见那个刚逃脱的自家兄弟,“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儿了。
趁水柔洗澡的时候,我颠儿颠儿地又跑到了超市。
负责捞鱼的营业员显然记得我,笑呵呵地说:“两条没够吗?”
我没好气儿地说:“你这次给我捞俩蔫巴一点儿的行不?我不要太精明的。”
营业员一愣,说:“黄鳝还分精的和笨的?”
我手握空拳在嘴边虚晃一下,假装咳嗽地掩饰道:“笨一点儿的好吃。”
营业员怀疑地瞅了我一眼,叨咕道:“头一次听说……”
我接过他捞上来的两条稍显萎靡的黄鳝,跑回了家里。这次我有了经验,进厨房后就把它们倒进了滤米用的篮子里,然后在上面又扣了个镂空的篮子,再也不用手抓了。这招果然见效,冲了半天水,它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困在其中。
水柔这时已洗完了澡,正准备去公司,见我又在洗黄鳝,就凑过来问道:“又买了两条?你不是不喜欢吃鱼吗?今天怎么执著起来了?”
我嘿嘿一笑,说:“搞实验,做新菜式——盘鳝。你躲远点哟,接下来的场面会非常惨烈的。”
水柔一听,来了兴趣,说:“我听说过这道菜,但是还从没见过怎么做的呢,我要观摩观摩。”
这时候锅已经烧得很热了,吱吱地冒起了烟。我一手拿着篮子,一手拿着锅盖,抿了抿嘴唇,镇定了半天,说:“也好,在边儿上给我壮个胆儿……”话还没说完,我就猛地把两条鳝鱼倒进了锅里,另一只手迅速地将锅盖狠狠地扣了上去。
原本比较萎靡的两条黄鳝进了滚热的铁锅里,立刻扑腾了起来,灼热的铁锅烫到它们的皮肤时,发出了滋滋的响声。水柔见状,“啊”地尖声叫了起来。
别说她了,我长这么大也头一次干这事儿,脑海里一下子想起了封神榜里的炮烙之刑。这一想我的腿就有点儿发软,手也哆嗦了起来。结果按住锅盖的手劲儿一松,盖子与锅之间露出了一条缝儿,其中一条黄鳝已有些焦糊的头猛地钻了出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得一惊,一收手,胆儿秃地回退了两步。结果就在我一松手的时候,两条痛苦不堪的黄鳝嘶叫着顶翻了锅盖,眼看就要跳了出来。我来不及多想,赶紧又冲上抓起锅盖,死命地扣了上去,然后闭着眼睛用力地压着……
大概过了两分多钟,锅里终于没动静了,一股焦糊的味道冒了出来。我还没从紧张的状态中醒过来,仍死死地按着锅盖。这时也惊呆得差不多了的水柔先反应了过来,提醒我说:“哎,还不关火啊?糊啦!”我这才转过神来,哆嗦着手关了煤气阀。
待我喘了几口气后揭开锅盖一看,两条可怜的黄鳝已经都被烤糊了,黑兮兮地横在锅中,惨不忍睹。我心中一片失落,想不到又失败了。可是更让人气愤的是,这俩家伙的身体居然呈括弧状,弯个身子跟俩被抻开的大虾米似的。
我既痛苦又恼恨地叫道:“我靠~~~~怎么没盘上啊!!”
水柔咧了咧嘴,脸色有点发白地说:“好残忍啊,你在哪学的这个做法啊?”
我没有答话,一脸沮丧地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点了根烟,拼命吸了几大口。
水柔见我有点儿奇怪,就跟过来问道:“怎么啦?”
我又抽了几口烟,左脚不停地癫着,说:“没事儿……”
水柔低头看了我看的腿,说:“不是吧?吓成这样啊?”
我尴尬地一低头,嘟囔道:“除了小时候下夹子夹耗子,长这么大我还没这么直接而残忍地杀过什么呢。”
水柔呵呵地笑了笑,说:“都说你们东北男人凶,我看也挺文弱的嘛。呵呵,你平静平静吧,我先走了。
我把烟头掐熄了,站起身来说:“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下去。”
水柔说:“好,你去药店吗?”
我说:“去超市。再买两根儿。”
水柔一愣,说:“不是吧?都吓成这样了,还买啊?算啦,吃别的吧。”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吃。但是闵娜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这几天总是在回忆,所以我非得给她做一次不可。”
水柔听了,定定地看了我半天,什么也没说,转身先开门出去了。
好又多超市所在的地方,正是地铁站入口,我和水柔在去的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跟我说。到了超市的门口,我跟她挥手告别。水柔又看了看我,喃喃地说了句:“她真幸福。”
周围的人很多,环境有点儿嘈杂,我没听清楚,就侧耳问她:“你说什么?”
水柔的眼中忽然湿润了起来,说道:“为什么我们没有早遇见。”
这次我听清楚了,联系着一想,也知道了上一句她说的是什么。比起前段时间她对我说的那句“每个人都可以不被爱,但是都有选择去爱别人的权利”,这次她更加直接了。我忽然间慌乱了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由得愣了。水柔的嘴角又动了动了,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地铁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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