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母亲对所爱孩子最后的请求,母子连心,徐司佑当是能感受到他妈妈彼时的心境的,缝里透射而来的微光打在徐司佑白净的脸上,此刻斑驳一片。
阿姨不停息地冲着电话喊着救命,报着地址,却又很快归为宁静。
红色的座机被人狠狠地摔碎在地,闪着银光的刀锋毫不留情地刺进了她的胸膛,一刀又一刀,飞溅的血覆上那人狰狞的脸,覆上他眼角的黑痣,也彻底染透了我和徐司佑原本纯白一片的天空。
“徐司佑,我真的不记得了。”我绝望地闭上双眼,“十年了,我连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可以抛下,为的就是忘记那一天,那一件事。我很努力的去做这件事情,因此……”重新睁眼对上他阴沉的双眸,一丝苦笑淡淡浮在嘴角,继续道,“如今,你才能看到活着的我。”
我们曾相爱,曾相许,曾不弃;所以,我知道徐司佑同我一样有多么想要将那一天那一夜,那一个瞬间从生命力抹去。
亦许,我和他在这十年里的无数个不眠之夜都想过,如果我们不曾心生错念,之后的一切可能就不会发生,阿姨还会在那件小小的超市里笑颜对每一个路过的人,而我和他也可能走下去或者分道扬镳。
但,绝不是今日这样,痛恨着。
所以,徐司佑回答,“可,我宁可你死了。”
你永远都是我的人,还会怕跑了吗。
这样的话兀自钻进脑袋里,一字一句像是电钻飞旋的头,一点点钻开了头盖骨。疼!疼得泪眼横飞,我们都辜负了徐司佑母亲临终的嘱托,他不想保护我,而我亦无法顾他安好。
我侧身使劲拽了拽车门,带着呜咽的哭腔乞求着他把门打开,“徐司佑,放我出去,我不想跟你待在一起,放了我!”
徐司佑斜侧着身子,半咬着唇沉声问来,“你为什么这么害怕跟我在一起……”不待我答,他便接道,“是因为跟我在一起就会令你想起那晚发生的一切吗。”
我顿了顿,继续拽拉着把手,甚而气恼地用拳头砸起了车窗。看,这就是所谓的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之下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逃避的事实。
一只大手搭在我肩膀上,活生生地将我压回了座椅上,他十分有耐心地将安全带调节好帮我系上,就像他说的话一般,“苏麦宁,如果你真的忘了的话。那么好,从今天开始,我会帮你一点一点的重新记起来。直到你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为什么要说谎!”
我知道徐司佑妈妈的死对他的打击是怎样的大,但是我没有料到十年后的今天,他依然会为了同一件事红了眼眶。我小心眼的认为这是他的计谋,明知道我在说谎,我不可能忘得一干二净,却仍旧耐着性子与我慢慢耗,软硬兼施。显然,我无可避免的被触动。
愧疚是粒种子,只要有水、土壤和空气,它就能生根发芽一点点的茁壮成长成为参天大树。
此后我和徐司佑都不再说任何一句话,他将我送至一家酒店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间套房,递给我房卡后就头也不回的走掉了;基于我的所有东西都在顾钊的房子里,我承了这个情,疲倦地倒在了舒适的大床里。
然而,我醒来却是一天之后的事情。
我感冒了,在顾钊别墅里用凉水冲洗,跟落汤鸡似的混迹街头,再在徐司佑冷得结冰渣的车里大吼大叫,这样折腾的结果就是高烧不退。
酒店通知了徐司佑,他这次没请医生出诊而是直接将我送进了医院,照他的话说,没人会想到我会躲到医院里。
我不满,什么叫躲啊,明明就是被逼无奈落魄至此的。
瞧着他金灿灿的新手机我舔了舔嘴巴,“那个……徐司佑能借下你的手机吗。”
他睨眼斜眉,静候缘由。骗过你,爱上你:.
“那个……我给顾钊打个电话,让他把我的东西送来。我自个儿生病总不好意思用你的钱。”我没打算对他说谎,反正都会戳穿,还不如老实交代,说不准得到宽大处理。
只是我想得太好,人家压根儿不领情,甚至阴阳怪气地嘲讽道,“你这猪脑子居然能记得住顾钊的电话号码。”
谁说我是猪脑子了,谁说的,我恨恨闭上眼,咬牙切齿解释道,“打的是我手机号,我手机在他家里!”
看见没,我聪明着呢。
但徐司佑还是没把手机借给我,“苏麦宁,我警告过你,不要跟顾钊走得太近!”
我跟谁亲近须得由他管吗?凭什么指使我,算哪根葱敢来警告我!
听后,我呆了呆,忽而抬头问道,“徐司佑,你不会是还喜欢着我吧?”
他本意是开门走人的,听我这么一问手就搁在把手上没了动静,过了半晌才把头转了过来,那脸却是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自觉着有些孔雀地偏头挠了挠脖子,干呵呵地解释着,“要不,你干嘛管我又救我,而且……”
“什么?”徐司佑冷冷催促着欲言又止的我。
“我以为,你会杀了我。”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忘不了那天法庭里当我说出那些话时他看我的眼神,不解、愤怒,哦,还有痛心疾首!徐司佑爱会到极致,恨,亦会入骨,多年来我曾无数次想象过再次遇见时,他拿着刀锋没入我心脏时的场景,也一次又一次地从其中惊醒,吓出一身的冷汗并独坐至天明。
而事实上,十年后我们真的重逢了,除了预料中的恶言恶语,一切都不是梦里的样子。
反之,令我更加的惴惴不安甚而羞愧无比。
“徐司佑,如果有的东西决心忘记,那么就一定不会再记起来。所以,哪怕我现在过得生不如死,你也不用花多的心思在我身上,就当我罪有应得不就成了吗。”这也是实话,如果此生注定无缘,又何苦另生枝节呢;同样的,若是我打定主意不会说的秘密,就算他再努力也最终无果。
我希望他能看在曾有过的美好上面,明白我的意思,懂得知难而退。
怎奈,我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
在我说完长串话后,他忽而有些好奇地问道,“苏麦宁,你今年也二十八了吧。”
是啊,那有如何?我甚是不解,干嘛忽然提到如此尴尬的事情。
“你觉着一个人会爱着另一个人十年不变吗?”说完,他径自先轻笑了起来,对我的自以为是狠狠嘲笑,“苏麦宁,我不知道你凭什么认定我还喜欢着你,亦或者……我确实可能会喜欢你,那也是喜欢上你!毕竟你也算是个外表合格的女人,我不介意多养个女人,但前提是她是个乖乖听我话的女人!”
“那么我就不合格了呗,毕竟我从来都不是个听话的人!”既然徐司佑想要羞辱我,那么就让他羞辱呗,如果他能就此放过我的话。
许是察觉出我的意图,他没再继续这般毫无营养的话题,拉开半扇门时友情提示了下,“下周将是你向瑞丰交初稿的时间,别忘了!”
靠,我还真忘了。
“多谢提醒。”话音未落,他的人影已彻底消失了干净。
终于不用再绷着一根神经的同时,却好笑的怅然若失了起来;倒不是矫情,回想过去较之现在任谁都会觉着心酸吧。
还是那句话,物是人非事事非,这一切啊,都是注定了的。
最后,我还是想办法给自己的手机去了个电话,顾钊也果然迫不及待地接了起来,劈头就开骂,可话里话外没半点担心我的意思,终究是讨要我跟徐司佑关系的说法,果然是个执着的人。
等着他消停了,我才告诉他我在医院。
于是没过半小时,他便出现在了面前,进了门确定是我这张脸后,就坐在我病床对面的沙发上开始自顾自地说起徐司佑开走车后他被郝琳发现的惨状,然后被五花大绑押到顾氏老少爷们面前三司会审等等。
说完了,他喝了口水,再问着,“你怎么在医院里啊。”
啊,原来他还知道我是在住院呢。
“感冒。”扇扇手表示也没什么事儿,“我让你给我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他白了我一眼,“都生病了还干什么事儿啊,等你好了再说。”
好吧,我应该想到顾钊不会这么听话的。
“我得把瑞丰的广告企划案给先弄出来,时间紧,再说也不是什么大毛病,都睡了一天了,脑子好着呢。”我侧头看了看挂着的生理盐水,暗骂医院真是坑爹,人好了都得打吊瓶。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徐司佑的八字实在不和,这才碰上没几天呢,我这可怜的手背就被扎了两次。
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乱想着,想完了,才发现病房竟是异常的安静。
我平视着朝翘着二郎腿的顾钊望去,他很安静,抬着胳膊咬着食指关节,就那么眼不带眨地盯着我瞧,瞧得人头皮发麻。
无奈之下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算是败给了顾钊这人的坚持不懈,“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在十年前。”
“那就是说你现在不喜欢他了。”见我点头,顾钊改摸下巴思卓了半晌才睨着眼问道,“你是不是在诓我啊,苏麦宁。”
这是我的错,狼来的次数太多,说起实话来都不招人喜欢了。
“那你为毛就不问我,为什么会对你说实话?”我不认为顾钊不相信,我跟徐司佑曾有一腿的事实。
结果,他很是了然说出了答案,“你必是有求于小爷我。”
“嗯。”我亦是不遮掩,“你能帮我拆散你姐和徐司佑的婚事儿吗!”
顾钊跳了起来,指着我鼻子气不打一处来,硬是半天没骂出口来。
我知道他想的什么,可我也没忙着解释,看了看瓶子里的水快没了就按了下按钮,更等着护士来把针头拔了才重新对上他那张快黑得没底线的脸。
不禁,竟是笑了。
“我说过得吧,我喜欢过两个人,一个是徐司佑另一个人叫谢解。”
“谢解?”顾钊没明白我的套路,可听到谢解的名字时却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想来多少是听过的吧,只是一时没能想得起来。
我没急着为他解惑,自顾地抱腿说了起来,“跟徐司佑分手后,我就离开家出外闯荡漂泊,二十岁那年的除夕夜身上的钱被人偷了,在我无助地游荡在街头的时候遇见了在地下通道里弹吉他卖唱的谢解。”忆起彼时我轻笑,“顾钊你说,大过年的他也是傻不拉几的,竟然还在跟前摆了个纸盒子等着别人打赏钱;那时连鸟都没有,可我却同他一样生出了奢望,等着哪怕一个人也好,一个人丢一块钱也成……可是等到最后,还是落空了。可是……我们竟莫名的相识了,我把他领回自己湿冷狭小的地下室出租屋里,他给我俩煮了碗面,一起倒数迎了新的一年。”
顾钊盯着我陷入过去的样子半晌没接话,直到迎上我的眼才将脸上的神情转变,不屑反问,“你就被一碗面给收买了?喜欢上他了?苏麦宁,我真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好追,我他妈追了你整整三百六十五天都没发现啊……”
我苦笑,“在跟谢解相依为命四处卖艺求生的一年里,他给了我很多关怀,让我觉着自己不是孤单一人的,也开始有了憧憬重新有了梦想,有了想要跟他相依相伴到老到死的念头。”
“苏麦宁!”顾钊暴怒喝止我,“苏麦宁,你是缺少父爱还是怎么的,把恩情当*情,你知道爱是怎么样的吗?你真是白活这么些年了。”
“那你又知道爱是怎么样的吗?”我也问他,“爱是天时、地利,是人和。你能确信你所认为的爱会亘古不变吗?顾钊,你可以去看看世界上所有执手白头的夫妻,去问问他们相依相伴的最后,怀着的仍旧是那颗最初相爱的心吗……无论,我爱上谢解的初衷是什么,到现在,我就是爱他,想为他做一切的事情。”
啪!
无言以对的他将桌上的花瓶扫落,碎了一地。
是吧,或许任何人都拿如此固执的人毫无办法。
“顾钊,我爱谢解,在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里我爱的一直都是他。而他也跟你一样,认为我的爱是儿戏,所以有一天他不辞而别了,然后在我疯狂寻找他的日子里,他爱上了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你的表姐,郝琳。”
谢解没能喜欢上对他痴迷的我,却爱上了自由洒脱的郝琳,俩人迅速坠入爱河,爱得死去活来。但郝琳的家庭注定不会接受毫无背景且吃了上顿不知下顿在哪儿的穷小子。
威逼利诱下,相爱的人不屈不挠,郝琳甚至为了谢解断绝了父女关系,甘愿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可最终,郝家人终究无法抛弃自己的亲生女儿,渐渐接受了谢解,更为他出资做起了小生意。
就在谢解和郝琳都觉得水到渠成终成眷属的时候,谢解却被人下了药更被捉jian在床,郝琳痛心失望离他而去,纵然谢解怎么求怎么解释都没能求得谅解。被郝家人赶出落魄街头的谢解,不知怎么就犯了浑,瞧着珠宝店里郝琳曾说过求婚时想要的戒指,便鬼使神差地砸了橱窗,因此被判下了六年的牢狱。
警方在谢解为数不多的电话号码里找到了我的,我就以其妹妹的身份来到了c市,一等就等了六年。
经我这么提醒,顾钊总算记起了谢解的名字为什么如此熟悉。
“顾钊,谢解还爱着郝琳,所以我想……”
“拆散了徐司佑和我表姐,再让表姐跟谢解在一起?那你呢?苏麦宁,我搞不懂你,你口口声声说爱谢解,那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为他人做嫁衣。”
“他求我啊。”泪珠子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我仰头对上顾钊的桃花眼,强打着笑,“他求我,帮他!如果我求你,你会帮我吗?”
他挫败地跌回沙发里,双手叉进头发里,也不知道是苦恼我的请求,还是说不想看见我这样的一个人。
“苏麦宁,你是圣母吗?”
“不是。”
“那你是白莲花还是哆啦a梦啊?他求你,你就得应啊,就算是我爱你,我也是看着事情帮的好不好。苏麦宁,谢解说他被人下了药,要是他撒谎呢,明明就是自己不规矩,这种人你也帮?帮着不是害我表姐吗?”顾钊想要打消我这般疯狂的念头,甚至是有些口不择言,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