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窗棂，映着她明秀如玉的脸，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仿佛她才是那个满怀欲望扑向烛火的蛾。
她终究没有与姬重反目，而是下旨令储君监国，全权定夺赈灾之事。但就是如此简单的积累威望之事，也会出了意外，储君竟在陵川被流民刺杀了。
噩耗传来的同时，姬重兵临宫城。她却镇定异常，调兵遣将，披甲上阵，仿若是早已预料到的，只在上马前凑到他耳边低语笑道：“好一招挑拨离间！”
赵慎脸色倏然一白，冷汗淋淋而下，确然是他派人杀了储君，并栽赃姬慧，期冀借此挑拨姬氏内讧。
六
白幡之下，姬重如死尸般枯坐着，直到见到了他，才恨极道：“我只要他赵慎的命！”
赵慎苦笑连连，看来他的计策不仅没能骗过姬慧，连姬重也识破了。
但他还能从容赴死，打马而出，却被姬慧拦下。那个掌玩天下的女子望着他，眼波潺潺如春水流淌：“我姬慧的丈夫，岂能仅凭外人空口一句，就任杀任剐。”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说着，她转向姬重，铮然拔出腰间利剑，“七年前父亲新丧，叔父就勾结山贼要置我于死地，这仇夜夜噬心不敢忘，今日我便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两军厮杀，混乱至极，他手擎长剑左突右冲。姬重一心报杀子之仇，对他下手格外狠毒。他渐渐不支，眼看要被一枪贯穿，却斜杀出一个纤细的身影将他救出。是姬慧，她银甲染血，几处负伤，却挡在他身前不肯退让半分。
直到姬重伏诛，她才力竭昏去。
夜深人静，殿外知了叠鸣，他守在姬慧榻边，未敢离去。太医已开过药，但她的情况并不乐观。她昏睡着，眉头依旧紧锁，双手紧攥着锦被，仿佛是陷在噩梦中无法挣脱。
他小心翼翼地松开她用力得变形的手指，一抬眼，她竟醒了。那双清露般明净的眼正瞧着他，缓缓地流出了欢喜与依赖。
“我知道，只要遇上了危险，阿慎一定会来救我的。”她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似是不敢对视他，她又垂下眼睫，手覆上他的掌心，低声说，“纵然叔父虎视在侧，我亦有法子保你周全得望长安，只是曲折阴私颇多。”
仿若心中忐忑，顿了顿，她才又继续道：“阿慎，当我贪心好了，即便以后你会怨我、我会后悔，但现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天天见着你，不再天涯相隔……”
喃喃呢语渐不可闻，她仿佛是累极了，又沉入梦乡。幽暗中赵慎合裘相拥，耳畔是她细微轻柔的呼吸声，那么静谧，可他的心却如海潮般起伏难平。
谁能想象方才那个嬿婉如初春般吐露心思的少女竟是姬慧？
大概是心思神鬼难测吧。
十二年前商山大儒点评天下人物，曾云云州姬慧天资横绝，心思神鬼难测，难久居人之下矣，人莫轻信。
起初他亦如多数人般，认为商山大儒的话过于夸张。毕竟两人初遇时，她也只是个聪颖的少女，会害怕，会恐惧。再后来，他明了她工于心计，但她也被困于后宫，未得染指朝政。可如今回望，他才发觉只要她愿意，所有人都不过是她手中的提线木偶，一步一步走向她精心设好的结局。
一夜无眠，次日姬慧仿佛忘了所有一般，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情。她下旨闭宫养伤，除了太医任何人不见。直到姬重出殡，她才重新出现在众人之前，一身素缟，为最后的姬氏族人送葬。
暮色迷离起，挽歌挟毂唱，她低声道：“阿慎，我一路从云州走来，脚下尸骨无数。戾帝、林氏甚至姬重都已死去，如今便只剩下你了。”
他惊惧地望向她，她瞳中流转着难以述说的情绪，诡谲又真挚，与萧索的秋意相映，竟如臣子死谏般，有一种诀别的缠绵。
“如果我是你，就会趁现在姬氏内耗糜弱之际，先下手为强，拼死一搏！”
七
如姬慧所言，他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天下绝无二主，他们之间必有一死，而他幸好还有一搏之力。他的父亲前废太子虽死于夺宫之变，但亦为他留下了一支秘密力量。这些年，他悉心经营，这支秘密力量逐渐壮大，正好用来定乾坤的奋力一击。
奇袭远比想象的顺利，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控制了长安，却唯独没有找到姬慧。他正思索着是否中了空城之计，她的侍从忽来传话：“娘娘在太辉阁候着。”
那里是整个皇城的最高处，极目远眺，长安尽览。
她倚在栏上，支着颐津津有味地看着坊间百态。似是察觉了他的到来，她嫣然回首，轻快地仿佛午后闲谈般说道：“刚才宣阳坊商贾斗宝，当真是宝光满市，耀眼得紧，可惜最后让个胡人夺了魁。”
赵慎倾耳相听，他知晓她向来话中别有深意，可这次她似乎真的只是说些市井趣事。她絮絮说着，末了才感慨道：“一墙之隔，宫内刀剑喋血，宫外依旧太平熙攘，这不正是你的贤君之志吗？”
闻言，他瞬间忆起往事。那时他与阿沛在松下念书，日日重复，她懒怠地道：“治世经纶读了一遍又一遍，你我寻常人，为皇帝瞎操的什么心？”春风拂过，书页哗哗作响，他轻声道：“乱世争雄，百姓曝骨野地，我想书中或许会有妙法，能使群雄逐鹿而不扰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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