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妹只是下野地一个平常的女兵。下野地有五十个开荒队。每个开荒队都有一百个像香妹这样的女兵。香妹的故事,也是些平常的故事。每个像香妹一样的女兵都能说出一大堆。
因此,香妹能成为这部小说的主角,没有更多的原因,只是因为在那一年的那一天,我们走在下野地的荒原上,恰好遇到了香妹从远处走过来
这时的香妹正朝韩队长家走去。她去韩队长家却不是去找韩队长。在路上遇到了骑着马要去场部开会的韩队长,香妹问韩队长,娟子在不在家?韩队长说,在。香妹不再说什么,向着前边的一排土房子走。韩队长也不说什么,踢了一下马肚子,让马飞快地跑起来。
韩队长的老婆娟子和香妹是一年生的人,香妹只比娟子小三个月。两个人好得很,当姑娘时就好,这会儿,娟子的儿子满周岁了,两个人还好。隔个三五天,总要见上一面。
女人好和男人好不太一样。男人好,一见面就是递烟抽端酒喝。女人好,见了面就是说话,关系越好,话越多。话要往多里说,就不能藏着掖着,就得心里有什么全说出来。
娟子和香妹说话,不是光说话。娟子是边擀面条,边和香妹说话。
香妹爱吃面条。大食堂吃饭的人多,擀面条擀不及,也就从来不做面条,一天三顿全是蒸馍馍。香妹想吃面条了,就来到了娟子家。农场的人,只有结了婚,才能到司务长那里,把口粮打回来,自己做着吃。香妹没有结婚,香妹就不能自己在屋子里做饭吃。香妹还是单身,只能在大食堂开伙。
边擀面条,边说话。一点儿也不耽误事。
说什么呢?不用说大家也知道。看着自己结婚了,又有孩子了,娟子再看到香妹就有点不好意思,好像两个人一起在路上走着,走着走着,其中一个把另一个甩下不管了。甩了别人的那个人,就会想做点什么,减少一些对不住的感觉。
香妹在一边往炉子里塞柴火。她想吃娟子擀的面条,可她不想听娟子说的话。因为娟子的话说过好多遍了,并且说的好多话听起来也有些不舒服。娟子总是说,这么大了,不能再拖了。再拖就老了。女人不能老,女人一老就没有人看得上了。娟子还说,不能太挑了。男人其实全一个样,只要心肠不太坏,就行了。挑来挑去挑花了眼,到头来,耽误的不是别人,耽误的是自己。
听娟子说,好像香妹已经老了似的。
香妹怎么老了?香妹今年才二十三岁。香妹的脸上眼角连一根头发丝那么细的纹都没有。香妹正年轻着呢。一朵花,正开得鲜美。
不管香妹喜欢不喜欢听,娟子会不停地说。说着说着,话还是话,却有点不像样子了。至少,香妹听着有点不舒服了。
娟子说香妹太挑了。
香妹不愿意了,说,什么叫太挑了?和一个人要天天在一起,夜夜在一起,要一辈子在一起,不说别的,至少这个人,你要看着顺眼吧。挑个顺眼的,这不能算是太挑了吧。什么叫耽误了自己?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待在一起,才真的是耽误自己呢。
和娟子争,还和娟子吵。争完了,吵完了,香妹还和娟子好,一点儿也不会生娟子的气。香妹懂事,知道娟子说这些话,是为了自己好。
再说了,和娟子擀的面条比起来,这些话带来一点不舒服实在不算个什么。它一点也不影响香妹吃掉一大碗臊子面。细细的面条煮熟了,捞出来,用凉水过一遍,变得更加有柔劲,再把用大葱豆角辣椒西红柿和鸡蛋炒出来的菜浇在上面,那颜色那气味,让香妹真的想不出天下还有什么饭,会比娟子做的臊子面更好吃了。
老去吃娟子擀的面条,香妹就和韩队长混得很熟。在娟子家,香妹喊韩队长不喊队长,香妹喊韩队长喊韩大哥。韩队长从场部回来,正赶上臊子面做好,捧起一大碗就吃。边吃边对两个女人说,这个冬天闲不下来,要挖大渠。香妹说,我可不挖,你答应过我,让我回老家探亲,看我妈。韩队长说,咱们这是部队,得服从命令。香妹说,啥部队,还不是天天种地?香妹和韩队长熟,说起话来也随便。听香妹这么说,韩队长说,多少次开大会讲了,你咋记不住。咱们是军垦战士,一手拿锄,一手拿枪,建设边疆,保卫边疆。娟子在一旁说,行了,行了,这是家里,不是开会,别给我们上课了。
说是快有拖拉机了。可光是说,总是见不到拖拉机来。没有拖拉机,还得一样要开荒。下野地要开十万亩地,现在只开了四万亩,开荒的任务还大着呢。这些日子,一边在开出来的地上种庄稼,一边还要继续开荒地。
没有拖拉机,也没有那么多牛。开荒这个事,主要还是靠人。人的力气没有拖拉机大,也没有牛大。一个人怎么也拉不动一个铧犁,那就八个人一起拉。八个人把力气往一个地方使,虽说不能和拖拉机比,可比起一头牛来,一点儿也不差。
韩队长指挥开荒,他让各班组织一个拉犁队。十五个班,就有十五个拉犁队。十五只铁的铧犁,在一片荒野上,成一字形排开。韩队长一吹哨子,十五只铧犁一起拉动,雪亮尖锐的犁尖插入处女地时,会觉得脚下的荒野在颤动。
拉犁的全是男人,男人全没有穿上衣,全光着脊背。每个班都挑出年经而且有劲的,这不光是拉犁,这其实是一场较量,哪个班的铧犁能走在前面,哪个班的名字就会上到队部的黑板报上,韩队长就会在大会上表扬哪个班。在这个地方干活,和农村不一样,全是给国家干的。干多干少,不影响吃喝,不影响每个月领到的工资。所以这里的人荣誉感比较强。对能不能被表扬看得很重。
女人没有男人劲大,拉犁的事当然不会让她们干。她们跟在铧犁后面,用坎土曼平整那些刚翻起的泥浪,再把一些犁起的草根捡起来,扔到荒地外面。各班都有女人,各班的女人跟在各班铧犁的后面。她们还会在班长的安排下,不时地端上一碗水,给前边拉犁的男同志喝。
香妹那个班的铧犁开始还在前面,可拉了一阵子后,就有点后劲不足了。慢慢地落在后面了。急得扶着犁的班长大声地喊了起来。喊了半天也没有多大用,眼看就落到最后一名了。班长急得连脏话都出来了。说你们他妈的可不要让咱们班丢脸啊。
其实班长骂他们也是挺冤枉他们,他们哪个人没有自尊心,哪个人不想上光荣榜,他们的腰弯得脸都快要贴到地面上了,油黑的脊背上汗水像雨一样往下落。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落到了别人的后面。
跟在后面的女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没有办法。凑在一起说,完了,完了,这回咱们班可没有面子了。还说,咱们班的男人看起来,就是比别的班的男人差,你瞧人家班的男人,多有劲啊。
香妹也在这些女人里,她也着急,可她什么也没有说。她看了一眼那只越来越慢的铧犁,把上衣脱掉,交给了娟子。娟子说,你要干什么?香妹没说干什么,香妹扔掉了坎土曼,向前边的铧犁走去。
香妹没有穿外衣,只穿了一件衬衣,是配发的那种灰白的衬衫,衬衫的下摆塞进了裤腰带里。腰带系得有点紧,看起来她的腰就有点细,而腰上面的那个地方,就显得又高又圆。香妹走起路时,能看到那两处鼓圆的地方上下颤晃。
香妹走过去时,手里没有拿着盛了水的碗,娟子看着她走过去,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老赵看到她走过去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直到她走到八个男人中间,抓起了一根连着铧犁的绳子,一直看着她的人才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八个男人也几乎是同时看到了在自己身边突然冒出的香妹。他们愣住了,他们看着香妹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要说什么。香妹不等他们说出什么,把绳子往肩头上一搭,就把腰弯下去了,弯得和这些男人一样低。香妹使出气力拉这根绳子,绳子很粗,可绳子还是勒进了她的肩膀。
男人们不再问什么了。他们没有问,可他们听到了香妹的回话。他们只能弯下腰,和香妹一起去拉那只铧犁。他们能听到香妹的呼吸声,能闻到香妹身上散发出的气味,香妹的胳膊在扯拉绳子时,不时可以碰到他们的胳膊或别的部位。他们一下子觉得身上的气力增加了,一下子觉得后面的铧犁变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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