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慎敷衍几句,便独自上了宣台批阅奏折。
日落星升,宫灯依次挂起,他瞥见了姬慧——她站在殿外,大氅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他挑了挑眉,近侍惶恐地解释道:“是林妃命人将皇后挡在殿外,说陛下不曾宣召。”
风雪之中,姬慧低首垂目,一副惹人疼惜的怜怜之貌。这番作态,天下都知她皇后受了莫大的委屈。赵慎唇角逸出一丝嘲讽,招来近侍:“告诉皇后,朕意已决。”
她回望一眼,带着某种难以述说的决心,蹒跚地离去。
半夜传来皇后急症连召太医的消息,竟不想诊出了喜脉,满宫欢喜。连大将军姬重也连夜入宫,与皇后说了许久的话。
这个还未成形的孩子轻易地改变了朝堂走势。次日,姬重领十万云州精锐奔赴百越,一时姬氏风光无限,连林妃也小心地奉承起来。
那日皇后千秋节,林妃进上寿礼,姬慧似乎分外感兴趣,走下台阶想要亲自看一番。可刚与林妃擦肩而过,她便脚下一滑,重重地摔了下来。
血顿时洇红了裙裳,她蜷缩着,痛极了也没叫出一声,只定定地望向他。他身后的林妃苦苦地拽着他的衣袖辩解着:“不是我。”
他有些心烦气乱,令林妃闭了嘴,又召来太医,一路陪着姬慧回宫。她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指甲几近掐进肉里,小声地反复地唤着:“阿慎,阿慎……”
等到黎明,太医才将她救了回来。他走进内殿,那里还残留着浓厚的血腥气,姬慧苍白着脸裹在棉被里,轻轻地颤抖着。
看见了他,她仿佛安定了许多,整个人都放松了。她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哑声道:“这样漫天绵密的雪,真像十四岁那年,我做了天大的错事,父亲用藤条将我的手掌抽得又红又肿,并罚抄佛经,一遍又一遍地写‘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她的眼湿漉漉的,宛如小鹿。赵慎心中某根怜惜的弦,被轻易地撩拨起来。
若不是那日无意间听了她与姬重的谈话,自己恐怕一辈子都将被她玩弄在掌心吧。这样想着,他的声音尖锐起来:“你我都知,这辈子你不可能生育。毕竟当年为了治疗喉伤,以明矾入药,伤了根本。可你为什么要陷害林妃?”
闻言,她似哭未哭,狠狠地咬着唇,直到鲜血淋漓,黝黑的眼中透出恨来。她宛如一只受伤的刺猬,浑身上下都是锋锐冰冷的刺,冷冷地道:“原来你陪着我,只是怕我去害你的阿沛。”
五
姬慧以静养为由,不再踏出宫门。然而时局朝夕瞬变,云州军队突遭瘟疫,失去大半战力,姬重一败再败,丢了数万将士的性命,被迫困守锦关,却四面叛军,危在旦夕。
那是姬慧小产之后,他第一次见到她。她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仿佛风一吹,就要摔倒。
“请陛下出兵驰援。”她说得又轻又飘。
他沉默以对——这是他精心设计的陷阱,利用毒瘴、瘟疫及百越叛军来消磨姬氏的军队。如今好事将成,他又岂会半途而废?
姬慧望着他,眼中仅有的一丝光亮终于消散。然后,她伏在地上,一丝不苟地行大礼:“叩谢陛下隆恩。”
他知道,这是她的诀别。可皇位之上,他无法挽留,只静静地看她走过雕龙刻凤的玉阶,风将她宽大烈红的衣裙吹得猎猎作响,但她始终再未回首。
后来姬重孤军奋战断了双腿,他才令翼州林氏出兵解围,但姬氏已垂翼暴鳞,彻底失势。姬慧退缩在冷宫,任由宫人欺凌,直到宫墙内外渐渐地有了同情的声音——皇后失宠,正应了帝王恩情寡薄之心,可叹天下还是她姬氏打下的。
听闻这流言时,赵慎隐隐猜出了几分,但已然迟了。姬慧正领着长刀带血的云州铁骑踏入宣殿,她环顾群臣,不紧不慢地宣布道:“翼州林氏已在百越为国捐躯了。”
她才是布局之人,利用他所谓的陷阱顺势而为,一面上报姬重战败损伤惨重,令他与林氏放下戒心,一面集结军队诛杀林氏,掌控长安,最厉害的是她在后宫委曲求全,轻易地博取了天下人心。
“陛下眼疾复发,还是将朝政托付给臣妾吧。”她欺身在他耳畔淡淡地说着,红唇娇艳之极,“当初姬重愿领兵出征,并不是因我有孕姬氏有继,而是我答应他,此次得胜归来铁骑入朝,由我姬氏掌管天下!”
严妆雍容,长眉飞昂,那个说着“天下可取”的傲然女子强势归来。不过数月,她略施手腕,朝廷内外皆已拜服,甚至立了姬重之子为储君。
他猜想可能到不了明年,自己这个傀儡皇帝就要被废了。
可惜,天意不予,关内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数万流民裹挟奔京。情势凶险,她决意亲自前往陵川抚灾,却被姬重拦住:“皇后贵重,此事理应由储君为国分忧。”
这是私下密谈,姬慧却告诉了他——她处理政事对他从不避讳,偶尔还会在夜半时分与他发发牢骚。比如对这事,她会叹道:“江山迟早会传到他儿子手中,左右不过一两年的事,可他偏偏等不了。所以,这人哪,总是欲壑难填的。阿慎,你说是不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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